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袁耀有些失望,但也不急着一时半会就定下事情,道:“连咱们的话都要学,如此看来,刕少夫人的决心还是很大的。”
他就想试探着递帖子过去,但很快就传来了折绾的意思:她只跟袁夫人结交。
袁耀就叹气,“京都的规矩果然大。在闽南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多的规矩。”
他之前也是见过知州夫人几面的。
还是越王爷好,不讲究架子。袁耀更加忠心耿耿。
倒是袁夫人很是欢喜,因着刕少夫人这一句话,她在家里的地位明显上升了。就是她忌惮的如娘也过来谄媚她,道:“夫人今日很是好看,妾身帮着你梳洗吧?”
家里没有婆子,做饭,洗衣,都是如娘来,今日早间她这一身的妆容也是她画的。但袁夫人还是忌惮她,“不用了。”
她在晚间拿出了笔墨纸砚写字。袁大人走过来一瞧,竟然是在学官话。他大为好奇,“不是说不再学了么?”
袁夫人:“我也不能一直让幺儿去帮着我说话啊。刕少夫人说我这是少跟人说官话的缘由。再者说,学会了一种话,说习惯了,说其他的本来就是难的。”
她想起刕少夫人说的,“你们都是自小两种话一起学,便已经习惯了,我自小却是只学一种话的。”
袁耀坐在一边捏着花生米往自己的嘴巴里面丢,“哟,如今真是一口一句刕少夫人了。”
袁夫人就笑起来,“她这个人,真的很……怎么说,很想让人亲近。”
莹姐儿也是如此觉得的。
她有什么烦忧,都愿意来大伯母这边说。她偷偷摸摸上门,却见大伯母漂亮的书房乱糟糟的。还有好些土。
莹姐儿好奇,“大伯母要造房子么?”
折绾腾出手来问她,“怎么了?”
莹姐儿小声道:“阿娘和阿爹好像吵架了。”
折绾就不关心了,笑着道:“别担心,你阿爹阿娘感情好,夫妻之间吵架本就是寻常的。”
莹姐儿却撑着脸道:“我听阿爹的意思,阿爹好像是要把升哥儿带去江南。”
但阿娘不同意。还去祖母那里哭了好几次。
但祖母却应该是站在阿爹那边的,因为阿娘回来骂道:“果然你外祖母说得对,再怎么对我好,也是疼她儿子一些的。可恨你阿爹是个白眼狼,我辛辛苦苦养育你和你弟弟,他却要夺了去。”
莹姐儿也不愿意升哥儿离开,她道:“能不能让升哥儿留下来啊?”
折绾却记起最后离开京都去刕三少爷身边的是莹姐儿。
她抿唇,去旁边的水盆里面洗手,而后道:“莹姐儿,你是个孩子,却是个聪明的孩子。你和升哥儿都很懂事,若是大人做的事情你们不愿意,便可以大声的说出来。”
她道:“即便你母亲和祖母不听,但是你的外祖母和大舅母还是听的。”
莹姐儿眼睛亮起来,“是啊,阿娘最听大舅母和外祖母的话了。”
折绾:“下回再有这般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你就跟我说,我去帮你找你大舅母过来。”
莹姐儿人小成精了,担忧道:“那样我阿娘就会骂你的。”
折绾笑起来,捏捏她的脸,“我跟你阿娘本来也不对付,我会骂回去的。”
莹姐儿放心了,这才说起那日在花苑里面看见的小姑娘。折绾:“她是我客人的女儿,姓袁,是从闽南来的。”
莹姐儿:“是南边吗?”
折绾:“是。”
莹姐儿:“不知道她认不认得我阿爹。”
折绾笑起来,“那你就要自己去问问了,她过几天还会来的。”
袁夫人过了几天果然来了。她就是不来,袁耀也催她来。熟悉了之后,她也腼腆的告诉折绾,“我要是不会,害怕,就学我家大人的话。”
她来折绾这边,都是袁耀在教她说。
折绾笑吟吟的听着,却想起了自己的上辈子。
那时候她也什么都不懂,出去跟人交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后来……她最开始好像也是学着刕鹤春说话。
她觉得刕鹤春最聪明。
她那时候真的觉得刕鹤春很是聪慧。无论是做什么,他好像都能解决好。她就不行了,她总是畏手畏脚的。
但是现在……她为什么会觉得刕鹤春不聪明了呢?
