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大虎想说自己在干正事儿,可转念一想先前他拿肉包子逗小乞丐玩,好像是有点闲出屁了。打着干正事的幌子摸了半天鱼,他有点心虚,但面上却肃着脸,边上路人瞧见他这样都吓得退避三舍:“咋回事儿?李家还是那个姓朱的带人去家里闹了?”
“什么猪啊李的狗屁倒灶玩意儿!”陈大舅显然是气得狠了,回头看了眼两个儿子虚白的脸,心痛地用鞭子轻轻抽了一个牛屁股,继续朝着医馆方向驶,“是那周苗花的老子娘,那两个老东西不知道听谁传的信儿说周苗花要死了,那狗日明天就要挂白幡的老两口带着周家的年轻汉子打了上门来!一群汉子拿着家伙什,村里人一个个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帮忙,鸭蛋鹅蛋小丫吓得抱着他们小姑的腿哇哇直哭,还好有你二舅和二牛他们帮忙,就算这样,你两个哥哥还是受伤了,你看这一胳膊的血!”
陈大舅说得咬牙切齿,眼圈都红了。
村里人的冷漠他今儿算是见识到了,甭管平日往来多么密切,笑脸扬得多灿烂,关键时候就没人伸手帮个忙!就连同族人都在一旁冷眼旁观,真是让人心寒。
被外村人拿着家伙什打上门,却没有一个同村人站出来阻拦,不叫他们帮忙打人,他们便是壮个声势,那周家人还敢如此猖狂?
陈大舅是彻底寒了心。
卫大虎跟着牛车走,拳头随着大舅说的话越握越紧,最后他看向坐在车板上因失血过多而脸色发白的两个表哥,长吁一口气,按捺下心头喷薄的怒气,沉声道:“当务之急先去医馆找大夫给大哥二哥看伤要紧,其他的事后再说。”
陈大舅点头,挥鞭抽了一下牛屁股。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宝子们,我太勤奋啦-3-
嘿嘿嘿嘿嘿,月底啦,求波营养液啾啾啾。
牛车在医馆门口停下。
卫大虎率先跨门进去, 掌柜正在柜台里拨弄算盘,突然感觉门口的光一下就暗了,随后一张大掌拍在桌面上, 力道大得算盘都抖了两抖。
掌柜抬头,见一个高大的年轻汉子竖着眉看着他:“掌柜的,大夫在哪儿?”
掌柜心头一跳,手指下意识指向坐堂方向,卫大虎顺着方向看去, 回头对不知道把牛车往哪儿停放的陈大舅道:“大舅你在外头看着牛车,大哥二哥随我来。”
牛车不是自家的, 陈大舅实在不敢挪眼,生怕被人偷了去。可他又不放心两个儿子的胳膊,生怕落下病根影响日后,想亲耳听听大夫怎么说,便道:“大虎你来守着牛车,我进去。”
卫大虎只得先退回来, 等陈大舅进了医馆, 他扭头四下张望,抬手招来拿着扫帚在门口扫来扫去的药铺伙计,摸出几个铜板递给他:“劳请帮我看一眼牛车。”
伙计笑嘻嘻接了,反正不费事儿:“客官您放心,保准给你看妥妥的。”
卫大虎进药铺时,大夫正把陈大石兄弟俩手臂上敷着的药草揭开,这是来镇上的路上在路边扯的小蓟, 陈大舅用石头锤烂敷在两个儿子手臂上, 实在是这兄弟俩很能流血, 他都不是担心他们晕过去, 而是担心车板子不是自家的,回头村长家见着这么多血心头觉得晦气。
小蓟在乡下十分常见,哪家娃子磕破了膝盖额头啥的,自个都晓得找这玩意儿锤烂往伤口上敷。
大夫仔细检查伤口,陈大舅在一旁紧张得一直劲儿抹脑门上的汗,就这般过了许久,大夫才慢悠悠收回手,抚须道:“伤口虽深,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血也止得及时,算不得大事,包扎好避免天气炎热不要发炎便可。但人乃精血所化,失血过多恐伤本,未来一段时间需得精心养着,受伤的手臂不能使大力,重活干不得了。”
