刕鹤春:“是!”
越王就舒出一口气,“请你代为引荐。”
刕鹤春顿时气得眼冒金花,但也记起来,越王似乎有个门客叫袁耀的,就是闽南人,如今做了鸿胪寺典客署任职。
第37章 和光而不污(37)
越王晚间回到越王府里, 闷闷的垂头不语。他就是这般的性子,很难去高声说话,也很难跟人起争执。
即便是后来跟刕鹤春闹掰了, 也是躲着不见,并不曾如同阁老们那般因意见不和就撸起袖子互殴。
越王是个斯文人。
越王妃见他如此,抱着女儿坐在椅子上直笑, “今天可曾问刕鹤春了?”
越王点点头。
他走过去将女儿接过来, “问了。刕少夫人确实是一门心思想去闽南种茶叶。”
越王妃双手一合巴掌一拍:“我就说嘛!我还能听错?”
她也是机缘巧合听见的。王家老夫人寿宴上, 她便听见有人问玉岫最近怎么派人往闽南跑, 是不是有金子要淘?
玉岫就笑着道:“若是茶叶是金子,那就是。我是想要自己种点茶叶出来喝, 买的总是喝不出好味道。”
问的人大失所望, 她本想搭着玉岫做点生意, 之前她就跟玉家去苏杭一块买奇石和木头赚过一笔, 很是满意。
但还是劝道:“那你去梁州一带种啊,闽南怎么能行?”
玉岫:“梁州地贵, 闽南便宜嘛。”
周围的人就笑起来,“再是便宜, 种不出好茶叶, 也是将银子打水漂了。”
唯独越王妃坐在一边不动声色, 回来就告诉了越王。无他,她家这位王爷门下有位谋客是闽南人, 好几年了,一直想要王爷拿银子去闽南种茶叶。
越王越听越心动, 越听越觉得闽南真是一块宝地, 好在他还读过几年书,尚有分辨厉害的理智, 觉得现在不是时机。门客也只能如此觉得了,还对越王道:“时机未到,便谋而后动。只要给某几年时间,在京都立下基础,到时候回闽南为官,盘活田地,开化百姓,造福一方——王爷将居首功,得百年功德啊。”
说得越王成了翘嘴巴,于是全心全心意的栽了进去。
越王妃便觉得门客不愧是在鸿胪寺任职的,口舌确实有几分本事。夫唱妇随,她便也对此事上了几分心,听了玉岫的话后细细打听,这才知晓原来此事是刕鹤春的新夫人出的主意。
越王一听就没了兴致——他是不愿意跟刕鹤春搭上关系了。但还是在闲谈之时把此事告诉了袁耀,袁耀立刻眼冒金光,又拐弯抹角的“偶遇”了去闽南的张掌柜,两人用闽南话说了几句,马上就约了一顿酒,喝得袁耀的心扑通扑通跳,快马赶回越王府,拉着越王的手道:“古有伯乐识马,今有刕少夫人识闽南。”
她不是去简单种茶叶的,她明显是要买多多的地,种多多的茶叶!
他手舞足蹈,一点一点的又开始给越王画饼了。越王被说得晕晕乎乎,最后点了头,“那你就去找刕少夫人说一说吧。”
袁耀倒是想,但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能搭上刕少夫人呢?便想去请越王妃代为传话。一向顺着他的越王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越王妃去,刕鹤春总会想到我,既然如此,我去还好一些。”
他就去了。但连着两三天都没有说出口,今日犹豫再三,才找到刕鹤春说清楚,“我和王妃想宴请刕少夫人来越王府做客。”
他想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更闷了,跟越王妃道:“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那副样子,一听我要找刕少夫人,便变了脸,我并不喜欢。”
越王妃听他说完之后就笑出了声,她拿出九连环给女儿玩,将孩子挪到榻上去,这才跟越王道:“你这性子,迈出这一步是真不容易,那个袁耀嘴巴厉害!”
竟然把个闷葫芦忽悠到这种地步。
她好奇道:“那刕鹤春怎么说的?脸色当真很差?”
