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 再强撑下去已经无济于事了。
勋国公决定之后,分家也分得利索,先把二儿子和三儿子挪了出去, 各出银两为他们买下新宅。
离得也不远,就在勋国公府前一条街。新宅肯定是不能跟他们现在的宅子比,但老二老三都没有意见, 还道:“父亲, 能有一座宅子就很不错了。”
何况继母答应此次让大家平分勋国公府的铺子和田地, 这可比父亲自己来分得到的多。
孙三娘道:“我是后母, 却不偏袒哪个,就连嫁出去的姑奶奶也该得些家财才是。”
这么一来, 除了老大和勋国公谁都舒坦。
老二和老三因站在孙三娘一边被老大又揍了一顿, 于是一分完就迫不及待要离开。云家舅舅来训斥他们, 他们也有话说, “舅舅只顾大哥,还不是因为只有大哥会继承这勋国公府。我们两个就不是舅舅的亲外甥了, 只是个外人。”
云家舅舅:“我何曾不管你们了?”
老二是有话说的,“既然如此, 为什么我和大哥都有意跟舅舅再次结亲, 舅舅却只将女儿许配给大哥的儿子?可见即便都是母亲的亲儿子, 在舅舅心里也排了个三四五六等。”
长年累月的被冷落,他们自然是有怨气的。云家舅舅气得甩袖而去, 勋国公也眼眶湿润,十分不解, “就因为这些小事?大家说开就好了呀。”
老二笑了笑, 道:“可是父亲,不患寡而患不均, 这般的道理您该懂的。”
老三直白些,“若是我跟舅舅,或者是跟您说要给您纳个寡妇回来,父亲和舅舅怕是要打人的。”
但大哥就行。
老二:“因为父亲把大哥当成是未来的依靠,多多少少将心偏了过去。”
勋国公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四五岁。他问孙三娘,“老二老三出去了,老大不分行不行?”
孙三娘如今精神奕奕,满身都是斗志,坚定的摇头,“不行!”
勋国公唉声叹气,“三娘,我已经让步很多了。”
孙三娘却道:“从珑珑死去的时候,我就在让了。”
勋国公听见幼女的名字还是愿意再退步的,没法子,只能去找老大谈,却被老大抱着哭,“父亲,难道有了后娘就要有后爹么?母亲去世的时候,您在她床头说一定会看顾好我,难道您忘记了吗?”
勋国公没有忘。但是他也顾及着孙三娘。想了想,狠心道:“那就一人退一步吧。”
明着不分家,但把勋国公府一分为二,开两个大门。大路朝边,各走一边。
孙三娘没意见。于是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折绾和玉岫上门为她庆贺,三人起了锅子坐在一块喝酒吃肉。
不远处还起了一个小锅子给两个从慈幼院带回来的孩子。
都是五六岁的模样,孙三娘没让他们叫阿娘,只叫姨母,道:“只当是娘家亲戚来投奔我了。”
这般也好。折绾吃一口菜,忍不住又去看小姑娘。她是长得漂亮的,慈幼院的管事听闻是勋国公夫人要养,便将最漂亮的送了来。
男童也漂亮。
两个孩子洗干净了放在一块,让人看了也赏心悦目。
但脸上却怯弱得很。尤其是小姑娘。
见折绾看过来,她怯生生的抬起头,讨好的朝她笑了笑,而后就放下筷子不敢动了。
折绾蓦的心里一酸,眼眶一红,也弯唇朝她笑了笑,轻柔道:“桃花烧麦好吃的。”
小姑娘就连忙拿起面前的桃花烧麦吃。折绾只好转过头,不敢再开口。
她怕再开口,小姑娘只敢吃桃花烧麦了。
她低声问孙三娘,“可取了名字?”
孙三娘也发愁,“没呢。这段日子闹哄哄的,便一直让婆子照顾他们,也不敢领到前面来,怕吓着他们。”
于是就照着慈幼院管事说的名字叫,“男的叫狗剩,姑娘叫乌丫。”
这名字肯定还是要改的。
她顿了顿,看折绾一脸动容,跟玉岫换了个眼神,道:“不若你来给他们取个名字吧?”
