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by三三娘
三三娘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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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她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向斐然懒鬼出门只带一把钥匙,剩下那些都压花盆底下。走啊,我们去他标本室。”
商明宝的笑挂在脸上,还没有发现事情的严重性:“ 你斐然哥哥也用这间房?”
“不然呢?”方随宁疑惑地看她一眼,将钥匙插进锁孔,推开了那道门。
二十多方的房间目之所及皆很整洁,一张很大的工作台上放着一台体式显微镜,右手边是一张叠一张的台纸,有很厚一摞。
“这里面都是标本,但还没有压好。”方随宁煞有介事地揭开其中一张,给商明宝看里面的植物,“已经用烘干机脱过水了。”
“这些是标本柜,用来放标本的,有一万多张哦。”
“还有这是体式显微镜,你应该知道吧?你们香港上不上实验观察课?”
商明宝点点头:“压标本还用这个?”
“要啊,标签上要尽量把形态描述完全,比如茎多长叶多宽,蕊柱多长,中萼侧萼分别多宽,等等,有的毫毛就得在体式显微镜下才能看清。”
商明宝被她唬住:“你懂得好多。”
“我也就只知道这些。”方随宁摊牌:“你再多问点我就露馅了。怎么样,你喜欢这里吗?”
倒谈不上喜不喜欢的,但这里的空气漂浮着一种干燥、温和、洁净的草木气息,让人觉得平静,也让商明宝觉得熟悉。
她好像在昨晚那件冲锋衣上嗅到过。
趁主人不在,方随宁趁机造反,推开窗户叫了一声:“兰姨!”
兰姨闻声过来,魂都吓飞一半:“天爷!你怎么进去的?!”
“怕什么,他又不在。”方随宁嬉皮笑脸,安排道:“我想吃龙眼冰了,你送两碗龙眼冰过来呗。”
小姐命令岂能不从?兰姨一边做一边阿弥陀佛,只希望她们快快地吃完,她好快快地收拾,免得被那位少爷逮到。
龙眼冰简单清爽,细究起来,其实不过是龙眼罐头的甜,但加了碎冰后,嚼着便十分有回味。兰姨快手快脚做好了两碗,装在竹木托盘里,送进标本室。
室内,百叶帘叶片半阖,午后的光线西晒进来,在橡木色的地板上形成虎纹光影。商明宝跟方随宁半躺在地板上,空调打得很低。
“我小时候可喜欢这里了,听着斐然哥哥写标签的动静午睡。我有时候会打呼噜,他说像小猪,把我丢出去。”
兰姨听得微笑起来,给她把小茶几支好,将两柄银甜品匙插入玻璃小碗之中。
龙眼圆圆胖胖,冰清玉洁地浮着。
商明宝喝着冰甜汤,一边同病相怜道:“我大哥也老是把我丢出书房。”
“看吧,天下乌鸦一般黑。”方随宁与她饱含同情地对视一眼。
“可是你好像还挺崇拜他的。”
“才没有。”方随宁不认账,明贬暗褒:“向斐然这个狗东西有什么好崇拜的?虽然他会三门外语,还会一些拉丁文,是比较厉害啦。”
“这有什么,”商明宝随口说,“我大哥会四门外语,也会拉丁文——不止一点。”
方随宁被她激出胜负欲:“好好好,这么比是吧,那我外公会十一门外语。”
“多少?!”
方随宁旗开得胜,得意地摆摆手:“洒洒水啦。”
商明宝不甘示弱,想到一件能扳回一局的事:“放心,有一点你的斐然哥哥绝对比不上。”
“什么?”
“他绝对不如我哥哥长得好。”
方随宁“哈?”了一声,“你认真的?”
“那当然,我大哥令人见之忘俗,小哥哥当顶流不在话下,你的斐然哥哥学生物的,跟理工男比也许够了,跟他们比不够。”
方随宁气得呜呼哀哉一脸沉痛:“我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瞎了。”
这话说的。
商明宝低头咬了一口龙眼:“我又没见过他,他整天神出鬼没的,连饭都不吃。”
方随宁大惊失色:“啊????”
商明宝不明所以:“啊?”
两人四目相对半秒,方随宁脱口而出:“你那天摘月见草——”
真相就要呼之欲出的这一秒,门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兰姨的嗓门大得欲盖弥彰:“斐然,你回来啦?”
