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循环—— by柯布西柚
柯布西柚  发于:2024年02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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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哟哟!”郝墨川夸张地模仿他的语调,做作地摸叶修和张卓元的头:“还好你扑上去了,还好你也扑上去了。”
“滚!”温西泠和成桦大喊。
“别腻歪了,赵奕民还有三秒到达教室。”
不用三秒,郝墨川话音刚落,便听见了背后赵奕民的声音:“怎么?我很吓人吗?”
“哟哟哟……”温西泠小声学郝墨川,并冲他翻了个白眼。
赵奕民看向成桦:“你发言稿写好了吗?”
“写好了。”经历过两次的成桦从容不迫。
“好。”赵奕民点点头,扫了其余几人一眼:“都正常点啊,别疯疯癫癫。”
温西泠好一会儿才想起发言稿是什么。下午的百日誓师大会,成桦作为地位不可撼动的年级第一,会代表学生上台发言。
当年的她,只有藏在他看不清的人群里,才敢光明正大地久久凝视他的脸。
今时不同往日。下午成桦上台前,温西泠故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惹得周围几位老师都看了过来。她也不知道拍他做什么,脑子让她拍,她就拍了,大约是她的脑子想挑衅一下曾经的她自己。
誓师大会的签名环节,她又坦坦荡荡地把自己的名字签在成桦旁边,字体像他一样龙飞凤舞。成桦对此十分满意,甚至打算在两个名字中间画点什么,使几个字连在一起。他的提案被合作方一票否决。
回到班里,赵奕民递了一沓彩色的目标卡让她发下去。直到此时,她才终于有微微的失神。
西楼与东楼之间有一条长长的风雨走廊。每年百日誓师的第二天,走廊的天花板会挂上一排排高三学生的目标卡,上面用记号笔写着每个人的姓名、目标院校和专业以及给自己的激励语,就像一大片五彩的经幡。
当年,成桦的目标卡使他成为了全年级的榜样——学习之外的榜样。
百日誓师当天的晚自习,温西泠溜到无人的走廊背书,没曾想刚一回来,全班人笑得贼兮兮地盯着她。她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成桦的座位,空的。她回位坐下,戳戳李恩语:“他们笑什么?”
“今晚成桦被赵奕民叫走了,因为目标卡的事。”她答,“后来凌爽去办公室问题,正巧看到了目标卡的内容,很兴奋地跑回来,传着传着全班都知道了。”
温西泠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写了什么?”
“目标院校和专业那一栏他只写了个建筑,但底下的激励语他写的是——”
李恩语仿佛卖关子似地停住了。
温西泠只好做捧哏配合她:“是什么?”
李恩语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西西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温西泠受到重创,一晚上说不出话。
他平常并不喊她“西西”。她庆幸那时她已经开始躲着他了,否则他大概会毫不避讳地写她的大名。可“西西”这两个字也实在算不上委婉。
她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凌爽又按着她的脑袋强行分享自己的办公室见闻,原来,赵奕民叫走成桦,是让他重写一张目标卡。
“这张我不扔,你要想拿去作纪念,随便你。”赵奕民对他说,“但我没法给你挂出去,影响不好,皋主任也不答应。你认认真真写一所你想去的学校。”
“我是认真的。”成桦说, “温西泠如果去人大或法大,我就拼尽全力考清华;她去南大,我就考东南;她去华政,我就考同济……”
“赵奕民怎么说?”温西泠忐忑不安。
“不知道。”凌爽十分委屈,“他发现我了,我被赶出来了。”
从那些“经幡”被挂上的那天起,温西泠每次穿过走廊往返食堂的路上,都悄悄仰起头,不动声色地搜寻成桦新写的目标卡。三班集中的区域里没有他,她又一排一排、一张一张找,还是没找到。
再到后来,这个动作成了她的习惯,她但凡打廊子底下过便要抬头找。
但直到高考的前一天,她都没有找到。
当风雨走廊再次挂满五彩斑斓的目标卡时,温西泠本已随着时间推移而淡忘的“恶习”又犯了。
穿过走廊时,她悄悄抬起头,准确地找到了三班的区域。
她先是一眼看到了自己的那一张。她也没有写目标院校。她知道自己比起当年进步不少,但由于穿越后的每一张试卷都是她曾经写过的,她无法准确地判断自己究竟进步到了什么程度。于是,她只写了“法学”二字。