折绾:“那哪里成呢。”
孙三娘:“哪里不成?他们唤我姨母,也是唤你姨母的。”
折绾就没推辞了。她再次忍不住看过去,小姑娘便又情不自禁的拿起了一个桃花烧麦。
可不能吃了。再吃要闹积食的。到时候没有大夫来,就要撑着一晚上。
折绾慢吞吞吐出一口浊气,眼底云雾萦绕:“大名叫晴空吧?小名就叫雁雁。”
她道:“小时候——有一次天特别晴,也特别大。我抱着长姐给我的花回屋子,透过窗户看外头,看见了一群大雁。”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情景,但她一直记到现在。
玉岫就连忙道:“那就是好寓意!就叫这个名字吧?”
又道:“那男孩呢?”
折绾就一时半会取不出来好名字了。玉岫:“你取了一个,剩下的一个我来吧?不如就叫晴霄。自有诗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
孙三娘笑起来,“这般正好。”
她道:“你们一人给了一个名字,我就给个姓,跟我姓孙。”
两个孩子连忙跪在地上谢恩。
折绾将小姑娘抱起来,笑着道:“雁雁——你长得很好看。”
她温和道:“等下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带一盆好看的花。”
小姑娘如同惊弓之鸟,吓得呆在她的怀里。折绾笑出声,下午素膳来接她的时候也瞧见了面生的小姑娘,忍不住不断给她塞糖吃,“吃吧,吃吧,吃饱啊!”
回英国公府的马车里,折绾靠着素膳打瞌睡,刚要睡过去,迷迷糊糊中,就听见素膳在那里嘀嘀咕咕的感慨,“雁雁这个名字,可真好听。”
她记得那年姑娘指着天上的大雁道:“你瞧,素膳,它们多快活。”
她轻轻把衣裳盖在姑娘的身上,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高兴的道:“我跟姑娘如今也很快活。”
勋国公府敲敲打打开始砌墙。勋国公日益苦闷。勋国公去请刕鹤春喝酒被拒绝了。
刕鹤春不愿意,自从折绾说他们两个都是鳏夫克妻后,他就嫌丢人。
又怕拒绝得过于直接遭记恨,只能撒谎道:“太后让下官下职之后去一趟长乐宫。”
勋国公就没办法了。
太后虽然在深宫里,但却知晓不少事情——玉小姑娘性子像足了玉岫。
京都就没有她不知晓的闲话。像勋国公府这般的事情,太后自然是听她说过的。
见刕鹤春来,她笑着道:“躲勋国公呢?”
刕鹤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太后拍拍他的手,“你不跟他走近是对的,我也看不上他的手段。”
“这人在官场上有点能力,但家务事是实在糊涂。”
而后又问起折绾,“丹崖说她最近忙着种花种茶,还要去闽南买地?”
刕鹤春:“是。如今还折腾那些不要的花瓣,不知道要做什么。”
太后笑起来,“这般能折腾是福气。她是个很有……很有朝气的孩子,我很喜欢。鹤春,你该对她好些才是,今日还早,你回去陪她用晚膳吧?为人夫婿,该懂得体贴妻子才是。我总是盼着你们好的。”
刕鹤春应下,回去却没看见折绾,不用问都知晓在勋国公府,宋家,又或者是她那三个小铺子里。
他只跟守在门口的文月道:“少夫人回来了便来叫我。”
刚要走,便听赵氏的婆子来请他。刕鹤春迟疑了一瞬,还是立刻跟着走了。
他还有事情呢。进了山海院就道:“母亲有事快些说吧。”
赵氏埋怨,“天王老子也没有你这么多事!”
刕鹤春端起茶水喝了一口,叹息,“是出了什么事?”
赵氏恼怒道:“是你三弟!”
刕鹤春端着茶的手便晃了晃,诧异又好奇的看向母亲,“三弟做了什么,母亲竟然如此动气?”
赵氏:“还不是他写信回来一定要带升哥儿去湖州!别说玥娘不肯,我也是不肯的。我都多少年岁的人了,他本就不在我身边,要是升哥儿莹姐儿再不在,我该怎么活哦!”
她哭起来,“可我想着他一个人在外头也孤苦,送个孩子去也行。只是玥娘又埋怨我,这才一个月,我就在他和玥娘之间里外不是人了。”
刕鹤春原本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件小事。他慢吞吞喝了一口茶,“这般的事情,儿子是不好出主意的,不然三弟和三弟妹都要恨上我,母亲还是去问问父亲吧。”
赵氏恨恨道:“要是你父亲肯出主意我怎么会来找你!”
