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河里徒手抓鱼的美梦谁都做过啊?陈三石就老做这个梦,他们村就有一条河,河里也是有鱼的,但抓不着啊,河里的鱼贼聪明,便是挂上蚯蚓去钓,它们也不上当,他小时候经常抱着篓子去河里舀鱼,以为这样就能抓到。
能抓到个屁啊,篓里除了水草就是指母大点的小扁鱼,这玩意儿喂给猫,猫都不一定乐意吃。
眼下见他大虎哥居然徒手就能抓起一条几斤重的鱼,陈三石都要乐疯了,顿时是手不酸腿不软,脱了草鞋便跳进小溪里。陈大石和陈二石见此哪儿还能坐得住,跟着也挑了下去,他们入水动静大,把陈三石气够呛,嚷道:“你们动静小些,别把鱼都吓跑了!”
陈大石讪讪一笑,他也学着大虎的举动,双手伸在小溪里,静默不动。小溪的水是流动的,水潭里的鱼这么些年就只被卫大虎一人抓过,它们能有多聪明啊,瞧着水里没啥都动静,一条两条都游了过来,它们游过人类的腿,尾巴轻轻扫过,有倒霉的正好游到人类的双掌间,待那双大掌收拢准备抓它们时,它们灵活地摆动身躯窜出老远,瞬间便没了身影。
“怎么跑了,我手都碰到它了!”陈大石那个气啊,他看大虎抓鱼轻松,想来这小溪里的鱼不咋聪明,可咋轮到他,鱼就变灵活了呢。
“你当它是鳖不会跑就等着你抓啊,手上动作这么慢,咋可能抓到鱼。”卫大虎毫不留情嘲笑大哥,“鱼游过的时候你得这样……哗啦。”又是一道响亮的破水声,和之前一般,他双手抓着一条疯狂摆动身躯的鱼,大笑着朝岸上丢去。
陈三石见此眼睛都羡慕红了,啥啊,凭啥啊,他速度也快,凭啥就一条都抓不着。
他们半点不怕冷,杵在小溪里抓鱼,半是玩闹半是认真,欢喜的不得了,连进山的疲惫都忘了。桃花和方秋燕歇息片刻后,方秋燕去林子里找柴火,没走远,就在视线所及处,桃花则搬起一块石头砸向还在扑腾的鱼,砰砰砰几下,砸得它们再没有动静,这才从身上摸出刀来,抠着鱼鳃去了下游刮鳞破肚。
卫大虎抓鱼快,一会儿便是一条,以前他还削个木棍啥的叉鱼,眼下也不知是想在兄弟们面前炫耀还是咋地,愣是玩上一出徒手抓鱼。效果也是真明显,大哥二哥都被激出了火气,更别说三石,那孩子眼通红,不晓得是被气的还是哭的。
桃花收拾鱼细致,刮鳞抠内脏丢鳃,收拾干净一条,岸上又被甩上来两条,竟是还没他抓鱼快。方秋燕拾了老大一捧柴火回来,见此走过来帮着一道收拾,她是真没过过这般阔气的日子,若是在河里捞到这么大一条鱼,全家守着一条鱼吃都能高兴的不得了,她是半点没想过一人独吞一条,但看着扔到岸上的鱼,这架势不就是一人一条吗?