“我草死了。”方随宁唰的脸色一变,丢下碗勺屁滚尿流地起身,双脚在地板上一个出溜打滑:“死了死了……”
向斐然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标本室整洁得令人绝望,根本没地方躲。啃着指甲无头苍蝇般转了两圈后,方随宁一个滑跪,漂移到了唯一一张沙发椅后:“我在这里先躲一下你帮我我挡挡!”
商明宝傻在当场:“我怎么挡?!”
“随便挡!你是客人他不会骂你的!”
钥匙插进锁孔,传来细微的转动声。在这令人窒息的零点一秒后,一切兵荒马乱都戛然而止。
商明宝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嘴里含着冰,条件反射坐了个板正笔直。
心脏汩汩跳着。
午后热风随着门扇推开涌入,拂起了商明宝额前的碎发。在她一瞬不错的视线中,单肩挂着一只银色背包的向斐然推门而入,左手肘弯里则抱着一盆蕨类植株。
西晒的阳光从门口递进来,如一片橘色海,笼罩着他周身。他一边脱鞋,一边漫不经心地抬眸——
视线相对的瞬间,屋内静默,两个当面的一个避难的都被按了暂停键。
商明宝脱口而出:“舅舅?”
方随宁瞳孔地震:哈?????
向斐然:“……”
就说,拖延症要不得。
他的冷静自省中带有不易察觉的认栽感。事已至此,他只好暂时放弃追究她为什么在这里,转而拉开书包拉链,从中掏出一本证件。
那上面印着一所全国知名名校的名字和校徽。
商明宝在剧烈紊乱的心跳中接过,纤长的眼睫始终垂着,不敢看他高大身影。
心里其实早有答案,不是么?
她吞咽一下。
好安静,安静到心脏在鼓膜处造反。
封面被她指尖轻巧揭开,蓝底公式照撞入眼前。
一张绝不允许人忘记的脸,一双锐利淡漠的微挑双眼。
下面写着:
生物学院17级03班

光影渐渐地西斜。
嘴里迟迟忘记咽下的最后一块冰化了,变成一股凉丝丝的甜,在商明宝舌尖弥漫开来。
她将学生证合上,低头沉默地坐着,难堪和委屈交替上涌至喉间,又被她咽了回去。最终她只是问:“为什么骗我?”
这人竟然故意骗了她这么久。枉她多么坚信他只是保养得好,一声声舅舅叫得勤快。
向斐然将书包扔到地板上,在她面前半蹲下。因为身高差缘故,他视线微微垂着,话语里染上无奈:“我说过让你别叫我舅舅。”
他离得太近,五官放大,眉眼,鼻,唇,喉结,都确凿无疑地是属于年轻人的,拥有着年轻男人才有的不驯和冷酷。
“这怎么算?”商明宝不自觉皱了下鼻,胸腔里若有鼓声如雷:“而且第一面叫你叔叔好,你也没纠正。”
向斐然挑眉:“难道要我那时跟你说,叫我哥哥?
“跟你不熟,很冒昧。”
明明是偷换概念,可他神情里有一股漫不经心的坦然,让人不由得开始反省是否是自己的错。
眼前出现一只修长的手。
向斐然掌心平摊朝上:“验明正身,该还我了?还是你要留着,检查检查是不是假证?”
商明宝如梦初醒,烫手山芋般将学生证怼了回去回去,控诉道:“你昨晚上也可以跟我说的。”
“昨晚上月亮很亮,我以为你看清了,就没有这种误会了。”
什么?这是什么道理?
商明宝迟疑着:“是有点怀疑……可是,万一是你天赋异禀保养得好呢?”
向斐然压平唇角:“借你吉言。”
商明宝一只手不自觉握紧了脚踝,语气里平添一丝赌气:“早上明明也有机会说的。”
方随宁在沙发后听了半天墙角,从惴惴不安到幸灾乐祸再到深陷迷茫,到现在已经剪不断理还乱了。她狗日的哥哥,她亲爱的闺蜜!到底偷偷见了多少次了?!她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向斐然全然没有粉饰自己的懒散:“想说的,太困了。
商明宝沉默。
“真的。”
商明宝继续沉默。
“我发誓。”
“怎么发誓?”
“如有撒谎,我所有已投期刊全部被预警。”
方随宁又瞳孔地震了。啊???这么毒的誓你小子不要命了?