至于底下的激励语,她拿着笔想了半天,最终放弃了标新立异,只是简单地写下一句“前途似海”,便交回给赵奕民。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脚步顿住了。
成桦的目标卡就悬挂在她眼前,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他仍然没写目标院校,那一栏只有“建筑”二字。而底下的激励语,他写的是“来日方长”。
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海城市的高中,高三下学期是单休。
温西泠的这个单休,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在单休之前,她的连续工作日已长达 204 天,这还没算上穿越之前那一周。
或许是在司时间过长,这位过于辛勤的海实员工怀疑自己心理有一些变态。周六下午拖着行李箱走出校门时,她竟然紧张起来;坐上地铁,她心跳更是加速;回到小区门口,她安慰自己是“近乡情怯”,但情怯到想吐的症状她也实在是闻所未闻。
有一瞬间,她想调头就跑,但最终她还是深吸一口气,迈进大门。
这是一个公租房小区。温西泠一家三口住在端头那栋的 32 层,房子很小,两室一厅,温父以前量过,房子套内使用面积只有三十来平。温西泠的小房间刚好塞得进一张床和一张书桌,她的衣服占掉了父母衣柜的三分之二。
行李箱的声音戛然停在 32 楼狭窄的过道里。温西泠犹豫了片刻,按下门铃。隔着一道门,拖鞋的声音从厨房拐出来,紧接着,门开了。
“乖宝回来啦?”温母开完门又闪身回到厨房里做饭。
温西泠看着眼前一闪而过的熟悉的脸,有些恍惚,胸腔里涌起莫名的酸楚。
饭菜端上桌,温母给她盛汤,嘴里念叨着:“我在你们老师拍的百日誓师视频里找到你了,你们在签名。乖宝真好看。”
这句话和温西泠的记忆慢慢重叠,她夹菜的手顿了一顿,“嘿嘿”笑了两声,用自己惯常的语调轻描淡写地提起:“六校四联的成绩出来了,我年级第四,六校总排名五百多。”
这个成绩,她说着并不心虚,因为这是上周她的替身自己考的。
温母对六校排名没有具体的概念,但仍然瞪大了眼:“这么棒!比上次又高了!”说着,她往女儿碗里夹肉,“多吃一点,学得太辛苦了,都瘦了。”
温西泠看着越吃越满的碗,其实并未吃饱,却隐隐泛起一阵饱腹感。
她看了一眼钟:“爸爸怎么还没回来?”
“加班啊,爸爸要养活我们俩呀!”
“哦。”她并不意外,这是他生活的常态。
“你爸也看了你们的视频,说你瘦了,明天去吃好吃的。”温母的笑容像在哄几岁的小孩子,“他说,百日誓师家里也要庆祝一下。你想吃什么?”
温西泠记起了当年那餐饭,她想吃辣,于是一家人去吃了重庆火锅。
此刻她并没有什么想法,但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火锅”,好像在努力扮演她自己。
次日中午,一家人果真去了以前去的火锅店。饭桌上,温西泠怕聊到过去的事从而露出破绽,一直小心地把话题限制在刚刚过去的百日誓师和海城一模上,父母倒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她已经将能分享的事榨干了,仍在极力思索,脸上不自觉流露出疲态。
温父忽然很认真地看着女儿,说的话却没头没尾:“乖宝,你好好学习,有任何需求都跟爸爸妈妈说,只要在我们家能力范围内,我们都会全力支持你。你能健康、快乐地考个喜欢的大学,是爸爸妈妈最开心的事。”
温西泠愣了一下。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过,可她还是心中骤然一疼,昨日“近乡情怯”的那股反胃感又开始作祟。她眼眶发酸,连忙挖了一勺刨冰放进嘴里,靠刺痛口腔的冰将眼泪硬生生憋回去。
“小口一点吃,冷死了。”温母说。
她把冰咽下去,抬起头:“我还真的有需求。”
“你说,你说。”
“周末我想申请留校,不回家了。”她扯起一个笑,“在学校复习效率高。”
她在心里默默同这个世界的温西泠道歉。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在你父母面前假扮你,所以我要私自替你做决定。
可我知道,其实你也想这么做,但你不会。你明明想逃离他们对你的期待,却生怕表现得太努力,会让他们更加期待。
海城一模的成绩很快就出来了。
相较于一周前的六校四联,三班以温西泠为首的一部分人成绩忽然有了质的飞跃,在老师办公室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过,这不小的轰动并未造成什么波澜,因为还有另一个人的成绩,引起了更大的轰动。
成桦又考了年级倒数。
以前他在期中考试胡来,赵奕民也就是骂几句,但这次是海城一模,每个人在全市的排名有很大的参考价值,他如此不重视,惹得赵奕民大发雷霆,骂了他足足半节课。
温西泠在座位上听得心惊肉跳。
课后她跑去拍了他一把:“你又作什么妖?不是说好了尽量不影响历史发展吗?”
