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劲只当林如昭是看话本看入了迷,因此并未多深想,只是很诚实地道:“老子若是马放南山了,当然不介意殉情?,可问题是现在朝堂将领青黄不接,鞑靼仍旧虎视眈眈,全靠老子震慑鞑靼,因此老子不能殉情?,是以老子大概率会先?娶她的牌位,这样等?老子殉了后,还?能和她葬一块。”
很好,想得很周道,把?大义小情?都兼顾了。
林如昭在心?底里冷笑。
但也正是这番话直接坐实了杜弄玉消息的可靠性,陆劲果真有个心?上人。
这下什么替他开解找补的理由都没了,林如昭觉得当下她最应该做的就是找出这位心?上人,戳穿陆劲那虚伪的真面目。
等?林如昭洗漱完毕,再坐在妆镜前,涂抹完她的瓶瓶罐罐,辛劳了一天的武安侯终于等?到了可以搂着娇娇软软的小娘子入梦的幸福时刻,他快乐地向林如昭张开双臂,结果就见林如昭站在离拔步床五步远的地方看着他。
她用极冷淡的神色宣布道:“我已命人把?东厢房收拾出来了,今晚我要去那里安置。”
陆劲愣住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林如昭推门?而去,方才如梦初醒,连鞋子都不及穿,就大踏步追了出去。
陆劲一把?拽住不曾走远的林如昭,极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为什么突然要分房?”
林如昭道:“祖母已经不止一次问过我何时能随她掌事,可眼下你也看到了,我日日要睡到午后才能醒,根本没有时间学习,我觉得这样不大好。”
陆劲才要开口说话,林如昭便?又?把?他堵了回去:“祖母一把?年纪了,你还?要她为中馈操劳,陆劲,你不孝啊。”
这顶帽子委实扣得高了,陆劲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如昭走入东厢房,再看到她的丫鬟随后关?上房门?,不过半刻,那处烛火便?熄灭了。
陆劲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他自十八岁起便?夜夜与?林如昭同榻共眠,早已喜欢了她软融的身体,浅浅的呼吸,若有似无的体香。
它们在夜色里温暖他的触觉,填满他的耳廓,充盈他的鼻尖,让他无数次可以从血流漂杵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可以说,在过去的十年里,林如昭是他的安神药,是他的指明星,他根本难以想象离开她的夜晚会有多可怕——不,其实用不着想象的,他才刚经历过,就在梦里的娇娇告诉他可以去娶她时,他就曾短暂地失去过。
于是那些噩梦又?再次席卷过来。
他看到被火铳、火油箭烤得焦裂的土地上,是倒下的战马,滚落的头颅,是插满羽箭的尸体,还?有扭缠在一起明明死了还?在用力把?长剑按进对方身体里的士兵。
是他打开围困的城池中看到的满城白发,只是梦里的他终究来迟了,闭城苦守的士兵已经到了弹尽粮绝的地步,于是他们发了狂,开始挨家挨户搜刮还?活着的人,不顾他们的嘶吼尖叫将他们拖出来。
他还?看到无数颗被泡在烧开的热水里的头颅,上面的脂肪都随着热度融化,只留着一排排牙齿在质问:“难道我们锦端不是大周的国?土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派兵来支援,让我们闭城苦守六年!为何不派兵来支援!”
