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虎扭头看他:“啥意思?”
林大爷长叹一口气,大致说了一下周家族老们商量出的对策:“他们倒是未雨绸缪,把事情往最坏的那方面考虑了,但过犹不及的道理却没一个人明白。咱们村子虽然周家是大姓,但不是没外姓人,何况家家户户都不富裕,一年到头都是勒紧裤腰带过活,四季都是喝稀粥,本就没啥吃食,何况是家中那两只下蛋母鸡,那可是一家老少捧在手心里的金贵物,小娃子调皮揪了根鸡毛都会被追着打,他们咋可能事事都听族老的安排?咱们村最富裕的人家全都姓周,他,们舍不得鸡鸭肥猪粮食被抢,又想做戏,便叫我们把戏台子搭起来,被闹得太不像样,他们的私心,谁人瞧不出来?咋可能会听他们的。”
卫大虎拧眉不说话,好似有些明白为何有李子坝那个前车之鉴在,周家村非但没能避祸,反而死伤愈发惨烈。
林大爷长叹一声,扭头不再看自己生活了一辈子的周家村,带着他们继续山里走,七拐八绕,这处地势已经有些深了,是满仓拾柴火不敢来的地方。
“本来说好的是每家在山里藏一半粮,留一半在家中敷衍土匪,鸡鸭肥猪也是如此,肥猪还罢,快过年了,杀猪有个正当理由,回头把肉藏一半留一半,总归没全家性命重要不是?”林大爷拨开挡路的树枝,满仓和卫大虎走过,他才把枝丫丢开,弹开响起的破空声刺耳又厉,“结果周家人,尤其是村长他们几个老头,说一套做一套,说好留一半藏一半,他们却把家中肥猪杀了,裹起来整个扛到了山里,还有粮食,村里没啥秘密,家家户户今年下了多少粮,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他们趁着天黑把大半的粮食都担去了山里,被人瞅见了,那人回头寻我们这些外姓人一说,也没声张出去,大家伙本就舍不得,那留在家中的一半粮食是做啥用,彼此心里都有数,是‘孝敬’土匪使的,以我家粮食凑你家数目,这谁愿意?”
于是便发生了今天这一幕,周家人不讲信用,说好只藏一半,结果他们背着人藏了个□□成,只留一成敷衍土匪。
这偷摸勾当被人不小心瞧见,偏生这人也不声张,私下联合周家村那些为数不多的外姓人家一合计,大家伙觉得不能吃亏,于是也偷摸往山里继续藏粮。
家家户户的猪都杀了,狠心些的连鸡鸭都杀了,也有那混不吝的吧鸡鸭套了脚圈在山里,各家都有小心思。
所以表面上,周家村十分团结,每日叫年轻汉子们巡逻放哨,实际上满村筛子,周家人和外姓人彼此防备,贪心的代价便是如今这般那人命去填匪徒的怒火。
这事儿从哪处看都很蠢,可他们偏偏就这干了。
为啥呢?因为没人愿意真把自家一半的粮食白白给土匪,人人都心存侥幸,出这主意的人从一开始就错了。
三人一路疾行,不多时,连村落影子都瞧不见了。
卫大虎也觉得这是个馊主意,乡下泥腿子连煮个粥都要掺糠加麸顿顿野菜,白给土匪一般的粮食,他在想啥?谁能心甘情愿?
“你们村这么多年轻汉子,家中又不是没有锄头菜刀斧头,那群人饿疯了不要命,你们被抢了粮食饿肚子就有命了?”卫大虎忍不住道:“反正都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拼,狠狠啃下他一块肉,晓得他们血性不好招惹,下回他们就再不敢来了。”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的道理不明白?
李子坝是因为夜间被突袭,全村人没个防备,惊惧之下只能被他们得逞,毫无还手余地。
可周家村呢?这么些时日商量出个啥对策?用一半的粮食换土匪的心善?他们就没想过土匪都抢到家里来了,可是那等心善之辈,真心善之人便便不会沦为土匪了!