乡下汉子哪能听“精心养着”这几个字,腿瘸了都得下田插秧,陈大石本来白着一张脸,听大夫这么一说,一急脸上反而有了两分红润,他扭头望着爹,一个劲儿眨眼睛使眼色。
自个儿子,他撅个腚当老子的就晓得他要放什么屁,陈大舅看他那臊眉耷眼样就知道他想跑,治啥治啊,反正都没流血了,顶天抓两副补血的药回家灌两碗差不多了。
陈二石也是这么个意思,兄弟俩如出一辙朝老爹眨眼。
卫大虎瞧着都替他们俩眼疼,他比陈大舅还利索,直接略过俩表兄的意见,对大夫道:“他们这伤口您给包扎包扎,再劳您写个补血的方子,咱抓几副药。”只要没伤着骨头,流血便流血吧,他回头进山套几只野鸡,他们多喝几碗鸡汤就给补回来了。
陈大石一把抓他的手膀子,卫大虎没啥感觉,他自己倒是扯得伤口疼,脸“唰”一下又白了。陈大舅反手一巴掌呼他后背上,等陈大石老实了,他脸上带着殷勤的笑看着大夫:“都听我外甥的,麻烦大夫了。”
大夫权当没看见他们一家的眉眼官司,这年头受了伤能往医馆跑的不是自个重视便是家人重视,有些人断了胳膊腿都能瘸着上山拾柴下地干活,不是他们不愿治,是没钱啊!
小病小痛自个忍,忍不了了就等死。
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眼前这两个年轻汉子已是顶幸运的人了,起码他们有个好爹。
镰刀剜的伤口呈锯齿状,血呼啦差瞧着渗人得慌,肉沫子都拉出来了,但确实没伤到骨头。也好处理,他叫来药童清理伤口,自个往伤口上撒药粉,卫大虎便看见因为药童清理伤口而开始流血的胳膊在洒上药粉后瞬间又止住了血。
好东西啊!
他眼睛一亮,问道:“这药粉铺子里有卖吗?”
大夫心道好小子有点识货啊,他也是看在这俩伤汉有个慈父爹的份上,心一软才给这兄弟俩撒了药粉,眼下见着个识货的,他心里别提多美,故意抬价:“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你要买啊?行,五两银子卖你!”
叫你进门就拍桌,可吓了他老人家一跳!
卫大虎没有因他狮子大张口而生气,笑着与他打商量:“五两银子不成,贵了些。一两银子,您卖我两瓶。”
陈大舅和陈大石兄弟俩顿时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陈大舅更是暗中直扯外甥袖口,生怕他犯了傻。
什么仙丹妙药啊!五两银子一瓶?关键他咋还还口一两银子呢?!
真是一个敢开口,一个敢还口,知道一两银子能买多少粮食吗?不就是止血?路边小蓟多了去了,随便扯两把捶烂往伤口一拍不就行了!
五两?咋不去抢呢!
大夫手头动作不慢,几下便把兄弟俩的伤口包扎好,他口头也没歇着,吹胡子瞪眼道:“就不乐意和你们这些没眼光的人说话,把我这独家秘方和街边的烂白菜比较,我都不兴得开口骂你们无知!”
陈大舅父子三人被骂得面红耳赤,卫大虎哈哈笑着给老大夫顺气:“您气啥,不是还有我这个识货的?一两银子卖不卖,卖就匀我两瓶。”
大夫冷哼:“你这还价本事真是叫人望尘莫及,砍得也忒狠了!”
五两银子本就是他随口胡诌的,值这个价的止血圣物他也没那个本事配出来,本就是寻常药材添加了两味稍贵的,但也确实是他的独家秘方,止血效果极好,还有消炎的作用。
一两银子,也有得赚呐。
给两个伤患包扎好,又写了一张药方拍给不识货的陈大舅,陈大舅被他毫不掩饰的不满眼神瞪着,臊眉耷眼起身去前头抓药结账。
单子递给抓药的伙计,掌柜则对着药方打算盘,啪嗒啪嗒的声音清脆悦耳,就是那张嘴说出来的价钱不是很顺耳:“一两五钱。”
陈大舅瞪大眼:“啥?一两五钱?咋这么贵?”
