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by三三娘
三三娘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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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时,才发现口鼻间掩着一件T恤,她的梦原来是它的香气侵袭。
本该陪床的向斐然不见踪影,坐在她床边的是那位男同学,怀里抱着一大束鲜花。
商明宝一点也没问他怎么会在这里,唰地一下扭头看另一边。没人。
“斐然哥哥呢?”她径直问。
男同学认真交代:“我过来后他就说这里交给我了,然后就走了。这是送你的花,祝你早日康复。”
商明宝礼貌性地看了一眼那花:“谢谢,请放床边。”
男同学:“哦。”
将花放好,指尖挠挠额头:“医药费他已经结过了,问我借了两百。”
商明宝:“哈?”
“不知道,他卡里钱好像不够。”
跟小高中生借钱实在说不过去,幸好向斐然天然冷面,因此看在男同学眼里只觉得“哇靠果然是大学生连借钱都这么坦然”。转账时,又疑似听他啧了一声,说什么……“不买香水就够了。”
“票呢?”商明宝问。倒要看看大陆的医疗急救系统有多贵……
“这里。”男同学从兜里掏出给他:“他说等下你大哥会来,会报销,到时候我这边来把钱打还给他。”
商明宝快速核了一遍那叠票据,发出灵魂拷问:“不是就一千一吗?!”
连她最喜欢吃的切片蛋糕的一半都买不起!
向斐然从兜里抽出最后一支软珍云烟,习惯性地在掌心磕了磕后,翻手叼进嘴角。
抽上后,他缓了缓神,终于深呼吸长舒气。
夏日的午后绵长,医院户外抽烟区的绿色挡雨棚下,夹杂在棕榈叶之间的大花紫薇正在花期。
向斐然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停在那上面上,脑子里开始复盘另一件事。
最近财运不太对劲,赚是赚了点,但怎么好像都花出去了?而且都花在商明宝头上?
这姑娘……五行克金?穷得他烟都快抽不起了。
想着想着,思绪很自然地跑远。
也不知道她那个小男友能不能处理好剩下的这些。
没关系,她大哥也会来,听声音总该是个成年人,有处理事情的基本能力。
但他是个香港人,对大陆也不是很了解。
还在盘算着这些的时候,脚步根本就已经本能地顺着雨棚往回走了。等回过神来时,雨棚已走到了尽头,「急诊」两字悬在眼前。
向斐然站在棚底,十分珍惜地抽完了最后一口软云后将烟蒂掐了,抬步往那幢熟悉的楼内走去。
到了病房门口,怕撞破小情侣卿卿我我的画面,他停下脚步,像是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
商明宝像一只狐獴,听到风吹草动蹭一下就亮了眼睛竖了耳朵:“斐然哥哥?”
向斐然的身影果然出现在门口,视线不动声色扫了一眼,看到里面没人后颇感意外。
“他呢?”他用人称代词问。
商明宝闷闷不乐地说:“反正留着也没什么用,我就让他先回去了。”
男生确实什么都不会,又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失落不耐,哄不明白,只能走人。
向斐然思索一瞬,了然了。
早恋。瞒着家里人的早恋。所以才要趁她大哥抵达之前先走为快。
向斐然拉开椅子坐下,拧开路上买的矿泉水递给她:“方随宁知道你病了,想请假过来,我让她别添乱。”
“嗯。”商明宝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安心上课就好,反正我也已经好了。”
向斐然难得勾出一个笑:“这么坚强?”
他有点像哄小孩。商明宝不确定,但脸微微地发烫。因为是平躺着的缘故,她疑心自己的心情已经被一览无余了,便将脸偏向另一边。
她的一切反应向斐然都照单全收,她不说话,他便也跟着保持安静,沉默而习惯性地打开谷歌学术。直到听到商明宝说想坐起来,他才放下手机,请护士过来确认各项指标。得到首肯,他将床头摇立起来,又过去帮商明宝起身,好坐得更舒服些。
调整枕头时,感到商明宝的额头轻轻地抵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发香弥漫。
他没说什么,薄唇抿着,当作对此一无所知。将枕头在她腰后垫好后,他一手抻着床栏,问:“这样舒服吗?”
