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笑了笑,低声道:“大虎,人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李子坝是头一个被抢的村子,叔琢磨着,村里都没有东西可抢了,土匪自不会再来。我那舅兄和侄子已经不在了,你婶儿身为亲闺女,二老也欢迎,我就想着全家搬去李子坝。李子坝的人经了这一难,虽是死了十几个人,但那是个大村,壮年汉子不少,家家户户与土匪有血海深仇,人就活那一口气,咱又靠山而居,便是啃树根都饿不死,土匪也是一群饿极了的人,村里人若是敢豁出去,也没啥可怕的。”
他眼神很亮,卫大虎看着他脸上的神采,嘴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来。
他心里很是高兴,不是所有人都需要他卫大虎的“庇护”才能在这世道生存,聪明的人从不缺活路。
“叔,您真聪明。”从身上摸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塞到他手中,村头近在眼前,卫大虎却驻足不再向前,“咱们就此别过,愿您日后万事顺遂,咱们来日再聚。”
三叔公儿子张了张嘴,在他的注视下,不着痕迹把匕首塞入衣袖里。
“大虎,你们也好好的。”他眼角有些湿润,其实心里啥都明白,为啥敲大哥二哥家的门没人应,为啥大虎经常带着大石他们找不到人,他心里隐隐有想法,却没问出来。
他没有怨怼过,但心里不可避免也有过几分失落。
有种被丢下的感觉。
但如今他却看开了,大虎和大石他们一整夜没合眼帮着挖坟抬棺,尤其是眼下藏在衣袖里的匕首,让他心里明白,大虎从来就不是冷情的孩子,他干啥事儿没带上他家,定然是有自己的抉择。
你要让别人选择你,也得你值得啊。
你自身有哪里叫别人犹豫了,那也别叽叽歪歪怨天尤人,瞧他不就想了个绝妙的退路,可见这人稍微动动脑子,指不定路就敞亮了呢?
看着大虎他们几个消失在林子里,他心情很好地吹起了口哨。
走嘞,当几年上门女婿去!
◎差点摔坑里◎
卫大虎几人窜进林子, 专程挑着人少的小路走,这般刻意避开,虽是绕了些路, 倒也没遇到人。
陈二舅还不知卫老头昨日下午便进了山,进了院见堂屋门紧闭,张嘴就问:“家里咋没人,我瘸腿妹夫呢?”话音未落就被他大哥狠狠踩了一脚,疼得他嘶嘶直跳脚, 还不服气呢,“哎呦你干啥!”
“不会说话就闭嘴!”陈大舅恨铁不成钢, 也就是大虎和妹夫心宽不计较,就你这张嘴瘸腿闭嘴瘸腿,换个人都能和你老死不相往来,个嘴欠玩意儿,真烦人。
卫大虎开了堂屋门,见堆在角落的粮食少了一大半, 晓得是爹他们昨儿挑进山了, 还真不少,大概数了数,最多明儿再下山一趟便能把家中的粮食全运完。
想到此,他心情忽然就变好了,三叔公去世,叔他们也有了打算,这村里再没有让他惦记的人。倒是恶心事儿不少, 想想都烦, 他随手拎起一袋粮食便放入箩筐里, 冲外头正在收拾二舅的大舅乐道:“昨儿下午爹上了炷香我就让他带满仓和林大爷先进山了, 二牛也跟着一道,他担心遇到那老两口,被歪缠上烦人,偷偷给三叔公磕了几个响头就走了。”
说完又劝大舅:“二舅就这脾性,知晓他没坏心思,我爹都听习惯了,您也别生气。赶紧的吧,别一会儿村里来人了,我懒得应付他们,都把要紧的粮食挑上,赶赶时间能在天黑之前到家。”
他发话,众人顿时不再墨迹,进屋装好粮食,箩筐背篓都冒尖了,挑着担起身时扎着马步的大腿肌肉鼓动,人都跟着打了两个晃,卫大虎瞧见,不顾他们的阻拦强硬搬出一袋粮,都顾不上大舅二舅是长辈,拧着粗眉骂道:“逞什么强,进山路是多好走不成,量力而行的道理还是您教我的,咋到自己身上就忘了?”