更不说就这稀烂的主意都实行得稀巴烂,家家户户八百个心眼,怕死又贪心,贪心到最后还不是个死。
那伙人这回甚至都没选择夜间突袭,而是大白日便来了,可见他们毫无顾忌便来了,可想而知外头已经乱成什么样。
不能待了,外头不能再待了。
想到周家村的人,卫大虎眉头拧得死紧,此消彼长,一次两次没把那伙人的气焰压下去,任由他们肆意掠夺,而他们抢来的粮食可以招纳更多为了活命而豁出去的亡命之徒。他们人越多,势越大,周围十里八村,甚至定河镇,乃至长平县,便是还没开始打仗,从内里就开始大乱了。
照他的说法,周家村这步棋下得和茅坑里的石头一样臭,他们若是一开始就没想着以粮换命,直接和他们硬刚起来,气势拉满,附近村落之间拧成一股绳,这口硬骨头,就这百十个土匪还真不好啃。
败就败在,周家村的都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
如今可好?粮保不住不说,命还丧在他们刀口下,一连两个村子被洗劫掠夺,软脚虾般不堪一击,势已颓便再难起了。
他狠狠吸了一口气,想到大河村那群连夜间放哨都不乐意出人,他们仗着村子地势偏僻,觉得那伙土匪咋都不可能抢到他们村来,不知周家村遭难的消息传过去后,他们又是什么反应?可还稳得住?
不知不觉走到一处略有些平坦的地势,林大爷脚步一顿,边回他边拨开一处茂密的草丛,露出下头的石板:“安逸消磨了他们的血性,年轻时能为了谁家先灌水抄起锄头干架,如今上了年纪,就想安稳过活。”偏又贪心,最后一句话他咽了下去,因为他也是其中之一。
卫大虎和满仓便看见他把石头搬开,露出一个地窖口。
卫大虎都震惊了,扭头看向这条进山路,这条路可比他们在半山腰挖的那个地窖难走多了,何况他还是一个人,空手进山都不容易,何况他要挑一担粮食?
还有这个地窖,他蹲下去捻了捻入口的泥土,这可是新挖的地窖。
行啊这老头。
卫大虎和满仓蹲在人口,就见他先举上来半个箩筐,里头装了满满的猪肉,都是切成条抹了粗盐的,卫大虎接过后,紧接着又递上来半箩筐,好家伙啊,又是满满一箩筐猪肉,猪头猪腿猪肋,装得满满当当。
满仓帮着姐夫一道抬,看见这两筐猪肉就晓得林大爷把猪圈里那头喂了一整年的猪给杀了,连猪都被杀了,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母鸡,去姐夫家前请林爷爷帮着照看,今儿忙着逃命,啥都没来得及带。
他都想抽空安慰一下林爷爷别伤心难过,命保住就成,他还有不少粮食,他养他老人家。
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地窖里又递出第三个背篓,里头是七八只鸡和四只鸭,褪了毛的鸡满仓已经不认识哪个是他家的了。
两箩筐肉,一背篓鸡鸭,还有两袋粮食,并一背篓封着口的瓶瓶罐罐,从林大爷小心翼翼的态度里,卫大虎寻思应该是盐糖油之类的东西。
最后他甚至拿出了一筐用破布裹起来的崭新被褥。
卫大虎人都看傻了,肉和粮食,还有油盐糖他可以理解,这些都是金贵物,按他们村商量出的对策,回头土匪来,再敷衍走,便能把藏在山里的东西拿回家,所以油盐粮食舍不得给土匪,他可以理解。
但是这被褥又是咋回事儿?
