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娘老子,周家十来个汉子拿着家伙什就要冲进我家,把家里娃娃吓得直哭,他们却在外头喊打喊杀,不分青红皂白扯着嗓子就要我家赔她周苗花的命!赔什么命?周苗花死了吗!她这像是要死的样子吗?!”
大舅母哭天抢地,她和周婆子厮打时头发被扯得一团乱,脸上也有好几道抓痕掐印,整个人狼狈不堪坐在地上委屈哭诉,看得人心里很不是滋味。
咋、咋就让外村人到他们村抖起威风了呢?一时间,围观的村里人浑身不自在,目光如刀落在周家人身上。
察觉到村民的变化,周老头一张老脸通红,连还想撒泼的周婆子都没敢再吱声。
陈大舅看了眼两个儿子还在流血的胳膊,他双目赤红,看着周老头恨声道:“你们上我家闹事,打我老妻,伤我儿子,惊我孙儿,这事若没个说法,我陈家和你周李两家不死不休!”
周老头被他狠绝的语气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陈大舅扫视一圈这群看热闹的同村人,他深吸一口气,扭头对村长道:“大石二石的胳膊被镰刀剜得有些深,血一只流个不停,我担心会落在毛病。叔,您家的牛车借我使使,我想带他们去镇上医馆找大夫看看。”
地上流了一滩的血,杀年猪也就这样了,村长急得满嘴燎泡拐杖直捶地,忙招呼孙子:“赶紧带你叔去家里套牛车!”
陈大舅道了谢,眼下什么都没有他儿子的胳膊重要,若是落下病根,对全靠一身力气生存的庄稼户而言那才真叫要命。
大舅母也顾不上哭了,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捧着两个儿子直流血的胳膊,心痛得泪水直流:“赶紧的,赶紧去镇上寻大夫看看,可别留下病根才好!”
陈大舅和二弟打了声招呼,叫他帮忙看顾家里头,随后马不停蹄带着两个儿子去村长家套牛车。
周老头几番开口想说话,可没人搭理他。
大河村的村民这会儿仿佛有了点同村人的同仇敌忾,一个个怒视这群外村人,连带着李大郎夫妻都被团团围住。
村长看得来气,挥手驱赶:“现下都围着他们作甚?有这心思早干嘛去了!散了散了都散了,各自回家该干嘛干嘛去!”
一个村的人半点不齐心!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拦下周家人,哪里还会闹成这个样子,平白让外人看笑话!
妇人家闹矛盾本是小事,就算闹大了,赔些鸡蛋铜板再说两句好话就能揭过,如今周家人不分青红皂白上门一通打闹,把陈家两个儿子打得见了血,两家这仇是结定了。
真是没个清闲日子过!
村长目光不善地看向闹事的周家人,周家几个汉子身上也见了血,瞧着也没占啥便宜。他沉着脸无视,扭头看向李大郎:“你爹娘呢?”
李大郎:“在、在家呢。”
“亲家公婆在村里闹出这么大阵仗,你爹娘倒是沉稳坐得住。”村长冷笑,真当他老糊涂了不成,他们那一家子,真是又爱惹事又爱躲。
李大郎干笑两声:“我娘身体有些不舒坦,爹在家照顾她呢……”
“呵,是吗?”村长心头愈发厌烦,这是真把他当傻子糊弄了。
李大郎不敢说话了。
他岳父岳母一伙人跑到陈家闹事,就他岳母那嗓子,嚎的第一声他们全家人就听见了。他娘在家里头乐得不行,想看陈家倒霉,叫他们敢狮子大开口要银子要母鸡要鸡蛋,怎么不撑死他们呢!都扒拉着墙角听热闹呢,可谁知道这次周家老两口这么虎,居然真和陈家人抄家伙干了起来。
眼见事情闹大了,村里人来他家叫人,李大郎和周苗花才被赶出来平事儿。
可这事咋平啊?