“你也影响了,不是吗?”他歪头看她,“留校复习的年级第一。”
温西泠脸上一热,一时舌头打结,气势也弱了一截:“我留校对我的替身无害,但你……我怕你……。”
他轻笑一下:“你放心,在重要的事上我不会乱来的。”
重要的事,指的是本周六的英语听说考试。这是高考的一部分,占 15 分。成桦确实没乱来,他甚至提前一天找赵奕民讨回手机,认认真真为替身练了口语。
赵奕民难得见成桦对英语上心,大受感动,以为这孽徒终于痛改前非,没曾想仅过了短短十天,孽徒又在省一模时“不小心”没涂答题卡。
赵奕民气得脸色铁青,可无论他怎么骂,成桦一口咬定自己不是故意的。
“你一科忘涂我都信了,四门考试,你没有一门想起来要涂卡?”赵奕民咬牙切齿。
“抱歉老师,真的没想起来。”成桦佯装懊恼。
赵奕民捏着拳头想了很久,末了,他说:“成桦,我不知道你这么做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警告你,别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就凭你这两次考试的成绩,这一年学校任何奖项都和你无关了,包括优秀毕业生。但这些都无所谓,唯一要紧的是高考——今天倒计时多少天了?”
“72。”
“是啊,只有 72 天了。”赵奕民严肃地看着他,“你想想后面还有几次大考?只剩海二和省二了,最后的适应性考试题目偏简单,没有太大价值。那两次考试就是你了解自己处在什么位置、哪里需要加强最后的机会。你别说什么题目你都会,只是不好好写——人一旦习惯了放松,想再回到考试状态很难。”
也不知是哪句话触动了成桦,他的眼神似乎有一丝游离。赵奕民语重心长道:“明天的海城二模,我希望你认真对待。”
接下来的两天,温西泠总算又看到了她熟悉的那个年级第一。成桦眼里那抹有夸张成分的狂放不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昔日的清澈和严谨。温西泠淡淡地笑了一下。这顶年级第一的桂冠要物归原主了。
海城二模结束,人人都卸下一股劲。那日晚自习,学生在班里其乐融融,老师也丢下学生跑出去聚餐。
温西泠和李恩语叽叽喳喳聊了一小时,望了一眼成桦的座位,却发现那儿是空的。她忍不住溜出教室,刚一踏出门,便看见他懒懒地倚在栏杆上望着天。
“你……在赏月?”
成桦闻声回头,笑了,也不回答,只冲她招招手。她走到他旁边,同他一起抬头望天。
“西泠,你有没有觉得第五局很奇妙?”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提到“第五局”这样的字眼了。
他接着说:“可能是高三这种氛围太强烈了,我会不知不觉淡忘穿越的事,以为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高考生,题一本接一本,考试一场接一场。要说我和其他考生有什么不一样,只不过是我还剩下一点先知的功能。”
他忽然看了一眼手表:“比如现在,我知道我们该走了。”
“走去哪儿?”她摸不着头脑。
他玩味一笑:“去厕所救杜云龙。”
二人走到男厕所,果然看到了满脸通红歪倒在洗手池边的杜云龙。他口中念念有词,手冲着虚空指指点点,看到成桦和从门外探出头的温西泠,笑得很得意:“又不上晚自习,被我抓到了吧?”