似乎在知晓他在想啥,林大爷从地窖里出来后,拍了拍手,看了眼满仓,道:“再过两年也该相看人家了,娃子一眨眼就要成家,我也没啥好东西送,就给你准备了一床新被褥。”
满仓闻言就要落泪,林大爷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没再说这事儿,扭头看向卫大虎:“地窖里还有不少粮食,眼下就我们仨人,拿不了太多,肉容易坏,我也不敢在山里熏,担心烟飘出去暴露了位置。满仓说带我去山里住,我不晓得是咋回事儿,但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爷爷,我也把他当孙子,老头我也不是啥白吃白喝的懒货,这你放心就是。”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说话交流,前两头都是匆匆打个照面,眼下相处小半日,卫大虎觉得他还怪有意思。
“就没担心过,能让满仓惦记的人就不可能坏,我相信他。”瞅了眼地上的这些东西,卫大虎拾起粮袋便往肩头摔。
林大爷把石头堵好,拿出两根扁担系好绳子,挑起猪肉,背上背篓。
满仓见此,也担着被褥和那些易碎的瓶瓶罐罐,跟在他们身后换了个方向下山。
此时,天已微微暗沉下来。
一座山,这头的村落火光冲天,那头有三个人沉默前行。
【作者有话说】
刚刚灵光一闪,满仓和三花,这门亲事不知道各位ee同不同意?
他们没敢走小路, 愣是翻了几座山,绕了好些道才走到大河村。
到卫家时,天已彻底黑沉下来, 堂屋里点着油灯,煮好的饭在灶头温着,没人喊饿,都坐在屋檐下瞅着后山方向。
小虎最先听见动静,它原本趴在桃花脚边儿, 听见后山传来脚步声,两只狗耳朵猛地竖起, 腾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迈开四肢便跑了出去:“汪!”
桃花跟着站起身,狗子却已经先她一步跑出院,刚走到门口便看见被小虎迎回来的姐夫和哥哥,还有挑着担走在最后的林爷爷。
他高兴地原地蹦跶了两下,扭头叫道:“姐夫他们回来了, 娘, 卫老叔,你们快出来呀。”
赵素芬和卫老头一个从灶房一个从屋里出来,见着儿子女婿都好好的,还安全把人接了回来,赵素芬长舒一口气,笑着迎上去:“饭都煮好了,就等你们了。”又着重关心了一下走在最后的林大爷, “林大哥快进来。”
三人把箩筐背篓放在院子里, 林大爷杵着扁担喘气, 闻言笑道:“满仓叫我爷爷, 你叫我大哥,这辈分有够乱。”
说完,又看向站在屋檐下的卫老头,搓着手怪不好意思,也不晓得该咋称呼,就道:“老兄弟,今儿打扰了哈。”
“快别这么说,请进请进。”卫老头笑着招呼。
“卫叔。”满仓腼腆的笑了笑,牵着林爷爷的手进了堂屋,担心老头拘束,他是寸步不离,给他娘看得都乐了,在心里嘀咕大儿确实是个心思敏感的孩子,在小事儿上怪体贴。
桃花落在最后,卫大虎见到媳妇,从周家村回来就不太美妙的心情顿时就美妙起来了,仗着夜色,他伸手在媳妇脸蛋子上掐了一把,乐道:“肚子饿了,咱吃饭吧。”
桃花睨了他一眼,把他大掌拍开,盯着他脸瞅:“咋啦,脸色不太好,出啥事儿了?”
“还得是我媳妇,这都叫你瞧出来了。”卫大虎逗趣了一句,他蹲在院子里掬水洗手,跟着她进了灶房,把温在灶头的甑子给端出来,走到堂屋,他才说了句,“周家村出事了。”
“啥?”赵素芬正在摆碗筷,闻言整个人一愣。
卫老头也有些惊讶,他们这担肉挑粮食带被褥,一看就挺顺利,不由问道:“你们这是走哪条路回来的?”
