继室—— by枝呦九
枝呦九  发于:2024年0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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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静一静。
赵氏就去书房里面骂折绾, “你是做什么吃的!鹤春怎么就成这般了!”
折绾不紧不慢的宽慰道:“母亲不用担心, 他那是伤心了。男人的事情,咱们女人不懂, 何必要去管呢?”
赵氏被噎了下,恶狠狠的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折绾:“他说要去找越王吃酒……结果回来就这般了。我问缘由也不说, 还让我出来。”
赵氏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她的说辞。她是瞧见儿子早间来请安的时候翘着嘴的, 晚间回来这般, 定然是遭了打击——若是越王打击的他,倒是也合情合理。
且她也被请了出来, 不让待在屋子里。她都不能待在屋子里,何况是折绾。
她发愁, “这可怎么办好?他上回生病还是阿琰去世之时, 这都好几年没病了。”
她急得团团转,但也没有办法, 只能哭着离去。折绾晚上睡了个安安稳稳的觉。第二天起床之后听闻刕鹤春递了告假帖去吏部,一共告假三天。
她诧异起来:十几年相处之中,这是她第二次见到他告假。
上次还是勋国公府满门抄斩之时。
此后多年,无论是刮风下雨,高热低烧,他都没有告假过。
哦……不对,自己死后,他应该也是要告假的。作为寡夫,他要第二次缠上白头布。
不知道那时候有没有人传一传他克妻的名声?
折绾脑子里面乱七八糟的想,嘴巴却自然而然的告诉蝉月,“要一个咸鸭蛋,配一碟酸萝卜和辣子,一碗热腾腾的葱油面。再要冰糖燕窝一盏,竹节卷小馒一碟。”
蝉月看看主屋,迟疑道:“那大少爷呢?”
折绾:“清茶泡饭一碗。”
早间两人坐在一块吃早膳,刕鹤春病恹恹的,确实是精神萎靡。这般脸色朝君也确实不妥。
他也不挑,清茶泡饭风卷蚕食一般很快就吃完了,而后就是坐在那边发呆。
折绾还发现他时不时就要看她几眼。但又什么话都没有说。她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他如今从越王那边知晓了自己的罪过——虽然这罪过她不知道是什么,但能让他这般,想来是大罪过了。
既然如此,依着他的性子,也会想起她说长姐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的话。
如今憋着闷着,是想问问自己长姐又是如何埋怨他的。
但他不敢问。
折绾也没想他问。问了她也不会说的。那些埋藏在长姐心里的痛,她在这个家里过了十五年,她可以感同身受,他却不行。
既然不行,就时时怀疑忐忑着吧。
她放下碗筷,悠悠的用帕子擦擦唇角,“我今日还要去越王府,川哥儿那边,你既然在家里了就看顾着点,别什么都不管,他毕竟是长姐唯一的孩子。”
刕鹤春僵硬着点了点头。他送她出门,一路上似乎还是想找个时机问,折绾便一直默不作声,他竟然也能一直默不作声。
分离的时候,他道:“你帮我带一句话给越王吧。”
折绾点头,“你说。”
刕鹤春:“你就说,我会改。”
折绾毫不意外。
越王也不意外。折绾在的时候他一句话不说,等折绾走了,他见缝插针的就对越王妃抱怨:“他跟我说这个做什么!他改不改的,跟我又没关系。我也不用他改。”
几十年的性子,哪里是那般容易改的。
越王妃正捧着折绾送来的海棠花四处放,这里瞧着不好,那里也瞧着不好,于是四处走动,寻找最好的地方。
越王跟着一块走,嘀嘀咕咕:“而且我也不用他为着我改。我和他道不同,他喜欢天上的月亮,我喜欢地上的粟米。到时候碰见矛盾,他硬要说他的月光能让我的粟米长大,我怎么办?那般我就要冤死了。”
可见还是心有埋怨。
越王妃捧着花笑得不行,道:“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
而后道:“今日阿绾来的时候,半点没有为他说话,只一直在说闽南的事情,我瞧着她比之前的阿琰还聪慧。”
今日一见,她对折绾更加欣赏,连称呼也变了。
她唏嘘道:“阿琰每次都为刕鹤春说好话,后头我劝她不要这般活着,不然有什么意思?她也说要改,哎……可惜了,最后那样死去,我都为她难过。”
越王也感慨:“她真是可惜了。”
又说起折绾:“我还怕她一个弱女子会因为我和鹤春闹僵而跟咱们断绝来往,没想到今日她还能照常来赴约。”
越王妃:“所以我才要再邀她上门!这般的女子可不多见。”
于是,折绾再次收到了越王妃的帖子。她自己都诧异了,便写了回帖,想要带上袁夫人一块。
越王妃当然没问题了。她还想问问闽南茶叶的事情呢。大家都在做此事,她闲着无聊也想掺几手进去。
袁夫人这是第二次见越王妃。第一次还是几年前,越王设宴,她跟着袁耀一块去赴约,吃过一顿酒。
但她没跟越王妃交谈过,越王妃应该也不记得她了。
她当时一直低着头。
她激动得手抖,又有些惶恐,“这可怎么办?”