“是,是。”成桦熟练地弯腰去扶他,“您先起来,起来才能把我们抓回去。”
杜云龙醉得像一滩烂泥,依旧走不动路,成桦费了老大劲才把他转移到自己背上。
“你一个人到底行不行?”温西泠揶揄他,“别硬抗,男人偶尔也可以说不行的。”
“不行。”成桦背后的男人说,“不行哦,成桦!在女孩子面前不能说不行。”
成桦和温西泠对视一眼,为杜云龙的窘态笑出声。
三个人一点一点往办公室移动。温西泠无从插手,只能跟在成桦身边蠢蠢欲动。
杜云龙一路絮絮叨叨,嘴就没听过,二人只将他当成个失了智的老人,顺着他的话哄他。半路他突然贼兮兮地一笑,在成桦背上蛄蛹了一下,眼睛看向温西泠:“诶,班长!”
“嗯?”
“你和成桦要好好相处哦!”
“啊?”温西泠跳开半步。
“成桦是好孩子,虽然有时候故意不好好考试,隐藏实力骗你们。坏得很。”
成桦咳了两声。
“你也是个好孩子,你们俩。赵老师一直都说啊,你们是他见过最好的……”
杜云龙吐字渐渐含糊不清,话幽幽飘到一半,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成桦和温西泠也都没有再说话。安静的夜色凝固在走廊上。
最好的什么?
又或许,赵奕民这句话本来就没说完,“最好的”就足够了。
温西泠脑海中一帧帧闪回在这一轮的 A 世界经历的所有画面:她所做的,她听说的,和她能够想象的,而那些想象的,又将她的思绪一路拉回原世界的起点。
温西泠和成桦,是最好的……

2016 年,温西泠像个凯旋的英雄,被父母风风光光送进海实分部。
当年海城中考满分 460,而她考了 420,过了分部线 10 分,幸得她中考前胆大心宽,明明此次模考都才三百六七,愣是敢大手一挥,填了海实分部,没浪费她那破天荒的好成绩。
录取结果一出来,她给她那名不见经传的小破初中争了一回光。校领导把她的名字打上横幅挂在学校围墙外,大言不惭祝贺她考上了海城实验学校,绝口不提后头的“分部”俩字。
温西泠替小破初中的校领导臊得慌。
成桦则像是和她反向行进的另一条线。
他初中便就读于海实,即与他们隔操场相望的“东楼”。东西楼被圈在同一道围墙里,在海实集团的地位却有天壤之别,西楼是市排十几名的高中分部,东楼却是市排第一的初中部,里头待的是能堂堂正正担得起“海实人”这个名头的学生。
这也促使学校周边成了全海城房价最贵的地段之一。
这位堂堂正正海实人,初中常年位居年级前三十。海实本部同这一类优秀但不算拔尖的好苗子签了“卖身契”,第一、第二志愿必须填本部和分部,本部可以降 10 分录取。
海实集团算盘打得好,好生源不流外人田,分部也有希望做大做强。成桦算盘打得也好,他不用费太大力气,就能继续读市排第一的学校。
可成桦没算到自己中考考砸了,还偏偏离录取线就差 11 分。
这么一来,成桦和温西泠在西楼相遇了。
温西泠记得,那年九月的开头,初来乍到的一群人安安静静乖乖巧巧,上课撑着眼皮子听,下课一脑袋栽桌上睡,人人都一个样。
只有那么一两个例外。
课间,她窝在座位上看小说,身边的过道突然有了动静。
“哥哥,教教我怎么把屁股练得这么翘?”
一个粗哑的男声戏谑又做作地嚷了这么一嗓子,在这间尚且讲文明懂礼貌的教室里惊天骇地。
受过九年素质教育的温西泠心里拉响警报,大脑拼命喊“假装没听见假装没听见”,然而身体快了大脑一步,下意识抬头去瞧——
一个少年正打她身侧经过。他身形高挑挺拔,裸露出的小麦色手臂轻微摆动,隐隐显出肌肉线条。
她的目光向上扫,意外地遇上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少年正巧回头,嘴角一勾:“我天生就这么翘。”
后头传来几个男生的笑声。一个样貌很虎的家伙喊了一句:“哪儿呢?我也欣赏欣赏!”