英国公根本不管事,问他就是:“都行,你看着办吧。”
再逼急一点,他就甩手晃袖子,“这些后宅之事若是都要我来管,还要你做什么?”
气得赵氏眼泪汪汪,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哭,“我命苦啊,这条命真是苦。”
赵妈妈:“那夫人就问问大少爷吧。”
赵氏不敢问,“他和鹤悯本就不和。”
赵妈妈:“还能一直不和下去吗?总要有个机会交谈交谈的。”
她笑着道:“长兄和幼弟,若是长兄上心一些,做弟弟的没准能感受到关切。”
赵氏便试了试。谁知道大儿子根本不管事!就跟他父亲一样!
她哭道:“你也是长子,该为你弟弟出出主意,你们到底是兄弟,长兄如父,他能听你的。”
刕鹤春却不答应,“母亲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三弟一向瞧不起我的主意。”
他拍拍屁股站起来,“母亲还是自己去说吧,免得三弟到时候又怨恨上我。”
赵氏哭了一下午,折绾一回来就把她叫了过去,“你好好跟鹤春说一说!”
折绾还是第一回 看见赵氏的眼睛哭成这般。她记忆里,赵氏总是巍巍赫赫,时时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何曾有过这般的时候。
这回怕是真没法子了。也是,莹姐儿的事情闹了快有一两月。
她道:“只是他固执得很,怕是也说不听。”
赵氏:“你只管去说!”
了不得就是挨一顿骂而已,她都被鹤春怼了,折绾挨顿骂又算什么呢?万一有用那才是赚了。
折绾笑着站起来:“那我就试试。”
赵氏满是不情愿,憋闷道:“你试试吧,川哥儿的事情他不就听你的了?”
折绾回到主屋,刕鹤春已经在等她了。她坐下来卸头钗,他拿本书歪在榻上斜她:“去哪里了?宋家?”
折绾:“越王府。”
刕鹤春不说话了。而后又问:“你去了山海院?母亲让你来劝我了?”
折绾拆掉头饰之后松快多了,用手指头去梳头发,“嗯。”
而后就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将书一把拿走,“你别乱动我的书!”
刕鹤春啧了一句,“我就看看。”
折绾:“你又看不懂!”
刕鹤春:“你这就是小瞧人了。”
折绾:“你懂?你懂红梗子开白花是什么?”
刕鹤春还真不知道。他试探着去问,“玉簪花?不对。是葫芦花?”
折绾翻了个白眼。
刕鹤春只好讪讪不说她的书了。他确实是不知道。于是转移话题问:“母亲叫你劝我,你怎么不劝?”
他回来之后又有些不安。母亲难得开一次口。他这般落母亲的脸面不好。
折绾:“你管就管,不管就不管,我说了有什么用?”
你要是能管得住,莹姐儿还会被送走?
还得要宋家夫人去管。
她换好衣裳就去书房。刕鹤春本要跟着去书房的,结果发现门被锁上了。
他摸了摸鼻子,“这脾气越发厉害了,怕是跟着越王妃又学了几招。”
之前跟着玉岫就学得脾气大,如今跟着越王妃还了得?刕鹤春记得越王妃是可以拿棒子追着越王打的。
他叹息一声,转身走了。
折绾正摆弄她那些晒干的花瓣。她已经决定将它们做成胭脂等上脸的东西。
她跟周掌柜道:“也不为着卖,只是浪费了花不好,既然能做胭脂水粉,那即便是不卖,做添头给客人也好。”
周掌柜点头。其实她已经忘记了!这在她眼里是小事。这段日子她也跟着袁夫人学闽南话和学怎么炮制茶叶,她觉得自己好像为后半生找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跟折绾说花瓣的事情只是随口一提,结果没想到她竟然如此重视。周掌柜笑着道:“主家做得很好。”
折绾就松了一口气。周掌柜好笑,“你才是主家,怎么如此拘谨担心。”
折绾:“我毕竟不懂。”
周掌柜就喜欢她这般的主家,不懂就不乱插手,还认真去做事情。她宽慰道:“这都是小事,你的大头还是铺子和闽南呢。”
折绾已经买了桂渊街等其他几条街道的许多铺子了,周掌柜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能如此肯定这几条街能大涨起来。刚开始以为她是知道了一些什么,但瞧着京都其他人没有动静,又见她耗费精力和人去闽南,就知晓她是凭着自己的主意在买。
她唏嘘道:“要是涨了还好,没涨……”
折绾:“没涨也亏不了。”
周掌柜笑起来,“是,你有这个魄力就好。”
折绾却记得快要开始涨了。没有十几年后那么夸张,但也慢慢开始了。
从什么时候涨的呢?