她思虑了好几天,在袁夫人又带着孩子上门学袁耀说话的时候开玩笑一般笑着道:“你如今觉得你家大人聪慧,是因着你只见过你家大人。”
“等夫人见了更多人的之后,便不觉得他聪慧了。”
袁夫人是个实诚人,道:“是的,少夫人,我现在觉得你是最聪慧的。那么多土和茶叶,我是记不住的。”
袁小姑娘嫩生嫩气的夸,“我阿娘说,少夫人,厉害!”
袁耀最近很苦恼。
他跑去对越王夫妇大倒苦水, “本是臣想套近乎,结果却成了臣的妻子去套近乎。套着套着,如今连个人影也没了。”
越王妃被逗笑了, 好奇问:“怎么没了?”
袁耀夸张的道:“先是被刕少夫人引去给她的两个女掌柜教闽南话,她那个人,用心得很, 每日匆匆忙忙出门, 又匆匆忙忙回家, 连家事也不管了。后来是被刕少夫人带着一块去看从闽南运回来的茶叶和土, 好嘛,现在别说家事, 是家也不回了, 好几次都在刕少夫人的铺子睡的。”
但很明显, 妻子的官话是越来越好了, 说话的声音也亮堂了。他故作愁眉苦脸,“这可真算是赔了夫人, 我家里没了她乱作一团呢。”
越王妃哈哈大笑,就连越王也畅怀道:“橼之, 你这是着相了。刕少夫人其实要的并不是你对闽南的见解有多深, 而是需要你夫人那一手种茶的技艺。”
袁耀字橼之。
袁耀自然也是明白的, 当作玩笑话说出来是为了搏主子们一笑。但心里却还是有些隐隐失落,觉得刕少夫人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还是男人明白男人, 等越王妃一走,越王拍拍他的肩膀道:“我倒是觉得刕少夫人很有先见之明, 她这般慢慢的去把准备做好了, 知晓哪里的地可以多买,知晓哪里种哪种茶, 等以后真去做了,便是事半功倍。”
越王这么多年没有急着动手也是想着先做好准备,折绾所做的事情跟他不谋而合了。
王爷都这般说了,袁耀也只能笑着道:“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越王却从刕少夫人想到了刕鹤春。他瞬间闷闷不乐,叹息道:“这几日,鹤春多多少少又找我说了几句话。”
他不太想理,但他这个性子,根本拒绝不了笑脸人,于是只好敷衍几句。鹤春却蹬鼻子上脸,还要约他去喝酒,道:“我给你赔罪。我本想着你想去闽南买地,那我也跟着你买些,算是我的歉意了。但我家夫人不愿意,一副有好处不想给我的模样,还让我来亲自找你谈。”
越王要走,他又上前跟着一块走,颇有点死缠烂打不要脸,道:“王爷,你也知晓我没有恶意,咱们自小一块长大,我跟家中弟兄待的时间都没有跟你长,是真心敬重亲近你的,若是我做错了什么,你说出来,我改。”
越王想到这个就唏嘘道:“短短半年没有交谈,鹤春倒是变了些,被我无视了也愿意继续来找我。”
袁耀可不敢接这些话,道:“王爷随心去就好了。”
他其实也不懂越王为什么要把事情做这么绝。越王也只是抱怨一两句,而后又感慨,“但鹤春娶的妻子都很好,越王妃说,她很是喜欢刕少夫人。”
折绾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闽南的茶树陆陆续续运了回来,她从前对茶树的认知只有书上几句话,如今看见了真的,便看得眼花缭乱。
她还看见了那位叫做“狗茶”的少年人,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看见她紧张得说不出话,扑通一声就跪下,将折绾吓了一跳。
素膳赶紧将人扶起来,给了他一个小茶包回去泡茶喝,而后等人走了之后笑着道:“我还以为他要申冤呢。”
折绾:“……最近看话本了?”
素膳不好意思的摸摸头,“是。”
学闽南话未免枯燥,素兰就想好了一个好办法,“把话本上的字用闽南话说出来,真是有趣又记得住。”
这也行。折绾问,“袁夫人学官话学得可行?”