温西泠以为这位天生很翘的同志必然要骂一句粗话回去,谁料他脸不红心不跳,反冲那人眨眨眼,慢悠悠往回走两步,留头甩头:“看清楚了。”
他又打她旁边经过了一次,还变本加厉地稍稍提起衣服下摆,显示出薄软的夏季校服掩盖不住的饱满臀部弧线,像模特似地往前走。
温西泠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目不转睛地盯着的竟是男生屁股。她头皮一麻,忙若无其事地埋下头看小说。
起先那个粗嗓门扑上来往那屁股上拍了一把:“好啊你,诱惑我啊!”
这两个人全然不顾公序良俗,当街缠绕到一块儿。后头的男生蠢蠢欲动,试探着挤进这条不宽的过道,企图加入并分享他们的快乐。于是,在温西泠胆战心惊看小说的当口,这条过道超负荷了。
天生很翘的同志突然脚下一滑,连带着粗嗓门,一起朝温西泠的座位砸过来——“啪”的一声,她桌上的陶瓷水杯摔到地上,碎了,成为了男性斗争中的牺牲品。
之后的三秒,教室鸦雀无声。
天生很翘的同志脸上玩笑的神色一扫而空:“对……对不起。”他微微弯腰,有些手足无措,还未等到她反应,又突然跑开,“你等等,别动。”
很快,他拿着扫把小跑回来,三下两下扫净碎片,又停下动作:“你这个在哪儿买的?我赔你一个。”
温西泠摆摆手:“没多少钱,算了。”
可当天下午午休结束,她回到班上,却见桌上多了一个星巴克纸袋。她以为有人放错了,轻轻勾开袋子,里面是一只复古款的墨绿色杯子,旁边夹着一张小纸条:“很抱歉,我和郝墨川打碎了你的水杯。——成桦”
成桦。她无意识地用大拇指摩挲着右下角的名字,抬头往前找,一眼认出了这列座位最前头那个背影。
一个月后,教室轮换座位,温西泠成了最前排,而那个背影则成了她后桌。桌椅落定,并不熟的二人客气地笑笑,才算是正式打过招呼。
而后,海城渐渐入秋。
国庆节后,学校照例组织了一次素质拓展。
分部四个班被大巴车载出海城,停在位于隔壁菀城市一片盆栽种植园里的实践教育基地。
那日,秋阳高照,碧草如茵,云影在远山上漂移。36 人被分成四队,八人组就是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日子里第一次碰头——再附带一个凌爽。
成桦不爱管事,但那天几个男生起哄要他当队长,他没推托;温西泠从未管过事,但女孩们要她当副队长,她也没推托。
给小队取名编口号的时候,成队开始假正经。
“今天我们齐聚在菀城,设计口号一定要结合菀城当地的特色。”
“什么特色?”郝墨川问。
“你不知道?”成队意味深长地一笑。
一旁的温副队不知怎的,突然就知道了。她脱口而出:“鸡……”
全队人齐刷刷看向她。她脸一红,缩了缩脖子。
菀城上世纪大量人口涌入,地下色情业如雨后春笋般发展,至今仍娱乐场所林立,本省人皆笑称其为“性都”。
于是乎,在两位坚持走菀城特色道路的队长领导下,这九人迈着沉稳的步伐上台,立正,一脸视死如归。
成队高呼:“我们的队名是——”
队员斩钉截铁:“扫黄大队!”
成队再次高呼:“我们的口号是——”
队员再次斩钉截铁:“来菀城,不止为了素拓!来菀城,不止为了素拓!”
趁着台下老师和校领导瞠目结舌之际,成队一声令下:“三!二!一!”
呼拉一下,七名队员飞快转身,背对观众蹲成一排,猫腰抱头。成队与温副队呈警察状立于一旁,不时对蹲着的人踹上一脚。
听见台下学生激烈的掌声和口哨声,温副队回头偷瞄,瞄到几名年轻老师想笑又不方便笑,表情扭曲,但最为扭曲的,还要数胡万军和皋丽。温副队又转头看成队,恰巧与他目光相遇。他正笑得得意,轻声招呼她:“收队!”