两家人都见了血,陈大石兄弟俩被周家人用镰刀剜了个血流不止,李大郎能平啥事儿?他都担心自己上去会被陈家人拿扁担打死。
他心里还有点怪岳父岳母,咋恁多事儿呢?
他们家本来打算让他媳妇在家里龟缩一段时日,陈家人狮子大开口要银钱母鸡鸡蛋,凭啥啊?他媳妇也受伤了,叫他们赔钱?他们没叫陈家赔钱都是顶讲道理了!
至于陈家人说卫大虎拦着他进山是为了他好这件事儿,李家人全都嗤之以鼻。
李大郎从小就跟在他舅舅后头杀猪,啥场面没见过,区区一头野猪而已,他可是能徒手扛起两百斤重的猪,便是那野猪性烈,他猎小的不行?而且他又不是傻子,他这不是叫上了陈三石一道吗?若他真是点背倒霉,他就不信卫大虎能放着陈三石不管。
到那时,卫大虎能单单落下他?他若真敢落下他不管,他回头能被村里人的唾沫淹死!
李大郎认为陈家人这么说,无非就是担心他进山和卫大虎抢野猪,谁不知道卫大虎是陈家外甥?他们可是一家子人!
镇上有些老爷就图野猪那口和家猪截然不同的味儿,一头野猪可是能卖好几两银子呢!
面对村长他不敢发脾气,村长一走,他脸上的表情就维持不住了,看着周老头两口子,皱着眉道:“岳父岳母,你们咋这么冲动,也不说先往家里走一趟,咋就这么带着弟兄们打上门了?这叫我们日后在村里咋做人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周婆子低头抹了把泪,她听得出女婿是在怪他们,不由解释道:“听到你们村的小媳妇传话说苗花要死了,我哪里还能坐得住,只想叫他们给我的苗花赔命……”
“咋谁传话你都信,你是不是没脑子啊,假使人家是在骗你呢!”周苗花气得原地跺脚,张嘴闭嘴就是自己死了,这不是咒她吗?真晦气!
“是汪桂花……”周婆子见闺女生气,忙伸手去抓她的手。
周苗花挥开她的手,吼道:“那汪桂花是出了名的碎嘴子,什么话到她嘴里都要变个味儿,你咋会听她的啊!!要你们瞎操心!如果我真要死了,我爬也爬回家亲自通知你!”
周婆子一脸不敢置信地望着她,她没想到自己顶着大太阳跋山涉水来大河村给闺女鸣不平,结果反倒落她的埋怨了??
李大郎见岳父脸色不对,两个哥哥和堂哥堂弟们表情也不好看,他偏头吼了周苗花一声,然后赶紧给岳家人道歉:“爹,娘,各位兄弟们,你们别和苗花计较,她也是着急了。那陈家人不讲理,两个妇人间拌嘴动手,俩人都受了伤,可他们陈家却叫我们李家赔偿他们损失,张嘴就是要半两银子一只老母鸡三十个鸡蛋……他们家实在混不吝,我娘气得狠了,就叫苗花在家里待上半个月,躲上陈家一躲,避开这阵风。可村里那些碎嘴婆子也不知咋摆谈的这事儿,到处传家里要给苗花准备棺材,这,这一听就是传岔了的糊话嘛!”
周老头一张老脸难看至极,周苗花对上爹的目光,畏惧地躲到自个男人身后。
“这话,不是你们自个传的?”周老头压着火问李大郎。
李大郎举手发誓:“这事绝不是我们家传出去的,若有半句谎话,就叫我这辈子生不出娃来。”
腰间一阵儿掐疼,李大郎面不改色看着岳父。
周老头脸色缓了些,骂他:“说话没个把门,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
李大郎笑着应是,看向堂兄弟们身上的流血,忙招呼:“家中有止血的草药,岳父岳母带着兄弟们与我回家喝口水歇息歇息,兄弟们再把伤口包扎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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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热闹的村民渐渐散去, 大舅母被两个儿媳搀着。
陈大舅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寻大夫看伤了,陈二舅便留下来照看大哥一家子妇孺娃子,防着那不要脸皮的周李两家杀个回马枪。
陈二牛左看看右看看, 见大家伙都不说话,憨傻得抓了抓脑袋,干脆蹲下来收拾一地的家伙什。
卫老头和陈二舅在一旁说话,桃花往院子里瞧了一眼,三花的两条腿被大嫂家的鸭蛋和鹅蛋紧紧抱着, 她背上还背着二嫂家不会走路的小侄女,姑侄几人吓得缩成一团。
见桃花望过来, 三花一双眼涌着泪花,目光怯怯。桃花一阵心疼,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安抚:“三花不怕,坏人都走了。”
三花含着泪花怯生生点头:“他们、他们走了吗?”