掌柜不满蹙眉,似极不满意他这个反应:“两个人呢,止血包扎是两份,药材自然也是双份,何况我们家大夫还用上了最好的止血药粉,这都没和你算进去。我们平安堂已是镇上最良心的药铺了,行医宗旨便是悬壶济世与诚信待人,万不会乱要价,客人大可放心。”
“……”我信你个鬼啊,陈大舅本想回头看看两个大儿子,瞅他们活生生站在那儿,好叫他掏钱的时候心里有些安慰,可转头就看见他大外甥从腰间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大夫换了两瓶止血药粉。
“……”
不知是不是有个蠢蛋在前头顶着,他顿时觉得一两五钱不贵了,可就算在心头默念值得值得一切都值得手臂保住就好,依旧控制不住一脸肉疼从腰间摸出钱袋,数了又数,摩挲了又摩挲,才念念不舍递给了掌柜。
药童把两份药抓齐打包好递给他,陈大舅道了谢,随后带着儿子、领着着缺根筋的大外甥离开了药铺。
陈大石兄弟俩今日的出血量和他爹的钱袋子一样,父子三人走出药铺,均是一脸苍白。
卫大虎和看牛车的伙计说话,陈大舅本以为他虽傻又欠,但好歹还有副口才居然能寻得人帮他看牛车,便听伙计道:“我没白赚你铜板,先头有个鬼祟的二流子想牵你家牛车,被我拦住了,那人还狠瞪了我几眼。”
“行,辛苦你了。”卫大虎又递了两个铜板给他,伙计没想到邀个功都有铜板,伸手美滋滋接过。
陈大舅见他掏银钱的动作是那么的熟练,好悬没两眼一黑晕过去,他手指连连点着卫大虎,一脸怒其不争:“叫你娘看见她儿子长大后是个散财童子,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压不住就揭开,她老人家有这本事,我就给她迎回家去。”卫大虎说着自己咧嘴直乐。
陈大舅被他气够呛,自个往牛车上一坐,不理他了,个混账小子!
不知是看过大夫的缘故,还是心理作用,陈大石觉得脑袋没那么晕了,他和陈二石都没有坐牛车,实在是不舍得叫牛多受累,便和卫大虎一道走着回村。
陈大舅慢悠悠赶着牛车,三个年轻汉子脚程快,竟也没有落后半点。
一路上,陈家父子三人把今日下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和卫大虎说了,陈大舅也问卫大虎一个人在镇上瞎晃荡啥呢,没上山也没下地,竟跟村里那些懒汉一样屁活不干四处乱蹿。
卫大虎卖东西买东西都是走的山路,这些年村里也没人晓得他猎物后往大户人家卖,他爹说过自家的日子无论好坏都莫要叫人瞧了去,关上门吃糠吃肉都是自家事,便是两个舅舅家,他也没透露过半分。
卫大虎信任他爹的为人之道,他宁愿在山上套野鸡逮野兔往两个舅舅家送,有好吃的不落下他们,但他不愿意叫他们知晓自家过的具体是啥日子。
故而,只模糊说道:“来镇上卖些野物,顺道打听一下那朱屠夫的事。”
“你就寻个小乞丐打听?”陈大舅只当他是来镇上卖野鸡野兔的,他连野猪都不敢想,更莫说鹿了。野猪若是那般好猎,岂不是人人都要往山里钻了。
卫大虎要为他新交的小朋友鸣不平了,瞅了眼他大舅,不满道:“大舅你咋还看不起小乞丐呢?假使你要在镇上干个啥偷鸡摸狗的事,你是防路过的行人呢,还是防街边讨饭的小乞丐?”