商明宝往后挨了挨,很轻地“嗯”一声。她怀疑病房的空调已经很久没加制冷剂了,否则她怎么会觉得这么热,被黑发堆着的颈后冒出汗意。
“那个衣服和香水……”等向斐然直回身后,她问。
“衣服我可以穿,香水送你了。”
那衣服很便宜,香水却贵。他一早就打算好了的。
商明宝:“香水是你身上一样的吗?”
向斐然冷不丁咳嗽了一声,喉结咽了一下:“不是,是女香。”
商明宝“哦”一声,垂着脸玩袖子,心想大哥怎么还没来?又觉得大哥还是别这么快来得好。
沉默间,植物大战僵尸的铃声响起。
主唱刚睡醒,一边等泡面一边肾亏气虚地问:“係边度?”
“医院。”
“点解上医院?结扎?”
“……”
“朋友病了。”
“你怎么有这么多朋友,斐哥,我不是你的世界第一好了吗?”主唱开始玩尬的。
向斐然一键打断施法,把电话挂了。
“谁啊?”商明宝好奇地问。
不知道,也许是有一点是试探的,她问:“女朋友?”
“病人。男的。”
没过多久,铃声又响。主唱吃上泡面了精神状态也正常了,问出正经问题:“那你晚上怎么说?”
他们今晚上有驻演,从九点半到十一点半。向斐然估了把时间后,给出肯定答复:“我准时到。”
等他们聊完,商明宝问:“你朋友什么病?”
“脑子有病。”
商明宝不疑有他,同情地说:“那能治好吗?”
向斐然笑了笑,不逗她了:“他不是真的有病,只是容易发疯。”
商明宝很明显愣了一下,有些慌忙且尴尬地笑了一下,垂下视线:“哦,跟我不一样。”
又自顾自笑起来:“咦,脑子不好的好像是我,听不出玩笑话。”
她嘴角的扯动是牵强生涩的,向斐然便叫了她一声:“商明宝。”
商明宝不笑了,抿住唇,双眸明亮地、镇定地望着他。
“刚刚医生问我,你是不是室上速。”
“是。”
“为什么不做手术?”他已经搜索过,对这个病有了大概的了解。
室上速致死率不是没有,但很低,案例也少,它给人带来的更多是难受和未知,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它就会突然袭来,也许是开车时,也许是庆祝某件事时,或者,与谁吵架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有点像是反复发作的轻度中风。发作时,有人觉得尚可忍受,躺一躺就好了,有人却生不如死,往往要进一趟急救室;有人麻痹得手足呈鸡爪蜷缩无法动弹,有人也可能只是觉得气喘心悸。
射频消融手术是治疗室上速的常规手术,微创,成功率也高。虽然也有做了手术仍然病发的可能性,但大部分人都会选择做。
商明宝绝不会是做不起手术的人,何况这个手术费用只要两三万,且在医保范围内。
商明宝笑了笑:“在等呢。”
“等什么?手术排期?”
“不是,在等我……长大一点。”商明宝抬起输葡萄糖液的手,比划着:“导丝是从股静脉进去的,我……发育不良,静脉比小孩更细,也更迂曲。”
她仿佛在说着别人的事:“偷偷告诉你哦,就在两年前,就算是世界上最细的导丝也不能进到我的股静脉里。”
医生是曾经试图过进行手术穿刺的,可是导丝难以前送,有生命危险。
“现在?”
商明宝绽开笑:“现在不是我长大了,是技术进步了,有了更细的口径。”
这背后,是商家数千万的投资和实验室赞助。
只是医生仍然建议手术暂缓,等她再长一长,像草啊,拥有更清晰的脉络,与更坚韧的梗。
商明宝并不习惯与人分享这些,向斐然是第一个,可是有关他是第一个的这件事,她不预备告诉他,否则很怪,给人莫名地添上寄托,是一件自私的事。
何况……他们是萍水相逢,浮萍之缘。
这个夏天只有十五天。
病房门口,从香港乘直升机以最快速度赶到宁市的男人已经安静站了很久。他西装革履,显然是从公司的会议上匆忙抽身。直到病房内内有关这话题的最后一句落下超过五秒后,他才决定走进去。
但虚掩的门在这时候从里面打开了,向斐然拧着门把,神情和脚步都微微地一顿。
他是从眼前这个男人身上,第一次直观地感知到了商明宝究竟会是什么高度的出身。

两人迎面相遇,都还没来得及出声呢,商明宝便率先欣喜地叫了起来:“大哥!”