“走了,被打走了!再不敢来了!”桃花凶巴巴地说。
她说话从来都是温声细语, 哪里这般凶狠模样过, 三花吸溜着鼻涕泡,破涕为笑:“表嫂好凶。”
桃花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把她背后的小奶娃接过来抱怀里。小丫头懵懂的小脸挂满了泪珠子,哭得红通通的双眼望着她,桃花心头对周家愈发不满,这般拿着家伙什打上门,全然没顾忌家中还有小娃子, 简直太霸道不讲理!
鸭蛋和鹅蛋见表婶抱着妹妹哄, 鸭蛋要大些, 已经有些懂事了, 他仰头望着三花,一双眼睛里装满了泪,带着哭腔问:“小姑,我娘的脸怎么了?她被人打了吗?她被谁打了?”
之前家里瞒着两个小子,也不叫他们进爹娘的屋,白日里被三花哄着在外头玩耍,晚间跟着爷奶睡觉,爹骗他们说娘这几日不在家,他已经好几日没见过娘了。
可娘明明在家,他刚才看见了。
鹅蛋啥都不懂,小手攥着他哥的衣裳,只会扯着嗓子跟着哭。
三花不知道该咋回答,家里就是担心鸭蛋他们还小,见着自个亲娘被人打得惨不忍睹夜晚睡觉会梦魇,有小娃子夜里被魇住,脑袋瓜子就变得不好使了。
大哥二哥手臂的伤还不知能不能医好,会不会落下毛病,三花心里又担忧又害怕,却不忘教育两个侄儿:“小孩子家家不要多问,大人的事和你们没关系。鸭蛋带着鹅蛋就在院子里玩,这两日乖乖的不要出门,哪里都不准去!”她担心鸭蛋带着鹅蛋在村里玩耍会被李家的孩子欺负。
鸭蛋懂事地点头,哭着追问:“那我娘呢?我娘的脸疼不疼?”
桃花看他抓着三花直追问自个亲娘疼不疼,是不是被欺负了,她眼泪差点没忍住掉下来,忙背过身偏头蹭掉。
方秋燕搀着娘回屋歇息,听见院子里儿子一声声问他小姑娘疼不疼,她险些落下泪来。
她走出去,看着院子里的两个儿子:“鸭蛋,鸭蛋。”
鸭蛋见着娘,撒开丫子跑过去扑到她怀里:“娘!”
鹅蛋见哥哥跑了,边哭边叫他,迈着两条小短腿颤巍巍跟着扑到方秋燕身上,学着哥叫:“娘!”