越王神色复杂,“反正是不好的。倒是也没说什么,只说会回去转达。”
越王妃唏嘘:“半年前他还频频找你想问个清楚,后来估摸着也是生气了,已经半年不来。如今你找上门去,却是找他的夫人,依着他的性子,不气着才怪。”
越王闷闷的道:“我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总说我突然之间就不搭理他了。但我其实……”
其实已经不搭理他很久,只是他一直没察觉罢了。
英国公府,折绾正在看闽州的明溪县志。这里看着是偏僻,却也发生过大事,前朝便有人从这里造反,致使闽州暴动,最后足足用了三年才镇压下来。
从这之后,明溪便成了“不能教化”的地方。
“……此四乡之民,各去县治甚远,去地山岭险恶,其民多梗化顽法。”①
折绾饶有兴趣的准备继续看下去,便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传来。
是刕鹤春。
她抬起头,果然人已经到了门口。
如今已经是二月天,春日里日头正好,她便没让人关门,而是任由春光而进。
刕鹤春把光一遮,把门一关,脸色极为难堪的坐了下来,将案桌上的茶一饮而尽,最后沉声道:“今日越王找我……”
折绾诧异:“越王?你们又和好了?”
上辈子直到她死,两个人也是没有来往的。
刕鹤春摇了摇头:“越王来问我……问我,你去闽南买地的事情。”
折绾好奇,“他怎么知晓的?”
刕鹤春看她的模样便知道应该不是她说的。折绾这个人脾气虽然不好,但是她从不说谎。
他就道:“肯定是宋家大少夫人说的!”
折绾就两个好友。勋国公夫人不出门,便只剩下玉岫了。
折绾不高兴:“说了就说了,你恼怒做什么?”
刕鹤春深吸一口气,“我没恼怒。”
折绾将手里的书重重一放,“然后呢?越王说什么了?”
刕鹤春:“他问过我你是为了去种茶叶才买的地后,便说要和越王妃一块请你去越王府坐坐。”
折绾皱眉,“是越王妃想要买地?”
不对啊,要是越王妃要买地,自己来就行,何必要让越王来找刕鹤春?
是借口?
刕鹤春一看她的神色就更加难堪了,艰难的吸一口气,“不是,他就是来找你的!”
折绾拧眉。
刕鹤春站起来踱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带着一种抱怨的语气道:“他自小就喜欢跟那些庶族寒门相交。”
袁耀就是其中之一,是从闽南一个小县考出来的,一张嘴巴很是能说会道,但踏实的事情却不干,让刕鹤春很是不喜,但越王却很喜欢。
这是越王的门客,他也没什么敢置喙的,只是时常劝导,“养他们的银子拿出来,都能做点大事了。”
别人都是收有本事的门客,越王倒好,收些上不得台面的。
他断定:“让越王来请你去越王府的事情,怕就是他撺掇的。”
折绾就听他抱怨来抱怨去,最后从诸多抱怨里知晓了袁耀的名字。
自然而然的,她就想到了当年自己想去闽南买地之后向刕鹤春打听之事。
她确实是记得刕鹤春对此十分抵触的——会不会因为此事就跟越王和这位袁大人相关呢?
袁耀,闽南人,也是做官的——估摸着推测一番,还是极有可能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不正是瞌睡来了递枕头吗?
刕鹤春还在抱怨,折绾却已经低头在写帖子了。
刕鹤春:“当年也是,我不过是说了他门下一个小门客出自乡野罢了,他就对我甩了脸色。”
折绾:“袁大人可曾娶妻?”
她是妇人,若是想跟袁大人有交情,最好还是通过他的夫人。
若是袁大人真是后来去闽南为官的人,那就值得她费心思交好。刕鹤春:“……”
他没好气的道:“都是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还没娶妻么?”
折绾便琢磨着用词,在帖子写上:“袁夫人亲启……”
刕鹤春在气头上:“你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去结交他么?”
折绾就放下笔,似笑非笑,“刕鹤春,我之前还不懂你为什么会跟越王断了情义,如今倒是参得几分玄机。”
刕鹤春一愣,“什么?”
折绾却不愿意说。她道:“我都悟出来了,你自己悟不出来,便也怪不得别人。”
她又低下头去写帖子,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还要跟玉岫说一声,问问越王妃的性子,便索性站起来要出门。
刕鹤春已经气糊涂了。
他瞪着眼睛看向折绾,折绾出门,他甚至没有心思去阻拦——他一眼就知晓她要去哪里了。
还是在她出门之后才醒神,狠狠摔了东西,吓得抱着川哥儿来的于妈妈又退了回去。
川哥儿会背诗句了,她本是想要带来给大少爷瞧瞧的。
川哥儿懵懵的,小声道:“父亲又跟母亲吵架了?”