素膳:“行的。运回来的茶叶和土她学不快用官话怎么说,但是话本子里面的东西,大概记几次就会了。”
折绾感慨,“还是要寓教于乐啊。”
她带着十几盆茶树去了勋国公府。孙三娘也在看茶经,见她又带着茶树来了,颇为头疼,“你可真会给我找事情做。”
折绾笑着道:“让你跟我一块去铺子里,你又不去。”
她这段日子又买了一些铺面用来放茶叶和茶树,平日里就在那里探寻茶树的不同。她还劝袁夫人买桂渊街的铺子,袁夫人连连摆手,“我们家少银子,还要还银子。”
因着急,她的话又快又难懂,折绾本来听得懂一点的,结果又听不懂了,还是袁小姑娘大声道:“少夫人,我阿娘说:穷!”
折绾就笑着道:“你帮了我这么多,自然该我送你的。”
袁夫人推脱不了,直到走的时候还晕晕乎乎。
孙三娘听了就笑,“你不如直接给她银子,如今给她铺子可不值当。”
折绾:“给她银子,可落不到她的手上。”
孙三娘听了一愣,而后唏嘘道:“阿绾,还是你懂。”
而后就笑着道:“我帮你看了这么久茶树茶经,你怎么谢我呢?送我多少铺子?”
折绾早有打算,“我是要送你的,但就不给你买京都的铺子了,我帮你买闽南的地。”
孙三娘逗她:“我自己也买了许多,你买那些我可看不上。”
折绾一本正经,“不,我的意思是,我送你的这些地,先不买在你的名下,只买在我和玉岫姐姐的名下。等过几年再给你。”
孙三娘一愣,拧眉,“你这是何意?”
折绾不可能说勋国公府过几年要抄家灭族,她早想好了说辞,“你真要听啊?”
孙三娘凝神:“自然要听。”
折绾:“那我就说与你听——我是想着,勋国公比你大这么多,到时候先你一步去了,你娘家天高地远的,京都又没有靠得住的亲戚,到时候那些不肖子孙要打你嫁妆主意的,要是抢了去怎么办?”
“还不如我和玉岫姐先买着,立好字据,等你要的时候再给你。”
孙三娘还以为是什么要紧的事情,谁知道竟然是这般!她听得哈哈大笑,“阿绾,你怎么如此可爱至极。”
她拍拍折绾的手,“你啊,这是小心惯了。”
她说,“我再不济还有娘家呢,即便是勋国公去了,我也有娘家抵着,他们算什么东西?”
她冷冷道:“我是不愿意跟他们计较,要是计较起来,他们也得不到什么好。”
他们说的是勋国公原配生的那几个儿女。
折绾便开玩笑一般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我还是远着思虑吧。反正就送这个吧,只当我兴起来潮——最近素膳和素兰一直在看话本子,我看那些话本子里面也有被拐子拐走的千金和夫人,若是有一日你被拐走了,记得去闽南打听我的名头,再把我给你的地拿回去。”
孙三娘哈哈大笑起来,“哪里有你这般说话的!”
她以为折绾在逗自己高兴,也是真高兴,“难为你什么都为我打算好。”
即便这个主意听起来十分好笑。
折绾也没让她把此事当真,只是提前先说一说,万一之后什么都来不及,还望她记得今日自己说的话。然后又问:“你最近精神越发好了,下回要不要出门去踏青?”
孙三娘却迟疑道:“我还是不愿意见生人。”
折绾没有勉强,“好啊——下回我带袁夫人来见你吧?她家是有茶园的,知道的事情多,但不善于主动说,需要人去问。我却问不出什么细致的,还要你来问才行。”
孙三娘倒是愿意在家里见人,对折绾口中的袁夫人也很是好奇。她点点头,“也行。”
折绾见她并不排斥见这般的新鲜人,便笑起来,“让你吃的补汤你隔几日再吃吧,都吃胖了。”
是药三分毒,哪里能经常吃。
她站起来便要回家去。孙三娘送她出门,路上碰见了勋国公。勋国公对折绾还是很客气的,道:“下回请你和鹤春一块来家里叙叙。”
折绾:“多谢国公爷。”
勋国公又眼巴巴的看向孙三娘。孙三娘今日没有好脸色给他。等勋国公走了之后,折绾便问,“怎么了?吵架了?”