陆劲猛然惊醒,浓郁的夜色里,他只听到他在剧烈的喘/息,像是一头被困在牢笼里痛苦的野兽。
他的身上并没有新鲜的伤痕,可任谁听到他痛苦的呻/吟,都会觉得此刻的他伤痕累累,血流不止。
林如昭既然决定?了与?陆劲分房睡,自然需要丫鬟陪夜。
今晚在外头睡的正是秋琴。
她睡得正香,忽听排门?声?起,她警觉起身,就见外头一点光亮都没有,就连满夜空的星子都不见了,只有一个高大宽阔的身子堵在门?口,无端叫人害怕。
秋琴一边往枕头下摸发钗,一边正要出声?叫人,那道身影便?踏屋而入,黑暗里,只有那寒星似的眼眸亮得叫人心?慌:“出去。”
这声?音低沉沙哑无比,还?带着饱含警告的不耐烦,秋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披衣到了屋外,顺便?将门?给关?合上了。
陆劲排门?声?不轻,林如昭睡得迷迷糊糊间也被吵醒,她含糊出声?:“秋琴,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
只有身后的锦被被人掀开,高大的身子从背后贴了上来,带着夏夜的微凉的晚露还?有熟悉的温度,手臂熟练地搂在她的腰间,将她整个身子往那坚硬的怀抱里扣压着。
林如昭已然清醒,刚想发作把?陆劲赶下去,就感觉到陆劲的脸深深埋进了她的后脖颈,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仿佛在吸她身上的味道,却也更像是久溺水中的人忽然抱住了一块浮木,赶紧得命般大口呼出吸进保命的空气?。
林如昭已经到了嘴边的逐客令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静静地感受了陆劲沉重的喘/息声?,微颤的双手,以及快变成绞紧她身体的藤蔓的手脚。
过了好会儿,林如昭才迟疑地问道:“陆劲,你怎么了?”
她一点都没怀疑陆劲是做了噩梦,他这种在战场上可以直取敌军将领人头的‘鬼夜啼’是不可能被区区噩梦吓住的。
但也正是因此,林如昭更想不明白好端端的,陆劲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陆劲没有回答她,只是把?手脚手得更紧,好像只有把?林如昭薄薄的脊背紧紧贴住他的胸膛,才能让那颗不安分的心?恢复平静。
他用额头拱了拱林如昭的后脖颈,那气?息颤抖地喷在了她裸/露的肌肤上,烫得吓人。
陆劲说:“娇娇,以后别抛下我不管了,好不好?”
林如昭没有回答陆劲,因为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正如她不知道今晚的陆劲到底遇到了什么,才能让他如此脆弱不堪,像是一条渴望被收留的流浪狗。
陆劲神清气爽地吃着虾饺, 喝热热的茶汤。
林如昭观察了?他?许久,但并未找到昨晚留下的丝毫关于脆弱的痕迹,这一度让她以为那些只是她睡迷糊了?做的梦而已。
可无缘无故的, 她何必要去梦一个脆弱不堪的陆劲?
陆劲将那一笼捏得小巧的虾饺都吃完了?, 又吃了?一大碗馎饦,方?才停了?筷子,要了?茶水漱了?口。
他?起身,林如昭忽然叫住他?:“陆劲,你为何要叫我娇娇?”
很突然的问题, 但林如昭趁着的就是他?急于出门的这一突然时?刻,果然陆劲并未多想,便?道:“你那么娇滴滴,叫你娇娇正合适。”
就这样也没说漏嘴,林如昭还不知陆劲能嘴严成?这样。
她有些不甘心,陆劲走过来, 摸了?摸她的头?:“晚间饿了?可以早些用膳,不必等我,但是晚上再不许分房了?,你就算搬到屋顶上去睡,老子都能翻上去找你。”
说完他?就出门上值去了?。
瞧那样子心情倒是舒畅, 林如昭反而连饭都吃不下去,勉强喝了?半碗羹便?作罢。
用过饭, 林如昭便?去万寿堂请安, 正巧老太太也刚和施韵筝用完了?膳,正在一起说话。
施韵筝与林如昭一向是没有话说的, 也知道她近来很得老太太喜欢,于是起身与她见过后, 便?退了?出去。
林如昭顺势坐了?下来。
林如昭一坐下来便?琢磨着和老太太打听起军营的事?来:“祖母,我在家中时?偶然听父亲提起过,道军中是有军妓的,通常由犯了?事?被抄家流放的罪女充入,可有此事??”