好像是从江南富贵人家来京都买地开始,朝廷也放开了限制,下了文书。
周掌柜不管这个,她只管闽南,“什么时候去呢?”
折绾:“快了,等我再确定一下就让张管事出发。”
周掌柜其实也想跟着去看看,但京都离不开她。倒是袁夫人听闻还要再去一趟闽南之后就动了心思。
她也想跟着回去。
袁耀却犹豫:“家里三个孩子呢。”
袁夫人心里也拿不定主意,“我也知晓孩子们都小。但待在京都我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但在茶行里面我却什么都行。”
“再者说,这是一笔大生意,阿爹阿娘肯定会乐意的。咱们家要是有银子了,也能住大宅子,不必挤在这座小屋子里。还有啊,少夫人跟我说需要本地人去帮着说话——我就是本地的。”
袁耀听她这个意思就是想去了。他不好直接回绝,就把孩子们都叫来,“你们阿娘想要回闽南去。要是去的话,怕是一年半载的不会在家。”
这是肯定的。他以为孩子们会反对,谁知道都很支持。小女儿甚至想要跟着去。
袁耀微微诧异,袁夫人却舒出一口气,笑起来,“哈,都是我养出来的,当然是向着我了,你管过他们几回啊。”
折绾很快就听闻了这个消息,她没有觉得意外,只是笑着道:“既然如此,那我也多帮你盯着孩子。”
袁夫人感激不尽,袁耀一听折绾的话,便什么也不说了,只帮着妻子打包行李,趁机道:“带些京都的东西回去卖。”
袁夫人:“……你真是没有读书人的样子。”
袁耀:“我要真是读书人,也不会一门心思想着去盘活闽南的地。”
更不会娶个商户的夫人了。他好笑道:“幸而是我娶了你,不然你这般的性子要被磋磨的——谁家官夫人亲自做生意啊?”
袁夫人:“刕少夫人就是。”
袁耀:“她可不是。她凡事有周掌柜在前头顶着,还有素膳和素兰两个姑娘在帮着。她这叫兴致。”
袁夫人深吸一口气,“我不跟你说。”
说也说不清。
大概半个月,事情就定下了。折绾跟玉岫还有越王妃,孙三娘以及时常打听此事的玉小姑娘一块凑了两万两,由张掌柜和袁夫人一块带着去了闽南。
本要多凑些的,还是周掌柜道:“先买这些吧,不然赋税也难。”
这两万银子也不是全买地的,还要雇人种茶叶,炮制茶叶。
袁夫人走的时候还信誓旦旦道:“夫人放心,只要能卖出去,亏不了多少银子的。”
皇帝也听太后说了此事。
太后:“说是荒地,我看县志上面说,那边的荒地也不适合做粮食,种茶叶正好,但当地的人没有去种的,是种不出来?若是这回能种出来就好了。”
皇帝笑着道:“若是真能种出来便算是大功一件了。”
他日理万机,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是妇人之间一时兴起消磨时间的把戏。但看见刕鹤春的时候倒是打趣的问了一句:“你家夫人能种茶?”