孙三娘烦得很,“他不知道怎么回事,又要把老大家的小闺女给我养。”
之前珑珑去世,他以为她需要一个孩子移情,便提议把老大家的大女儿挪过来。吓得老大家媳妇半夜过来跪着她哭,求她手下留情。
孙三娘:“别说我没那个意思,即便是有,也被她哭得没意思了。”
“没意思,真没意思。”
折绾:“那这回也别答应。”
孙三娘:“我没答应!谁知道他又突然发什么神经!真是有点毛病!”
她道:“好几日了,他日日都提,老大媳妇就又跑来找我哭,就跟我死了一般!我还没死呢!我要是要养孩子,我就去慈幼庵里养,我养她的闺女做什么?我忙着呢!”
“还有——这事情又不是我提的,是国公爷提的,她怎么不冲着国公爷去哭?她要是哭不出来,就叫老大去!”
要不是还有阿绾给她找的茶经看,她又要日日憋闷了。
折绾却知道勋国公是被玉岫逼着承责想出来的馊主意。她感慨道:“你不答应是对的。本就不是亲生的,没有半点血缘,养得好了还行,养不好了,事事都怪罪在你身上。”
“再者说,小姑娘的亲生父母还在呢,必然要恨你。”
孙三娘:“我知道这个道理,你放心,我不糊涂。”
折绾回家之后还闷闷不乐。刕鹤春进了屋,瞧见她那副模样就笑,“是去见勋国公夫人了吧?”
每次从勋国公府回来都是这么一副样子。从宋家回来倒是松快得很。
折绾抬头看他一眼,“你又有什么好事?”
笑成这般。
刕鹤春得意,“近几日我频频去见越王,好言相语,他向来抹不开面,便要应我几句。今日我又去请他吃酒,他便答应了。”
折绾诧异,“越王要跟你冰释前嫌了?”
刕鹤春:“我瞧着是的。”
所以今日母亲将他喊过去说折绾天天往外跑的事情,他也替她圆回来了,“是我要她这般做的。越王也要买闽南的地,既然如此,那便让她牵线搭桥。”
母亲这才没有话说。
他想起母亲对折绾的责备,便又对折绾道:“你也松松手里那些茶树,好歹留些时间去母亲那边说说话。”
他夹在中间是难做人的。顾得来这头顾不来那头。
折绾:“我日日去请安了的。”
刕鹤春却又把矛头对准中馈:“你如今事事都雷厉风行,袁耀的夫人都给你打下手了,怎么,还觉得自己掌不好家事?我跟母亲说说,让她把中馈给你掌吧?”
折绾诧异他又提起此事,明明好些日子没提了。看来是在赵氏那边又受了什么刺激。她站起来,道:“我如今肯定是掌得好的,但我不愿意。”
她知晓怎么对付他,笑起来:“你整日里让我孝顺母亲,怎么不见你孝顺?”
刕鹤春还没从她那句“我不愿意”中回过神来,便听见了她的指责,他皱眉,“你什么意思?”
折绾:“母亲想要谁掌中馈你不知道吗?”
刕鹤春:“自然是三弟妹。可你才是嫡长媳。”
折绾:“都是嫡出的儿媳,何必分长幼。我不掌中馈,是我想着母亲心痛三弟妹,想来是不愿意给我的。那我就不争,让老人家高兴最好嘛。”
她柔柔和和的给自己倒一杯茶,更加温和的道:“你且去管你和越王的事情吧,这些都是小事。刕鹤春,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每日里操心这些后宅之事做什么?”