方秋燕抱着他们,鸭蛋摸着她的脸问疼不疼,她笑着说娘不疼。鹅蛋见哥哥摸娘的脸,他跟着伸出小手摸娘的另一边脸,学着哥哥问娘疼不疼,方秋燕笑着亲了亲他们,说娘不疼。
桃花抱着二房的闺女,奶娃子不知何时已经躺在她怀里睡着了,方秋燕安抚好两个小子,对她说:“小娃子沉手,桃花把娃抱到屋里睡吧。”
桃花点头,跟着她去了二嫂的屋,把娃放床上盖好小被。
眼下陈家一团乱,周家虽没进来院子,但在家门口大闹一通,家中两个年轻汉子受伤流血,正是需要压阵帮忙的时候。有两个嫂子在,桃花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看看孩子,安慰被惊吓到的三花。
三花和她不同,小姑娘一直被爹娘兄嫂保护得很好,从未见识过这种场面。而她在亲爹去世叔伯上门闹时,就已经经历过这种乱糟糟的事情。后头周家二爹离世,周家人要赶她们母女俩出家门差不多也是这番模样。
说起来,这家人也姓周呢。
她倒不是对姓周的人家有意见,她二弟也姓周,她只是感叹这同姓之间是否都有些相似之处?周家族大护短,她娘虽是二嫁给周二爹,但她嫁给二爹后一直勤勤恳恳本本分分,可二爹一去世,周家族人便要赶娘出家门,只因娘在前头男人刚死就转头嫁给了周二爹,认为她本性不好,是个水性杨花的妇人。
这个周家呢,同样“护短”,听了信不管事情真伪,叫上族人就上门来人家家里头打闹骂仗,都是如出一辙的不讲道理。
“大虎哥今日在就好了……”三花突然开口说道。
她心头实在担心大哥二哥,红着眼眶说:“村里人都怕大虎哥,大哥二哥常说村里的年轻汉子都不敢与大虎哥对着干,他长得又高又壮,一只手就能举起一头大野猪,他打人可疼,没人能欺负得了他,都是他欺负别人……大虎哥若在,周家人定怕他。”
三花虽然害怕这个表哥,但这是对内的,对外人,有大虎表哥在,她感觉特别有安全感。村里无论男娃女娃都害怕他,谁叫他长得强壮魁梧,还会打猎,虽然没人瞧见过,但私下里大家伙都说他身手好会两把子武艺,不好惹得很!他就算笑着说话,也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族老在他跟前都不敢摆谱。
三花眼泪汪汪看着表嫂,心想关键时候大虎哥咋就不在家呢,他去哪儿了?大哥二哥都被人打惨了。
卫大虎去了之前发现野鹿的林子,他寻着脚印找了个隐蔽的地儿,蹲了大概半个时辰便看见一头落单的梅花鹿。
在心头念叨了一句今日运道上佳,他随手拾起一块石头,使了内劲儿对着鹿的脑袋便丢掷而去。
那力道有多大,除了鹿没人晓得,就见原本低着脑袋觅食的梅花鹿晕乎乎地晃了两下,迈开四肢想逃命时,脖子触不及防被人套了个正着,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人举起拳头梅开二度砸在它脑门上,几拳头下去,梅花鹿彻底软了四肢动弹不得。
卫大虎猎野物一向搞活的,活的比死的要好卖,银钱也要多些。
活的嘛,寓意好,读书人喜欢这套说法,这大大方便了他挣银子!
卫大虎扛着鹿抄小路,一路翻山越岭去了镇上,找到先前买小龙的那户有钱人家。门房见他扛着一头活鹿,还不待说话,卫大虎就提示了一句“小龙”,那门房立马满脸堆笑叫他等等,随即关了门小跑去叫管事。
他们家老爷就爱这些野物,前些日子这猎户不知从哪儿捉了条小龙来,好家伙,那玩儿瞧着都快成精了,把他家老爷乐够呛,大手一挥直接给了二十两银子。他们当下人的不晓得那玩意儿的好坏,只晓得老爷这段时日那叫一个春风满面,夜夜留宿几个姨娘的院子里,直到天亮才叫下人打水洗漱。
老爷开心了,姨娘们满足了,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也好过了。
整个大宅子里,除了夫人不满意,上下都是一片乐呵声。
管事一听卖小龙的猎户来了,这次虽不是小龙,但他扛着一头活的梅花鹿。鹿也不错,浑身上下都是宝,鹿血壮阳,鹿骨泡酒,鹿肉用来炙烤,夫人最好这一口……嗯,还有鹿茸。
鹿血老爷满意,鹿肉夫人喜欢,这两头都顾上了,那就再不圆满不过了!