商明宝:“听不懂。”
“好骗你我是狗。”
在一个小姑娘面前装中年人又没有什么快感,起初不说,是懒得说,笃定了两人不会有第二面交集。第二面不说,还是懒得说,笃定了两人不会有第三面交集。第三面不说……
总而言之,他没料到在他有意识的规避下,他们还能没完没了地见第四面第五面。
不止没完没了,还登堂入室,在他的标本室里吃龙眼冰。
这种没分寸的事,向斐然用脚趾想都知道是方随宁带的头。他交代完了,目光不露声色轻扫一圈,在沙发后定了一定,而后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谁带你来这里的?”
场上主客轮换,他开始审讯,如猫逗老鼠,气定神闲。
躲在沙发后的方随宁心里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
商明宝十分讲义气,虽然心虚,但在决心上视死如归:“我自己来的。”
“钥匙?”
“你门没锁。”商明宝狡辩。
“那怎么刚刚我进来时锁了?”
“嗯……”商明宝认认真真地嗯了好一会,“兰姨以为我出去了,所以就锁起来了。兰姨很尊重你。”
场外观战的方随宁以头抢地。
向斐然很勉强才压平唇角,像是恍然大悟的样子,点点头:“所以,你一个人在这里,喝两碗冰?”
茶几上剩一碗,地上还翻了一碗,冰水被空调风吹得半干,留下透明水渍,看上去有些狼藉。
商明宝急中生智:“另、另一碗是留给你的。”
向斐然脸上似笑非笑:“既然是给我的,那谁偷喝了?”
顿了顿,目光望着商明宝染上绯红的脸:“你?”
原来编谎话这么难。
商明宝只觉得浑身热度上涌,拼尽了努力才没让自己表情垮掉:“对、对啊,不行吗……”
方随宁觉得自己没救了。在被向斐然亲手揪出来和自首之间,显然后者的下场会稍微轻一点。她深吸一口气,就要爬出去伏法时,却听到向斐然说:“行,那就欠我一碗。”
方随宁愣了一下,视线不受控制地飘出去。淡金的光影弥漫室内,向斐然侧脸微垂,神情模糊在逆光中。
蝉鸣一声叠着一声,方随宁冷汗未干,翻身坐回去,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竟然糊弄过去了?她那八百个心眼子的西八表哥?
向斐然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将那盆翠嫩绿色的铁线蕨半抱在怀里:“下次不准在这里吃东西。”
“哦……”商明宝低应了一声,心想谁还要有下一次?才不要。除非你请我。请我我也不来。
跪坐了半天的腿早就僵了,她一动弹,只觉得一阵电流般的酸麻,从鼻腔里逸出一小声闷哼。
向斐然置若罔闻,只是专注地看着那盆铁线蕨,但唇角却微微抬了抬。
手机震了一震,是方随宁让她找借口调虎离山。
商明宝:【怎么调?】
方随宁:【约他!】
商明宝:【我?】
方随宁没声儿了,表示此事已定,休要再议。
虽然很离谱,但商明宝自觉要为朋友两肋插刀。她硬着头皮:“那个……”
方随宁远程支招:【什么那个!是斐然哥哥!】
向斐然听到她无比艰难的一声“斐然哥哥”后,半侧过脸回眸:“什么事?”
商明宝眼一闭牙一咬:“你有空吗?我想跟你出去走一走。”
向斐然端着银色不锈钢水杯刚喝一口,冷不丁被呛了一下。
很显然,这是方随宁调虎离山的坏招。他转过身,修长身体斜靠工作台,不露声色地问:“现在?”
商明宝赶紧点头:“现在。”
“怎么不让方随宁陪你走?”他明知故问,银色水杯映衬着他的脸,有一股高智而冷淡的禁欲感。
商明宝:“……”
向斐然挑眉:“她不方便?”
商明宝绞尽脑汁:“她下午不舒服,在睡觉。”
好烂的借口,但她努力了。
向斐然又喝了一口水,状似不为所动。
商明宝也不知道怎么求人,只好软了语调:“要是你实在没空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这招以退为进见了效,还是向斐然大发慈悲决定放过表妹,总而言之,他终于放下杯子站直身体:“有空,想去哪?”