六个人,卫大虎一人便抓了七条,还有两条是陈大石和陈二石抓的,陈三石那小子愣是一条没抓到,被大哥捞上岸时险些气哭。
九条鱼架在火堆上烤,六个人围着火堆坐了一圈,这场面别说了,就小时候抓蚂蚱烤蚂蚱的时候这般干过,那会儿火堆还没这般大的,用小石头垒着,贼小。
如今烤着鱼,想到曾经一起烤蚂蚱吃,也是这般香。卫大虎都被勾起了幼年回忆,给手头的鱼翻了个面,笑道:“小时候我抓的蚂蚱最多,一根棍子从头串到尾,村里娃子都羡慕我。尤其是吴招娣,口水流老长,她手笨啊,一只蚂蚱都抓不着,只会站在旁边眼巴巴瞅着我们。”
桃花在一旁听得直乐:“哪有你这般背着人说坏话的,仔细我回去告诉她。”
“她在我面前,我也这么说。她男人当时还故意在她面前吃炸蚂蚱呢,也不晓得她长大后咋会嫁给他。”
众人大笑。
陈大石头一次烤鱼,不咋会,就盯着他学,他转一下,他便跟着转一下:“你小子从小干啥都比别人强,上树能抓到鸟,下河能摸到鱼,谁都在爱跟在你屁股后头耍,都爱哄着你,大虎哥大虎哥叫,晓得你不小气,烤了鸟雀小鱼蚂蚱都乐意给大家分一口,人缘好着呢。”
卫大虎笑笑没说话,小时候的事儿他也记得,别的不说,就说李大郎吧,那小子以前也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过,他记得自己还分了个烤蚂蚱给他吃,可怎么着,他婆娘还不是打他大嫂,他岳家还不是上门打他舅家。
人不就这样嘛,甭管小时候感情多好,长大了,各自成家了,能记得那些事儿的都是心里头还惦记着无忧无虑幼年时光的人。就说烤蚂蚱这事儿,他大方与李大郎分享,但在李大郎心里,指不定还会把这段回忆当成耻辱呢。
当然,不是人人都是李大郎,还有人叫陈二牛和吴招娣不是?
吃过他蚂蚱的人,记得这个事儿的,长大后,他都请来家中吃杀猪酒了。不记得这事儿的,要么是李大郎,要么便是当初周家打上门来时,站在他大舅家门口冷眼旁观的人。
只撒了简单粗盐的烤鱼已经烤出了香味儿,他又翻了个面儿,一旁的陈大石瞧见,跟着也翻了一下,再边儿上的陈二石见此也跟着翻,他自个翻还不算,胳膊肘还撞了撞陈三石,叫他跟着翻。
围着火堆坐的众人,啥脑子都不带,都盯着卫大虎的动作。
“等屋子建好,我去县里一趟,看看外头是啥光景,顺便把马脸衙役和朱屠夫的事儿给解决了。”都想到李大郎了,咋还能想不到他舅舅朱屠夫,当初小乞丐带着他们去踩点,那朱屠夫前脚从俏寡妇家里出来,转头就带着马脸衙役安置在定河镇的外室和私生子去吃朝食,别的他都没咋记住,就记住了那外室看着朱屠夫的眼神都牵着丝儿,说他俩私下没个啥,谁信啊。
还有那入赘的马脸衙役,个混账玩意儿又惨又坏,都入赘了还不安分,居然在外头养女人生儿子,他心善叫他们多逍遥了些日子,如今也是时候继续行善,把这事儿捅到他夫人面前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但若这婚从头到尾都是欺瞒,毁了又咋地?佛祖若是知晓内情,都要给他记一大功。
“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快忘了这号人物。”见他举起烤鱼瞅了瞅,陈大石也连忙举起烤鱼,他瞅不出好没好,便举着没动,“感觉周家打上门都是老久之前的事儿了,满脑子都是挖地窖运粮藏粮,也就晚上脱了衣裳看见胳膊上结痂的伤才会想起来。”
陈二石跟着点头:“我也是,养伤养得脑子都钝了,你不说我也忘了。”
他们兄弟都是马大哈一个,最近日子过得匆忙又美,撒着大虎给的金贵药粉也没遭啥大罪,后头又是吃竹鼠,都是挖地窖藏粮食,还吃杀猪酒,日子过得美,啥仇怨都没记住。
手头的鱼烤的外焦里嫩,卫大虎满意点头,把鱼递给媳妇,笑着对他们道:“能吃了。”
陈大石他们得了准令,顿时啥也顾不上,张嘴便咬了一口,连烫嘴都顾不上,一边嘶嘶嚷嚷烫,一边又不愿撒嘴。待一口鱼腹肉入嘴,有一个算一个,眼睛瞪得比牛眼还大。
好鲜美的鱼!