“……”陈大舅现在听他说话就来气,鞭子不往牛屁股招呼,反而往他身上招呼,“个混账东西胡咧咧啥,什么叫‘我上镇上干个啥偷鸡摸狗的事’,我有啥偷鸡摸狗的事要干?你张嘴就来,叫你大舅母听见不得跟我闹翻天!”
陈大石兄弟俩在旁边哈哈哈乐得不行,看着表弟被鞭子挥得上蹿下跳,心头憋了一下午的阴郁之气慢慢散了些去。
卫大虎很小就死了娘,虽然两个舅舅不咋喜欢他爹,但对他是当亲儿子疼爱的,小时候他还没感受到山里头的好时,整日便在村里乱窜招猫逗狗,到了用饭的时辰,大舅二舅也没少过他一双筷子。
看见大舅红着眼眶往医馆赶,两个表兄捂着流血的胳膊白着张脸,他就没打算放过周李朱三家人。
眼下插科打诨闹了一通,陈大舅身上那股沉甸甸的郁气散了不少,卫大虎见此,笑着说自己打听来的消息:“明日我去一趟县里,那小乞丐说朱屠夫和一个马脸衙役相熟,前头县里派人下来催缴粮食,朱屠夫在酒楼大摆宴席请那马脸官爷吃酒,席间还请了唱曲的姑娘,排场可大了。”
小乞丐前头说的是大鱼大肉,后头才说叫了姑娘唱小曲,又唱又跳又脱可喜庆了。搞得跟青楼似的,吃饭的客人多有抱怨,但没人敢触霉头,人官爷腰间还别着大刀呢。
碍于朱屠夫这些年在镇上的淫威,大家只是在私下说说,并不敢拿到明面上来摆谈,怕被报复。
官爷身上带着差事,下来正事不干却在酒楼饮酒作乐,这事传回县衙可是要吃挂落的!
卫大虎冷笑,声音都沉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愈发凶狠:“我倒要瞧瞧他这底气够不够‘硬’,我一拳打不打得散。”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的支持,加个更-3-
今日大闹了一场, 村头大树下这会儿空无一人,全无往日热闹。
路过平日里洗衣裳的河边,陈大舅叫卫大虎搭把手, 甥舅俩把车板子卸下来。卫大虎扛着板子扔河里,叫正在上游洗衣裳的三叔公家的儿媳借个刷子,婶子辈的妇人爽朗应了好,把刷子扔到河里,就这般顺着水流流到了下游。
卫大虎长臂一捞, 拾起刷子“唰唰唰”几下便把木板子上的血迹清洗干净。村里人都迷信,人血这玩意儿最好是别带到家里, 免得叫人觉得晦气。
陈大舅叫两个儿子先回家,他赶着牛,卫大虎扛着滴水的板子,甥舅俩一道去村长家还牛车。
村长家在村尾,走过去要一小段路程。陈大舅赶着牛车,一路假装与外甥说话, 他心里头憋着气, 实在不想和村里人打招呼。
卫大虎晓得大舅心里头不舒坦,便是他自个听说外村人拿着家伙什打上门,村里没一户人家帮忙出面阻拦,他心头里都不舒坦。
故而,他肃着张脸,懒得搭理村里人的询问。
村里人也怵他,见他们甥舅表情不好, 怕是陈家兄弟伤的不轻, 也不敢上前触霉头。
一路走到村长家, 陈大舅站在院门外唤人。
村长有三个儿子, 父母在不分家,三房人挤在一个大院子里生活,儿生子,子生孙,这家子如今已是四世同堂,这在村里是十分罕见的喜事,许多老人都羡慕他家。
庄稼汉生于地,死于地,他们日晒雨淋几十年,劳心劳力伺候那一亩三分地,日日为了几斗米辛苦劳作,生了病没银钱医治,抗得过去就活,抗不过去就死,年深日久忍着一身病痛,能活到五十岁都属于高寿了。
村长今年五十有六,身子板硬朗,去年连曾孙都有了。他家中田地二十几亩,还有一头能顶三个成年劳力的耕牛,已经算是村里小有家资的人家了。
见他们来还牛,卫大虎肩上还扛着清洗干净的车板子,村长的大儿子脸上带着笑,打开院门招呼他们进来:“这般客气作甚,大家都是一个村的,大虎赶紧把板子卸下来,可别累着你了。”
陈大舅把牛赶去牛棚,闻言笑容有些苦涩:“遇着事才晓得能求谁,若不是你们家心善愿意借牛车与我驶,耽误了时辰,大石他们兄弟俩那条胳膊保不齐就废了。”
村长大儿子惊得“嚯”叫一声,没想到这般严重,忙追问:“咋这般严重?那大夫如何说?”
