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循环—— by柯布西柚
柯布西柚  发于:2024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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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她们安全地跟着其他车回来了。可我当时太紧张,即使知道她们没事,也还是憋了一股无名怒火。我站在酒店门口等到她俩,刚想开骂,裴雯雯可怜兮兮地抬头看着我,嘴唇发白。我话到了嘴边又骂不出来。
殷老师在旁边偷看,看到这一幕,主动跑过来替我把她俩送回房间。
我憋着那股怒火去到餐厅,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昨晚串寝的那一桌人,温西泠也懒洋洋地坐在那儿,和旁人聊天聊得眉飞色舞。
我过去问她:刚才离开特产超市,你点人数了吗?
她表情有点呆。我更不耐烦了:我问你呢,你点人数了吗?
她说,点了。
我问,上车之后呢?
她竟堂而皇之地回答,我以为大家都上车了。
她的态度把我点燃了,我也懒得顾及在场其他学生,劈头盖脸把她骂了一顿,周围一圈人全安静下来看着我。
温西泠没吭声,李恩语跑出来拉住她,替她认了错。我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控,摆摆手让她们回去,自己也转身准备走,结果温西泠开始顶嘴。她这一开口,我也必须回敬,于是场面彻底失控了,直到成桦拦在我和她之间。
我有点崩溃,快步离开餐厅。一屋子学生鸦雀无声地看着我。他们又变回了刚刚入校时那一群受惊的猫头鹰幼崽。
那晚我一口饭都没吃。黄老师想替我买份饭,我谢过他,但我吃不下,胃疼得厉害。躺在床上,我开始后悔。
我想,我把孩子都逼疯了,她都说胡话了。她说什么?她只想考个好大学,马上高考了,她还被困在这儿。后面的话更加没头没尾,或许是我听错了。
是啊,温西泠目标很高,也一直很努力。虽然现在才高二,但对这样的人来说,高考可不就是迫在眉睫吗?她还被困在井冈山,替我做着我该做的工作。
她只是 17 岁的孩子,和一群朋友出门,就是应该开开心心眉飞色舞的。我居然因为看见她开心而把火气全撒在她身上。
幸好温西泠恢复能力强,到了下七乡,她又是生龙活虎的了。但她一眼也不看我。
我想向她道歉,但怕自己再坏了小孩子的心情,考虑了一会儿,只把班旗交给她,让她去前面领队。其实领队的通常是体委,而且那面班旗很重。
温西泠显然不嫌它重,而且觉得自己本来就该在那个位置。她抱着旗蹦蹦跳跳地就去了,但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在下七乡那两天,我胃更不舒服了。但老师是有任务在身的,每顿饭都要去某个学生家吃,这本来没什么,问题是这么个吃法,顿顿都免不了喝点白酒。
到了周四半夜,我胃疼得厉害,吐了几次之后,黄老师把我送到了村里卫生所,折腾了大半夜才睡下。早上我迷迷糊糊地听到黄老师在和谁说话,睁眼一看,是殷老师。一二班老师住在另一片,这两天我其实没怎么见过她。
她看见我醒了,径直闯了进来。我死死地抓着被子坐起身,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多狼狈。我说,你咋来了?
她说,我不能来?那叔叔阿姨都没拦我,你拦我?
我说,我哪敢拦你,再说了,你横冲直撞的我拦得住吗?
她哼了一声,说,听说你病得很严重,我看不像嘛,伶牙俐齿的。
我问,你大老远跑过来就是来呛我的?
她反问,不行吗?
我蒙上被子倒回床上,说,那我没力气跟你吵。
黄老师拍了我一把,把我的被子扯开:怎么说话呢?人家来关心你的,说你不在三班没人照看,她帮你盯一盯。你有什么要嘱咐的没?
我看她一眼,她故意别过头。我拜托她叫班长把三班盯好,她不回答,眼睛滴溜溜地转。我说,我欠你两顿饭。她爽快地答应了。
然后我又闷头睡过去了。我真的有点累。
我原本告了假准备中午就在家吃,结果成桦来了。这个健康人颇有些得意地歪着脑袋站在床边打量我,说,走?吃饭去。
我虽然暂时身处劣势,但不能丢了威严。我说,你跟谁没大没小的?