两边都是熟人,这家老爷是个出手大方的人,卫大虎也爽快,一个愿买一个愿卖,有前头那桩彼此满意的买卖在,这回的生意……管事不是很满意,他瞧着被掰掉的鹿角,眉头紧锁:“你这猎户,这事儿干得不太厚道了吧?”
卫大虎懒得掰扯,直接问:“要不要?”
管事继续皱眉:“鹿角……”
“自留有用。这鹿你家要不要?”卫大虎不喜欢和顾客搞卖前吹嘘,他更不会哄人,鹿就在这儿你自个看,觉得行就给银子,不行他就换一家卖呗。
银子常有,活的野鹿不常有。
见管事沉思不做声,卫大虎扛起鹿就要走人。
管事见他居然一句好话都不愿说,竟真的扛着鹿要走,气得想骂人,可又实在怕了他那魁梧身躯。他一跺脚,连忙把人拦住:“哎哎哎,你这人,咋话都不让人家说完就走,回来!你给我回来!”
卫大虎扛着鹿回去,管事忙叫下人把小门打开,心头骂骂咧咧这货也忒不会做生意了,脸上却笑着迎他进门,说起价钱:“鹿茸可是个值钱玩意儿,既然你自留了,丑话说在前头,这缺了角的鹿可就不值钱了。”
卫大虎闻言直勾勾看着他,管事被他瞧得压力很大,卫大虎笑了笑,轻飘飘道:“不值钱啊?那我送你?”
“……”管事在心里把他祖宗十八辈全骂了个遍,他如果敢说这东西不值钱,这人指定能一拳把他脑花捶出来,看着就不是个好性人!
“你且稍等,我去问问管家。”他只是个掌管厨房买卖的小管事,几两银子的东西他能做主,再多就得知会管家了。
卫大虎就这般扛着鹿站在院子里等着,下人邀他去门房坐着等,被卫大虎婉拒了。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管事拿着钱袋子回来,他扬眉把手头的钱袋子扔向卫大虎,眼角眉梢都是喜意:“算你运气好,我家少爷明年便要下场科考了,以后就要食天家的俸‘禄’了。我家老爷说了,以后猎到活鹿尽管送来,便是没了鹿角也予你一头二十五两银钱,这可是我家老爷对你天大的恩赐了!”
恩个屁的赐,卫大虎在心头骂了句,你家少爷明年科考和他今年卖鹿有什么关联,但是手里鼓囊囊的钱袋子是真的,这可是好几头野猪的价钱了,他就当这家老爷人傻钱多罢。
爽快地把鹿放地上,他拿着钱袋子便转身离开。
那管事哎哎哎叫他好几声,想使唤他把鹿扛去厨房,卫大虎龙行虎步仿佛耳背,几步便已出门。
他卖东西可不管售后,自个扛罢。
【作者有话说】
-3-加个更叭,夸我!
◎小乞丐◎
卫大虎美滋滋地打开钱袋瞅了两眼, 五个小元宝乖巧地躺在里头,那圆溜溜的模样瞧着便叫人欢喜。
他不是个爱银钱的性子,素日里在山上自给自足, 隔三差五逮几只野鸡捕几条鱼套几只兔子回家给爹改善伙食,他很少猎大货,唯一的兴趣便是掏蛇洞,就爱看那长溜溜的滑腻玩意儿和自己对着干,他再把它制服了卖银钱换粮食。
银子这个东西, 在没有成亲之前,他只当粮食看待。
家中没粮了, 他就进山一趟,猎个啥稀罕物去镇上转手一卖,得了银钱去粮铺转一圈,买来的粮食往家中一丢,又能吃上好些日子。
他从来没有“手头没钱心头发慌”的想法,赚银子对他而言太简单了, 满山都是会跑的银子, 端看他愿不愿意伸手去拿,他对银钱没有多少渴望。直到成亲后,虽然桃花啥也没说,但他偶尔会瞧见她抱着钱盒子露出发愁的样子,似乎很担心饿肚子。
桃花喜爱银钱,喜欢家中灶房里那两袋粗粮,她喜欢吃鱼, 她捧着一条烤鱼小口小口吃的模样叫人心软又心疼, 他媳妇以前在钱家遭大罪了。