“差点伤到骨头,好悬路上止了血,才叫他们兄弟俩撑到镇上医馆。”陈大舅面露悲戚,又略带几分庆幸,脸上露出一抹牵强的笑,“花了一两五钱的银子呢!大河啊,你是不晓得他们兄弟俩一路流了多少血,吓得我双腿发软,就怕他们保不住胳膊!”
“怎地这般贵价?!那镇上医馆果真去不得,里头是住着吞金兽啊!”陈大河惊呼。
“可不是!”一两五钱啊,陈大舅提起来就心痛,家里想要存个一两银子,那得全家人农忙时伺候庄稼,农闲去镇上寻活计,一年到头不歇脚的忙活才能存下几两银钱。而缩衣节食存下来的银钱呢,得留着给儿子娶亲,心疼闺女的人家,还得给闺女存点嫁妆,等家中孩子差不多都各自成家了,儿子又生孙子,孙子一多,家中没地方住了,要么分家要么建房子,等孙子大了,又得存银钱给孙子娶媳妇,就这般循环往复……这些年家中人口倒是在涨,偏生银钱是半点没存下,家家户户皆是如此。
就这般,还是顶幸福的人家了。
那些更惨的,一大家子守着两亩薄田过活,家中无粮,手头没钱,莫说存下银钱娶媳妇传宗接代,便是自个能不能活过这个冬都是一回事儿。
所以银钱这玩意儿,它是真不好存啊!
故而但凡有一笔大支出,能把全家心痛得直抽抽。
前头陈大石和陈二石娶媳妇就几乎花光了家底,后头又生了孙子孙女,家中还有个小闺女三花,家中人口增多,田地却还是那些个,一家子缩衣节食存了些银钱,这下子是全给花脱了。
陈大河瞧着心头也不是滋味,当时他们来借牛车,他心头还有些不愿意,还是他小儿子说是爷爷发话的,他才心不甘情不愿借了。
家里这头牛已经上了年纪,他实在心疼,每日精心伺候着,不忍它过于劳累。可眼下听他说两个儿子的胳膊是赶着时间去镇上找了大夫,花了好些银钱才没有落下病根,他又有些高兴,心想他家牛也是出了大力气的。
他们说着话,方秋燕背着一大背篓的草站在院门口叫人:“大河叔,爹,大虎。”
陈大河见她背了一背篓冒尖的新鲜水草,连忙叫人进来:“你这是干啥啊?”
方秋燕进了院子,径直去了牛棚,把草倒在地上,拎着空背篓走过来,笑着对陈大河道:“婆婆心里头感念不已,叫我割几篓水草给牛吃,大河叔可千万莫要推迟。家里头还堆着些,我这就回去把剩下的一道背过来,你们先聊着啊。”说完便要走。
陈大河哪能真让她这般忙活,红着张老脸赶紧拦着:“你爹客气也就罢了,你娘咋也这样,这叫怎么个事儿!大家都是一个村,能伸手帮个忙难道还能眼睁睁看着你们犯难不成?哎呀,你可行了,别忙活了……”
方秋燕却说什么都不听,背着空背篓跑出院子,回头冲陈大舅和卫大虎道:“爹,待会儿拦着大虎别叫他回家,姑父和桃花都在家里头呢,晚间留在家中一道用夕食。”
不等陈大舅说话,卫大虎便笑着扬声道:“大嫂放心,叫大舅母多煮些,我胃口大!”他可一点不带客气的。
方秋燕笑着点头:“晓得了!放心饿不着你!”