被外甥劈头盖脸一通骂,陈大舅老脸一红,一抹脸:“这不是想着家里没人了么,连二牛他老丈人都敢翻进家里来偷柴火,鬼晓得村里人找不到你会不会狗急跳墙,还有这好些粮食呢,我心疼啊!”他瞅着被大外甥丢回去的粮袋,一颗心直抽抽,别说粮食,他甚至连柴火都想挑去山里,就这么丢了多可惜!
“偷,有胆子就来偷。”卫大虎轻轻松松担着粮食出了堂屋门,等他们都出来,反手把门关上落了锁,他冷声道:“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有人来作死。”
堂屋门和已经被搬空的灶房都落了锁,一行人出了院子,卫大虎别上院门,带着舅舅和兄弟们头也不回进了山。
在他们走后不久,村里还真来人了。
为首的是村长的孙子,他身后跟着四五个年轻汉子,见卫家院门紧闭,众人脸色一变,没想到他们第一时间赶过来还是晚了,当时他们见抬棺回来的只有陈家那父子俩,他们心头便暗道不妙,没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卫大虎回避的态度已很是明显,他就是不乐意掺和村里的事儿,甭管啥土匪不土匪,他不乐意管。他家住在山脚下,离村子远,若土匪进村,他们家咋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可即便如此,明知晓现在应该全村齐心协力抵御外敌,他这个最有能力的猎户,反倒半点不愿为村里出力。
还有陈家那两兄弟,甚至连带着陈二牛一家,最近时常没有踪迹,比那田眼里的泥鳅还滑手,根本抓不着。
有个性急的汉子上前狠狠拍了两下院门:“老瘸子是没和他说吗,叫他们全家搬到村里来,他们咋还不领情呢,这么躲着人是啥意思?”
村长的孙子皱眉,实在不想和这蠢货说话,他心里虽很不满意卫家的做法,觉得他们父子没把他爷爷放在眼里,他爷都亲自登门请了,卫大虎还不识好歹,甭管咋样,都该上他家露面说一声,咋能这般躲着人,行事半点不敞亮。
可他也晓得,叫卫家搬去村里住,哪里是啥为了他们全家好?说到底还是馋卫大虎的能力,却不知该咋整,这些年卫家独居山下,和村里没啥往来,他们家在村里唯一的亲戚还是陈大陈二两家,偏生上回因为周家打上门一事,闹着他们和村里人有了嫌隙。
如今想让卫大虎出力,硬的来不了,李大郎那厮便忽悠村里人想了这么个昏招,他知晓时已经晚了,信儿已经透给了卫家。他爷原本还愁呢,想着是该将错就错,还是找个法子找补,将错就错也成,只要陈大陈二在村里,就不信卫大虎能不管他俩舅舅,可后头发现这两家就不是“关门闭户”这么简单,他们家根本就没人!
他爷这才开始急了,正想着找个机会找补找补,三叔公便去世了,他老人家原想着等人出殡下葬后,再好生和卫大虎商量商量,毕竟他也是村里人,理应出力的,却不想他们在村头等了许久,只等来慢悠悠回村的陈家父子,卫大虎他们早没了踪迹!