卫大虎没有饿过肚子, 但他见过村里一年到头都在饿肚子的人家, 那些人对银钱和粮食的渴望,他在桃花身上见过相似的表情。
他媳妇是饿过肚子的人。
卫大虎在镇上转了一圈,他怀里揣着二十五两银子,换做以前,他会第一时间去粮铺扛两袋粮食,再去酒肆买爹喜欢的好酒,或者去布庄买两匹布回家寻大舅母帮着做两身衣裳,剩下的布便留给他们使用……
往前许多年便是这么过来的,如今怀揣五个小元宝,卫大虎第一时间决定给媳妇留三个叫她自个收着,再拿一个元宝换成沉甸甸的铜板,最好把家里头的钱盒子装得满满当当,叫桃花每日都能欢喜数钱。
最后那个嘛,就用来花在朱屠夫身上。
镇上有两家卖猪肉的摊子,一家姓王,子承父业祖祖辈辈都是杀猪匠,往前追溯几十年,那会儿整个朝堂动荡不安民间四处抓壮丁打仗都没能影响他们在镇上卖猪肉,可见有两下子。
朱屠夫是后起之秀,他年轻时在外头闯荡的如何外人不得知,就说这镇上只有他们这两家猪肉摊子,他能在王屠户眼皮子底下安稳做生意,就晓得这人起码没有吹牛,他身后肯定有啥关系。
就是不晓得这关系有多硬了。
卫大虎懒得仔细琢磨这些弯弯绕绕,他先是去镇上唯一一家钱庄兑了碎银和铜板,拿着被吃了回扣的碎银铜板在心头骂了两句奸商,随后去卖包子的摊子买了十来个大肉包,找了处阴凉地坐着,先解决五脏庙的问题。
旁边讨饭的小叫花子闻着一股股霸道的肉香味儿从旁边飘来,他挠了挠发痒的后背,一只脏兮兮的爪子抠着脚底板在心头骂骂咧咧,啥玩意啊,当着乞丐面啃肉包子,不要脸!
可肉包子实在太香了,小乞丐没不住咽了咽口水,肚子咕噜噜直叫唤,他烦躁得来回抠脚,结成块的头发都挡不住他脸上的焦躁愤恨。
“问你个事儿。”卫大虎扭过头。
小乞丐就等他这句话了,卫大虎话音刚落,他那只脏兮兮的小手便倏地伸到他眼前。
卫大虎笑了笑,往他手头放了个大肉包。
行,他懂行,先给好处再问话。乞丐和钱庄一富一穷,都是顶会抠利息的角色。
小乞丐捧着还热着的肉包子,犹如恶狗扑食般以极快的速度吃下肚,生怕晚了会被人抢了似的。
卫大虎等他吃完,慢吞吞递上第二个包子。
第二个包子小乞丐吃得照样快,那恶狗啃食的模样,卫大虎在他跟前都要甘拜下风。
饿到抽疼的肚子得到安抚,小乞丐珍惜地挨个舔舐手指上沾着的油汁,他悄摸瞄了那个男人一眼,见他手里头还有肉包子,立马竖起两根脏兮兮的手指头比划:“两个包子只能问两件事儿。”
“行。”卫大虎爽快点头,开口就问了句废话,“第一件事,镇上那两家猪肉铺的老板,他俩关系如何?”
小乞丐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无声在说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愚蠢的问题,他憋红了脸,有种自己吃了傻子给的肉包子自己也会变傻的担忧:“我们当乞丐的都恨同行,他们当老板的只有更恨了。”
说完,他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已经问了一个了。
卫大虎当没看懂他的腹诽,继续问:“朱屠夫可有仇人?”
送分题啊!小乞丐想也不想回答:“王屠户!”
他得意扬眉,看卫大虎的眼神明晃晃就是在看傻子,这人也忒傻了!这样的傻子可以多问点问题!