这是林如昭想出来的,她觉得陆劲最后没娶成?心上人很可能是受世俗影响,两人难以在一起。
而能被世俗影响的不外乎就是地位或者身份。
前?侯夫人出身低微,可见武安侯府也不看重地位,但林如昭以为这种?不看重也是有限度的,譬如,如果对方?是戴罪之身,那就是最宽厚的人家也容不下了?。
陆劲又戎马奔波,他?最容易接触到的罪女只有军营里的军妓。
当然,林如昭也不认为陆劲会把这种?事?写进家书里,她来问不过是想从老太太这咬死军妓这类人的存在,别到时?候去质问了?,再被陆劲那混球以虎师没有军妓给?搪塞过去。
“虎师没有军妓。”
“果……欸?”林如昭吃惊不已。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这有什么好吃惊的,虎师是骁勇奋战之师,你知道要练出这样一支军队的要义是什么吗?就是严明?的军纪,诸如酒色之类能拖垮意志,靡乱纪律,进而影响大局的东西是绝对不允许存在的。”
林如昭道:“可是我听说军营里是必须要有军妓的,如此才能让士兵更加骁勇……”
老太太摇摇头?道:“不仅仅是抱朴他?娘,就是我还年轻时?,也代掌过虎师,军妓到底可怜,我在时?就不让设了?,以后就更加没有了?。”
老太太都将话说到这份上了?,那想来虎师的军营是很干净的,但军营之外呢?
对方?有没有可能是青楼妓子?
林如昭正在发愁该如何去试探,就见伏真?从外头?进了?来。
原来是这样,外院兄弟二人的开支一向是伏真?在统筹,昨日他?陪着陆劲也去半山跑了?马,只是不幸的是他?的骑装在与人比试时?被弄坏了?,今日来和老太太支了?银子去做。
——伏真?是虎师副将,是家将,朝廷不负责供养。
老太太支了?银子给?他?,林如昭眼珠子一转,笑了?起来:“副将要出门做衣裳,正好我认识上京许多的裁衣铺子,知道哪家铺子用料最讲究,掌柜的最有良心,不如我陪副将去。”
伏真?忙道:“这哪里能劳动小夫人。”
“我正好也想去看看铺子里上了?什么秋天的衣料,顺脚的事?。”林如昭不理会伏真?,只向着老太太,“况且我从没去过北境,十分好奇那里的风光,也顺便?听听副将给?我讲解。”
老太太道:“去吧。”
没办法,伏真?挂着一张苦脸,亦步亦趋跟着林如昭出去了?。
他?总觉得林如昭忽然冒出来的好心是别有所图,果然,林如昭一上了?马车,也不肯叫他?骑马,掀了?帘栊非要他?上车。
伏真?这哪敢啊,郑玉章珠玉在前?,他?看林如昭总觉得像是在看一个能摄人魂魄的妖女,不自觉地就把人勾的七荤八素,直到被侯爷的铁拳锤过,才能勉勉强强记起自己?到底是哪根葱哪颗蒜。
因此伏真?连连拒绝。
林如昭嗤笑了?声?:“你不上来?好,我去跟陆劲说,还说我是侯府主人呢,他?的副将都不肯听我话。”
伏真?浑身一僵。
这世上比塞北的寒风还要可怕的是女人的枕头?风,他?可不想出师未捷就被这阵猛风给?杀死,伏真?忙不迭地爬上马车,但也十分乖觉地就挨着帘栊坐,方?便?事?态不妙时?,夺门而出。
林如昭见他?这样戒备的模样,只觉好笑,她问道:“会喝酒吗?”
伏真?点?点?头?。
林如昭沉吟了?下,让车夫改了?道,去了?家专卖米酒的酒铺,要了?两坛酒,把马车停在当街口,让伏真?都给?灌了?。
伏真?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但也知道上京酒水淡,因此拔了?酒塞就抬坛灌了?起来,他?喝酒如喝水,听林如昭忽然问他?:“上京的酒好喝还是北境的酒好喝?”