商邵对眼前青年颔首,伸出一只手作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商明宝的哥哥,商邵,你可以叫我Leo。幸会。”
他伸出的那只手修长而骨感,如玉质扇骨,腕骨处露出的一圈衬衣袖口雪白,扣着一枚低调的宝石扣。
向斐然一眼既知他的养尊处优和谨严端方,与他的手握了一握:“幸会,向斐然。”
跟在这人身后还有一个稍年长的男人,也着西装,气质也不俗。向斐然难免猜测他至少是商明宝的某位叔伯长辈,但是直到商邵走进病房后,他也未对他作介绍,而对方也只是十分自然地跟随在商邵脚步之后,似乎已习惯将自己的存在感在场合里抹去。
向斐然便明白了,即使是这种气度的人,也不过是商家这位长子的随从,没有被介绍的必要。
虽然窗户和门都开着,空气流通,但对于一个刚进入这空间的人来说,这房里的那股“气味”依然鲜明。他不动声色但富有一丝兴味地关注着这两人的神情。
出乎他意料的是,两个人都连眉心也没皱一下,没有表现出任何纡尊降贵的意味。
商邵站着,还没张口,商明宝便卖乖地说:“大哥你坐。”
又道:“康叔也坐,大哥坐床边,康叔坐椅子。”
长幼亲疏,她是有思量的。
被她唤作康叔的中年男人笑了一下:“三小姐不要客气,我站着就好。”
他只是商邵的管家,自然没有这样坐下的道理。
小小病房在这一刻显出前所未有的拥挤逼仄,向斐然适时说:“我出去打个电话,有事喊我。”
等他走后,商邵才仔仔细细地端详商明宝的脸,确认了她的精气神已经恢复了很多。
“说吧,怎么诱发的。”
明明他还是跟刚才一样的脸色,语气也温和,但商明宝莫名心底一哆嗦,连气势都微弱了下去。
虽然在方随宁面前夸口自己大哥无所不能气质卓绝令人见之忘俗,但真正到了大哥面前时,正如猫见老虎,压制早已刻在血脉里。
“就突然啊……”商明宝含糊其辞,企图混水摸鱼过去。
可不能让他知道是因为半杯咖啡的缘故,否则她的自由会消失的!
“你在过去一年里只病发过两次,一次是因为知道了好朋友在背后说你坏话,一次是因为偶像塌房,这次呢?谁气你了?”
什么黑历史啊!
商明宝嘟囔着:“才没有……”
“刚刚那个人气你的?”
“什么?”商明宝懵了,完全没明白她大哥的逻辑是怎么走的:“当然不是,你不要冤枉好人。”
“你不用替他掩护,这件事,我会好好找他算帐。”商邵对她的否认不为所动,轻描淡写一句。
“what?”商明宝不敢置信,眉头拧得很紧:“你什么时候这么自以为是自说自话了?根本不是他的错,是我自己喝了半杯咖啡,他是救我的人你懂不懂?”
一口气说完后,她愣住、反思、反应过来,气急败坏的神情十分生动:“你又套我话!”
商邵对她的指控不动如山,轻点下巴:“好,原来是因为喝咖啡。为什么?”
商明宝皱皱鼻尖,偏过脸去装死。
“医生不是告诉过你,不能碰咖啡?”他还算好言好语。
“我哪里知道真会起效这么快,只喝了一点点而已……”商明宝比出食指和拇指,捏出一道两毫米高的缝隙:“就这么点点哦。”

前言不搭后语的,商邵都懒得拆穿她刚刚还说的是半杯,见她现在精神尚好,也不再追究她的儿戏,问康叔:“那边安排好了吗?”
康叔给了肯定答复,商邵便起身道:“安排护工,送babe去停车场。”
商明宝两手压紧了被子,茫然但警觉地问:“干什么?你要带我回香港?”
商邵确实是如此打算的,毕竟这里的条件实在难言,对于明宝来说相当于是受难。但见她一脸抗拒,他倒有些意外。明宝是一只不喜爱离巢的鸟,虽然商家在世界各处皆有“飞地”,但她最喜欢待的还是香港,如果一定要离开的话,那身边一定要有熟悉的人事物,这样她才会安心。
温有宜让她来过夏令营,软硬兼施了好一阵子,还给她最近喜欢的一个小偶像送了某品牌的三个月大使身份。按理说,现在接她回香港,她该欢欣鼓舞,一秒从床上跳起。
“不然呢?”商邵问:“你不想回香港,还想在这里待着?”