“山路。”这一日就没歇过一口气,卫大虎一屁股坐在满仓身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平日里是他小看这小子了,没想到耐力还挺强,回头进了山好生教教,“我和满仓刚到林大爷家,屁股才挨着凳子,就听见了马蹄声。”
接过媳妇递来的碗,他拿起筷子,也不招呼他们,先狠狠刨了两口进嘴里,胡乱咽下去,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油灯昏暗,大家伙便瞧着他耳朵动了动,是真动啊,瞧怪神的。
“两匹马,脚步声有些乱,听不太真切,估摸着人不少。”他大口刨饭,“眼下啥光景,一听就晓得是咋回事儿,见情况不对,我们就往山里跑。”
满仓低垂着脑袋抱碗刨饭吃,一声不吭。
“我们仨跑的快,跑进山时那伙人也到了村里,我们跑到山上时还能听见村里传来的惨叫声,估摸情况不太妙。”卫大虎说到这里顿了顿,瞅向林大爷。
老头便接过了话茬,把他们村想到的应付土匪的对策大概说了下,一抹脸道:“当初他们提出这个想法我就反对,土匪和赌徒有啥区别?都是些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心又狠又大,和他们讲不了善心,只能靠武力硬碰硬。但是没人听,都怕死,想以粮换命,话说我自不量力,骂我其心可诛,孤寡老头一个,无儿无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便是死了也是一身轻松,但他们不成,他们拖儿带女一大家子,可不乐意给我陪葬。”
这些话之前山上他都没说过,如今坐在卫家堂屋,人多怪热闹的,他便没忍住一吐为快:“都在私底下骂我私心重,因我家就在村头,若有事定是第一个遭殃的,我家没人,才想拉着全村人一起送死。都是一群泥腿子,没啥见识,平日遇到点啥事儿扛锄头举镰刀,面对村里人半点不怕,逞强好胜流血干架莽得很,可一听土匪就怂了,没那胆气硬碰硬,只愿示弱讨好。既如此,我也就不讨人嫌,学着他们杀猪杀鸡藏粮,人人都藏着心思,想着蒙混过关,我看在眼里,晓得这事儿怕是不会如他们愿,这几个日夜都没咋休息,把家里的值钱东西全都搬去了山里。”
他更狠,一成都没给土匪留,地窖是满仓头一回和他说藏粮,他去镇上逛了一圈,觉察不对,回来便开始挖,挖得又大又深。他家就他一人,每年也吃不了多少粮,今年的新粮他鬼使神差没卖,再加上往年的陈粮,几千近万斤在地窖里藏着。
因性子孤僻,他日日不在家中也无人起疑。
还想着满仓娃子一个,他家有多少粮食,他心里门清,他后头还使银子去镇上买了一些,零零总总存下来的粮食够他们节省吃个两三年。
可谁晓得呢?他这前脚刚把家搬空,后脚土匪便来了,好在是一切都遇了巧,满仓和他姐夫来了,不然他这倒霉催的没在第一时间发现土匪,跑路不及时,就他这空空如也的家,这条老命许是今儿就得交代了。
若是如此,他得怄死,他那一地窖的粮食和肉啊,烂死都无人知晓!