伏真?想都没想:“自然是北境。”
“北境最好喝的酒在出自哪里?”
“望春楼。”
“北境最好听的琵琶在哪里?”
“宜雪居的三娘。”
“你常去听?”
“常去?”
“陆劲也常去听?”
“不曾。”
伏真?答完后才意识到他?回答了?个什么东西,他?仍旧提着酒坛,酒香飘在他?周侧,他?却什么都闻不到了?。
原来今天摊上事?的不是他?,而是侯爷啊。
伏真?这么一想,看向了?林如昭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林如昭胆子确实大,行事?没有一般闺阁女郎的顾忌,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胆敢在侯爷的脸上划出那么长的指甲痕。
这件事?,再加上郑玉章的事?,许多种?种?拢在一起,说实话,伏真?因此对林如昭不满很久了?,他?觉得侯爷或许是因为碍着林首辅的脸面,因此不好苛责林如昭,那么他?这个做下属的确有必要替陆劲扮扮红脸,振振夫纲了?。
嫉妒是七出之一,他?正好拿这个唬唬林如昭,让她知道既然做了?他?人妇,自当贤淑良德。
伏真?道:“小夫人刚才问什么?末将好像答错了?,侯爷是常去听的。”
林如昭面无表情的:“是吗?”
伏真?道:“侯爷不仅常去听,还总夸三娘琵琶弹得好,赏了?她好多金银。”
林如昭长睫微颤,似乎有些伤心:“除了?给?她金银,可否也想过给?她赎身脱了?贱籍?”
伏真?忙道:“那自然是不曾,侯爷每回去,都只是听琵琶而已。”
笑话,陆劲去听琵琶,那是风雅,可是要给?乐妓赎身,性质就不一样了?,他?疯了?才会去败坏陆劲的名声?。
出乎意料的,林如昭怔了?一下,好像很意外:“只是听琵琶?没有入床帏?”
“那必然是没有的!”伏真?正色道,“夫人把我们侯爷当作了?什么?此等流连烟花柳巷玩物?丧志之事?,我们侯爷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话已至此,林如昭的脸上已经露出了?鄙夷之事?:“都说你与你兄长是陆劲身边之人,最得信赖,原来连你也不知道。”她懒懒抬手,“退下吧,铺子在沿街第三十家,自己?走过去就是,不送。”
伏真?下了?马车还觉得满头?雾水,夫人同下属来打听夫君的行踪不奇怪,可是打听完后林如昭一脸失落遗憾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还盼着侯爷在外面有人吗?
伏真?思及方?才林如昭的表现,再想起他?的回答,莫名有些不安,这下连衣服都不要做了?,雇了?匹马,往卫所赶去。
等陆劲知道此事?后已经是午膳时?间了?,可恨还有差事?在身,他?不能立刻回去,只好提脚踹了?伏真?几屁股,等到终于可以下值的时?候,忙拎着伏真?回去负荆请罪去了?。
“听你娘个琵琶,老子听得懂那玩意吗?哪回不是你小子拉人去听琵琶,留老子在侯府里跟人摇骰子喝大酒?还入床帏?老子身边除了?你们这帮臭烘烘的汉子还有谁?”
陆劲气得拿马鞭抽伏真?。
伏真?不敢躲,硬生生地受了?下来,又道:“我给?侯爷解释了?,真?的解释了?。”
陆劲吼他?:“那造谣的你怎么不解释?”
陆劲一边抽着伏真?,一边进了?偏门,结果垂花门处,东菱正等着他?们。
陆劲见了?她就有点?不大好意思,收了?马鞭,道:“夫人在做什么?”