他长叹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弯下腰:鄙人在家略备薄酒,诚邀阁下光临寒舍共进午餐,不知阁下可否赏脸?
我很满意,但我还想赖床。
他故作为难道,那我回去不好向班长复命啊。
我问,温西泠叫你来的?
他说,是啊,是她想请您去家里吃饭。
我只好把他赶下楼,然后从床上爬起来了。这家伙还说要骑电驴载我,被我一把按在后座上。
但我很怀疑请我是他自作主张,因为温西泠那天中午还是一眼都不看我。
下午,她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说七点半去桥上放烟花。三班这个系统又开始脱离我自娱自乐了。
第一枚烟花升空的时候,我正沿着河边往桥的方向走。隔着路边的灌木和枯枝,我看到了那群在火光中欢闹的年轻人。
也就是在那一刻,我决定赶在离开井冈山之前向我的班长道歉。我希望她关于井冈山的记忆都像此刻一样,璀璨、热闹又美好。
我很高兴,这个孩子不记仇。
不仅不记仇,我有时甚至怀疑,她已经把井冈山的事全忘了。
从高二到高三,我的胃疼似乎越来越频繁。
我从来没去医院做过专项检查。我上大学以来胃就一直不太好,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懒得管;后来读研、工作,每天根本忙不过来,就更懒得管。
办公室几个老师建议我去医院查一查,我嘴上答应,却还是没去,总觉得年纪大的老师才爱担心身体出毛病。偶尔我会偷偷百度一下,随后得出结论:我这种情况是癌症。每到这时,我就会思维发散,开始计划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光要去哪里旅游,最后又因为没攒够钱而思绪终止,也忘了自己原本在百度什么。
这一年来,三班情况挺好,平均分一直高于另外两个班,而在其他方面,无论是高二的课本剧比赛还是高三的足球赛,三班都是第一名。
对此,蛮不讲理的殷老师起初很不服气,后来渐渐习以为常,但她坚决否认这其中有我的功劳,一口咬定是当初分班时我运气好。
这一点我倒是同意。
尽管我有时候不想上班,不想看到那群吵吵闹闹的家伙,但真的看到他们的时候,又觉得他们挺可爱的。
2019 年初,江望月突然好像丢了魂一样,我一打听,才知道她早又偷偷和顾星好上了,结果前几天顾星提了分手,现在年级盛传他和同班的秋虹在一起。
这事一出,我才知道我一直看走了眼,还以为顾星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连大人都没看出端倪,也难怪单纯的江望月被骗得魂都没了。我花了好大力气才让她镇静下来,又嘱咐她那群朋友把她看牢,千万别让她出岔子。
这边才安抚完,隔壁殷老师又开始焦躁。顾星的家长以前嘱咐过她,要她帮忙盯紧顾星,以防他早恋,这会儿他们估计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从儿子嘴里又问不出来,便来找殷老师。
殷老师正和我噼里啪啦一通倾诉,我却听不清她说话。我努力集中注意力,那些字从她嘴里蹦出来,好像打在了一块吸音板上。
她发现了,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咋了?什么表情?
我手撑住脑袋,说,没事。
她走过来扳过我的肩:你有事吧?
我感觉到自己头上在冒冷汗。我只好承认,我胃有点疼。
她盯着我看了几秒。
她说,真的是有点吗?赵奕民,你去趟医院吧。
诊断结果出来之后,我想了很多事,唯独忘了计划去哪里旅游。不过医生也说了,暂时还没到考虑那些的时候。所以,我想的最多的居然是工作。
我纠结了很久该拿三班怎么办。这半年,学生可能不大清楚,但我自己知道我状态挺差的,我一直努力做到不去影响他们,但越来越力不从心。他们如今这么好,全靠自己争气。
最终,我把我的情况如实汇报给学校。经过一番考虑,学校决定下学期把我调到对面东楼教初二,又调了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教师接手高三年级物理,这样对我和学生都好。
至于三班,我怕换了陌生老师他们不适应,这时黄老师拍了拍我,说,你别管,好好养病,我跟学校都讲好了,我帮你带半年。你放心吧,你学生那么好,不会出问题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孩子们开口。
讲期末试卷那天,我看到我的班长正和李恩语凑在一起哈哈大笑。我没忍住,走过去拿起她桌上的答题卡扫了一眼,问,温西泠你这次理综多少来着?二百三十几?