村长的孙子想到这些,脸色愈发难看,他心里既恨李大郎那个蠢货,又恼卫大虎不顾同村情谊,眼见着那大力拍门的汉子一副蠢蠢欲动要翻院的架势,他一甩手,冷声道:“李大力,别怪我没提醒你卫大虎是什么人,你若真敢翻他家院墙,回头被他知晓打上门来,我可不会相帮。”
被唤作李大力的汉子表情讪讪:“我,我就是想进去敲敲堂屋门,许是在家呢。”
村长的孙子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转身就走。
山下发生的事,卫大虎半点不知晓,昨夜一夜没合眼,这几日上上下下来回奔波,便是他都感觉有些累了,除了身体上的疲倦,还有心理上的厌烦。
他本就是个喜好自在的性子,不然这些年也不会一直待在山里,宁愿每日穿梭在林间追逐野鸡,闲的躺在小溪里纳凉,缓缓流动的溪水冲刷着他的身体,烈日高悬,鸟雀轻鸣,饿了便抓条鱼烤食,那日子过得多逍遥自在啊。
再想想如今,好似从大嫂和周苗花干仗后他去县里和府城打听消息,回来后便一直忙碌,唯一的松快日子还是和媳妇进山捡板栗,上山捉竹鼠,一起和泥巴吃叫花鱼……
越琢磨心头越不畅快,他也不晓得自个是咋了,咋还突然烦上了,可就是控制不住心头火起,甚至都怪上那两腿一蹬留下一堆烂摊子的皇帝老儿,咋就这般没用,后宫里这么多大小婆娘,愣是没生出一个有用的儿子。
但凡他有点用,这世道都不至于乱成这样,没用,屁用没有!
烦死了。
烦死了!
走在他身后的陈大石累得都要走不动了,却一声都不敢吭,他老觉得他表弟这会儿怨念极深,那背影瞅着都在冒黑气,老吓人了。
一路走走歇歇,不歇不行,陈二舅走到半道上的时候脚下踩滑好险没掉坑里去,还是走在他身后的陈大舅眼疾手快把他拽住,丢了扁担连忙抱住他的双腿,兄弟俩往下滑时,大舅争取来的这一点时间给了卫大虎伸手救人的机会,最后有惊无险把他们拉了起来。
都不给大外甥骂人的机会,已经吓傻的陈二舅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大哥哭:“哥,哥你下次别拉我了,还好大虎在,不然你可就和我一起摔下去了!那么高,踢个石头下去老半晌都听不见个响儿,掉下去可是要死人的,你下回别拉我了。”
陈大舅也吓得脸色发白,就是一瞬间的事儿,他都来不及反应,见弟弟摔了,他下意识就去拉,看他一把年纪还和小娃子一样哭出鼻涕泡,他又气又心疼,搂着他使劲儿锤他背:“胡咧咧啥,我咋可能不拉你,日后小心些就是。”
上山多次,他们头一遭亲身经历所谓深山的危险,次次都有大虎带路,他们踩着他的脚印走,一直相安无事。可这回还是出了岔子,还好没事,好在没事……
他一颗心怦怦跳,又慌又害怕,回想到抱着弟弟倒挂往下坠的失控感,手指头颤的不得了。
陈大石兄弟三人亦是吓得面色发白,双腿软得站不住,他们的亲爹险些当着他们的面坠下天坑,那可真是一只脚踩进了阎王殿,还好大虎反应及时把他们拉了回来。
“大虎……”陈大石吓得说话都在抖。
“是我的错,我思虑不周,这几日大家伙都累着了,本就不该这么赶路。”卫大虎深吸一口气,都不敢想若是没拉住,他回头该怎么给两个舅母交代,是他太急了,不但把自己崩的紧,连带着两个舅舅和兄弟们都跟着他遭罪,舅舅他们本就上了年纪,上一趟山便是几个时辰,路陡难走,还得提心吊胆注意脚下,心神紧绷之际,人也没休息好,可不就容易出事儿。
他把粮食担去前头略微平坦的地势,见大哥他们都小心过来了,让他们坐下休息,折身回去把软着身子坐在地上的二舅背起来,尽力让自己露出笑来:“您是我二舅,小时候我吃饭乱刨没个礼貌,您还拿筷子打我手,我是你外甥,哪儿做得不对,长大了就不敢打我了?”