袁耀逗她,“那你别去?称病?”
袁夫人:“不行啊,是刕少夫人要带着我见世面呢,我不能拂她的好意。”
“再者说,有她在,我也出不了什么丑。”
袁耀极为高兴,还要带着她去买衣裳。若是知晓她学会官话还有这般的好事,就是逼着她学也要逼的。
袁夫人已经很久没有买新衣裳了。最初穿着去见刕少夫人那件衣裳也是出嫁的时候带的嫁妆剩下的。
她坐在布行里,看着上头的绣花,道:“其实我们那边的花样子也好看,但京都不时兴。”
但她可以画下来给刕少夫人看,万一她喜欢呢?
袁耀却在买了衣裳首饰后开始紧张,他道:“明日见了越王妃,你千万别乱说话。”
本是好事,若是变了坏事就难了。
人都是不愿意被看不起的。袁夫人在折绾那边大多是夸,丈夫这般说,她心里有些不服气,“我懂的事情你又不懂,你才别乱说吧!”
茶园的事情袁耀哪里有她懂得多。
她铺好床睡觉,侧过身闭眼,袁耀就笑,“嘿,脾气还大了。”
第二日去了越王府,越王妃还道:“袁夫人……你好像变了很大。”
从前头一直低着,半点不看人,也不说话,只会腼腆的笑。如今抬着头,时不时接两句话,越王妃还看清了她的脸。
肤色虽然不白,称不上美人,但带着一股麻利劲,一看就知道是个爽快人。
越王妃握着她的手道:“以后常来坐坐。”
袁夫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折绾就笑起来,“肯定来的。”
但接下来半个月她却是没有心思去越王府。江南水灾八百里加急进了京都,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折绾呆了好一会儿,才喃喃道:“竟然这么早吗?”
她只记得是年后,但现在才二月多。
那刕鹤春就要离开京都了。这是急事,一般第二天就要动身的。
可好几日后,关于他的任职却没有下来。折绾诧异的看着他每天忙早忙晚,她忍了好几次才过去问,“陛下派人去江南赈灾了吗?”
刕鹤春:“派了,是我的同僚。”
他说起这件事情也颇为头疼,“那几日我告假在家……”
他也是想去江南赈灾捞一份功劳的。但勋国公却举荐了其他人。
英国公宽慰道:“这一次……怕是不好赚这份功劳。”
他收到的消息多一点,小声道:“有人……闹事。”
刕鹤春其实还是遗憾的,“这也算不得什么,儿子总要去见识见识才知道具体要怎么做,不然怎么往上面走?即便是日后爬上去,以后人人都有外派的经验,就我没有,恐会被人说道。”
英国公:“此事各处都有,你这一次没去成,下次也会有机会。”
但确实错失一次机会。刕鹤春对勋国公很是不满,“他在举荐其他人之前该跟我说一声。”
英国公:“陛下后来还问你来着,可惜勋国公那个老狐狸说你身子不好,高烧不断,怕是身子骨不行。”
这也确实是事实,这般的急灾肯定是不能等的。他道:“你还低烧,肯定不能长途跋涉,所以还是算了吧。”
刕鹤春恨恨道:“真是时不待我!”