◎这是他们在山里的第一日◎
吃完午食, 众人挑上担背上篓,一路再没有停歇,一鼓作气走到卫家老屋。
老屋如今变化极大, 院里的杂草被桃花和卫大虎锄去,再不似那般荒芜模样,便是门栓上都没啥灰尘,除了没住人显得没什么人气,和村里的屋子没啥太大区别。
很难想象, 在深山老林里居然藏着这么一个小院。
陈大石杵着扁担,擦着脸上大淌的汗水, 喘着粗气扭头四下张望,他有些理解大虎说的院子围栏一定要又高又结实了。就这院子,眼下连个遮挡都没有,如果运气不好跑来一头野猪,运气再不好大虎不在,他们兄弟几个, 甚至再加上他爹和二叔, 老少汉子们齐上阵,别说护着几家妇孺,怕是所以人加在一起都不够野猪拱的。
砍树,必须砍树,又粗又壮的树木,全部垒起来围高高的,不然住在这四周敞风的地儿, 心里实在没啥安全感。
桃花掏出钥匙开了堂屋门, 方秋燕见此忙背着背篓进去, 衣裳被褥这些都得拿到屋里去, 还有陈三石的被褥,卫大虎帮着卸下背篓顺手便端去了爷那屋。
汉子们则把箩筐里的粮食全挑进堂屋,紧挨着卫大虎当初特意挑出来的粮袋,一眼望去不少呢,瞧着能吃许久了。放下东西,他们也顾不上歇脚,都好奇着呢,卫大虎便带着兄弟几个在院子周围转了转,顺便去找合适的树,都带上了家伙什,反正也就是顺手的事儿。
桃花和方秋燕则在屋里收拾被褥,二舅母虽说不让她们特意关照陈三石,但当娘的咋可能不担心,只是不愿麻烦她们,桃花觉得衣裳可以叫他自个洗,但是嫂子们帮着铺个床还是可以的。不过床板子就一张,打地铺也得找些干草铺在下面,不然夜间睡觉会冷,寒气入体很容易生病,都不是铁打的身体,可不能这么造啊。
“娘咋塞这么紧实,拽都拽不动。”方秋燕一手摁着背篓,另一只手拉拽被褥,使出浑身的劲儿,结果咋扯都拉不出来,进山本就累得一脑门汗,这会儿更累了,胳膊都没了力。
“大嫂你摁着背篓,我来。”桃花见此忙上前帮忙,她双手攥着被褥一角使劲儿往外拉拽,为了尽可能放更多的东西,这篓塞得密实,这会儿扯得可费劲儿,桃花感觉胳膊“啪嗒”一下,褥子还没拽出来,她胳膊倒是率先发出了抗议声。
方秋燕也听见了,下意识看向她胳膊:“你小心些,可别把胳膊拽臼了,不然说出去多遭人笑,别人问你咋臼的,你说拽褥子拽的,你说乐不乐?哈哈哈。”她自个说着都忍不住笑出声来,连赶路的疲惫都忘了,说着顽笑话,现在就是一个浑身轻松。
桃花没好气地瞪了大嫂一眼,自个也没忍住笑了。笑过后,她憋了憋气,双手紧紧攥着被角一个猛力拉拽,方秋燕也配合着往后使劲儿,俩人合力之下,可算是拽了出来。出来一个便好使了,剩下的轻轻一扯便扯了出来,她们也没咋收拾,把所有褥子都丢在床上。
腾挪出篓子来,桃花便和大嫂一道拎着空背篓去了林子里,甭管啥干草松针干树叶,只要是能铺在地上的,她们半点不嫌弃,一个劲儿往篓里扒拉。
看见她们净挑着干叶子捡,不像是拾柴火的样子,陈大石站在不远处问道:“扒拉叶子打地铺使啊?”
“算你有点脑子!”方秋燕笑道,“我还当你要说我拾来当柴火烧呢。夜间冷,这几日只能先将就着,我的意思是你们也别先建房子了,甭管好坏,先打几张床板子出来,铺叶子也不是个事儿,该冷还得冷!”