陈二舅圈着大外甥的脖子,这会儿都不敢看脚下,仍是心有余悸,闻言是泪花直冒,晓得自己下意识回避的反应被他看出来了,他觉得有些丢脸,故而埋头不说话。
“累了就跟我说‘大虎我累了,咱歇会儿吧’,您是觉得我会骂人还是咋地?”把二舅放在地上,看着他一把年纪还像个娃子一样抹眼泪,他心里也不好受得很。他是舅舅啊,进了山反倒开始怕起他这个外甥了,这种感觉虽然很微妙,但他能感觉出来。
先前没当回事儿,这些日子确实忙,想着回头闲下来再提一嘴,结果就是这么一疏忽,就险些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他叹了口气,又去把大舅扶过来。
这下是彻底不用赶路了,一群人靠着箩筐坐着,气氛怪安静的。卫大虎看向两个舅舅,耷拉着脑袋没啥精神,他以前也没咋上心过,如今仔细一瞅,才发现他们鬓角长着好些白发,和他爹一样,不知不觉都老了。
“咱来山里是为了过轻快日子,这么奔波往返,累的命都去了半条,反倒违背本意了。”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咱这提前买粮存粮钻山里是为了啥啊,还不是为了过安生小日子,每日快快乐乐的,让家人啥事儿不用愁,虽然土匪进村这事儿有点触不及防,但他怂个卵?咋能被不知啥时候出现的危险搞得自乱阵脚。
如今他已经把人都带去了山里,山下确实还有不少东西没运上来,但这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受路况所限,一人一趟只能拿这么点物什,来回一趟便是一日,这还是没咋休息的情况,长此以往咋受得住?
铁打的都不成。
今儿这意外好似一个警钟,把卫大虎给敲醒了。
不能这么搞,慢慢来,得缓下步子,便是他都开始烦躁不耐,更不说舅舅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汉子,别没死在土匪刀下,反倒失足于意外,若真是如此,他能把自己抽死。
进了山后,所有人都默认听他的指挥。
他可不能自乱阵脚。
想明白后,心头顿时敞亮了,那口憋在心口的郁气也散了去,卫大虎神色一松,正要说话,便听见上头传来说话声儿。
“叔,你确定大虎他们今儿会进山?三叔公照理得明日才埋,您会不会猜错了。”是陈二牛的声音。
“昨日大虎和我提了一嘴,说今儿天气好就埋,我寻思这个时辰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啊。”卫老头嘀咕。
“那咱再往前走走,早些接到人,他们也好松快松快。”
说话声由远及近,卫大虎脸上不由露出一抹笑来。
哎,还得是他爹。
【作者有话说】
月底啦,求营养液~
◎一个短小二更(修了一下二牛对大伯二伯的称呼)◎
“这儿呢!”卫大虎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故意说顽笑话,“二牛啊,可赶紧的吧, 你二伯都要走不动道了,就等你来背他老人家了。”
这话一出,果然惹得蔫儿吧唧的二舅吹胡子瞪眼,从他哥怀里直起身子骂道:“什么老人家,我连爷没当上, 怎就成老人家了!”
“哎呦,叔你估摸真准, 他们真上来了!”就听陈二牛一声惊呼,随即便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听着颠乐颠乐的,“大虎,二伯,你们在哪儿呢?”
“往前, 再转个弯。”卫大虎闭着眼都能走回家, 靠在箩筐上闭着眼扬声道。
陈二牛听话啊,立马丢下他卫叔,往前跑了一小段,又转了个弯,果然看见坐在地上歇脚的一群人。嘿,这一个两个的,瞧着都累狠了, 连大虎都眯着眼打盹, 这可是个铁人啊, 竟都晓得累了。
“卫叔, 这儿!”他冲后头喊了一声,拿过二伯身旁的扁担,杵着手歪头瞅他,“二伯的脸咋白成这样,被鬼吓了?”
“你才被鬼吓了。”陈二舅抬脚蹬他,陈二牛嘿笑着躲开,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原本沉默的气氛顿时松快不少。
卫老头慢悠悠走过来时,大家伙歇得差不多了,没让儿子搀扶,陈二舅自个撑着地面站起身,脚有些打晃,但瞧着没啥大事儿了,还有劲儿抢过陈二牛手头的扁担,笑骂道:“我还没到担不起粮的地步,帮你大伯担去,他当爷了,他是老人家。”
给大舅气得抬脚便踹,骂骂咧咧道:“个混账玩意儿,就不该拉你,让你摔下去得了,我还落个清净!”