但也立马回了都察院帮着做善后的事情。都察院在本朝因陛下器重,已经不仅仅是御史台的职责了,每次有这般的灾情,派往各地的官员里面必然有京都的监察御史。
折绾听完之后怔怔好久。
她喃喃道:“这就是可以变了。”
她变了,刕鹤春变了,那素膳就可以变,玉岫的小儿子也能活。
她欢喜的笑起来,“那你就好好休息吧。”
刕鹤春见她喜笑颜开好不气恼,“夫妻确实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但他经过此事确实也沉稳一些了。英国公还把他叫到书房细细说了一顿。
“你如今也二十五岁了,有些道理该要明白。”
刕鹤春知晓他要说的是这次错过时机的事情,点头道:“是,儿子最近也在想。”
英国公感慨:“你啊,自小天资并不好,却很是勤勉。天不亮就起床温书,天寒地冻从不偷懒,小小年纪,却一直憋着一口气,我看着都提心吊胆。但你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还觉得我偏袒你三弟,我便不敢轻易戳破你这口气,想着你如此勤勉总是好的。”
“后来你娶妻,进国子监,眼见性子松快一些了,我便想跟你好好谈谈,结果又碰上了你媳妇难产,你沉沦悲苦,我又不敢提。”
刕鹤春十分羞愧,“父亲,是儿子不好。”
英国公拍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性子啊,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如今终于撞了南墙,我却松口气。”
他终于点到正题:“你这段日子又在憋着气了吧?悔恨自己错过了时机。”
刕鹤春沉默以对。
英国公笑着道:“这就是我要教给你的道理。你要懂得,人生在世,哪里都不能圆满。福祸相依,世间的事情,又哪里能说明白呢?你是臣子,臣子并不在于多做了什么,而在于做对了什么。”
又道:“你跟越王这事情,算了就算了。确实道不同不相为谋,越王是好人,你也未必是坏人,只是以后做人做事,万不可冲动,为官做人,先修闭口禅。”
刕鹤春叹息,“是,儿子谨记教导。”
英国公见他又开始萎靡,便宽慰道:“这世上的事情,确实难说得很呐。你这般的性子越王不喜,勋国公不喜,但陛下却是喜欢的。他觉得你做人踏实,也肯吃苦,颇为欣慰。”
他意味深长的道:“鹤春,你之前如此,因有陛下在,我不说什么。但这次我说了,你也要懂得,什么是陛下喜欢的变。”
刕鹤春沉默了很久,回去也想了很久。他开始少说话了。陛下果然瞧见了他的变化,笑着道:“怎么,听闻你跟无功闹别扭?”
刕鹤春闷闷低头:“陛下,没有的事。”
皇帝哈哈大笑,“你们怎么还跟个孩子一般!”
勋国公在一边听得想翻白眼:有二十五岁的孩子吗?
陛下这是喜欢子侄们都是孩子。
他看向另外一边孩子都已经十三四岁的太子,低头讥讽一笑:太子可算不得孩子了。
皇帝笑过之后又道:“但你身上的棱角磨一磨也好,往后好报效朝廷。”
朝中无人不羡慕陛下对他的亲近,刕鹤春却开始有些汗流浃背。
越王领的是闲职,并不在朝中,此事还是太子去告诉他的,道:“你和鹤春吵架了?”
越王扭扭捏捏,“都知道了?”
太子笑起来,“你怎么回事?”
越王哪里会说真话,半真半假的道:“他那个人,皇兄也是知晓的,一本正经,开口闭口都是朝廷今年开始推行种桑树,百姓怎么样怎么样——可我喜欢的是这个桑树怎么种,需要怎么选种。”
“道不同,就容易争吵。他听不懂我说的话,他说的我也不愿意听,他还敢跟我吵。他性子拗,我就不愿意跟他一块了。”
太子本有些郁闷之心也被这番话逗得开怀大笑。他道:“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鹤春就是这般的人。”
刕鹤春确实是个好臣子,一门心思做事,心思还不多,怪不得父皇喜欢。
他今日也是带着目的来的,道:“那我给你们说和说和?”
越王摆摆手,“不了,我上回跟他说清楚了,让他别来烦我。”
太子又忍不住笑,“是,我听闻他因此病了,还错过了这次去江南赈灾的事情,肠子都悔青了吧?”
越王:“那也不干我的事情!”