她声音虚了一虚,说,二百三……还差一点点。
我放下她的答题卡,说,那还笑得出来?
说完我就走了,她和李恩语愣愣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是最糟糕的一种告别方式。但我真的想不到该如何开口。
我什么也没说,等他们离校后,慢慢把办公室清理干净,搬进了东楼。
开学后,我暗自期待会有人来看望我,可惜没有。我有点失落。我从来不准点去吃饭,生怕经过学生食堂的时候碰到那些孩子;每周去参加升旗仪式我也不敢东张西望,免得不小心对上我熟悉的目光。我硬生生把自己的日子过得鬼鬼祟祟的。
黄老师还是经常来找我吃饭,当然,他不让我喝酒了。
他说,你班那些学生都挺好,就是那小两口好像在闹别扭。
我说,我班上哪有小两口?
他说,嘿!成桦和温西泠不是小两口吗?哎,管它是不是呢,反正现在闹掰了。不过我看他俩学习状态都还行,互相也挺客气的。
他接着又絮絮叨叨地把班上的其他情况告诉我,差不多说完了,他才一拍大腿:你看我,又在说这些,说好了不聊学生,到时候你又操心。
于是他话题一转:小殷老师跟你说过吗?她处对象了。
我懵了一下,问他,啥时候?
他说,就最近。她家里不是一直催她去相亲吗,她前两年一直拖着不去,这会儿突然想通了,前段时间相了一个海中的老师,两个人聊得还不错,她说处着看看。
我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叫他多喝点。
他说,你又不喝,我喝那么多干啥?
我说,你就喝吧,你喝高了我好说话。
等他喝差不多了,我就在他旁边哭了。
我喜欢蛮不讲理的殷老师。
四月校庆,突然有人来看我了。我的班长带了十几个人声势浩大闯进我的办公室。她怀里抱着一束花,把她半个身子都遮住了;成桦塞给我了一沓贺卡。他们像以前一样,挤在我这儿叽叽喳喳个没完。
他们走后,我一张一张看完了 36 张贺卡。
这堆贺卡里,字最少的居然是温西泠。她只写了一句话:祝您身体健康,人格健全。这很符合她一贯的语言风格。
后来我给他们每个人都回了一张贺卡,托黄老师拿回去。至于温西泠,我回赠了她一句:祝你学业进步,特长明显。
高考前,东楼的所有教室清空了,留出来做考场。考虑到我的身体情况,学校没有安排我监考。我其实松了一口气。
黄老师捎来一件统一的红衬衫。他说,你学生要你来送考,你得来吧?
我说,当然,当然。
结果 6 月 6 号那晚,我胃又疼得厉害。好在市二医院就在背后。
但我恐怕很难去送考了。
我躺在医院,从明天的高考一直往回想,一路溯回到三年前开学的那天。那时我整个人紧绷着,打开我精心制作的 PPT 向学生介绍我自己。现在想起来,仿佛过去了特别久。
我很困,闭上了眼睛。
我这一觉睡得倒是安稳,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看了一眼时间,才六点多。我动了一下,身上好像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可以去送考了。
我这么想着,坐起身,却发现我在教师公寓,我自己的床上。可我没有从医院回来的记忆。
我忽然觉得有哪儿不对,又扭头看了一眼时间——准确来说是日期。
2016 年 8 月 31 号。

一切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直到那晚学生都到校了,我听见校园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才稍稍找回一点真实感,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
我真的重生回了三年前。
我站在熟悉的讲台上,看着教室里 38 张旧面孔。他们规规矩矩地坐着,桌上干干净净,身上的校服有些还缝着五花八门的校徽,一个个用陌生的目光观察我。
我有一种流泪的冲动,但那样学生会觉得我是神经病。我拼命深呼吸把冲动憋回去,然后点开我三年前做的 PPT。它看起来有点傻,真的。
但那无所谓。
我可以重新活一次了。
我笑着介绍自己,我姓赵,叫赵奕民,以后是你们的班主任兼物理老师。
最后我提醒他们,下周日返校之前,记得把校服上的校徽换成新的,以后你们就是海实的一员。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我去做了胃镜。检查报告令我安下心来:只要从现在开始注意生活习惯,结果是可以改变的。
于是,当迫切希望靠近年轻人的黄老师第一次约我小酌两杯时,我立刻婉拒。黄老师有些失望,但过了一段时间,他毅然决定即使我滴酒不沾,他也交定了我这个饭搭子。他搂着我的肩说,奕民啊,我真觉得跟你一见如故,真的,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我在心里想,一见如故吧?我拿半条命换的。
他又说,你是不还单着呢?我给你介绍介绍?海城的老师圈我熟。
我说,不急,不急。
他瞅我几眼,问我,咋?有潜在对象?