他?边说边要跨过垂花门,却不想被东菱伸手拦住,陆劲心里咯噔一下,偏脸看向东菱。
东菱道:“夫人今日特意去醉仙楼叫了?一桌席面,放在外院,还自掏嫁妆,请了?红袖阁的琵琶女来,夫人还说醉仙楼的酒比不得望春楼的烈,或许琵琶女也不如那三娘,不过没关系,她嫁妆多,侯爷与副将尽管听,哪怕听到双耳冒血,她也请得起。”
东菱说罢,款款离去,只剩了?个傻眼的陆劲和伏真?。
伏真?现在的感觉当真?好极了?,他?道:“侯爷,你看,夫纲就得振起来,别把女郎捧太高了?,否则她就会蹬鼻子上脸,而应该让她意识到,她也不过如此,她才会小心翼翼伺候着你。”
陆劲冷声?道:“说完了??”
伏真?一瞧他?那样就知道他?在生大气,忙噤声?。
陆劲道:“来,老子教你怎么振夫纲。”
他?把伏真?拎到了?外院,那里头?如东菱所言,已经摆好了?丰盛的席面,还候着个穿红绡的琵琶女,陆劲看了?她一眼,过去把她的琵琶拿来,而后抽出佩剑,将琵琶砍断,抽出琵琶弦。
那琵琶女不明?所以,被吓得不敢出声?,只能往僻静角落躲去,陆劲也无暇管她,就让伏真?背着手用琵琶弦捆住。
那弦又韧又细,陆劲捆得又紧,伏真?根本不敢动,陆劲还拍了?拍他?的脸,道:“待会儿跪到青梧院去,一刻都不要停歇把事?情说清楚,直到娇娇听到为止,肯相信你为止,你才算把老子的清白给?澄清清楚了?,听到了?没有?”
伏真?也傻眼:“侯爷不是要重振夫纲?”
陆劲哼了?声?:“你给?老子记着,老子的夫纲就是——以娇娇为纲。”
伏真麻木了。
他早知如此, 当初就该阻止陆劲与伏全有过多的接触,也好过把一个赫赫威武的将军带累成这般畏妻惧内的模样。
当?陆劲踹着他的屁股,把他往青梧院门口赶时, 伏真仍旧不死心:“寻常男子就是三妻四妾也是有的, 侯爷不过是听个曲儿又算得了什么?没必要?这样对?夫人?低声下气罢,只怕夫人?越发觉得您好拿捏,天天要在您脸上作画。”
他诚恳进言,陆劲瞥了他一眼?,抬脚又是狠狠一踹, 冷笑道:“那你说,老子去听?了吗?”
伏真连连改口:“就算侯爷去听了也不是什么?大事。”
陆劲道:“可?是娇娇生气了。”
伏真忙道:“女?子善妒本就是七出?之调,若……”
伏真不敢说下去了,陆劲横过来那眼?又锐又凶,伏真完全不怀疑若非他是陆劲信任的家将,陆劲非手撕了他不可?。
陆劲双手抱胸, 道:“你拼死拼活要?把燕云十八州从鞑靼那抢回来,是为了什么??”
伏真不假思索:“因为那是大周的故土,也是重要?关?隘,燕云十八州一直是北蛮之地与富饶中原的缓冲之地,失掉了燕云十八州, 鞑靼的铁蹄随时可?以南下抢掠一番,让无数百信家破人?亡, 流离失所。”
陆劲道:“除却作为大周人?的尊严骄傲, 其实说到?底,我们要?守住燕云十八州, 就是为了守住一个安定的环境,好让我们去组建家园。伏真, 你再好好想想,家里有什么??能让我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伏真道:“家里自然有爹娘,还有老婆孩子热炕头。”他说到?这儿,似有意会,抬头看了眼?陆劲。
陆劲见状,抬手削了他后脑勺一下,道:“你也知道啊。没有媳妇,你哪来的热炕头,没有媳妇,你哪来的孩子,没有媳妇,等你上了战场,谁替你照顾爹娘。你媳妇任劳任怨为你撑起个家,让你对?人?家好点怎么?就让你那么?难受?还是说你也羡慕那些一天到?晚和乱七八糟的女?人?搅和在一起,却顾不上心疼自家媳妇的傻逼?”