陈大石点头:“行,那就先将就两日,我们先打两张床板子出来。”打床板子简单,他们也不讲究个样式,只要能睡人就行,最多后日便能打出来。
卫大虎已经选中了一棵树,又粗又直,这会儿正拿着斧子在劈砍。陈三石站在他旁边跃跃欲试,他便顺手把斧头递给他,看他一口唾沫吐在掌心,搓了搓便开始砍树,大小伙子虽然爬山有些废,砍树还老有劲儿了,他满意点头,又听大哥这般说,扭头笑着对大嫂道:“这两日大嫂就和我媳妇一起睡我爷那屋,你们妇人家受不得寒。不过打地铺的时候记得把树叶铺宽些长些,我体型大占地方。”
方秋燕闻言乐了,论体贴这事上,还得看表弟的:“那大嫂也不和你假意客套,这两日我就和桃花一起睡。”说罢,又顽笑道:“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定给你铺得又宽又长,随你咋折腾都翻不出去。”
卫大虎想说自己一个人咋折腾啊,折腾不了,但想到媳妇是个害羞性子,他没敢开黄腔,硬是给憋了回去。说来他和媳妇都好久没亲热了,一双火热的眼顿时瞅向蹲在地上认真薅叶子的桃花,桃花感受到一股熟悉的目光落在身上,简直是如芒在背,不用回头都晓得是谁再瞅她。
周围这么多人,还有个爱打趣她的大嫂在,桃花半点不敢回头,生怕被她看出个啥,回头定会被她闹个面红耳赤,她才会罢休。
拾了满满两背篓的树叶干草,桃花赶紧拽着大嫂回去走人。他们兄弟几个感情好,又都是汉子,反正也不是啥讲究人,她们便没有分开铺,树叶子全撒在一起,薅吧薅吧推开。想到卫大虎那个体型,两背篓肯定是不够的,她们来回去了两趟林子,又背回来几篓,自己男人自己心疼啊,生怕铺得不够厚,夜间他们睡着会冷。如今这般回来一通忙活,再把褥子也铺上,最后再把被子丢在上头,拍了拍,没那般硬实了,夜间那兄弟几个便睡在这侧屋。
侧屋收拾好,主屋也腾挪开,桃花和方秋燕一起把床铺上,又打扫了一下屋里的卫生,最后是堂屋的桌椅板凳,都给擦了一遍。这段日子要住在山里,甭管自己的狗窝又多破旧,都要拾掇得干干净净,住着心里才舒坦。
拾掇完,方秋燕也有空瞅瞅周围了,桃花便去给几只鸡喂菜叶子,甚至还撒了一小把米给它们,进山这一趟,人和鸡都遭罪,眼下它们蔫蔫缩在角落里,叫声都不洪亮了。
担心它们乱跑,桃花还叫小虎盯着,若是出门就给赶回来。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才到山上,啥事都要从头开始,她的打算是灶房先就这般,别推,白日里便把三只母鸡赶进去住,夜间便捉到堂屋里,一只母鸡多金贵啊,若是一个不防备被啥叼了去,她得心疼死。
等院子围起来便好了,到时白日就把它们放在院子里,和山下也没啥区别了。
正琢磨着,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是树木倒在地上的声音。
桃花吓一跳,手头的菜叶子一个没防备被母鸡嘬了去,还险些被叨到手。她刚想出去看看,卫大虎便回来了。
“拿个锯子。”卫大虎笑着安抚媳妇,“不怕,是树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
大嫂在灶房里看那堵倒塌了一半墙,眼下堂屋就桃花一人。卫大虎径直去放杂物的屋里拿了把锯子出来,他大拇指刮擦着锯齿,久没用过的锯子有些钝,得磨过才行。
桃花见此眼睛都瞪大了:“家里还有锯子??”