“嘿,我真摔了,就轮到你哭鼻子咯。”陈二舅大笑两声,扎起马步“嘿哟”一声,一个使劲儿便把箩筐担离了地儿,压根不要瘸腿妹夫和二牛帮忙,他觉得自己还能行!
陈二牛便抢过大伯的扁担,弯腰一使劲儿便挑了起来,卫老头则接过了儿子身旁的背篓,大舅子他们挑两筐粮,大虎不但挑着两筐,背上还背了一篓,便是晓得儿子有着异于常人的体力,没见到也就罢了,看见了他心里怪心疼。
瞧着是个高大汉子,其实也就是个大小伙子,还怪有脾气嘞。
“发火了?”他瞅了眼两个舅兄,都蔫着呢,心想大虎不会凶他俩舅舅了吧?不应该吧,这小子……
背篓被爹接了去,卫大虎也落得轻松,一手搭着扁担,轻轻松松抖了抖肩,他想说自己哪儿敢啊,那可是他舅舅,可想到在山下为了一袋粮他冲大舅吼,刚二舅差点掉坑里,被拉上来后第一反应也是避开不敢看他,他就觉得自己没脸说这话。
若说有啥大逆不道的心思,啥进了山就得听他的,不管是舅舅还是舅母,一切都得听他安排之类的想法他真没有。但咋说呢,感觉舅舅对他小心翼翼的,那种感觉很像劳作了一辈子,逞强了一辈子的人突然老了,得依靠儿子了,要开始看儿子脸色过活了……他有点这种体会。
舅舅他们在看他的脸色行事……他这么深刻的意识到。
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宁愿二舅吼他“卫大虎你要累死你二舅我啊”,都不乐意看他缩脖子的样子,干啥啊这是,他们可是长辈诶,别人家他管不着,在他们家,长辈就可以随意叉腰指着他面门凶他。
叹了口气,他扭头瞅了眼爹,果然得到一个大白眼,他心里突然就好受多了。成,他爹还是那个爹,大白眼翻得嗖嗖的。
“小时候吃你俩舅舅多少顿饭,你若有啥不顺心的敢冲他们发火,卫大虎,你爹我能把你打得下不来床!”卫老头冲他横眉竖眼,骂得狠,声儿却很小,没叫第三个人听见。
“我没有!”卫大虎哼哧哼哧鼻孔喷粗气,跟那牛似的还不服气,卫老头看得来气,都不稀得搭理他了,越过他二舅兄,走到前头去领路。
卫大虎自觉落在最后,这回都不是压阵了,纯碎是被吓到,他一双眼睛没长在后脑勺,若不是他耳朵灵敏,在二舅第一声惊呼时便立马丢了扁担冲过来,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俩舅舅可就真摔下去了啊。
想到那惊恐画面,他顿时不敢再用鼻孔喷气,看着走在他前头的大舅,声儿温柔得能滴水:“我的舅诶,您仔细些脚下,累了就歇,慢点走不急哈。”
他大舅听得浑身一哆嗦,接下来一路,都是在他大外甥的殷切关心下走到家门口的。
隔着院子都能听见里头的热闹,也不晓得那几个娃子在玩儿啥,铁牛都不叫狗子叔了,而是叫上“狗将军”了。
院门一开,也就一日没回家,家中便已大变样,院子里烟熏火燎的痕迹还在,晾衣裳的架子上挂着密密麻麻熏过的肉,黑不溜秋的,看着埋汰,但想到吃到嘴里那滋味儿,哎呦,卫大虎下意识一抹嘴。
“大虎!”桃花正在挂肉,白净的脸上不知遭了哪个调皮鬼的逗弄,两道黑乎乎的指印挂在脸上,那懵懂的小脸蛋望过来,卫大虎一颗浮躁的心立马便安稳了下来。
都顾不上卸扁担,卫大虎把箩筐一放便走了过去,顺手接过她手头的棕榈叶挂上,然后一把捏住媳妇的下巴,来回仔细瞅,嘴里啧啧道:“我家小可怜遭谁欺负了?瞧这小脸上的黑灰,哎呦,比鹅蛋的脸还脏。”说笑间,他松开媳妇的下巴,见她双目圆瞪,倏地扭头看大嫂。
他见此大笑,可算是回过神了啊,从身上摸出汗巾,捧着她的脸蛋,仔细给她擦干净。
“大嫂!”被他托着下巴,桃花扭头想瞪大嫂,扭一次,便被他掰回来一次,来来回回数次后她可算放弃了,可仍没忍住跺脚凶道:“你之前唬我说脸上有灰,你是不是那会儿抹的?你促狭!”