接着,活动场地从大棚里转移到草地上。
众人头顶的高木架上垂下一根粗麻绳,麻绳打了结,可以踏脚。每队分到半桶水,要求 15 分钟内,九个人从麻绳一侧的限定区域内踩麻绳荡到另一头,站到对面只比井盖大一圈的小台子上,并吊过去那半桶水,人不落地、水不洒,失败重来,总用时短者获胜。
计时开始。
郝墨川大义凛然,主动贡献出自己的鞋和鞋带,朝麻绳一甩,将它成功勾到手。接下来该是那桶水。
水如何送过去是个问题。绑在绳上荡过去,怕它中途洒出来;派人拎过去呢——这几个天真的大脑一时没想到太恶劣的后果,决定上手一试。一番讨论过后,郝墨川以“体重大、底盘稳”的优势高票当选“送水侠”,成队长则荣任对面的“接水侠”。
接水侠不负众望,首先顺利荡到对岸,平稳落地,送水侠紧接着提桶上阵。眼看他拎起桶踩上绳结,大家心提到了嗓子眼,放手送他出去时,桶里的水晃了一晃,但没溢出来。
就在送水侠即将成功着陆时,变故出现了。睡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知他在上岸前绊了自己一跤,他没事,手里的水直直向前泼,竟毫厘不差照着伸开双臂迎接他的接水侠从头到脚浇了一遍。
被精准灌溉的接水侠不得不慌忙离场换了身衣服。
第二回,天真的大脑们学聪明了,直接将桶系在绳上荡过去,只见水面毫无波澜,成队稳稳接住桶,一滴水也没洒。
接下来该个头大、难度大的三名男生先走,之后是女生,温副队断后。
前半程大体顺利,温副队在这头指挥,成队在那头接应,上岸的人互相扶持着在成队身后抱作一团,以免掉下台。扫黄大队一骑绝尘。
温副队护送的最后一人是凌爽。
眼见胜利在望,众人紧紧盯着她,看她要登陆了,正要松口气,不了她“哎呀”一声,没踩稳,跌坐在地。
全队一片死寂。
忽然,隔壁组也惊叫一声,原是他们也落了人。成队忽然喊了一句:“再来!”说着,他望了温副队一眼。她接到眼神,忙跟着喊:“还有时间,加油!”
又是从零开始。勾绳子,送成队,送水,送人。
这一回大家速度极快,凌爽也成功上岸。这头只剩下温副队。
她忽然好紧张。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对面的八个人紧紧抱着,挤在狭小的台子上。成队踩在台子边缘,身体全靠旁边的人固定,微微弯腰,向她张开双手。
“最后三十秒!”一旁掐表的基地老师高喊。
“西泠!”成桦突然这样喊她,“不怕,过来。”
那双清澈的深褐色眼瞳在秋阳底下泛着光。
温西泠望着他,抓着绳子的手紧了紧,脚下一瞪,踩着绳结滑过去。

温西泠从绳结上放下脚的瞬间,成桦稳稳地将她揽进怀里。
台子已经没有位置了,她的脚近乎悬空,只能死死地抓住他。
那一日骄阳似火,大家又活动了一个上午,此时都已汗流浃背了,但团抱在一块儿的队员并无一人在意,大家脑子里只有一件事——别掉下去。
“很好!站稳数十个数!”掐表的基地老师喊。
“十,九,八……”
温西泠的脸挨在成桦胸前,他的呼吸和心跳清晰有力。他刚换过衣服,又热得脖颈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三,二,一!”
九人爆发出一阵欢呼,从台子上跳下来。
温西泠宿舍四个人抱在一起。庆祝完,她回过头,见成桦正举着一只手等她,她伸出手和他击了个掌,忽然心里一动,没头没尾地说了声“谢谢”。
在基地老师的组织下,扫黄大队在草地上围坐一圈复盘。温西泠很不幸地坐到了基地老师的左手边,被点出来第一个发言,她一时间大脑空白,却在抬头那一刻望见正对面的成桦,忽而镇静下来。
她只说了一句话,显然也不是基地老师想听的。她说:“我们组男生蛮好。”
一圈人安静了一下,随后鼓起掌。成桦突然开口,回敬了一个“谢谢”。
在撤离之前,温西泠挽着李恩语正要走,旁边的凌爽突然兴奋地往回指:“看!”
温西泠回头,眉毛跳了一跳。
心高气傲的成大队长似乎不服气,又拎起那半桶水,拉过绳子,一脚踩上绳结,还强迫他的三个舍友留下见证他矫健的身手。善良明智的舍友们劝他下来,可他偏不信邪,认定刚才洒水纯属郝墨川技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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