两人似乎总是要拌嘴。但今日尤为厉害。于妈妈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害怕,道:“估摸着是,咱们先回去,别殃及了咱们。”
晚间折绾才回来。还没到门口呢,便被人请到了山海院里。赵氏皱眉问,“即便是勋国公有托,勋国公夫人有请,你这出门的次数也太多了。”
“你真是去勋国公府了?”
折绾笑着看了一眼宋玥娘,知晓又是她撺掇的,便道:“不是去勋国公府,是去宋家了。”
宋玥娘如同炸毛的猫:“你又去找我嫂嫂做什么?!”
折绾柔和道:“越王夫妇说请我明日过府一叙,我第一次去,实在是拿不准他们的性子,便想着去问问玉姐姐。”
赵氏便连气也顾不得生,这回是真诧异了,“越王夫妇?”
她第一个念头就是问,“鹤春可跟你一块去?”
折绾摇摇头,“并不。越王妃只请了我一人。”
赵氏便连“你为什么不来问我”这般的质问也忘记说了,而是道:“越王跟鹤春的事情,你知道吧?”
她是想让折绾替刕鹤春说说好话的。折绾却还是摇头:“不知道。”
赵氏本要细细说与她的,蓦然又想到要顾及儿子的面子,只能道:“怪不得鹤春今日一直在苍云阁未出,你快些回去吧,他定然在等你。”
折绾站起来就走。等回到苍云阁,里头一片瞎灯黑火,折绾皱眉,“怎么不点灯?”
墨月压低了声音道:“大少爷一直坐在屋子里,文月本是要进去点灯的,大少爷却砸了个杯子。”
后面的话也不用说了,众人自然明白。折绾问,“没砸到文月吧?”
墨月连忙道:“没,文月机灵,当时就知道不对劲,站得远远的。”
折绾恍然,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刕鹤春这般了。
她也不去主屋,只去书房。她还有事情要做。玉姐姐说越王性子文静,越王妃却爱说爱笑,闺阁之中还传出过泼辣两字。
“但他们夫妇很少出现在人前,属于关起门来过自己的小日子。”
越王的生母位分不高,他自己也无心朝堂,倒是于“奇门淫巧”上很是有些见解。
“刕鹤春本不是给他准备的伴读,是给太子的……但最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刕鹤春却被指给了越王做伴读。”
两人小时候感情倒是好,长大了才淡淡的。
玉岫道:“我估摸着,越王也许真的是对闽南的地感兴趣。”
她说到这里还感慨:“阿绾,你运气真好。赌马是厉害的,赌马球也厉害,说不得这回闽南的地你也赌中了。”
她之前还只是觉得在小打小闹,但现在却不这般觉得了,“没准,你是点金手。”
点哪里,哪里就成了金子。
她看折绾的眼神都变了,“我要不要拜拜你?”
折绾笑出声,站起来要走,“你要是真信我,桂渊街的铺子就多买点,真不会亏。”
一路上都是好心情。回来心情也好。刕鹤春跟到书房来了。她好笑的看着他颓然的模样,“还在想呢?”
就好像从前他脾气大起来会跟她道:“你自己想想,你难道没做错吗?”
她就会陷入自我审视之中。
等他从外头喝酒回来,却笑着问:“怎么,还在想呢?”
她用了很久才改掉这个坏毛病。
但这句话用在此时此刻的刕鹤春身上十分合适。
刕鹤春闷声嗯了一句,而后坐下,道:“我和越王这么多年的交情,我是真不懂我做错了哪里。”
折绾便道:“你其实是知晓一些的。”
人总不能无缘无故的闹掰吧?心里总是有些答案的,只是下意识的就替自己隐去了。
刕鹤春发了一下午的脾气,又生了一晚上的闷气,早就心平气和了。折绾说话带着刺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道:“确实是有一些猜测。”
他走到桌子前,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道:“我一直劝他远离那些门客。”
他估摸着越王就是因着这个生气的。
这话说得很有些沮丧,折绾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她来了兴致,问道:“你说越王门客不好的时候,他是什么反应?”