一家子围着桌子吃饭,桃花捧着碗听得胆战心惊,她在周家村也生活了好几年,听到这些,心里突然怪难受。
在生死面前,那些矛盾好似都变得无足轻重了。
她扭头看向娘,见她咬着筷头久久未动,神情愣愣的,也不知在想啥。
吃完饭,赵素芬去灶房给大家伙烧热水洗脸泡脚,尤其是大虎和满仓,今儿都累狠了,得泡泡脚去去乏才行。
她在灶房忙活,也不要桃花洗碗,桃花也没争抢,晓得娘这会儿心乱乱的,许是想做点啥转移注意力,骤然听闻熟悉的人去世,心里头都会咯噔一下,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何况是土匪进村杀人夺粮,此等祸事,无人不哀叹。
卫老头在堂屋里和林老头说话,俩老头颇有些一见如故,很能谈得来。狗子则缠着满仓问周二毛和村里的小伙伴,满仓啥都不敢说,他也不晓得周家村如今是个啥光景,更不知那群娃子咋样,任由狗子如何歪缠,他嘴巴都闭得老紧。
无论好坏,他都不想叫狗子知晓。
桃花则拉着大虎看院子里搁着的羊肉,今儿下午家中也是一阵忙活,为了省时间好搬抬,这头羊没剪毛,而是杀了后连皮带毛剥了一张,肉也没分,只切了脑壳,从中间分成两扇,娘把羊杂给清洗了,其他的半点没动。
整整一头羊,两扇整肉,加上一堆羊杂,装了满满俩箩筐。
眼下他们院子瞧着十分壮观,羊肉两筐,林大爷的猪肉两筐,还有一背篓的鸡鸭,那场面真是,比过年杀猪还豪气。
看着这么多肉,夫妻俩脸上却没多少笑容,笑不出来啊,只要想到它们是咋来的,心里便沉沉的,不得劲儿的很。
“不知道大哥他们收拾好没有。”卫大虎抄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漆黑无星的夜空,明儿瞧着不是一个晴天啊。
“下午大舅母和三花过来了一样,帮着烧火杀羊,收拾好就回去了。”正说着,卫大虎便往前走了几步,桃花有些茫然,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路的那头响起说话声,桃花凝神一听,是二牛和吴招娣的声音。
小虎摇着尾巴窜了出去,细碎的脚步声穿透夜色而来,被爹娘叮嘱不准发出声音的铁牛小声叫了句“小虎”,小虎“汪”了一声,他哈笑着和小虎追逐起来。
狗子听见他的声音也从堂屋跑出来:“铁牛!”
“狗子叔!”铁牛冲过去,俩娃子顿时在院子里嬉笑起来,见他们无忧无虑的样子,桃花脸上也不由露出一抹笑,心头的阴霾也被驱散了几分。
陈二牛和吴招娣又担又背,依旧是粮食和衣裳被褥,这回就不止过冬的厚实衣裳了,连夏日的汗衫都得带上,米缸也是刮空了,还有几只小鸡被草绑了嘴被挑过来。
“没人看见吧?”卫大虎把院门推开,侧身让他们两口子进去。
“没呢,这几日天还没黑家家户户就都把门窗关上了,我们出来的时候也没发出声音,都仔细着,放心吧。”陈二牛把东西一股脑丢地上,粮食都是用麻袋系好的,倒也不妨碍事儿,鸡也赶到了鸡舍里。
吴招娣则把衣物被褥背去了屋里,桃花帮着她一道把衣物丢床上,腾出背篓来。
“家里还有不少,我和二牛还得走几趟,铁牛就留家里,你帮我看着点。”吴招娣道。
桃花点头:“你放心便是,铁牛我会看看,路滑,又不敢点火把,你路上小心些,慢点走。”
吴招娣笑着点头,说完便拿着背篓出去了,陈二牛也把箩筐腾了出来,夫妻俩叮嘱了一声铁牛要听话,随后悄无声息回了家。
他们前脚刚走,大舅二舅一家子也过来了,除了鸭蛋鹅蛋小丫三个小娃子啥都没带,被大人或背或挑着过来,汉子挑担,妇人背篓,满满当当把院子都要堆满了。
粮食,衣物,锅碗瓢盆菜刀,油糖盐,干活使的家伙什,锄头镰刀斧头锯子……
真就恨不得连一根瘸腿凳都不落下。
他们两家人多,东西也是一早便收拾好的,妇人们留下归纳收拾照看娃子,汉子们则继续回去搬挪。
整整大半夜的工夫,三家人来往数趟后,卫家院子里都要放不下了。
寅时三刻,天还黑着,偏僻的下山,一行人如蚂蚁搬家般,肩挑背扛,悄无声息进了山。
【作者有话说】
如果我说下个月日三,是不是会被爆捶(?)