方秋燕在一旁拾肉,闻言拍腿哈哈大笑,还逗她:“你可算是发现了!我还和招娣打赌你啥时候能发现,她果然是个鬼机灵,说大虎回来定满不下去,果然,果然,哈哈哈……”
“娘,您也瞒唔唔!”桃花正生气呢,结果嘴巴被捏住,双唇噘老高,她看着大虎,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
媳妇的表情太好懂,卫大虎大笑着放开她,桃花站在原地狠狠擦了两下脸蛋,看着院子这群人,娘站在灶房门口抿嘴笑,大舅母和二舅母在旁边挂肉,见她望过来,忙背过身去,笑得肩膀直抖,招娣也是如此,搬着箩筐便往堂屋跑,二嫂在搓洗小丫的尿片子,也是笑得不成。
满仓躲在屋里,狗子没心肝的玩得正起劲儿。
大嫂……
桃花弯腰在地上一抹,举着个脏兮兮的手便朝着她跑去:“大嫂!!”
方秋燕拔腿就跑,嘴里哈哈笑个不停,她俩一个跑一个追,大人闹起来比娃子动静还大,铁牛他们立马被吸引过来,以为她们在玩啥,哇哇大叫着冲过来。
霎时间,大人娃子闹作一团,热闹的不得了。
深山处,寥寥烟雾被密林遮蔽,细碎的笑声被风卷入远方。
此间正好。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营养液和地雷~
他们一回来, 人算是彻底齐了。
桃花用帕子把脸洗干净,发丝湿漉漉贴在额头,一脸没好气看着站在院子里冲她乐的人, 还当他真给自己擦脸了,好么,她就说大嫂咋瞅着她笑得那么欢,敢情是顶着一张花猫脸。
净捣乱了。
“肉就挂在院子里啊?”卫大虎帮着一道挂肉,他媳妇多稀罕肉啊, 她居然舍得把这么多肉挂在院子里,就不怕夜间被啥玩意儿叼了去么, “咋不弄去灶房。”
“爹说今晚没雨,大舅母也说明儿是个好天气,怕是得出太阳,这么多肉搬上搬下费事儿,明儿还得熏。”她也不是不担心,只是她们家院墙这般高, 两道呢, 别说人,便是熊人立起来也够不着,四周还空旷,老鼠也没个扒拉的落脚地,安全着呢。
哎哟,这么说起来,进山后她还没看见过老鼠哈?