“咋没有?咱家‘殷实’着呢,你又不是不知。”卫大虎嘿嘿笑道,用刮擦锯齿的指腹在媳妇脸蛋上捏了一下,他家连武器都有,咋可能没有锯子,当初爹下山娶媳妇,也不是所有东西都搬下了山,家里还有个小杂物间,因为小,里头放的也不是粮食,他没特意带她去瞧过。当然说是屋子,其实和小隔断差不多,藏东西的地儿,“我把锯子给大哥他们拿去,然后带三石去小溪打水,你和大嫂先把饭给煮上,山里黑得快,咱早些把夕食吃了,免得待会儿摸黑。”
说完,紧接着又道:“这几日得砍树,先把床板子做出来。然后就是院子,先把院子围起来,咱这么些人呢,啥都没有安全重要。”
桃花闻言点头,他有个安排便好:“要建十几间屋呢,院墙得围大些吧?”定不能像以前那般大小,不然屋子建不了。
“往外扩,正好这片是平地,方便得很。”当初他爷也不是随便找了块地就建房子,观察过地形的,附近有小溪方便取水,而房子周围虽是林子,但就脚下这块地是平坦的,外扩一些不妨事,顶多就是挨着林子被遮了光线。但这也不是啥大事,砍树就成,如今正好缺树呢。当然,他最满意的还是老屋后头那个方向,往前疾步走个几百米,那儿有一处悬崖。
要不咋说他爷聪明,狡兔三窟啊,不但挖了个地窖藏人藏粮食,老屋的位置还选的好,退路都找了好几条。悬崖那地儿,站在上头往下看,浓雾遮蔽不见崖底,恐高的人头看一眼都晕眼花。而悬崖下面有个山洞,除了他爹和他,便只有去世的爷晓得。
那地儿等闲人也不可能知晓,谁没事儿跳崖不是,嫌命大啊。
眼下他也没有告诉媳妇,想着改日寻个日子,带她去山洞里瞅瞅。那地儿别的不说,老隐蔽了,如今老屋人多,他便是想和媳妇亲热亲热都找不着机会。
想到晚上要和大哥他们这几个臭汉一起睡,他脸色都臭了两分。
和媳妇亲昵了一会儿,卫大虎跑去林子里把锯子丢给二哥,随后拎着三石便去小溪边儿打水。
来回两趟把水缸填满,院子里也架起了柴火堆。锅里煮着大米,翻滚的沸水咕噜噜冒泡,桃花时不时用勺子搅动两下,还得防着烧尽的灰尘飘到锅中,搅完便立马盖上木盖。
太阳不知何时从当空照,慢慢跑到西边斜斜挂着,橘黄色的光洒满大地,深山古树间,隐约飘出一股白烟。
这是他们在山里的第一日,疲累,忙碌,但充满干劲儿。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是不是中招了,咳嗽,呼吸费劲儿,五脏六腑不碰都疼TvT
(上上章打了个补丁,把锅带上了)
◎砍树锯木头◎
趁着天还没黑, 陈大石和陈二石在林子里锯木头,和从小到大都扎根在土地里的陈大石不同,陈二石十来岁的时候曾被送去隔壁村和一个老木匠学过半年手艺。
为啥说半年, 实是运道不佳啊,陈二石拜师不过半年,那老木匠便俩腿一蹬就这么毫无预兆去了,陈二石手艺没学到多少,还背上一个克师的名声, 真就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要不咋说当初老木匠能看上他,和大哥有些跳脱的性子不同, 陈二石从小性格沉稳,屁大点就会自己做“桌椅板凳”,别的娃子玩泥巴,他玩木头,这也是老木匠看上他的原因。他算不得多聪明个娃,但对木匠活儿有那么两分天赋, 老木匠也爱指点他, 没咋藏私。故而,陈二石虽只学了半年,半吊子一个,做出来的家具虽卖不了银钱,但自家使也够了,邻里邻居贪图便宜也会拿把菜和几个鸡蛋上门求他打个小柜子啥的,他都乐意接这活儿。
陈大石信誓旦旦说最多后日便把床板子做出来, 也是因为他对二弟了解, 后日还是加上砍木头这活儿, 若是有现成的, 他今儿就能把床板子弄出来。
深山里随便找棵树都比外头的歪脖树强,就他们眼下砍的这棵杉木,若是长在他们村后山,定比那野果子还遭人稀罕。又粗又直又硬,无论是谁家建新房上梁,还是给老人打来当棺材使,都是顶好的木头。
宝山,真是一座宝山!