刕鹤春好心情也被弄坏了,他冷笑起来,“好好好,我是为了你好,你却在这里倒打一耙。”
折绾:“你这样就是污蔑我了,我真是为了这个家好。”
而后看向他,一脸无奈的道:“不过是小事,你这么在意做什么,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家。”
刕鹤春听到前面还恼怒,听到后面却觉得似曾相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句话他之前似乎一直对阿琰说。
阿琰和母亲起了争执,他也是两边劝,对阿琰道:“你且忍忍,大家都是为了这个家。”
他向来看不起后宅小事,一天天的就为了鸡毛蒜皮在那里争来争去,阿琰回来说与他听,他想的却是国子监里面碰见的事情。
阿琰就笑着道:“你这是根本不关心我。”
刕鹤春:“你别污蔑我,我真是为了这个家好。”
那些淡忘的记忆随着这句话慢慢的浮现,直到第二日在酒楼见到越王,他还有些没有回神。
越王是来跟他一刀两断的。
他实在是受不了刕鹤春这般的死缠烂打,他跟越王妃说,“到底是自小的交情,再这般下去,我怕是要心软的。”
他本来就是个心软的人,若不是因为心软,也不会被缠着还不说些斥责的话来骂醒刕鹤春。
越王妃:“那你也直接跟他说清楚嘛。”
越王:“我开不了这个口。”
越王妃:“那就请顿酒,当做散伙饭。”
越王也觉得这般更加有体面,道:“这个主意好。”
越王就硬着头皮约了刕鹤春喝酒。他有些许紧张,道:“鹤春,这些日子,我一直有话对你说。”
刕鹤春也打起精神,笑着道:“我也是。无功,我是真想给你道歉的。”
越王名齐无功。
越王讪讪的,“倒是不用道歉,只是你我性子不和,还是不要来往得好。”
一句话,就将刕鹤春说得下不来台。
他勉强笑笑,“我还以为我们是来说清楚的。”
越王:“是啊,就是来说清楚不要再来往了。”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总要让我死得明白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自己到底是做错了哪里,你是如此,阿琰也是如此……”
越王看过去,“你终于发现阿琰也对你颇有微词了?”
刕鹤春手里的杯子就重重的放了下去,“我猜对了?阿琰也觉得我不好么?”
越王就更加讪讪了,道:“阿琰我不知道,但我是不愿意再与你相交了。”
刕鹤春眼睛瞪得大大的,“为什么?”
越王将酒杯里面的酒一口闷下去,也准备说明白,“你还记得温如故吗?”
刕鹤春皱起眉头,“谁?”
越王感慨:“你看,你都不记得他了。”
他就说点刕鹤春记得的,“就是那个自小家贫,但很是聪颖,一路寒窗苦读,中了秀才,再是举人,来到京都之后投靠在我门下,喜欢吃馕的人。”
刕鹤春就记起来了,他道:“我知道他,他不爱洗澡,整日里一身的味道。后来被我说了几次才好,但却不学好,竟然去青楼……”
越王:“是,他最后没学好。”
刕鹤春就以为越王是因为自己说了温如故而气,心里并不服气,但嘴巴却道:“你是气这个?你若是生气,我便向他道歉。此事是我不对,无论他不洗澡不洗澡,去不去青楼,我都不该说他。”
越王还不熟悉他么?听他这么说就知晓他是什么意思,叹气道:“你也道不了歉,他如今应该投胎转世去了。”
刕鹤春本有千百句话等着,但此话一说,他就跟哑巴了一样,好一会儿才道:“不会因为我说了他一句去青楼不好,他就想不开了吧?”
越王摇摇头:“不是。”
他道:“他去青楼,你说他,怪不得你,你是个正人君子,你看不惯,他也不怪罪你。”
“但他去青楼不是为着洒银子的,是为了赚银子。他缺银子,便去青楼给姑娘们写诗写曲子,以此谋得一些银两度生——我还是要为他为你解释解释。”
刕鹤春呆呆的坐在椅子上,“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为了他远离我?”
越王:“也不止因为他一个人吧,你的脾气就是这般,眼睛里面揉不得沙子,又看不起这些出身低下的人。我将他们笼在门下,是当做客人的,你却一口一句小人骤然富贵,说他们吃相难看——鹤春,你太高高在上了,根本不把眼睛往地下看。”
但越王却喜欢跟这般的小人物结交。他喜欢跟他们交谈,说说那些地里的活计,吃不上肉的时候上山打猎该怎么做才能猎得更多的猎物。
他是皇子,不需要再往上走了,再往上走,太子和其他皇兄们就该忌惮他。他对目前的日子很满意,也很享受小人物的追捧,能解救他们于一时他也很高兴。
但鹤春却频频跟他说这般不好。说得多了,他也会恼怒,却不会责怪。
直到温如故去世。
温如故是烧死的。
他来京都的时候都不会太说官话,一口北边的口音怪得很,也节省,即便是简单的热水也不多用。冬日里少洗澡了几次,衣裳也没有换新,鹤春每次跟他说话都皱眉。
越王记得,他也是个讲究面子的,不好意思像其他人一般白吃白喝,就去帮着后厨劈柴。
越王劝解了几次,他却道:“哪里好什么都不做。”
后来不知道经谁介绍,去了青楼给姑娘们写诗写曲,便又被刕鹤春知晓了,冷嘲热讽了一次,“你这般枉为读书人,也是给越王丢人。”
温如故羞得脸面通红,因手上终于攒了些银子,便搬了出去。他也不去青楼了,又找了一份抄书的差事。
那晚上抄书太晚,烛火倒了下去,烧了他的书和屋子。本是冲了出来的,但又想起了自己的族谱还在屋子里,冒着大火进去,最终没出来。
越王知晓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了。彼时太后病了,他和越王妃在皇宫里面陪太后,等出来的时候知晓此事,差点晕了过去。
这件事情其实也怪不得刕鹤春。但是刕鹤春却又开始对他的新门客袁耀指手画脚,道:“他这般的人,实在是投机取巧,一心为了名利。说什么闽南茶叶可以救民,我看啊,他是披了闽南的百姓在身上,谁先踩他的主意不好,便要踩闽南百姓一般,可不得捧着他了么!”