但是腰疼啊,我想抽时间锻炼运动了呜呜
这一次进山声势浩大, 犹如大迁徙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也不咋急着赶路,天亮能看清脚下的路后, 除了被娘背在身后的小丫,鸭蛋鹅蛋都被允许自己走。不过也仅限于没啥危险的平坦路途,遇到崎岖小路,或附近有天坑地陷的地儿,走在最前头的卫大虎便会停下来, 让大人们把娃子背起来,走过这段路再放下。
一路走走停停, 歇脚好几回,小娃子们都乖巧,不喊累,虽然走得脸蛋通红双腿打颤,都很懂事没缠着爹娘要背。
他们也心疼爹娘,昨儿夜里他们缩在床上眯了会觉, 爹娘却一趟趟来回于山脚和村落间搬运家当, 搬完了也没咋歇便又得拾掇得准备进山,一整夜都没合过眼。
老长的队伍,除了留在家中看守东西的卫老头,老弱妇孺全都进山了。走在前头的依旧是卫大虎,他身后依次从未进过山的大舅母二舅母二嫂三花等人,她们身后则是铁牛狗子鸭蛋鹅蛋这种小娃子,小娃子后头便是桃花方秋燕吴招娣等, 这般既能看着娃子, 他们若是走不动了还能方便抱起来。
在她们之后便是两个舅舅和陈大石兄弟三个, 最后是林爷爷和满仓, 最后头压阵的则是陈二牛。
有头有尾,走在前后头的都是队伍里最强壮勇猛的汉子,卫大虎看顾前,陈二牛顾后。
头一趟带进山的东西都是最要紧的,粮食被褥自不必多说,除了冬日里的厚衣裳被褥,这回还带上了春夏秋三季的衣物,这些都由妇人背着,冒尖的背篓像一座小山压弯了她们的脊背,用麻绳捆绑的衣物甚至能够到上头的树根,遇到不好走的路她们还得蹲下行走,不然背篓过不去。
这也是娃子们愿意乖乖走路的原由,娘背着家当,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抱他们了。
因此,卫大虎今儿放慢了脚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体贴,行走半个时辰便会寻个地儿让大家伙好生歇息歇息。
妇人们肩头不得空,汉子们更是如此,不但肩挑粮食和家里最金贵的肉盐糖油,他们还背着篓子,里头亦是塞得满满的家当,半点没惜力,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仍旧咬紧牙关跟上队伍。
这也是没得办法的事,山路崎岖只容一人行,板车使不了,一趟也只能挑背这么点东西,为了少走两趟,自然是一次多带些,只要还能迈开步子走,就没人会嫌累。
在枯燥的路途中,他们都听说了昨日周家村发生的祸事,心有戚戚之际,他们都有一种逃离虎口的侥幸。
他们悲怆世道不安全稳生命渺小犹如蝼蚁被人肆意践踏,却又隐隐庆幸自己不用直面即将落下的屠刀。
一路走走停停,沉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到最后只剩下累了。看着一眼望不到的山路,大舅母已经累得双腿发抖了,不由问出这一路问了十几遍的问题:“大虎,还有多久到啊?”
“马上就到了,您再坚持一下。”卫大虎不但挑着粮食,前头后头都挂着背篓,前头那个装着锅碗瓢盆等灶房物什的他们家自己的,后头那个冒尖的背篓则是二嫂的,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小丫还小,奶娃子一个,为了方便背东西,曹秀红都把娃子捆在了身前,后头背着自家的衣裳被褥,但后头鹅蛋也走不动了,卫大虎便接了她家的篓子,叫她专门负责背娃子。
轮流着背,鹅蛋在她二婶背上歇会儿,等他哥累了,又轮到他哥去二婶背上歇。
这一路,正儿八经全靠自己从头走到家的只有狗子和铁牛,这俩大些,在这种情况下,走不动也得走,憋着股气儿全靠自个。
大舅母问了多少遍“啥时候到”,便听了多少遍“马上就到”,她人都要累傻了,眼下早已过午时,瞧着天色都暗了下来,在山下时她便问过自家男人,他说脚程快些差不多走个半日就成了,四个多时辰的样子。
她们天不亮就出发,眼下都快走到天黑了,还没瞅见他说的院墙,她都怀疑那臭老头是个哄她,啥四个多时辰,这都快六七个时辰了!