太子便去找刕鹤春吃酒,吃得刕鹤春醉醺醺回来趴在床上吐。
英国公却笑着道:“看来太子是想要拉拢你。”
刕鹤春这些事情还是知晓的:“能喝一次,却不能喝第二次。”
太子也是聪明人,那次之后也不来再跟他吃酒了,只是两人走得近了些,见面了会多说几句话。
英国公听完之后点头,“可亲近,却不可亲昵。可敬畏,却不敢远离。为臣之道,你还要慢慢学啊。”
太子也跟皇帝道:“本想帮他和无功说和,无功不愿意,鹤春却是乐意的。结果去了之后发现无功不在,他闷头闷脑的喝了一顿酒,再约就不出来了。”
皇帝乐了好一阵子。
此事便算是过去了。折绾也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她先是跟玉岫她们商量捐银子去江南,刚忙完这个,又被玉岫抓着一块去了勋国公府。
勋国公大儿子和大儿媳妇给勋国公送了个妾室。倒不是他们去送的,而是大儿子请了娘家大舅给勋国公送来的。
是个二十多岁的妇人,之前还是嫁过人的,也是书香门第出身,以贤惠出名。她还有个女儿,今年正好六岁。
这是什么意思再明白不过。当得知勋国公把人收下的时候,孙三娘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玉岫得知消息就带着折绾去勋国公府。
孙三娘见了她们倒是没哭,只是颇为烦躁,“一天天的,我真不愿意搭理这般的事情!”
玉岫气急败坏,“我看啊,这都是欺负你娘家不在京都呢!”
可恨的是她偷偷写信去丹阳给孙家已经好几月了,孙家竟然也没派个人来。
折绾深知孙三娘如今是气不得的,她拧眉坐在那里思虑,而后道:“那你要不要出气?”
孙三娘:“怎么出?”
折绾:“这也简单。他们这般做,已经是不要脸了。我看啊,干脆咱们也不要这个脸面。”
孙三娘:“我还要什么脸面?我干脆明日就跟他们同归于尽吧!”
玉岫:“呸呸呸,这话说的,他们是什么坛坛罐罐,跟你这般的玉石金银能比的?”
折绾:“那咱们就出气。”
她道:“咱们雇些人,把城中的寡妇都寻摸一些来——”
然后顿了顿,道:“也不真的寻摸,毕竟事后寡妇难做人。咱们可以只请了媒婆,再请了狮子锣鼓,轿夫,抬着空轿子进门,但鞭炮齐鸣,锣鼓喧天,遍撒喜糖,叫了礼生在旁边唱词,走一步就说一句勋国公府纳妾——他不是要办喜事吗?好好的给他办一办。”
玉岫听得眼睛发亮,“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般的好主意。这主意算我的!”
折绾也不跟她争,“我确实还担不起这个责。”
孙三娘拉着她的手这才哭,“阿绾,还是你主意多。”
又跟玉岫道:“这是我自己的主意,你们不用管。我孙三娘好歹也是丹阳孙家的掌上明珠,我怕他们?我是太给他们脸了,这才欺负我至此。”
玉岫:“这事情得要勋国公亲自到才行,最好在半路上就自己看这热闹,光回来拜堂是不行的。”
折绾:“这好办,我回去跟刕鹤春说说。”
他跟勋国公最近可不对付。
她就回了家。刕鹤春正在书房看文书,折绾进去,他还诧异,“你怎么来了?”
折绾:“我有事要跟你说。”
刕鹤春好奇她这般郑重,印象中,她还是第一次登书房的门。
折绾坐下来喝口茶,“咱们是夫妻,我要做件事情,还要让你知晓。”
刕鹤春:“什么事情?”
折绾:“勋国公原配娘家哥哥给勋国公送了个带孩子的妇人过去。”
她将茶杯放在桌子上,“我就给孙姐姐出了个主意,让她给勋国公再多纳几个寡妇。”
“如今喜婆正四处给他寻摸好妇人呢。我也要去请些锣鼓狮子来喜庆喜庆。”
刕鹤春先是震惊她怎么能如此稀松平常的说出此事,半晌没回神,而后就笑出了声。他明白折绾的意思了,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早看勋国公不顺眼了。
别人找不到勋国公,但他是能找到的。果然在一处酒楼里面瞧见了。
他肃着脸,拉着勋国公的袖子:“快些走吧!”
勋国公正喝得高兴,便没给好脸色,“什么事情这么急!”
刕鹤春:“家里要起火了,你还坐得住呢!”
勋国公一愣,跟着他去角落里面窃窃私语,“到底怎么了?”
刕鹤春:“我家夫人回来跟我说,你家夫人要给你纳几十个寡妇呢。”
勋国公脚下一滑,拉着刕鹤春就要出门,“这可真是胡闹!”