陈二石就犹如老鼠掉进米缸,一脚踩着木头,一手攥着锯子,“嘎吱嘎吱”难听到倒酸牙的锯木头声儿,落在他耳中和天籁没啥两样。
这棵杉木粗壮,拖回去费劲儿不说,院子这会儿架着柴火堆儿正煮饭呢,也不是人人都听得来锯木头的声音,他婆娘就听不得,老觉得刺耳。反正林子就在屋子旁边,便是天色有些暗下来,陈二石也不咋憷,踩着木头锯得贼来劲儿。
陈大石则挥着斧头砍树,甭管是围院墙还是建房子都要需要木材,老屋周围树木多,他却只盯着杉木橡木砍。就得硬木才行,围成院墙才有安全感,自己住的地方哪儿能不上心啊,膀子挥疼了都舍不得休息一下。
他们兄弟一个砍树,一个锯木头,陈三石坐在旁边休息了会儿,他实在是累得狠了,先前那棵树还是他当主力砍下来了,这会儿坐在地上看二哥锯木头,顺便也跟着他学学,回头这些事儿都得轮着干,一个人不可能只干一样,所以啥都得学点,无论是做床板子还是建房子,陈二石不藏私,陈三石就得学。
这不是偷师的问题,而是人手不够,啥都得会。
陈二石也是这个意思,即便是锯个木头,瞧着没啥难度,他都仔仔细细教他,咋踩着木头才好使劲儿,手下脚下都要稳,身子也不能晃,否则容易伤着自个:“有些人锯木头,表面坑坑洼洼,瞧着忒不美观,那就是不会锯!得像我这样,你瞅我这表面是不是贼光滑,半点不磨手?”他踩着木头,手头动作停下,炫耀自己杰作。
陈三石便探身摸了摸他锯过的地方,真是半点不硌手,他瞧着心痒痒,也想试试:“二哥,你让我锯一下试试?”
陈二石便招手叫他过来,陈三石学着他的样子踩着脚下的木头,右手攥着锯子便要往下锯,结果怎么着,就和那唱戏的戏子,人原本唱好好的,声儿多黄莺般美妙动人,换他上去,哎呦喂,简直和噪音没啥区别,都不是“嘎吱嘎吱”,而是“嘎——吱,嘎——吱”,一锯一顿,好好截光滑的木头,硬是在他手头变得坑坑洼洼。
被他二哥赶开时,陈三石还很不服气呢,梗着脖子道:“你头一回还不定比我锯得好,嫌弃我干啥,你多让我试试,我保管能学会。还有这锯子也不对,都生锈了,得磨磨才好使。”
“是得磨磨,去问问你大虎哥,家里有没有磨刀石。”没打击他的信心,谁不是从不会到会,总要有个过程嘛。
陈三石回去找卫大虎,卫大虎刚把他锯下来的木头抱到院子里来,他在琢磨到底往外扩多少,十来间屋子,不可能像村里一样,家家户户间隔老远,他们是来山里避免躲灾,可不是全家搬到山里来当野人,等日后太平了,或是外头没那般乱了,大舅二舅都是带着家人回村的,他们老陈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河村,咋可能离开村子呢。
既然只是短暂的落脚处,房子也不用建多好,只要雪压不塌便行,也不用担心御寒的问题,乡下屋子就没有哪家能多暖和,冷就烤火,倒是听说那些大户人家烧地龙,卫大虎听过,但没琢磨过。琢磨也没用啊,他咋可能带外人来这儿,除非他自己把怎么做地龙的手艺学会,自己做。
但这和青天白日做大梦没啥区别,这年头,谁乐意把赚钱手艺教给别人啊?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指不定人家都硬气宁死不从呢。地龙不用想了,倒是可以趁着还没下雪,多拾些柴火火来,等天冷了好在家中烤火。
“磨刀石啊,在灶房呢,自个搬去。”陈三石过来问磨刀石,他随口便回了句,也没搭理他,捡了根树枝,以自己脚下为起点,一左一右围着院子画了个圈。
就这个位置,围院墙,回头再把周围的树砍些,留出更多日照来。
至于建房子,自然是绕着老屋原本就有的几间房扩建。都避难了,自然不讲究屋子要多大,除了大哥的房子要大一些,其他屋子就按照他也那屋大小来,大哥那屋大些是因为有鸭蛋和鹅蛋,他自己就是年轻汉子,自然晓得夫妻间得有点私人空间,娃子若是和他们一道睡,夫妻俩想亲热亲热多不方便啊,以己度人,卫大虎觉得自己这个弟弟当得非常称职。至于二哥,哎哟他可就别惦记了,小丫还是吃奶的年纪,咋可能叫她一个人睡,顶多他和二嫂想干个啥的时候,把小丫抱去大舅母的屋睡一宿呗。
寻摸好地儿,天色也彻底暗沉下来,院子里已经飘出大米独有的米香味儿。桃花用盆沥出老大一盆米汤,还洗了几个干净的碗,她不能接受他们直接抱着盆喝,于是在米汤里放了个勺子,要喝自个盛,但绝不能抱着盆牛饮!