又聊了几句,陈大舅忙着回家,陈大河也不多留,只说叫陈大石兄弟俩注意些,眼下地里不忙,仔细把手养好才是要紧事,可别急着这会儿忙活,日后落在病根才叫得不偿失。
陈大舅点头,然后带着卫大虎回了家。
他们回家的时候,方秋燕正背着第二篓水草往陈大河家去。她没说大话,家中院子里真堆了一大摞的草,借了村长家的牛使,人家是心善,他们也不能不懂事,大舅母老早便叫两个儿媳去河边割水草喂牛。
老二媳妇曹秀红在灶房里忙活夕食,三花帮着烧火,鸭蛋带着弟弟鹅蛋在院子里玩耍,桃花则抱着二房的小丫帮着摘菜。
见到卫大虎,桃花抱着小丫起身,走到他面前上下一番打量,见没受伤,心里顿时松了口气,小声道:“大石哥说在镇上遇着你了,你这是……”
她压低声音:“猎到啦?猎了个啥?”
卫大虎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她怀中小丫的脸蛋,小丫头皮肤随了她爹,小小年纪就黄不拉几的,属实和可爱不沾边儿,忍不住道:“咋就随了你爹,看你日后咋找婆家。”
小丫嘴一瘪就要哭,被他吓得直往桃花怀里钻了。
桃花见他乱说话还手贱,连奶娃子都欺负,气得挥手拍开他爪子:“问你话呢,你居然欺负小娃子,一点长辈的样子都没有!”说罢,抱着小丫拍背哦哦哦的哄。
卫大虎被拍了一巴掌,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见小丫哭了,干巴巴跟着哄了两句:“这不是和她闹着玩儿么……”
见桃花瞪过来,他忙道:“猎着了,回头把银子交给你。”
桃花在他腰间瞅了两眼,卫大虎见她不信,反正院子里只有鸭蛋和鹅蛋,鹅蛋还因为害怕他,躲在他哥身后不敢叫他瞧见。他凑近桃花,一把扯开衣襟,桃花看见一个酱色的钱袋子,还不等仔细瞅,卫大虎已经一脸正经地扯好衣裳,一脸嘚瑟地跨步去了堂屋。
那耀武扬威样,桃花好悬没笑出声。
堂屋里,三叔公和陈二牛也在,他们也被叫来吃饭。
“周家那群东西下手可重了,个个跟不要命似的,认识的晓得他们是庄稼户,不认识的还以为他们是亡命徒!”陈二牛和卫大虎坐一道,与他讲起当时打架的场面,“三叔公老说我脑子不好,可我瞧着周家人比我脑子还不好,我把人打死还会担心被官爷抓去坐大牢,他们举着镰刀就往人身上招呼,根本不怕蹲大牢!”