伏真还不及答话,后脑勺又被陆劲敲了一下,他道:“你以后要?是成了这种没担当?的狼心狗肺,老子管保帮着你媳妇削你。”
陆劲的铁砂掌素来有力,就算只是这样一敲,也足够崩的伏真脑子嗡嗡响,他赶紧认错。
陆劲斜了他眼?:“再有下次,你试试看看。”
林如昭将昨日的死局又摆了出?来,坐在窗边自我对?弈,忽听?得外头动静杂乱,有些奇怪,叫来春玉问道:“外头怎么?了?”
春玉一直在旁伺候,也不知道,就把在外头的秋琴叫了进来,秋琴的神色堪称复杂,想笑似又不敢,只瞥了眼?林如昭的神色,忙将眼?皮垂了下去,一板一眼?地回答。
“是侯爷将小伏副将领来,给夫人?道歉认错。”
林如昭的手在棋钵里拨着,拨过圆润的玉石棋子,道:“小伏副将合错有之?陆劲别打着我的名头磋磨副将。”
秋琴忙道:“小伏副将说先前与夫人?讲得那些话,都?是他犯浑,胡说八道的,侯爷就好喝点酒,一回都?没去过宜雪居,更没有见过那三?娘弹琵琶。”
林如昭闻言,抬起眼?皮,看了眼?秋琴。
秋琴声音轻了些,但仍旧坚持说完:“小伏副将被侯爷用琵琶弦捆了跪在院门口,说要?一直跪到?夫人?相信了他的话为止。”
林如昭道:“这是在跟我装可?怜了,侯府一向宽宥下人?,他好歹是个副将,若一直在我院门前长跪不起,倒要?让人?以为我不容人?了。”
她又没心情琢磨棋局了,只道:“陆劲可?恶。”
秋琴与春玉对?视了眼?,秋琴迟疑道:“夫人?的意思是?”
林如昭道:“赶紧让他起来。”
秋琴不敢再说什么?,忙退出?去。
春玉看林如昭放了棋子,肩背靠着引枕,板着小脸,生闷气的模样,不由?出?言劝道:“夫人?是否有些把侯爷往坏处想了?老夫人?也说侯爷治军向来严格,今日小伏将军欺蒙了夫人?,自然是该吃点苦头的。”
林如昭耷着眼?皮,颇为没精打采的:“你不知道,自从知道陆劲有个心上人?后,我越瞧他越觉得他这人?虚伪。先前或许还曾感慨过这人?竟然还有真心,但现在想来,又觉得他应当?是没有心的,否则哪有人?可?以心头住一人?,还能若无其事再娶一人?,与她生儿育女?的?”
林如昭正说着,门陇处有了响动,她便闭了嘴,侧脸往窗外看去,刚好错过了陆劲进来的身影。
陆劲兴冲冲的,大手一挥将春玉挥退了下去,道:“娇娇,你都?听?到?了罢,都?是伏真那小子浑说来污老子清白?呢。”
林如昭心不在焉的:“听?到?了。”
陆劲一眼?看到?棋局,坐到?了林如昭的对?面,一边摸出?白?子,眼?睛望着棋局,一边道:“你放心,老子已经叫他下去认罚了,这回他嘴没遮拦,非要?让他兄长打他二十军棍。”
林如昭意外地转回头:“这有些小题大做了。”
陆劲道:“什么?小题大做?诳骗主母,挑拨主将与家人?的感情,往小了说,是伏真目无尊卑,往大了说,是在动摇主将后方,样样都?是罪过,老子打他二十军棍都?算轻的,等伤好了叫他来给你一个月马车,他才认得清他的地位。”
林如昭先前将陆劲想得那等坏,却不想他根本是把事情想到?了前头。其实林如昭就算跟着他回了北境,也不会去军营,他手底下的将领服不服她,也都?无关?紧要?。
可?是陆劲还是认认真真地在替她树立起身为侯夫人?的威严。
这让林如昭觉得意外,又格外得五味杂陈,她道:“与祖母、母亲相比,我是不是分外差劲?”