她定下这个规矩时,脸红红的,不好意思臊得慌,方秋燕看见了,笑她呢:“这规矩挺好,在家里,你大哥二哥都不是啥讲究人,汉子日子过的糙,从地里回来渴极了,都等不及前头那个把瓢里的水喝完就抢过去喝。咱一家有一家的生活习惯,日后若一道在山里生活,肯定要磨合,咱有哪里不习惯的,提前说出来才好,在心里憋着不舒服才是错事儿!”
“嗯!”桃花笑着点头,她喜欢和大嫂相处,便是喜欢她说话敞亮,家家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平日里自然没人会插手别人的言行,顶多看不惯不来往呗。如今却不成,桃花别的还罢,吃到嘴里的东西她是定要讲究的,卫生这块她抓得紧,半点不愿让步的。
大家伙都觉得没啥,就是陈二石有些别扭,没过过这般细致的日子,舀米汤的时候没把握好分寸,碗不咋大,给舀到桌上了,他又窘迫又心疼,这可是养人的米汤啊,他闺女都没得喝呢!
米饭蒸好端去堂屋,等锅烧热,桃花便用铲子挖了小半勺猪油到锅中,再用锅铲顺着锅边划了一圈,让凝固的猪油化去,顺便润润锅底。待油温一热,桃花便把方秋燕切出来的腊肉丢到锅中来回翻炒,炒个半熟后,再把切好的青菜啥的一股脑倒进去,继续翻炒。
腊肉一下锅,那味儿便窜出老远,还在林子里砍树的陈大石和正在偷摸锯木头的陈三石立马就干不动了,肚皮非常应景地咕噜噜叫唤起来。
“回来吧,明儿再干,等菜一出锅就得洗手吃饭了。”方秋燕扭头朝着他们方向喊道,深山比外头黑的更快,几个眨眼的工夫能见度便底了,她愣是都没看清他们兄弟的位置,扯着嗓子乱喊。
“好,就回来!”陈大石应了声,拎着斧头和拿着锯子的陈三石家去,他们兄弟的夜间视力也不咋地,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反正大虎从小视力就好,白日夜晚都一样,他走路从来不会摔跤,上回运粮食就是,若是没他在前头领着,他们真不敢走夜路,害怕是一个方面,另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看不清路啊。
有月光还罢,若连月光都没有,那真就和摸瞎没啥区别了。
等他们兄弟回来,腊肉已经出锅,桃花也没做啥复杂的,一盆腊肉炒菜,最后再煮上一个盆萝卜汤,撒上进山时在路上扯的野葱花便完事儿了。
野葱很香,炒腊肉她也放了,卫大虎老早就在旁边守着,但大嫂在,桃花不好意思夹给他吃,倒不是一块肉的问题,而是大嫂会打趣她!
“那桶里是洗菜水,你们都把手洗干净,不洗干净不能上桌吃饭啊。”方秋燕是大嫂,大哥都得听她话,何况陈二石和陈三石,有一个算一个,今儿都造得没眼看,进山本就流了一身臭汗,下午又在林子里砍树锯木头,身上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