能是什么反应,自然是不高兴。
刕鹤春:“可是忠言逆耳,我也是为了他好。”
人总不能不思进取吧?明明他们从小就说好要勤能补拙,明明说好了长大之后要有一番作为,但他一步一步朝着自己的想要的走去了,越王却喜欢上了收门客。
他还专门喜欢收寒门子弟。
这些人良莠不齐,好一点的如同袁耀一般已经做官了,坏一点的自己灰溜溜走了,但更多的是仗着越王就露出了本来的面目。
他知晓穷人骤然富贵的嘴脸就是从这些寒门身上发现的。
但越王却总是道:“他们也不容易。”
是不容易,但这个世上谁容易了?
他跟折绾说了其一,就愿意说其二给她听,“即便是我,也是天不亮就起来,到了子时却还没有睡。我们在宫里,皇子做错 了事情,先生打的也不是皇子们,而是伴读。”
他也是替越王挨过戒尺的。
三弟总说他得天独厚,依着长姐的原因得了陛下和太后的欢喜,所以总是头朝天上看。可谁知晓他在皇宫里面受的苦楚?
那么小一个人,就要学着看脸色了,一举一动皆被人看着,一个月才能回一次家。也幸好有越王在,他们两个一块鼓励着对方,这才能熬过去。
他还羡慕三弟呢,“我刚开始也没进宫的,还是母亲说大姐姐一个人孤单,叫我进去陪陪。”
母亲也想进宫去看大姐姐,但怕太后误会。
他听话的进去了,出不来了,母亲却跟三弟道:“你哥哥如今喜欢太后,不喜欢亲娘。我可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三弟就会窝在母亲的怀里说,“我长大之后,肯定只孝敬母亲一人。”
母亲就笑得欢喜,“娘的乖乖。”
但母亲见了他,也会搂着喊乖乖。只是从听见那句话之后,他便觉得母亲的笑很假。
这些话他就不跟折绾说了,只说了越王门客的事情。但这话他跟阿琰说过。
阿琰道:“母亲其实也是爱护你的,只是做母亲的,总是想要子女独独听自己的话。”
刕鹤春还要说下去,折绾却没有兴致听,她主要是想要知晓越王对他的态度如何。
听了这么多,还是没有说到重点,她直接问,“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没有?”
刕鹤春一口断定,“没有。”
他就是觉得自己是清白的,这才觉得憋屈。
折绾不信。但刕鹤春车轱辘话,说来说去还是觉得越王的门客挑唆了越王跟他的关系,甚至还怀疑越王妃,“越王是个软耳朵,越王妃一向不喜欢我。”
折绾:“……”
你倒是四处惹人厌。
这回不用她问,刕鹤春自己倒是抱怨起来了,“我不过是带着越王去喝了一回花酒。”
也没做什么,只是捧了几个戏子罢了。最多给她们丢过一些银子。
越王妃便生了大气,还跑来跟阿琰道:“你知道刕鹤春做了什么好事没?”
阿琰笑意盈盈的替他说话,“他们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越王妃就觉得折琰没意思极了,“你这般,也不知道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
刕鹤春其实是喜欢说话的。一说起来就没个停。折绾这时候倒是没有琢磨他后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性子大变,竟然成了那么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而是跟着他的话想起了长姐。
长姐对刕鹤春是否失望呢?
应该是失望的吧,否则怎么会不把自己的痛苦说给他听。
她一直在隐忍着。
折绾唏嘘起来,打断刕鹤春的喋喋不休,“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站在长姐的立场上想一想。”
刕鹤春一愣:“……什么?”
折绾就笑着道:“刕鹤春,那你来说——以为长姐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呢。”
刕鹤春一晚上没睡。
因为这句话,他辗转反侧,坐卧不安。第二天看见川哥儿屋子里亮起的灯火后,突然就发起了脾气。
于妈妈撞在了枪口上,被他指着鼻子一顿骂,“恶奴真是可恨,早跟你说过,川哥儿如今年岁小还不能早起温书,你又在他耳边胡乱说些什么了!”
于妈妈慌乱得很。她是真没有说什么。只不过是昨日川哥儿没有把书背给大少爷听,便怕自己忘记了,所以一大早上就起来了。
她只是没有过于劝导川哥儿睡下而已。
但她没想到大少爷如此恼怒。
刕鹤春一脚就踢翻了椅子,“你还敢狡辩!”