“无功,这满朝文武,也就是你信他的鬼话了。”
越王听了心里不喜,很想跟他说道说道,但却已经没有那个心情了。他就慢慢的淡了刕鹤春,谁知道他一点也没发觉!
越王妃还劝他,“当真要这么断了?他这个人毛病虽然多,但也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越王暗暗抱怨:“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句话是真的。直到今日他也是如此想。他对刕鹤春道:“你知道你一句骤然富贵,就已经否认了他们这一路的艰辛吗?”
“好比温如故。他是从陇州偏远小村来的,那里遍地都是沙子,哪里有水啊。他小心翼翼用水有什么错处么?他自小就穷,又是冬日,冬衣多穿几次怎么了?”
越王是个很能感同身受的人,想到烧焦了的温如故还心有酸楚,道:“他去青楼不是为了嫖,只是问了温饱,你没有知悉全貌,便断然为他定了罪,羞辱他不配住在我的府上,又是什么君子之风呢?”
刕鹤春傻眼了。
他是真不知道这些的。
越王就感慨道:“鹤春,你总说我门下多骤然富贵的小人嘴脸,可他们无论是爱银,还是爱美人,都是因为突然得到,便开始享受。”
“可他们享受的东西,是你自小就拥有的。我一直觉得,你是没有资格这般说的。”
越王说了这么多,觉得自己已经仁至义尽了,站起来,道:“你我实在是道不同,那就不要再来往了。”
刕鹤春沉默以对,被这一番话说得抬不起头,但又觉得越王把这么大的罪责给他又不公平。
他并没有对那群人做什么,最多只是说了句话罢了。即便是温如故,他是做错了,但他的本意不是如此。
他只是希望他勤洗澡,勤换衣,不要浪费自己的才能而去青楼荒唐。
他没有恶意的。
且他和越王是多久的兄弟了,这般的话早可以说开,他也可以改。怎么就要闹到这般的田地呢?
他喝得酩酊大醉,踉踉跄跄的回府。松亭扶着他去苍云阁,正好碰见了折绾回家。
她一点也没惊讶,“去厨房叫醒酒汤来。”
上辈子直到她去世越王也没理他。
刕鹤春其实还是清醒的。他睡在床上怔怔的,一转身,瞧见折绾站在不远处拆信。
他下意识问,“谁的信?”
折绾:“越王妃刚送来的。她说你跟越王的事情,不关我和越王的事情。”
她笑了笑,“越王说,他愿意跟我联手一块去闽南买地种茶叶,还望我不要因为你跟他有所嫌隙。”
刕鹤春喝解酒药的时候,就跟喝毒药一般了。
第41章 犹怜草木青(4))
刕鹤春病了, 解酒汤药好像真成了毒药,越是清醒,越是让他心里喘不过气来。
他一身酒气, 也不去换衣裳,就那么瘫在床上,折绾是不愿意挨着他睡的。好在书房里面早就置好了床榻, 她平日里要是太累了就直接歪在上头睡——素膳都说她懒了许多, 出屋子的几步路都不愿意。
但从案桌前站起来倒头就睡的滋味实在是好, 便没有挪出去。此时倒是用上了。
赵氏及时得了消息, 急匆匆赶来,哭得泪眼涟涟:“好生生的, 怎么就烧起来了?”
刕鹤春翻了个身, “母亲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