“冇啊……”商明宝闷闷不乐,又说:“回香港也好……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呢?
她是有些迟疑了,在山里的日日夜夜,似乎在她回到城市的这几个小时里便已消弭掉了魔力。那里乏善可陈,百无聊赖,风声,鸟鸣,苍翠的山,都不值钱,为什么要待在哪里?趁着病,跟方随宁道别,日后再请她到深水湾小住游玩,不比这几天有趣?而且这样妈咪也不会有意见,大不了撒撒娇好了,妈咪嘴硬心软的。
十五天的夏天很短,但原来她并不拥有十五天。
也许,也根本不在乎能不能拥有十五天。
护工推着轮椅过来,经过经年不变混乱的充斥着吊水瓶、消毒水和吟哦声的走廊,从靠着墙壁低头看手机的青年面前经过。
他好像是有感应的,在这时候抬起了脸,一语不发地目送护士走进了那道门。
平躺还好,一有动作浑身上下便还是软的,商明宝乖乖地被护工扶坐到了轮椅上,将一张羊绒毯子在腿上盖好。
“我能跟我朋友道个别吗?”商明宝恋恋不舍地问。她指的是方随宁。
商邵依她:“你想当面道别,还是电话?”
“她还在上课,打电话就可以了。等周末的时候,我们请她来家里做客好不好?”
“好。”
“刚刚那位呢?”商邵问。
商明宝一直刻意地不去想这件事,奈何她大哥是如此轻而易举的点破,逼她不得不面对。
“你要给他报销医药费的。”她先说这件事。
商邵不免失笑:“当然。”
“还要给他感谢。”
“这个也当然,你想怎么谢?”
商明宝思索了一下:“给他打一百万。”
“什么?”商邵蹙眉。
“我的命不值这么多钱吗?虽然没有他也应该不会死,可是他给了我很大的安心。”商明宝信誓旦旦地说。
“你的命不能用金钱衡量,所以我不能给他打这一百万。”
一帘之隔的病床上,大叔瞪着眼睛大气不敢出,怀疑他们在说欢乐豆。
“为什么?”商明宝不明白:“你一定要给他打的,你舍不得?从我的信托里扣。”
她可不能说他缺钱,连一千一都拿不出。想了想,下午真不该让他请客,那个蛋糕……那个他送给她的蛋糕,她还没来得及尝一口。
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一百万,她是深思熟虑过的。十万拿不出手,几十万有零有整的像是精细算过,八十八万很合香港人的性子,可是对于他来说太俗,那么就一百万好了。
再多恐怕他会吓到,不敢收。
连商明宝都能出得起的钱,商邵有什么舍不得的。他俯下身,两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两侧,双眸认真注视着她:“babe,你要记得,永远不要用金钱去报答道义,不要把道德情义拉到价钱的纬度里。”
顿了顿,他说:“我会给他一个承诺,以后他有什么困难,都能来找我。我和商家在所不辞。”
商明宝懵懂地眨一眨眼,“我不懂,哪有这么麻烦,别人需要什么我就报答什么,不是很皆大欢喜吗?”
她话既然说到了这个份上,商邵沉默了一会,由她去了。
也许她不看重这段相识,是他刚刚判断失误,她其实只想一笔勾销。
这么想的时候,明宝的选择便显得很顺理成章了,虽然有些冷漠,但想要快速斩断一桩牵扯不清的情谊时,无疑是最高效的。
商明宝一直观察着他的脸色,见他脸色稍霁,欣喜一声:“你答应了吗?”
商邵点头,示意护工可以走了。
虚掩着的门被拉开,坐在对面银色长椅上的向斐然也在这时抬起了眼。
商明宝坐在轮椅上,一条月白色的羊绒薄毯熨帖地盖在她的腿上,护工跟在她身侧,是康叔亲自在给她推轮椅。
不知道为什么,她明明有一米六好几的身高,但给向斐然的印象总是小小一只。想了想,也许是因为她穿过他的冲锋衣,衣服空荡荡的,衬得她小。
又或许是她太瘦,纤细的某种花,独秀的一枝。
向斐然站起身,医护与推着点滴架的病人自他们之间穿过,切开了本该眼神交汇的那一秒。
到了跟前,向斐然两手插兜,很自然地问:“走了?”