我连忙说,没呢,还在熟悉。
他突然笑得贼眉鼠眼,却反咬我一口:你看看你现在笑得,还说没呢。那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我才意识到我也在笑。
他拍了我好几下:希望很大,你加把劲。近水楼台嘛。
我在我的楼台,每天看着隔壁殷老师风风火火地窜来窜去,比学生还好动。她的工位到处都是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将来还会越来越多。那些小玩意有一半都是学生送她的,其中包括我的学生,比如李恩语给她画的小漫画就一直贴在她柜子上。我可什么也没收到。
对此,我以前还质问过那些吃里扒外的家伙。她们看我的眼神仿佛我不可理喻:小鹿老师是美女,您也是吗?
我这辈子是达不到能收小礼物的标准了。
但我可以提前加入她们的群体。
趁殷老师不在,我偷偷打量她的工位,注意到后来陪了她两年的那只愚蠢的大猫此刻还没出现。
过了几天,她要去拿快递的时候,我喊住她:殷老师,能顺便帮我取个东西吗?很轻的。
她说,我凭啥帮你?你缺胳膊少腿啦?
我说,我还帮你带早餐了呢。
她只好去帮我取快递。抱着那一大坨坐垫回来时,她骂骂咧咧:这么大的东西,你好意思让我帮你拿?
她把东西放在我桌上,眼睛却盯在上面,手隔着袋子捏捏猫头靠背:你一个大男人,用这么可爱的东西干什么?跟你不搭。
我说,不行吗?
她嘁了一声说,谁管你。
我笑她,你就是羡慕我买的东西好看。你要链接吗?
她说,谁要跟你用一样的东西。
我说,那这个给你,我再换一个。
她愣了一下。
我站起来把包装拆了,在她座位上摆好:你不是说了吗?跟我不搭。我还是不要买可爱的东西了,免得天天被某些人嫌弃。
她瞟一眼我,又瞟一眼她的座位,没说话,十分怀疑地坐回去。
过了两天,她进办公室的时候往我身上丢了个愚蠢的猫抱枕,把我吓了一跳,我说,你干啥?