这里方圆十几公里独有这一户,散养的走地鸡比人多,往哪一条道走出去都是人迹罕至的。商明宝也不知道东南西北,只是胡乱闷头走着,那模样像赴刑场。
她平时很灵光的,也活泼,不知道怎么在他面前成了小哑巴。
还是向斐然叫住她,抬腕看了眼时间:“你要帮方随宁支开我的话,现在已经够了。”
商明宝顿时有种东窗事发的无措:“你、你知道了?”
“怎么,你以为你们两个很高明?”
突然被拆穿,商明宝一时也有点难堪,脸上烧起温度。要是面对自己哥哥,撒娇打滚也就过了,可这是别人的哥哥。
阳光都未曾顺利着色的少女的脸,被她自己的羞赧上了色。
向斐然移开目光,两手揣进运动裤兜:“没怪你。”又将下巴往侧扬了扬:“行了,回去了。”
“啊?才走了几分钟。”商明宝非常下意识地说。
向斐然眉心蹙起,脸上是有些迟疑的半笑:“怎么,你真想跟我走?”
陪一个离开家乡的小姑娘散散心倒没什么,但他这周事情太多,堆积了很多文献没看,而且很困——路上来回四个小时,还要跟导师斗智斗勇,真的很伤脑细胞。
“改天吧。”他想了想,口吻还算认真,“我现在得睡觉。”
他用这张脸这种语气说这种话,是一种轻车熟路的敷衍,很犯规。商明宝心里想,他很擅长敷衍女孩子。
方随宁躲过一劫的庆幸还没高兴上五分钟,就被告知了向斐然早就看穿了一切。灰溜溜地想去认罪时,被商明宝一把拉住:“别去,他现在在睡觉。”
方随宁:“这你都知道?”
“他自己说的,说要补觉,就不陪我走了。”
方随宁更狐疑:“他都连这都汇报给你?”
商明宝受不了她的措辞:“什么汇报,明明是为了赶走我才说的。”
“他怎么说的?”
商明宝一字不改:“说改天吧,他现在得睡觉。”
方随宁:“他要约你。”
商明宝心跳一漏,本能否认道:“没有。”
“不,你不了解他,”方随宁笃定解释:“他既然说了改天,就一定会的。”没等商明宝有所反应,她一把抱住她:“等他约你的时候,你就狠狠拒绝!”
商明宝:“……”
六点多晚餐时分,这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某位终于肯现身。
有的人天生存在感变很强,虽然不说话,但所有人都在欢迎他,气息鲜明地侵入这片空间。
向联乔关切道:“你不是说,标本没压完前不来吃饭?”
那当然是之前为了避免跟商明宝碰上的托辞,现在既然乌龙已解,那就没有躲着的必要了。向斐然一手拉开餐椅,淡定回道:“饿了。”
坐在圆桌对面的少女始终不说话,他眸光扫过,指节伸到方随宁眼前,在桌面叩了叩:“晚上穿裙子不冷?”
山里昼夜温差大,白天热浪袭人穿短袖,晚上却是容易冻感冒的。
方随宁不吃表哥日出西山的关心,铁骨铮铮地回:“不啊,谁像你那么虚。”
向斐然不屑于跟她争论这个话题,端起那只他专属的不锈钢马克杯,啜饮一口,像是顺便地问:“客人呢?”
商明宝身后的窗户正洞开着,日暮下的风越过山涧溪流,带着谷底的凉意涌入。她想客气,让工人别麻烦,但向斐然似乎已将她看穿,跟兰姨吩咐道:“给小客人拿张毯子。”
“哦……小~客~人。”方随宁挤眉弄眼鹦鹉学舌。
向联乔笑起来:“怎么,这都三天了,还不知道叫什么?”
方随宁正要告状,被向斐然的眼锋瞥过。等她偃旗息鼓,向斐然自己接过话:“回来那天见过,坐的同一辆车。”
向联乔倒是头一次知道,想来这种小事司机也觉得没必要汇报给他。
向斐然两指压着转盘,神态自然地将家政打出的第一碗清汤转到商明宝眼前,继而问:“你姓商,叫什么?我忘了。”
方随宁眉头一皱,心想你个能默写几千种拉丁学名的变态……?