卫大虎就看见他媳妇的脸色突然放晴, 也不知晓想到了啥, 心情突然就变得很好。桃花不再搭理他, 擦了脸, 把帕子洗干净拧干拿去屋里,瞧着天色不早了,便去灶房和二嫂一起拾掇夕食。
卫大虎把最后一块肉挂好,站在边儿上看着这整整两排的肉,那满足感可别提了,村里人一年到头灶房里也就挂着两条肉,其中一条还是陈年老腊肉,年生长到何种地步呢?都能当搬砖使,甚至比板砖还硬,都能把人脑壳拍懵。
更甚那些舍不得抹盐的,就随便擦两下应付应付,偏生那肉还舍不得吃,挂在灶房时间一长生了蛆,密密麻麻贼恶心,就这,人家还半点不当回事儿,烧上一锅热水,把蛆刮掉,搓两下肉照常吃。
那让人头皮发麻的蠕动,哎哟,卫大虎想想都打冷颤,这可是他亲眼瞧见的,小时候去二牛家找他耍,他们家旁边的邻居就蹲在盆边刮蛆。人还挺得意,故意在大门口拾掇肉,就是好炫耀他们家夕食要开荤,他觉得恶心,但不少娃子却馋得直流口水。
他也是自从那一遭后,回家就吃守着他爹撒泼打滚,非要他把灶房里那块腊肉取下来他瞅一眼,若是有蛆,他都打算偷偷趁他爹不注意扔茅坑里去。
好在他老子虽然打猎手艺略差他七八分,家中真没节省到一条肉挂四五年还不吃的程度,虽也邦邦硬,但干干净净没有不该有的东西。
所以瞧见林老头那俩箩筐没抹太多盐的猪肉,他心里略慌,好在如今是冬日,肉能放得住,他媳妇也聪明,趁早便给熏了出来,好歹没让它熬到发臭生蛆那日。
如今看着这么多好生生能下嘴的肉,他怎么能不欢喜?他欢喜得都要喜极而泣了,一整头家猪啊,炖个肘子啥怕不是得比上回那头野猪还香?还有猪油,老大一块,她媳妇能熬两盆出来,又能使好些日子了。
冬日过去,春季是不能打猎的,野猪也需要繁衍生息。
所以要带兄弟们打猎一事,得赶在春季之前,也就是现在的冬季尾巴。这么一琢磨,又觉得时间很是紧凑了,烦人啊,卫大虎粗眉直拧,心头火再起,反手就是一巴掌抽在猪肉上,胡乱撒气。
就说不能琢磨事儿!
“大虎你咋啦?”大舅母一脸疑惑地扭头瞅他,咋感觉大外甥在和谁较劲儿啊,这是在山下受了气?
“没呢,就是瞅这条肉顺眼,要不今晚炒来吃了吧?”卫大虎立马笑道,俩舅舅都快不敢和他说话了,可不能让舅母也这般小心翼翼。
他大舅母可半点没那些心思,大外甥想吃这块肉,那必须满足,甭管是不是熏过的,她在身上擦了擦手,转身便去灶房拿菜刀,卫大虎也没拦着,还在旁边和她扶着肉,看着她割了老大一刀下来,立马嘴甜哄她:“还是我舅娘疼我。”
“你可真是。”大舅母在他身上拍了一下,笑得不成,“只有哄人的时候才会叫舅娘。好了,不和你说了,我去灶房帮着烧火,你去把老林叫回来,饭是煮好的,炒菜快,待会儿就能吃饭了。”
“他不在家啊?”卫大虎这才发现林老头不在家,扬声就喊躲在屋里的满仓,“满仓,你爷呢,人去哪儿了,咋不在家?”
满仓立马跑了出来,之前大嫂逗姐姐,他忍不住想说,被娘笑着推回了屋里,他是不会说谎的性子,实在演不出来,又怕露馅,便只能躲着。
“他坐不住,吃了午食就扛着锄头去锄草了。”满仓带着他出了院子,卫大虎才发现通往小溪的那条小路别人用锄头铲了一条整洁的道出来,比他俩舅舅上回乱锄一通要规整多了,整整齐齐的小道,铲出来的杂草被薅到两旁,瞧着便让人心情愉悦。
也不晓得老头去哪儿找的石板子,叫他铺了两块,瞧着舒坦得很,若是能把这条路铺满,那可就愈发有“人味儿”了,再不似荒郊野岭毫无人气的模样。
锄了整整半日,进度不咋喜人,看见老头挥锄洒汗的背影,卫大虎在心头估算了下,连一半的一半也没有,这可是个慢工出细活儿的主,做事细致,力求完美。
“咋让你爷一个人忙活?”卫大虎薅了把满仓的头发,这小子多孝顺啊,咋可能缩在家中缩着看着大人干活儿。
满仓小声道:“林爷爷叫我在家歇一日,说我还在在长身体,若是劳累过度,日后会长不高。娘也是这么说,我原本想和卫叔一道下山接你们的……”他揉了揉鼻子,咧嘴一笑,娘看着他,他没去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