卫大虎笑了笑,接着递了个肉包子给他,问第三个问题:“朱屠夫在镇上最喜欢去什么地方?”
“青楼!”
“他喜欢青楼里的谁?”
“姑娘!”小乞丐偷偷使诈。
“哪个姑娘?”卫大虎当不知晓。
“漂亮的姑娘!”小乞丐继续使诈。
“叫什么名字?”卫大虎把最后一个肉包子递给他。
小乞丐接过,一把捞起地上乞讨的破碗,抢过肉包子拔腿就跑:“那是另外的价钱——!”
他趁那大傻个没反应过来,一溜烟钻进巷子里,七拐八蹿一下就没了影儿。
卫大虎坐在原地没动,过了约莫两刻钟左右,一个熟悉的小脑袋扒拉着巷口偷偷往外瞅。见卫大虎还坐在那儿,小乞丐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他扭扭捏捏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更脏更矮的小女娃,小女孩一个劲儿舔着油滋滋的嘴唇,模样回味不已。
小乞丐回到先前那地坐下,小女娃有些害怕卫大虎,畏畏缩缩坐在小乞丐身边,她熟稔地捧起乞讨的破碗,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渴求地望着四周路过的行人。
卫大虎屈指一弹,一小块碎银子落在破碗中,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小女孩有些茫然地看着小破碗,她习惯性地先匍匐在地,跪下磕头说吉祥话话:“好心老爷长命百岁,好心老爷长命……”
正磕着呢,碗里的碎银子突然飞了!小姑娘心里一急,顺着银子消失的方向扑去,扑到小乞丐身上,她顿时不急了。
小乞丐边藏银子边谨慎地望着四周,见没人注意他们,他这才长吁一口气。他表情复杂极了,这大傻个咋又傻又好心啊,很容易吃亏的……
他那点为数不多的良心终于发挥了作用,压低声量道:“你和那朱屠夫有仇啊?如果不是啥杀父大仇,能不报就不报吧。那屠户脾性差得很,连王屠户都奈何不了他,镇上的地痞流氓都不敢去他铺子里闹事,生意做得红火着呢。他还认识县衙里的官爷,前头收粮县里下来好几个官爷,朱屠夫请了其中一个去酒楼吃酒,大鱼大肉招待,好多人都瞧见了。”
卫大虎学着他压低音量:“你可知那官爷姓甚名谁?”
“这我哪能知晓!你当我是百晓生不成?我就是个乞丐,天天坐在路边乞讨瞧的人和事多了,认个脸罢了。人官爷的大名我咋能晓得,我可没这本事!”小乞丐险些跳脚,若不是看在他人蠢出手还大方的份上,他是决计不会回这个头的!
不过,他想了想,有些犹豫道:“虽不知那官爷姓甚名谁,但他长得能叫人一眼就认出来。”
卫大虎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这小乞丐哪里顶得住啊,他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瞧过,他倒是见过嫌弃恶心厌烦……眼下被他这般期待望着,脚丫子都不好意思抠了,挺直了小身板道:“老长一张马脸,如果你见过马长啥样,那你在街上看见他,一准就能认出来,丑得叫人过目难忘!”
卫大虎:“那应是挺好认。”
“那可不!”
这一大一小聊得火热,用肉包子和碎银子联系起来的金钱交易关系,在这一刻莫名带着点相见恨晚惺惺相惜。
一架牛车驶过,几个熟悉的人影从眼前掠过,卫大虎刚扭头望去,迈着蹄子跑得脚下生风的牛车突然停下,坐在上头被癫得发晕的陈大石捂着膀子回头叫道:“大虎!你咋在这儿坐着呢?”
卫大虎和小乞丐道了别,他起身小跑过去,走近后,见车板子上一摊血,两个表哥脸色苍白,大舅驾着牛车满脸焦急神色,顿时脸色一变。
陈大舅见着他坐在街边儿闲得和小乞丐侃大山险些气得翻白眼厥过去:“家里都要被人砸出洞了,你居然还在镇上闲出屁来回晃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