商明宝做了番准备才抬起头看他,微笑地说:“嗯,走了。”
向斐然很平静,跟她对视着,半蹲下身,肩宽平直,一手搭在膝盖上,如他们在标本室第一次正式认识的那一刻。
他唇角微微勾了笑,看上去比平时的冷面温柔些:“照顾好自己,别喝咖啡了。”
停顿短暂数秒,他是用那副漫不经心中略带认真的模样说:
“再见,商明宝。”
商明宝脸上始终维持着微笑,郑重地点一点头:“拜拜,斐然哥哥。”
总共没说过几句话的人,在彼此道过别后,将一场缘份善始善终。
商邵示意康叔先带babe上车,等他们进入电梯后,他递出一只烟:“向先生,请借一步说话。”
向斐然接过了他的烟,跟着他的脚步走到绿色户外雨棚下的吸烟区。
但两人谁都没抽烟,只是相对站着说话。
“向先生,今天舍妹给你添了很大麻烦,”商邵说着开场白:“明宝是我最小的妹妹,从小太娇生惯养,你的帮助对我们全家都很重要。”
向斐然安静听着,没有附和,等着他的下文。
商邵不再铺垫:“我父母原本打算送她在这里过十五天,但显然目前来看,我们既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明宝。我父母正在回来的飞机上,在此之前,明宝让我先替她向你表达谢意。
向斐然绝想不到他下一句会跟着的话,因此只是散漫地笑了一下:“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商邵说出最终的下文:“稍后我的下属会你送一张支票,金额是一百万。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分笔换成外汇。”
白色的烟管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月牙印。
向斐然脸色未改,只是蹙起眉,情绪不明地失笑了一声:“一百万?”
他不是很确定,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亦或者是会错了意。
“是,这是babe的心意,很感谢你。”
商邵强调,用了两个词,救命之恩,和“一下午的忙碌”。
忙碌。还是想说忙前忙后?
向斐然脸上笑意扩大,乃至真正笑了起来。他指尖掐着那支未点燃的烟,一边笑,一边摇了摇头。
“商先生。”
他没有按他刚刚的自我介绍叫他Leo,视线很平静地对视到他眼底。
“令妹的命或许很值钱,但我做的这些不值一提,所以,不必了。”
他说得很云淡风轻,脸上的微笑也十分从容。
他的拒绝根本没有出乎商邵的预料。
很少有人能立即接受一百万的酬谢,因为它过于奇怪,超出了常理范围之外。听他说完,商邵也不再劝说,而是取出名片夹——这是他刚刚特意问康叔要过来的——从中取出一张,递给向斐然:“如果你改变了主意,联系我,随时随地。”
向斐然接过,两指夹着竖起示意了一下,波澜不惊的脸上勾唇微讽:“Sure。”
等人走后,他走到垃圾桶前,面无表情地丢了进去,连同刚刚那支他递过来的高贵的未曾点燃的烟。
挂有两地牌照的宾利SUV驶过长而蜿蜒的港珠澳大桥,暮色已沉,两侧海面黑黢黢的一望无际,海轮点灯漂浮,零星数点,像黑色幕布上很寂寞的两粒图钉。
是因为觉得直升机太吵,不利于商明宝病体康复,所以才选择了坐车回程。
商邵给母亲温有宜打了电话,得知他们的私人飞机已过中东,即将进入国境领空。商明宝接过手机,一声一声答得乖巧,安抚母亲让她不必担心,这之后,又与父亲通电,接受他严厉的批评和关心。
长长的一通电话讲完后,港珠澳大桥还没走完。
商明宝把手机还给大哥,将腿上的毯子理了理。闲聊数句,商邵让她睡一会,自己亦合目养神。
深水湾已经做好了迎接三小姐回来的准备,热汤热水,所有她习惯的、赖以生存的、井然有序又精致得简直遥远的一切。
过了很久很久的一阵安静,安静到商邵以为她睡着了,久到他自己都快睡着了,忽然听到很轻的、没头没尾的一句:
“大哥,我想吃蓝莓蛋糕。”
“什么?”商邵睁开眼睛。