不知便无畏,就周家连自己闺女死没死都没闹明白就带着人打上门的做法,卫大虎觉得他们是即蠢又狠。
“还是前头那些年闹的。”三叔公吧嗒着旱烟,一双老眼里蕴着岁月的光,“当年不止咱们村,整个长平县、乃至各州府四处都在抓壮丁,又恰逢饥荒年,咱们这片虽偏僻,但背靠大山,饿了拔草薅树叶也能充个饥顶个饱,可外头那些人就不一样了,为了活下来饿得慌了啥都吃,没得树吃就刨土往肚子里塞,更甚还有那丧心病狂的易子而食……”
堂屋里一时无人说话。
“咱们村好些人家都是从外头逃荒过来的,大石爹还有印象吧?当时村里好些人家说话咱们听不懂,落户后他们抱团又是抢地又是抢水,在村里闹了好些年,没少流血呢。”三叔公眯着眼,旱烟的雾缭绕在堂屋里,看着面前这几个小辈,语重心长道:“能从饥荒兵祸的要命年生里成功活着从外头逃难到我们长平县大河村,你当这些人是吃素的吗……”
李家人,朱家人,周家人,后头两家便不说了,他们村的李家人便是当年从外头逃难来的。
人之所以讲理,是因为内心里还存在着“礼”。
而这个世道,大家不但想活着,还想活得更好,谁管你那些个大道理。
李朱周三家人,李家不讲道理,朱家蛮横,周家凶狠。他们和陈家不同,陈家在那个兵祸年代逃过了一劫,他们靠着身后的大山活了下来,躲过兵祸,躲过饥荒,他们没有直面感受过世道和人性的残忍和丑陋,他们内心还是质朴懂“礼”的人家。
在朝廷动荡民间混乱天灾降临时,他们是幸运的。
但在和平日子,他们比不过别人心狠,那便是不幸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晚安,今天也超努力了~\(≧▽≦)/~
谢谢大家投的营养液,开森~
◎四两银子◎
三叔公是大河村最高寿、辈分最高的老人, 人一旦活得久了,什么事情都经历过,便比寻常人要更明白几分。
今夜的夕食十分丰富, 席间的野鸡是卫大虎在山上猎的,卫老头为此特意回了一趟家,他晓得儿子和自个的食量,还拎了小半袋粗粮过来,叫大舅母好一通骂。
背时货, 净整这些破事!
骂归骂吧,东西却是不可能拿回去的, 家家都不富裕,怎么可能上大舅家吃白食。不过野鸡是避着人给的,卫老头也不是那等毛头小子做事没个轻重,若是叫三叔公和二牛瞧见,教他们如何是好?
三叔公还罢,是长辈, 来晚辈家里吃个饭没啥。二牛可不同啊, 若是教他瞧见,他回头也拎点粮食过来,这成啥了?
卫老头拎了两只野鸡来,大舅母也没有小气,她叫二儿媳取下灶房上头的腊肉,割了好大一刀下来,又从房间里拿了四五个鸡蛋, 打算给今日受惊的娃子们蒸一碗鸡蛋羹。
他们家, 大嫂方秋燕家里家外一把好手, 唯独厨艺不咋样, 好东西经过她的手都会被糟蹋,二嫂曹秀红则是做外头的活计要差些,灶头里的事她倒是拿手,随手炒个青菜都比方秋燕一本正经炒出来要好吃许多。
桃花本想去灶房帮忙,被大舅母赶了出来,笑着叫她在院里看看娃子们就行。不多时,二舅和二舅母带着陈三石过来了,二舅去堂屋说话,二舅母径直去了灶房帮忙,她是个寡言性子,也不爱打招呼。
陈大舅家今夜属实热闹,他还拿出了自己藏在屋里舍不得喝的酒,看着灶房和院内这一番热闹场面,白日里被周家闹上门的阴郁是彻底散去,指挥陈三石给长辈们倒酒,明着锻炼,实际使唤。
陈大石和陈二石受伤不能吃酒,俩人馋得没法,被自己婆娘和亲娘管着没法偷喝,只得作罢。
堂屋里摆了两桌,吃酒的汉子一桌,不吃酒的妇人一桌,菜式都是一样的,只是分成了两份。他们家没得那什么汉子是天,男人吃酒吃肉,妇人就只能喝粥吃青菜的破习惯,多半时候,家中其实是大舅母说了算的。
两只野鸡下了大料加了豆角白菜炖了好大一锅,还有一盘大菜是油滋滋的炒腊肉,另一盆白萝卜汤,和娃子们吃的蒸鸡蛋,样式虽不多,但胜在量大,叫人闻着味儿就忍不住流口水。
乡下人家能吃顿肉属实不易,陈二牛那是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喉结翻来覆去滚动,拿着筷子的手都在抖。便是过年,他家也没有这般豪横过,又是鸡又是腊肉,他们家过年顶多去河里碰运气摸条鱼,再买两块豆腐炖鱼吃,这就是好大一道菜了。
连三叔公都矜持着没有伸筷子,陈大舅见此连忙招呼:“您老赶紧的,长辈不动筷,我们哪里敢伸手啊?”他故意说笑打破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