川哥儿吓得大哭起来。刕鹤春揉着太阳穴,“把川哥儿抱出去。”
折绾昨晚上也睡得不好。她梦见姨娘关切的对她说,“你嫁过去三年了,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太医怎么说?”
折绾:“太医说很好,什么毛病都没有。可能是子女缘分还没有到。”
姨娘就道:“还是要一个自己亲生的孩子比较好,你再把川哥儿养好,他也不会承认你是亲娘,何必呢?”
折绾:“养好他跟我自己生一个是两码事。”
她也发愁:“我总是怀不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已经开始看大夫了,但总是不行。
折绾:“姨娘,先这般吧,如今中馈的事情多,川哥儿也才六岁,我还腾不出手来。”
姨娘便在梦里面劝她,“你要自己好好想想啊,别嫌我啰嗦。”
折绾一脸濡慕之情:“我知道的,姨娘是为了我好。”
她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怔怔。蝉月已经白着脸喊她了,“少夫人,您快起来去看看吧,大少爷在骂于妈妈,川哥儿哭得不行。”
折绾披上衣裳出门,“他又作什么妖?”
这话蝉月可不敢应,只道:“您去看看就知晓了。”
折绾进了东厢房里,川哥儿正扑在于妈妈的身上不肯离开,于妈妈浑身颤抖跪在地上,看见她之后好像看见了救星,冲过来道:“少夫人,少夫人救命啊。”
折绾就更恍惚了。
上辈子,于妈妈对她可没有像现在这般过。
第38章 犹怜草木青(1)
折绾跟于妈妈斗了很多年, 围绕着川哥儿的衣食住行斗智斗勇,曾经暗地里也跟素膳一起骂过她,“这个老虔婆!总是在川哥儿面前驳我的面子!”
有一次斗得厉害了, 她大着胆子去跟嫡母道:“她这般教导川哥儿,将来是要出事的,母亲, 你换个婆子给川哥儿吧, 他过于听于妈妈的话了。让一个少爷听奴才话, 这是要害了他的。她懂什么呢?”
嫡母却饶有深意的笑着道:“你们都是为了川哥儿好, 你不要着急,等他长大了, 自然就懂得谁是真心的。”
折绾没有办法, 只得回去。她是个反应慢的性子, 等辗转难眠到深夜的时候才琢磨出嫡母的意思:她也不过是没见识的庶女罢了。她又能懂什么呢?
她跟于妈妈差不多, 比的无非是谁对川哥儿的真心更好。
折绾一时之间觉得羞愧难当,一时间又觉得委屈得很。她当时就很想对嫡母道:不要她管的话, 你以为是谁管呢?刕鹤春吗?
他整日里没有半点耐心啊,他其实不怎么管川哥儿的。
但她也不敢再去对嫡母说, 如此这般浑浑噩噩过了多年, 她终究还是输给了于妈妈。
但如今, 折绾看着于妈妈爬在地上的样子,看着川哥儿大哭大叫护着她的背, 看着她哭喊着向自己求救的狼狈,非但没有爽快, 反而就在那么一瞬间, 倒有一种释然扩散在心头。
哦,原来, 我以前竟然跟她争过那些令人耻笑的东西。
灯光细微摇晃,混着不白不黑的天光,她越过于妈妈,越过川哥儿,越过刕鹤春,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了。
刕鹤春站在一边,不断的揉太阳穴:“你难道还要帮这个恶奴做主么?”
折绾没有回他。她只是突然想起了宋玥娘。
她当年的“轻舟已过万重山”,是不是跟如今自己这种感觉颇为相像呢?
折绾唏嘘起来,让于妈妈先离开,“抱着川哥儿去我屋里等着。”
刕鹤春也没有落她的面子,他看着川哥儿哭成那般,自然是心疼的。她给了台阶,便下得顺当,只是依旧恼怒川哥儿为个奴才挡罚。他恨铁不成钢,“都是给这些奴才教坏了!”
折绾静静的看着他,坐着看,因两人离得远,竟然也能平视。
他骂人,她一句话不说,目光平静,好像他在无理取闹一般。这更让刕鹤春难堪。他燃着怒火看向折绾,却又在下一瞬间恍惚起来。
天光还没大白,折绾笼在灯火之中,有一瞬间好似看见了阿琰。
阿琰就喜欢这般坐着,笑吟吟的跟他道:“鹤春,下回不要再带着越王去了,越王妃说,你要是再敢带着越王去花楼捧戏子,她就敢带着我也去捧个角。”
而现在,折绾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用目光静静的看,他就好像听见她在问:“你以为长姐是真菩萨还是假菩萨呢?”