商明宝低着头,黑发从耳侧垂至颈前,掩着她今天乖到反常的面容。
她安安静静地又说了一遍:“我想吃蓝莓蛋糕。”
挡板升着,前座的司机和康叔都听不到,商邵只能拿起手机,亲自拨打深水湾的家政分机号码:“喂,是我,告诉西厨,babe想吃——”
他话能没说完,因为听到了身边的一声呜咽。那是一种忍了很久的,被铜墙铁壁关牢了,却又像突破一层宣纸一般轻易地逸了出来的呜咽。
车厢内如此昏黑,只有桥上路灯一盏一盏地自窗外漫无止境地划过。商邵心里一沉,挂掉电话打开顶灯,指尖拢开商明宝的长发。
他看到了他妹妹划过眼泪的脸。
“怎么好好的哭了?”他递出纸巾:“想吃蓝莓蛋糕就让厨房做,或者告诉我想吃什么口味什么牌子,我让人去买。”
他一本正经地把这当成一件事去解决,却没想到自己越是轻描淡写温柔地安慰,商明宝的眼泪就涌得越厉害。
路灯间歇的明与暗间,她的双眼被濯洗得如此明亮,泪水晶莹剔透。
不能再哭了,否则随时都可能再度诱发室上速。
商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面色凝重起来,双手越过中控扶住她的肩:“babe?”
他想追问,可是再高明的追问,也不过是山月不知心底事。

第11章
山里浓黑的夜幕被车子远光灯破开。在氙气灯的照亮下,一切的葳蕤植物都被照得雪亮,宛如这里曾经落过一场薄雪。
深夜造访实在失礼,商邵下了车,登门致歉。
没办法,商明宝在车上抽噎了一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商邵只能半猜半推测。少女心事海底针,最后叫他一句话戳中了:“是不是觉得外面的世界也没有那么无聊?”
“外面的世界”这个词囊括含义太大了,将商明宝想得明白的、想不明白的,都含了进去。她这才迟疑地、顺水推舟地点点头。
跟香港比起来,宁市大得吓人,宅各人已洗漱就寝,接到电话,向联乔披衣在客厅等,鼻梁上夹着一副眼镜,正顺带看书。
商明宝是牵着商邵的衣角走进去的,亦步亦趋的,眼眶还能看得出哭过的痕迹,但脸上浸透了不好意思。
商邵彬彬有礼地致歉,说深夜叨扰十分过意不去,但舍妹放不下这里的新朋友们。向联乔也道歉,说照顾不周,说随宁今日回来亦闷闷不乐十分伤心。三言两语,彼此默契地将今天这桩突发揭了过去。
商邵便将妹妹放下了,让她好好享受盛夏余额,额外叮嘱一句:“不要再把医嘱当儿戏。”
山里进出很不便,夜既深,向联乔留商邵在这里留宿一晚,但商邵谢绝了。他正在集团的各个业务板块内轮换,公务繁忙分身乏术,下午的事需要他工作到天明才能补回。
在助理的陪同下,向联乔亲自送商邵到车旁,问:“你爷爷近来恢复还好?”
商伯英身体抱恙一事见了数次报纸,但港媒惯会添油加醋,一分的事渲染成天塌的事,恨不得提前将丧事办了。向联乔跟商伯英通电还是两周以前,那时商伯英拜托他照顾这位小孙女,听声音还是很有中气的。
商邵滴水不回地回:“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年纪上来了,身体各方面有点力不从心。有劳您挂怀,为免他操心,babe今天的事情我们暂时没有告诉他。”
言下之意,希望向联乔也不要说漏嘴。
向联乔自然会意,拍拍他肩:“择日我去香港看看他。”
商邵颔首:“夜深风寒,您止步。”
宾利沿着山道远去,坐在副驾的康叔道:“难得有三小姐主动想回头看一眼的风景。”
商明宝的个性与哥哥姐姐们迥异,是最娇的一个,虽娇而不纵,但要讨她开心也着实不容易。能让她流连忘返高看一眼的,是几百上千万的高珠,是只流转于拍卖行的精美瓷器,是高定秀场上缤纷繁复的鞋履绣片,大自然虽然鬼斧神工,但既然从小看的就是全世界最壮阔的奇景,那么其他景色自然就显得无聊贫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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