她头也不回地坐下:给你玩。
于是我每天工作的时候腿上都躺着那只愚蠢的猫。
能重新活一次真好。
对于学校的工作,我按部就班地沿着记忆中的轨迹往前走。除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我暗下决心要阻止顾星来找江望月。借着学校抓早恋的势头,我装作无意地提醒殷老师:你班班长好像老往我们班跑,你盯着点。
在俩孩子第一次出现暧昧时,我和殷老师就分别把人抓来谈了话。可他们消停不了一时半会儿,又偷偷凑到一块。我恨自己不能把将来要发生的事统统告诉江望月,但即使我说了她也不会信。
我不忍心吓唬江望月,只好在顾星来办公室时故意黑着脸把他叫来,严正声明:心思都放在学习上,来我们班正常交朋友可以,如果是发展其他关系——恕我不欢迎,被我知道了,我会提醒你们的父母。
我的本意是劝退他,但我劝退得太专注,没注意到皋主任正在我们办公室和另一名英语老师讨论问题,而且显然讨论得不够专注。她一听到有学生在“发展其他关系”,立刻把英语忘到了九霄云外。我和殷老师从俩孩子盘古开天地开始,把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皋主任,她果然热心地把这事儿揽了过去,只给我们留下一句话:直接叫家长。
有了皋主任的渲染,顾星父母对此事甚是看重,也对江望月充满敌意。我有点儿自责,但转念一想,这次介入得又快又狠,应该能破坏俩孩子的关系,大概能避免江望月在高考前再受重创。
另一件事,是温西泠。
我欠了那孩子一件东西。如果那时我没有调去东楼,我本会为她争取一次实验学校奖,因为那是她应得的。
所以,当她在寒假的末尾打电话申请回到理科班时,我只说了一个字:好。
我什么也没劝她。她理科有点弱,但我知道她能学好。
我原以为这三年会完全在我掌控之中。但很快,第一件与我记忆不符的事情出现了。
当时我和学生坐在那辆前往军训基地的大巴车上,那个很不好惹的教官在问谁是班长。
我坐在最前排,没听到任何人回答。教官开始很不耐烦地和某个人对话,忽然我听到了贺文的声音,但他说的是:他是,他这学期刚当班长。
我回过头,意外地看到站着的成桦。成桦点头应下:对,我是。
我很诧异。最不爱管事的成桦冒领了班长的身份,而真的班长还替他解释,全班也没有一个人质疑。
这和历史不一样,而且很荒唐。但我没吭声,我想再观察观察。
观察了一天不到,就观察出了大乱子。
我接到电话,班上有两个学生在女寝楼下幽会,被发现后拔腿就跑,在教官眼皮子底下跑没影了。教官正在查监控,叫我过去一趟。
我更诧异了。
这又是一件很新鲜的事。但我几乎没思考,就猜到了两名逃犯是谁。幽会,这个范围其实蛮宽泛;但当着教官的面跑了,而且跑没影了——这事只有最让我头疼的那两个学生干得出来。
而当我们实施抓捕时,俩逃犯正在后山悠然自得地喝豆奶。
过去半年,我自信地认定再也没有一个学生能让我生气,毕竟我对他们要犯的错了如指掌。
我就是太自信了。
喝豆奶的成桦和温西泠让我火冒三丈。我想不通我这半年是哪一步走错了,才让这两个孩子发展成这样,理直气壮地给我捅这么大的篓子。
在押俩逃犯去总教官办公室的路上,我骂了他们一路,骂得口干舌燥。基地决定第二天把他们遣返学校,他们这才慌了。
这两个欺软怕硬的家伙向我发送求救信号。我向来抵不住学生可怜巴巴的眼神,但我此时也正在气头上,干脆扭过头拒绝接收。
我说,回去睡觉,明年再来吧。
俩逃犯被轰了出去。我很没骨气地心疼了一下。
就在这时,温西泠突然转身冲过来,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拽住我的袖子。不止我,连总教官都懵了一下。
她很急切地说,老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不能离开这里,否则会不能高考的。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她还知道军训没完成不能毕业呢。
成桦也回来拜托我替他们求情。他的语气和他平时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极不相符。
我犹豫了一秒,温西泠突然松手向我鞠躬:老师,救救我们。
我不太清楚当时我在想什么。我的大脑要么塞满了,要么是空白的。对于我无法应对的情况,我本能地别过头去。教官好像趁机把他们赶走了。
我的嘴自己开始说话了,脑子慢半拍地跟在后面。我听见我对总教官说:实在很抱歉,非常抱歉,今天这个情况是我的责任,我没把学生教育好,但我还是恳请您再酌情给他们一次机会……
其实我很怵。我小时候就怕教官,长大了也没人告诉我从几岁可以开始不怕。
可刚才求我帮忙的是我教了两辈子的学生。我何尝不明白,这些鬼精鬼精的家伙拿准了我就吃那一套,可我明白了就能狠心不管吗?