刕鹤春想要回一句:“阿琰大度,我也不曾纳妾。”
但这话他又说不出口。
他更不敢深想。越王跟他突然闹掰,心里肯定是颇有记恨的。可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点也没有察觉出来,如今能想到的,也只是他嘴巴说了几句门客不好的话。
所以他都开始修嘴功了。
他也恼怒自己当时怎么就说了那么几句不好听的,可说的时候也没在意,这么久的事情了,越王还记恨做什么?要是不喜欢他说,他就不说了。
而后就想到阿琰。越王如此,那阿琰呢?
这句真菩萨还是假菩萨让他想了一晚上。一会儿,他觉得阿琰不会像越王这般小心眼,他们是心心相印的恩爱夫妻,他也对阿琰很好,阿琰每日都是欢喜的。一会儿,却又觉得越王妃那般恼怒,阿琰为什么不恼怒呢?
她若是恼怒了,为什么要藏起来,要是跟他直说,他也就不会再去那些花楼。
刕鹤春迟疑,怀疑,最后一口气憋在心口,半天没话说。
折绾也没了兴致坐下去,她今天还要去越王府,但刕鹤春总是为她多事,便又要去见于妈妈。
她站起来:“你去上值吧,我也有事情要做。”
她率先出门,刕鹤春愣了许久才匆忙而走。
再不走,便来不及上朝了。
于妈妈抱着川哥儿等在正屋。她浑身颤抖,一半是害怕,但如今冷静下来了,更多的是恼羞成怒。她在折绾面前丢脸的次数越来越多。
川哥儿依旧在哭,但声音少了很多。他惶恐的看看外头,母亲还没有回来,但父亲已经没有怒喝声传来了,也没有再来打于妈妈。
他很是沮丧,知晓自己又闯了祸。等折绾出现在门口的时候,他情不自禁的从于妈妈的怀里下来,急切的走到折绾的面前,“母亲——父亲还在生气吗?”
折绾还是往常温和的语气:“没有。他是心里有气,迁怒于你罢了。”
她顿了顿,道:“川哥儿。”
川哥儿抬起头,“母亲?”
折绾:“下回你父亲要是再如此,你可与他理论。”
川哥儿愣住,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但折绾也没有说第二遍。
她看向站在门口的另外一个婆子,“齐妈妈,将川哥儿抱走吧,我单独跟于妈妈说几句。”
川哥儿就看向于妈妈,“待会我再来找妈妈说话。”
他跟着齐妈妈出门去了,于妈妈眼巴巴的瞧着,等川哥儿不见了人影还念叨着:“这回是吓着他了,大少爷好狠的心。”
折绾坐下,蝉月就给她捧了热茶来,“少夫人,您润润嗓子。”
墨月给她塞了个手炉,“少夫人,晨间还是冷的,您的手都凉了。”
于妈妈看着她坐在那边自然而然享受着的一切,心里苦涩开来。曾几何时,这个小庶女看见她还要卖笑脸,讨好的问:“于妈妈,天冷了,今年的碳什么时候分发呢?”
连她都看不起的人,竟然坐在了大姑娘坐的位置上。
她低下头,眼眶红起来,狼狈不堪:“如今少夫人很是得意吧。”
折绾轻轻嗯了一句。
“对,很是得意。”
她捧着手炉,正襟危坐:“我很得意,能走到今日。”
没有在漫长黑夜里迷失自己,而是挣扎着一步一步迈向了天明。她轻柔的道:“我也很得意,如今所拥甚多。所以……就不愿意分神给你,给母亲。”
她看向坐在一边的于妈妈:“我有能力赶走唐妈妈,就有能力赶走你。”
于妈妈猛的抬头,神色惶恐。
折绾就笑起来,“你看,你也是信的,信我能够赶走你。”
她舒出一口气,“但我没有这么做。”
于妈妈脸色缓了缓,而后听她道:“你就当我是为了长姐。”
她上辈子只顾着活自己,倒是没有探究过长姐。一切印象,皆是道听途说。但今生她懂得多了,也能看明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