陆劲原本研究棋局的认真被这话惊破,他一顿,挑起长眉,道:“你在瞎说什么??”
林如昭道:“母亲掌过虎师,也上过战场,这我是知道的,今日痛祖母聊起来才知道原来她也掌过虎师,如此一来,岂不是只有我最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你的副将看不上我,也是正常。”
陆劲将白?子落下,林如昭一眼?看去,就知一直僵持的棋局被陆劲破了。
眼?下是白?子占先。
陆劲道:“胡说八道,你这棋就下得不错,老子已经很?久没有碰到?过还要?思考一会儿才能走的棋局了。”
林如昭道:“你若想安慰我,刚才那话不必说。”
陆劲忙道:“老子是仗打惯了,沙盘推演时什么?战局没有解过,因此解这黑白?子倒也不觉吃力,刚才的棋局若是搬到?军营里,八成都?解不出?。”
他说着,手掌却在林如昭未察觉时覆上了她的手背,彼时再要?抽回来已经来不及了,林如昭只能默默地感受着从陆劲掌心传来的温度,以及那些茧子的厚度与粗粝。
“况且,”陆劲又道,“伏真眼?里无尊卑,是我御下不严,论理该我受罚,怎么?要?你反省了?这岂不是显得我更要?挨打?”
他说着便顺势握起了林如昭的手腕。
他们之间还隔着个棋盘,有些不便,陆劲没有勉强林如昭伸长了手,而是由?他自己?胳膊肘撑着棋盘,半爬着趴到?了林如昭眼?前。
他握着林如昭的手,拍到?他的脸颊上。
林如昭心想。
陆劲这样子简直比昨晚更像是狗。
就见他原本压迫性极强的体型,都?因为当?下的姿势而显得格外拙朴,那些另林如昭胆怯的宽肩后背上的肌肉都?看不见了,只有一双乌溜溜地凝视着她的眼?眸。
黑亮的,澄澈的,只倒影出?了她的身影,让他看起来那么?得无害。
她的手被迫打在陆劲的脸颊上时,陆劲的手并未松开,仍旧摁住她的手,但他的侧脸却下意识地蹭着林如昭的掌心。
林如昭感受到?了他鬓边发丝的柔软,双目合上时长睫会酥酥麻麻地抚过肌肤,也感受到?了他的体温正丝丝缕缕汇入到?她的掌心之中。
此时此刻的陆劲,像是小心翼翼收起爪牙请求主人?安抚的狼犬,正在企图用他讨好的顺从掩盖掉身上的凶狠暴戾。
就连林如昭都?会因此被迷惑。
等到?滚上床榻,床帐四垂,将明?亮的烛火遮掩得如轻云烟雾,林如昭才知她又上了当?。
她以为她驯服了狼犬,可?其实到?头来还是上了狼犬的当?,只能被他吃干抹净。
陆劲沿着她的下颌骨,从颈部连吻带咬得口允到?了她濡汗的蝴蝶骨,继而又顺着肩部去吻她的耳后,此时林如昭已又累又困,神思都?在沉沦,只能感受到?陆劲含进了她的耳垂。
他轻声问道:“娇娇,最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林如昭困得不行,身体又被他的小意温柔弄得舒服极了,脑袋几乎要?停止思考,只是下意识问道:“关?于什么?的不好的事?”
陆劲道:“当?然是有关?我的,是不是有谁跟你来编排我,说我养了外室?”
林如昭的神思顿时清醒了不少。
原来晚上种种不过是陆劲的一个计策,先叫她心生愧疚,放下戒备,又让击溃她的身体,在她思维最混乱脆弱的时候,来套她的话。
陆劲果?然珍视他的心上人?,就连伏真那都?能瞒个密不透风,自然也会拿百倍的小心来对?付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