刕鹤春装模作样,“你这是做了什么气得嫂夫人这般?”
勋国公心知肚明:“云家舅兄给我送了个妾室来——哎,是个寡妇,带着孩子,原本是想把那个孩子给她养的。”
刕鹤春:“你这可不应该。”
勋国公:“我也很犹豫啊!但亡妻去世之后,舅兄还是第一次登门求我办事,也是为了孩子们和夫人好,我……我不好不办。”
他对亡妻还是有很深感情的。
他急得团团转,“这下子算是彻底惹到她了,哎,早知道就不收了。”
刕鹤春慢悠悠的,“那现在可遭了。”
而后道:“我好像听见锣鼓声了。”
勋国公连忙伸长耳朵去听,一不小心没注意脚下,摔了个狗啃泥。

第42章 犹怜草木青(5)【捉虫】
锣鼓喧天, 鞭炮齐鸣,跟勋国公一块出来吃酒的官员都出来看热闹。刚开始还有人好笑,“谁家喜事如此喧哗。”
看了会, 又道:“竟然是纳妾——谁家妾室,如此大的排面?”
话刚说完,那几十顶红轿子就到了跟前, 礼生是个俊俏的后生, 拿着锣鼓一敲, 喜笑颜开, 高声大喊:“今勋国公府纳妾,流水席三天, 特告亲朋, 以知旧友。”
锣鼓砰的一声响, 听得人目瞪口呆, 同僚们纷纷大惊失色,连忙去找刚刚还在这里的勋国公。结果低头一看, 楼下的泥地里,勋国公正摔在里面吃泥呢。
都是官场混的, 这种时候可不敢说话, 又纷纷转过身去装没看见, 唯独有几个跟勋国公有仇的大笑着道:“这可真是——不知道今日可准备了席面没有。”
勋国公站爬起来就走,刕鹤春连忙跟上, 两人上了马车,勋国公气得脸色通红, “这个泼妇!怎么敢如此戏弄于我!”
因这场面实在是热闹, 路上未免堵了人,马车便也被堵了。又因两人坐的是勋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上有族徽,便有熟悉的人过来打招呼,“炽鸥兄,你这是在亲迎妾室?”
炽鸥是勋国公的字。
勋国公不敢出面,掩面背着人。刕鹤春捞起帘子,“是潘大人啊。”
那人就笑,“鹤春,你怎么在这里?炽鸥呢?”
刕鹤春:“他不在,我借着他的马车回去。”
那人也不点破,笑着道:“那你跟他说说,不过是个妾室,何必要这般重视,这不是欺负嫂夫人么?要是传出宠妾灭妻的名声可不好听啊。”
又实在忍不住笑着道:“我怎么还听说这里面抬的是寡妇——还都是带着孩子嫁的寡妇?噗——”
他哈哈大笑起来,“鹤春啊,跟炽鸥兄说,就说这杯喜酒我们户部的人都要去喝喝。”
当年勋国公查户部的时候可没手软。
刕鹤春忍住不笑,将帘子放下,道:“咱们换辆马车吧?”
勋国公摔袖子:“换换换!”
这才躲过了许多熟悉人的询问。
另外一头,勋国公府的其他人都听闻了消息,一个个的到正庭来见孙三娘。但在场众人,孙三娘辈分最大,她不说话,便一个人也不敢乱来。
孝道还压在头上呢。一个不孝,便是顶大帽子。
孙三娘今日可谓是出了一口恶气,心中爽快,即便是面对这么多的人,也没有情绪失控,而是端着茶慢悠悠的喝。
玉岫方才就跟她道:“你不要管其他的,有本事就和离。但他也不敢,更不会和离,从前因着这个你不得不嫁,如今因着这个,他不得不顺着你——哈,难道他还敢打你?我给他十个胆子!”
孙家可不是真没人,说出去脸面都难看。
孙三娘就慢慢镇定下来了,她看向旁边的折绾,“你有没有什么要叮嘱我的?”