“明宝,明亮的明,宝……”商明宝咽下涌到舌尖的“宝贝”二字,改为:“宝物的宝。”
向斐然点点头,眼神微抬,清冷淡然如横拂山岗的风。
“商明宝,欢迎你来做客。”
商明宝第一次被人连名带姓地叫。香港人,叫英文名总多一些,babe长babe短的,偶尔叫本名,也是单单明宝二字,顺口亲昵。忽然被全须全尾地叫了一声“商明宝”,她感到陌生地一怔,有种被老师点名的认真感。
因为向斐然的出现,这顿晚饭的节奏慢了许多,不仅方随宁叽叽喳喳,就连向联乔都开怀不少,还让助理泡了一壶生普,似乎谈兴很浓。
方随宁每日听新闻,晚饭间跟向联乔讨论国际局势已成习惯,辩得有来有回头头是道,但向斐然一个字都没参与。他好像对这些事不感兴趣,也绝无发表高论的价值需求,只是端着他的水杯,喝着袋泡的乌龙茶,神色微微地走神。
直到向联乔询问他学业近况,他才捡一两句要紧的回复。
方随宁跟商明宝咬耳朵:“他很无聊的,一天天不是出野外,就是做实验,不然就是看文献,看不完的文献。”
她讲的基本就是向斐然生活的常态。生物虽然是天坑专业,但本科生倒还不至于这么辛苦,还是能吃饭逛街谈恋爱打游戏。问题在于,向斐然不是普通本科生。新生被院士大佬亲自点名进课题组的情况,建校以来不是没有,到向斐然是第三个。
周英澍教授第一天就告诉他,植物分类学是一门相对冷门的古老学科,大部分的生物学学生想进一步深造时,都会往分子生物学那块方向走,分类系统和演化是很寂寞的领域。言下之意,这根橄榄枝你也可以不接的。
但向斐然接了,用同门师兄姐的话说,是“卿本佳人,何故自弃”?后来得知他在高一时就拒绝了清北时,更觉得他不是正常人。
整天泡在山里、实验室和标本馆的生活,向斐然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被方随宁一总结,似乎听上去确实有些枯燥。
很少开口的他,破天荒地说:“植物学有植物学的意思。”
方随宁鬼灵精的:“有什么意思反正我们也没机会知道咯,你又不带我们。”
向斐然双手环胸,身体微微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着方随宁:“简单,求我。”
方随宁气哭:“外公你看他!”
向联乔对他们之间的吵嘴习以为常:“我是已经开过口了,奈何我这张老脸面子不够,求也没用。不如趁他在,你们两个一起试试?你们加起来,总比我一个老头分量大。”
方随宁立刻双手合十,吐出硬邦邦的两个字:“求你!”
向斐然笑了笑,稍认真了些:“别当真了,真没空。”
周教授天天念叨要保持科研连贯性,跷了一个月实验室的他简直犯了死罪。为了鞭策他,周英澍亲自给他发了一个几百G的压缩文献包,要看完要综述,开学后的组会他第一个上去做汇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要排练驻演,连睡觉都很成问题。
方随宁见他不上钩,立刻拉商明宝下水:“小客人!小客人还没求呢!小客人貌若天仙的面子你不卖?”
死东西别太油盐不进了!
商明宝被拉上前线,心里怦然,下意识地酝酿措辞间,听见一声椅子刮过水磨石地面的摩擦声。
她抬起眼眸,见向斐然已经站起了身。
他像是根本不感兴趣她会怎么求,也不想多花两秒听一听,只想起身先走。走之前,视线低垂越过圆桌找向她,指节轻叩桌面:“商明宝,别听方随宁起哄。”
同样都是拜托,可是他连名带姓的拜托,她没有回击的余力。

因为向斐然不知好歹的拒绝,方随宁喋喋不休吐槽了他两个小时,痛陈他的六亲不认油盐不进心比石头硬,从小时候登山远足让她一个女孩子背水壶(虽然是她自己的)到长大后死活不肯代替她爸在她生物试卷上签字(58分),最后吐槽到了他本科三年发了六篇sci(怪物但尚在人类范畴)卷生卷死卷到他研三师兄开始在实验室打地铺,所列罪状比和珅抄家的财产清单还要长。
商明宝安安静静听着,大部分时间无脑跟方随宁站同一条阵线,偶尔两次小声说公道话也被无情镇压。
直到后半夜,耳根子终于随着方随宁的入睡清静了,但商明宝的脑子却仍很清醒。