我一边怵,一边在心里咬牙切齿。我拿温西泠没办法,但我一定要把成桦揍一顿。
好在,他们俩还算有点自知之明,被赦免后收敛了一点,后两天班上都没再出什么岔子。周三我又私下找他们谈了一次话,但我没找到机会揍成桦。这两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家伙冲我嬉皮笑脸,我下不去手。
如果不是我晚上散步意外撞见郝墨川,我还不知道这群表面乐乐呵呵的学生正在暗地里谋划大动作。
郝墨川是去给总教官送信的,送的是一封几乎全班都签了名的举报信,举报他们那个很不好惹的教官。
信上的内容令我很意外,那些事发生时我一点儿都没听说——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听说。我让郝墨川把情况说清楚,他拿信上几句话反复跟我绕,一个多余的字都不说。我把信没收了,亲手把他送回寝室。
我回房间把内容和签名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笔迹应该是樊嘉玮的,但主谋不一定是她。信上还缺了 5 个名字,看来他们也没完全达成共识。
次日早上,我守在他们的集合点蹲人。温西泠和李恩语从食堂出来,一看见我,调头就跑。看来我抓到主谋了,至少是主谋之一。而前一天送信的郝墨川,大概率是受另一位主谋指使的。
我把她们喊回来,问她们,那封信是怎么回事?朱教官砸了谁的手机?哪个女生想轻生?
温西泠开始表演了。她演技烂得很。我转头看向李恩语,她哆嗦了一下,也开始演,演得比她同事还烂。
我不知道这帮小孩在捣什么鬼,也对信上内容的真实性抱有怀疑。但我琢磨着,眼下最要紧的是阻止他们闹出更大的动静,至于真相如何,我可以回学校再慢慢查。
我没拆穿她们,并配合着演完了这场戏。但我也严肃地告诉她们,无法预计后果的时候别贸然搞举报。
可第二天的结营仪式,三班换了一位教官。我有点心慌,但紧接着,我的孩子们竟然拿了一等奖第一名,比我印象中还要好。这个局面我越来越看不透了。
到了合影的时候,我忽然想起来,那个教官以前就没来合影,只是今天他消失得更彻底。
真不知道这五天到底发生过什么。
返校之前,我站在车门边看着学生上车,温西泠忽然神神秘秘地把我叫到一旁。她问我,您去举报朱教官,没遭到什么质疑吗?
我更摸不着头脑了。我举报?我什么时候举报了?
她也愣了一下。
我突然怀疑这些学生是故意演那一出,引导我去替他们举报,结果他们高估我了。但我随即又推翻了这个想法。以我对温西泠和成桦的了解,如果举报这件事非做不可,他们不可能把希望押在我身上,毕竟我不属于他们的阵营。
至于教官为什么会消失,我无法下定论。他可能只是临时被调离,毕竟上辈子他也莫名消失了;但如果当真是被人举报,而温西泠毫不知情,那举报人估计是另一位主谋——成桦。
差点被遣返还敢去举报,胆子也太大了。
我教训了温西泠几句,她灰头土脸地上车了。刚上去,又跑下来:老师,还有件事。
我让她讲。结果她没头没尾地讲了一些很奇怪的话,而这些话只有一个主旨——让我去医院查胃病。
我整个人震了一下。
她说,我有个叔叔啊,常年胃炎不当回事,出去应酬都往死里喝,结果你猜怎么着?变成癌了呀!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有个叔叔,我只知道,这个描述简直就是上辈子的我。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她就跑回车上。
她那些话分明是在提醒我,不要成为她那个叔叔。但她怎么知道我有可能得胃癌?又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
这五天的每一件事都很匪夷所思。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这辆车上的 36 个人不是我的学生。但那怎么可能呢?
更奇怪的是,当我回到学校想要将举报信的事调查清楚,这帮学生又开始装失忆。这时候他们的演技又提高了不少。
但除了装失忆,他们的行为基本恢复正常。成桦把班长的头衔还给了贺文,温西泠也不再说胡话。世界继续沿着历史轨迹运行。
算了。孩子总有自己的小游戏。只要最后平平安安就好。
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半年多,我也把自己照顾得挺好。
直到高二那个平平无奇的期中考,我正监考呢,突然有老师来换我,叫我去处理自己班的事。
成桦、郝墨川和张卓元旷考了,明目张胆地在一楼打篮球。我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对篮球痴迷到了这种境界。
但后来,我又怀疑他们是在声东击西。那两天我的注意力全在他们身上,等成绩一出来,我吓了一跳——温西泠考了年级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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