长长的队伍里,除了急促的哼哧哼哧喘气声,再无别的声响。
不过这次卫大虎没唬她,差不多又走了半刻钟,桃花和吴招娣脸上的表情愈发轻松,她俩方向感和记忆里都好,已能识得路了,便是四下白茫茫一片,都能从歪脖树上晓得快到家了。
她俩的喜悦感染了众人,被大外甥唬了十几次的大舅母面露喜悦,双腿已经软的快要支撑不住,晓得桃花是不会骗人的,立马深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着肩背,肩膀已经被勒出了痕迹,疼的不得了,真是恨不得立马就卸下来摔了,眼下又有了一根名为“要到家了”的萝卜在前头吊着,感觉又能坚持一下了。
果不其然,不消多时,走在前头的众人便看见一面高高的院墙,铁牛和狗子最先跑出队伍,哇哇大叫着冲过去,不顾大人的叫喊,一屁股坐在院墙外头的一根木头上,这是前日大舅和二舅锯完拖到这儿的,眼下倒方面了娃子们坐下歇脚。
“到家啦,到家啦!”铁牛骑在粗壮的木头上,冲着落后的鸭蛋和被二婶背在背上的鹅蛋招呼,“鸭蛋鹅蛋快来!”
“等等我!”鸭蛋立马迈开小短腿跑过去,不顾屁股蛋冰凉,学着他们跨腿坐在木头上。
鹅蛋见此立马来劲儿了,在曹秀红背上蹬腿,嘴里叫嚷着哥哥等等我,一边挣扎着想要下来,曹秀红便顺势把他放了下来,脚一落地,鹅蛋便吸溜着鼻涕笑着跑向他哥。
“到家啦,到家啦。”他拍着小手蹦跶,小娃的欢快逗乐了一群大人,他们也是累得不成了,眼下都顾不上等院门开,有一个算一个,第一件事儿便是把肩头的担子背篓卸下来,身上没了负担,顿时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三花就没走过这般难行的山路,还走了整整一个白日,她热得小脸通红,以手扇风,双腿又软又抖,实在撑不住了,便走到两个侄儿身旁寻了个位置,正要坐呢,一只手伸了过来,是干草编制的坐垫。
她抬头望去,见是表嫂的弟弟,一时竟有些愣神,不晓得该不该接。
满仓却没想那么多,见她没伸手,便自顾自把垫子放在她旁边,依次把手头剩下的几个坐垫铺上,伸手去扶娘还有大舅母二舅母。
经了一夜,木头上被积雪覆盖,小娃子造习惯了不怕,妇人家要讲究些,这几个垫子是卫叔闲下来随手编的,之前在路上歇息也是紧着她们使,他也是随了姐姐姐夫叫大舅母二舅母,见她们累得直不起腰,便想着叫她们坐着歇会儿。
只有长途跋涉过的人才晓得那个滋味,累得狠了,谁还管屁股底下是啥,真是恨不得立马坐下。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大舅母被他搀扶着坐下,不扶不行啊,那口气一泄,真是浑身上下都酸软不以,往前走一步都觉得自己会倒下。
她坐下了还抓着满仓的手,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疼爱,还扭头对妯娌道:“瞧瞧你家三石,还比满仓大几岁,却没他懂事,跟个猴儿似的乱窜,哪有这般贴心。”
说话间捧着满仓的手轻拍着,想到啥,她扭头看向坐在另一旁的大妹子,问道:“哎哟,你家满仓今年多大了?”
赵素芬锤着腿,闻言也没多想,笑着道:“按年份来算,他们姐弟三人各自相差五岁,月份上有些出入,虚个两岁来算,满仓今年十二,不过他是腊月当头出生,再过些日子便是生辰,也能当个十三岁的少年人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