今天无论再怎么失眠,也不能下楼了。否则又跟他碰上,该怎么解释呢?会有人连续好几天睡不着吗?显得她是故意来的,明知会见他;专意就为见他。
因为这一点微妙心思,她直挺挺在床上睁眼到了天亮,直到鸡叫三响才觉眼皮沉重,就此睡去。
早餐循惯例是八点钟,商明宝以命相博爬起来了。
向家的早餐花样还算多,石磨豆浆、杂粮粥、水蒸鸡蛋羹、几笼晶莹剔透的虾饺、蒸排骨,荷叶包的糯米鸡,金黄松软的马拉糕,还有大约是照顾商明宝这个香港人所做的菠萝油和西多士。
因为比前两日更丰盛,商明宝心里立刻懂了:向斐然也会来用早。
她精神委靡得不着四六,心里却随着这个直觉铛地响了一下,想谁敲了她的钟。果然听到身后家政带笑的问候声:“早晨,斐然。”
“早。”
这道声音离商明宝不远,她没有回头,垂着脸很专心刷微博的模样,直到身边一阵带冷冽香的微风经过,那张他昨晚上坐过的椅子被拉开。
商明宝抬起脸,跟在方随宁之后问候:“早晨。”
他是背对窗户而坐的,身后横窗如画框,墨绿竹林被晨间光影涂抹得深浅不一,风涌入,吹动窗台下陶罐里的紫色唐松草。
听到打招呼,他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指尖从茶盘中拨出一只白瓷茶盏,执壶给自己倒了杯生普洱。
方随宁突然想吃酸奶麦片,便起身去餐边柜那边,偌大的圆桌边只剩下了两人。茶汤的注水声停了,向斐然突如其来地问:“昨晚上没失眠?”
商明宝心里重重地一跳。明明只是关心她的睡眠而已,可是底下却仿佛铺着一层潜台词,好像在问昨晚上怎么没见到她。
她应了一声,努力提起精神说谎:“嗯,昨天很早就睡了。
向斐然将杯盏端至唇角,饮下前,目光在她脸上稍停了一停,平淡地拆穿:“用完早就回去补觉。”
黑眼圈有这么明显吗?早知道出门前上个遮瑕……
那点小女生的心思不难猜,向斐然料想她是不好意思,想了想,说道:“我接下来几天都不在,晚上想看花的话,随时下楼,不必顾虑。”
“你要去哪里?”商明宝下意识问,“又进山吗?”
她已经从方随宁嘴里知道了,他每年假期都有一半是在山里度过的,不仅是这片岭南的深山,还有高原高山,甚至是欠缺信号的地方。
向斐然目光微抬,像是对她的关心和直接有些意外。
“只是有事而已。”他的措辞充满了界限。
商明宝愣了一下,不再看他身后的唐松草,转而垂下眼睫来,专心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
方随宁端着满满一玻璃碗的麦片回来时,两人看上去一句话都没聊过,一个在专心阅读着邮箱里推送的最新文献,一个在用追星小号刷微博,空气安静得宛如静止。
这一顿早餐过后,他们果然好几天没碰上。还是方随宁提起后,商明宝才知道,他是去勤工俭学了。
“在咖啡店打工。”方随宁说。
商明宝不是很理解。虽然这里的生活与她日常相去甚远,但仍然是优质而精细的。照理来说,向斐然不需要勤工俭学赚生活费。
“这不好说……”方随宁虽然看上去大大咧咧,但有着这类家庭一脉相承的宝贵分寸,总而言之道:“他有自己的想法。”
过了两天,方随宁要回市区上戏曲课,便将商明宝一起捎上了,她们打算等下课后逛街探店,最好消磨到晚上九十点钟再回去。
戏曲课是名师私教,管理严,不准陪同围观。方随宁的脑回路有种出其不意,既怕商明宝等得无聊,又怕她一个人瞎逛迷路,头顶灯泡一闪,找了个关系很铁的男同学来陪她。
方随宁:“你们先逛,我上完课就来找你们。”
男同学挺帅,跟她们粉的墙头男星有几分相似。商明宝不是扭捏的性子,既然如此,索性大大方方地挑了几个感兴趣之地,请男同学带她逛一逛。
两人从历史文化街区逛到买手店,又逛到西江边,最后一致提议找个地方喝东西。
在点评软件上按着口碑排名找饮品店时,法文咖啡公社的评分和氛围格调都很引人注目,虽然均消也是最高的,但男同学心里打定主意,揣起手机仿若熟客般地说:“我知道有一家,氛围和出品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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