刕鹤春:“不知道能不能种成功——但她会种花,每日就围着花转。估摸转着转着就转出了门道,觉得自己可以种茶叶了。”
皇帝逗他:“你这位夫人很是厉害啊,倒是跟越王很像。他就喜欢做这般的事情。”
刕鹤春闷声道:“是,她被越王夫妇奉为座上宾。”
皇帝哈哈哈大笑出声,乐呵得很。
刕鹤春见他高兴,知晓他喜欢听,便把袁耀的事情说了,“他最初是缠着越王,后来听闻臣家夫人打听闽南,便以为是好事,将夫人送了过来打听,结果这下好了,夫人也跑了。”
皇帝笑得不行。谁也没把这当回事。只当个新鲜事情。
在京都被人背后说道了几句就没了动静。如今京都最大的新鲜事还是勋国公府。
孙三娘父母到京都了。
他们头天到京,玉岫第二天就拉着折绾去一块拜见孙家二老。孙母拉着折绾的手一个劲的感激,“多亏了你,我家这个傻闺女才能挺到今日。”
折绾可不敢当。她看向孙三娘,孙三娘却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她对折绾道:“我最初是等着阿爹阿娘来给我做主的。”
“我原本以为,我需要父母来了才能把此事做好,可是现在看来,我自己也可以。”
第45章 犹怜草木青(8)【捉虫】
孙三娘听闻自己要嫁给一个鳏夫的时候, 只觉得是个笑话,她骂天骂地,不惜用世上最难听的话来评价这桩婚事。
后来坐上花轿嫁到京都, 她又开始害怕。
她从没有离家这般远过,她发现在这里没人能够像爹娘那般宠爱她。
她一边跟父母闹别扭,一边惶恐不安。她想要立即逃离这个地方, 可又没处可以去。
她只好整日甩脸色给勋国公看。
这般过了一年, 她面上原谅父母了。她写信回去说, “你们要护着我啊, 这里的人都欺负我。”
可天高地远的,即便是孙家来了信, 勋国公老夫人还是欺负她, 继子继女也合起来孤立她, 唯独勋国公顺着她, 于是不过一年,她即便是看不惯勋国公, 却开始渐渐依赖他。
再过了一年,孙三娘看见他还有了笑脸, 更会利用他对她的“宠爱”去还击。
她笨拙的以为自己又可以无法无天了。即便这无法无天不如在丹阳的时候畅快。
她甚至还做了羹汤给勋国公, 只为了让他去训斥那些嚣张的继子。
那时候她最喜欢听身边的奴仆跟她说以往的事情。婆子会道:“夫人当年是多么的厉害, 您一出门,那些商户便欢喜得跟什么似的, 直说您是散财童女呢。”
“您可是丹阳贵女,多少人想娶您都娶不着, 勋国公真是好福气。”
孙三娘便会满足得很。
她觉得这是她的底气。但慢慢的, 娘家也不是她的底气了,她的底气是生个孩子。
她开始希望勋国公多到她房里来。彼时勋国公府还是有好几个妾室的, 她就闹,那个脾气闹起来,勋国公直气得跺脚扶墙要晕倒。但实在是喜爱她这副容颜和身份,于是妥协了,把那几个妾室都送了出去。
勋国公老夫人在家里痛骂了三天狐狸精,孙三娘便日日去请安,像打了胜仗一般。
——所以她细细追寻自己为什么会那般跟着众人一块期望珑珑是个男童时,发现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她曾经在失去珑珑的岁月里将自己翻来覆去的审视,她得出了一些可以为自己开罪的“证据”,证明自己是被逼的,是被影响了。
但是后来又决然放弃。
她不再为自己洗冤,她只希望在爹娘来接她的时候告诉他们自己知道错了。
就好像小时候她做了错事,爹娘便会将她放在案桌前抄书,但只要她想清楚自己错在哪里,便可以不用再受罚。
可是如今爹娘来了,她却不愿意对他们说了。阿娘抱着她哭,她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就静静的坐在那里,道:“是三娘不孝,爹娘这个年纪了,还为我奔波。”
爹娘老了。
如今是哥哥管家。哥哥将她的信藏了起来,但是爹娘却不敢告诉她,只说,“江南有水灾,信在路上出了差错,迟了些,我们收到信就往京都来了。”
孙三娘没有计较,没有去戳穿这个谎言,她只是告诉他们,“没事的,我已经分家了。”
她还把两个孩子给老人家看,“一个叫雁雁,一个叫晴宵。”
两个孩子齐齐喊外祖母外祖父,直接将孙母叫哭了,“我那没福气的外孙女,怎么就这么命苦。”
孙三娘自己倒是没有那么悲伤了,她还安慰起阿娘来,“没事的,她早投胎转世,找到真正爱她的母亲了。”