折绾握着她的手:“我对世家大族尚且还看不透,但我却知道人活一辈子,是要对自己好的。”
“往日里受了憋屈,时时会主动往肚子里面吞咽。咽下去了,以为就过去了,但其实是没有过去的,还在骨子里面记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席卷而来,让咱们喘不过气。”
“普通的人只能自己去消耗掉这些憋闷,但你不同。你是丹阳孙家的姑娘啊。”
既然有这个身份,何必要委屈自己呢。
“孙姐姐,不要只顾苛责自己,也要苛责他人才好。”
孙三娘内心酸楚,“我知道你的意思。”
她擦擦眼泪,“珑珑的事情,我一直想不开,一直缩在这个小院子里惩罚自己。可他们却没人当回事,甚至拿个寡妇的孩子来恶心我——真是欺人太甚!”
人被欺负到底的时候,便偶尔会豁然开朗。她静静的坐在椅子上,无论众人说什么,只说一句话,“你也想纳妾?”
她这副样子,倒是吓得众人不敢胡说。可实在是太丢脸了。
勋国公回府,喜婆们还在院子里面收红封,他气急败坏的回院子,大儿子已经在等着他了。刚要开口,勋国公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光子,“你出的好主意!”
他的好大儿捂着脸委屈:“可都是父亲答应了的。”
刕鹤春看了一出戏,就停在这里不敢跟着了,问小厮,“英国公府大少夫人可在?”
小厮:“在花苑里呢。”
刕鹤春:“领我过去。”
他倒是高兴得很。
勋国公进了主屋,本是气势汹汹的,但看见妻子临窗坐着,手里拿着一个拨浪鼓,他的心就又软了下来。
他叹息喊,“三娘。”
孙三娘:“回来了?给你纳的妾室还喜欢?”
勋国公自然看见了那一顶顶空轿子。他尴尬的道:“我知道你埋怨我,但我也是好心。”
那个寡妇带的女儿跟珑珑很是相似,足足有七分像。
他其实本可以只领了那个寡妇的女儿进来的,这般就两全其美了。但舅兄拉着他喝酒,道:“弟妹那个模样,是照顾不好孩子的。还不如你纳了她娘为妾,往后就在勋国公府帮着带孩子,这般名头也正。”
“她自己的孩子,自己还不尽心么?弟妹要是心情好,就逗逗,要是心情不好,便就让她生母带着,如此就是两全其美了——其实做这么多,无非就是为了给弟妹解闷。”
而后似笑非笑的道:“再者说,让母女分离,亲生骨肉见不着面,不是更不好吗?”
勋国公在舅兄面前还是低着头的,他讪讪道:“此事我再想想——把老大家的闺女给三娘养,也算不得骨肉分离,都在一个宅子里呢。”
舅兄却说起当年珑珑去世的事情,“当年你媳妇一门心思以为是老夫人害死的。天可怜见的,你母亲那般的年岁竟然还要受如此大的冤屈,可又没处说理,只能委屈得来我母亲面前哭。”
勋国公想起亡母也叹息,“三娘也是心损太多,这才胡言乱语。”
舅兄:“冤枉不了你母亲,便将这冤屈栽在你几个儿子身上。她丹阳孙家的名头大,我们云家是小门小户,我们只能忍下这口气。”
勋国公:“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舅兄,当年都是误会,这些年三娘也不好过。”
舅兄,“哈,误会?当年就差拿刀要杀了我那几个外甥外甥女,炽鸥啊,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不能只顾着弟妹一个,你也看看老大家的,他好不容易养个闺女,你说要给过去就过去,谁人能受得了?他只能四处打听,这才找到一个跟珑珑相似的孩子,今年正好有六岁了,说不得就是珑珑的转世呢。”
勋国公因为转世这句话迟疑了起来。
舅兄见有戏,便继续道:“这也是造化,说不得就是老天安排的。”
勋国公这才稀里糊涂的同意了。
谁知道妻子如此激烈的反对。他叹息,“我就想着,世上之人哪里能长得如此像,万一是珑珑,也算是全了咱们的念想,我们都没有坏心的。”
孙三娘:“即便是珑珑投胎转世了,也是别人的孩子,不是我的。”
她轻轻拨弄手里的拨浪鼓,“你说,她去世的时候怪我吗?”
勋国公哪里能不疼爱小闺女呢,他眼眶湿润,“肯定是不怪的。”
孙三娘:“那你为什么不承认你也有责任?”
勋国公的眼泪水瞬间干了,错愕道:“玉岫跟你说了?”
孙三娘:“说了,今日气急,便说与我听了。她说你这个人,实在是毫无德行。”
勋国公沉默起来,也不解释,最后叹息:“三娘,这回闹了一场,便消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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