孙母后悔不已,有好几次话到嘴边,想说让三娘跟他们回去,但却说不出口。孙父只一个劲的叹气,跟她说家里的情况。
“如今不是很好,之前还能跟玉家比一比,但只不过去数年罢了,却是拍马再难及。我真是……真是看着一个那么大一个家,被你哥哥败得哟。”
“我这心啊,都是痛的。”
阿爹说了很多很多,她也把自己的委屈说给他们听。阿爹拍桌子大骂勋国公多次,眼神动容,但直到他们两个要回去睡觉的时候,都未曾说出那一句她想了多年的话。
她想阿爹对她说,“不过就不过了,跟阿爹阿娘回去。”
孙三娘轻笑着跟折绾道:“阿爹说着说着还哭了。我这是第二次见他哭。”
第一次是她出嫁的时候,她梗着头不愿意瞧他,直到花轿抬了起来才后悔的撩起帘子去瞧,正好看见他在哭。
但那次,他再哭也没有说让她不嫁。
这一回,他再哭也没说让她跟着回家。
孙三娘就什么都不愿意去细究了,道:“也许,孙家从嫁我的时候就开始破落了,但我不知道而已。”
“我这么想,心里就好受很多。”
折绾听她说这些,听得心里闷。良久之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去安慰,只在最后说:“且行且看,且看且宽心吧。”
她喃喃道:“最后无论怎么样……我和玉岫都保得住你。”
折绾回去之后闷闷不乐,刕鹤春一瞧就知道她这副神色不是从越王府或者宋家回来的。他规劝道:“你不要跟着掺和勋国公府的事情,如今孙家老大人和老夫人都来了,那就是两个家族的事了。”
之前玉岫和折绾帮着在外面奔走相告可以说是帮孙三娘出气,但如今再去帮着,便要叫勋国公不喜了。
折绾当然知晓这个。她只是觉得不舒服而已。刕鹤春却好心情的站在窗边看那一盆十八学士。
这般的茶花难养,但折绾竟然能养出七八盆,实在是难得。而后透过窗户看外面,发现外头只有蔷薇花和折绾放在各处角落里面的盆栽。
如今四月天,京都桃花开得正好,他是极为喜欢的,道:“不如你在院子里面也种一些吧。”
折绾:“桃树不能在庭院里面种,古人有云,桃性早实,十年辄枯,是短命花——你要是喜欢,便去外头种。”
刕鹤春:“那还是算了吧。”
他如今听不得短命两个字。
折绾抬眼看他,“你这是写信给三弟了?”
刕鹤春脸色一僵,“你怎么知道?”
折绾:“瞧你这高兴的样子。”
刕鹤春确实很畅快。他跟三弟确实关系不好,母亲让他写信去说和他还不愿意。但还是不好拂了母亲的好意,于是忍着气下笔去写,谁知道越写心里越顺畅。
他在信里面指出三弟的不对:三弟妹日夜操劳养育孩子,你如今说要走就要走,想过母女分离之痛么?又想过两个孩子离开母亲之后,母亲有多难受么?
母亲已经哭了数次了,都是因着你不肯低头。父亲也对你颇有微词,你也该多写信回来给他。
他泼墨挥笔,洋洋洒洒,越写越有精神,共写了一上午的信——一个信封是装不下的,足足用了三个信封才装下去。
他如今修闭口禅,这些话不能对外说,对父亲说显得他不稳重,对母亲说他也不愿意,只能对折绾吐露吐露。
他道:“你长姐也不喜欢三弟。”
折绾本是不愿意听的,但他开口就说长姐,折绾不得不停下来听一听。
刕鹤春便来了兴致,道:“他和我别苗头,对你长姐就有偏见。”
折绾其实一共也没见过这位三少爷几次。不仅是她,宋玥娘其实也很少见刕鹤悯。
两人年少成婚,宋玥娘生下孩子一年刕鹤悯就离开京都去湖州任职了。
当时孩子小,宋玥娘不愿意孩子受颠簸,便带着孩子一起留在了京都。
然后就再不愿意去湖州。
折绾最开始很是不懂她。说她喜欢刕鹤悯吧,她一辈子也没有去过湖州。说她不喜欢吧,她又能时常三天一封信,嘴边常常挂着。
后来折绾跟她关系没有那般僵硬了,宋玥娘还道:“我给鹤悯又送了个妾室过去,希望能照顾好他。”
她是一点妒忌心都没有的。
折绾没忍住问:“可你不去,那边的妾室都要做少夫人了。”
宋玥娘就憋了一脸的不快,觉得自己被落了面子,但还是道:“我去湖州做什么?那边离京都多远,我父母兄嫂都不在,刕鹤悯欺负我,都没人给我做主。我又吃不惯那边的东西,还不如留在京都。”
“何况我儿女都生了,儿子留在身边养,我怕什么?她们还想做少奶奶?只要我兄长一封信,她们都得发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