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宝斐然—— by三三娘
三三娘  发于:2024年0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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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们,虽然不是向斐然亲自打理,但显然种什么、种多少、能不能采摘收种都在他授意之下。方随宁触过天条犯过死罪,譬如把他的兜兰浇水涝死、把刚报春的石斑木折下来插瓶,把草珊瑚的红色果实薅光喂鸡……
为此,她的下场十分惨烈,包括但不限于写千字检讨、自掏零钱买种苗肥料、每天掐点浇水、给植物唱歌、跟蜗牛和红蜘蛛斗智斗勇、修根、换苔球、半夜三点给他打下手记录传粉、徒手捕昆虫、数三千点拟南芥种子(比散粉还细)、生日被向斐然送一整套生物突击一百卷……等等!!
花被薅秃了,当事人却如此淡定,方随宁嗅出了一丝不对的味道。
向斐然耐着性子回眸,“啧”了一声:“别叫,我让摘的。”
方随宁:“……”
向斐然:“形态学意义上被研究透了的东西,没什么观察必要,看文献也一样。”
方随宁:“…………”
你他妈上次不是这么说的!!
大清早的,方随宁被表哥气得像头小牛。

在别人家里不好睡到太晚,商明宝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在七点闹铃中爬了起来。
她起床的第一眼,就是去看那一蓬月见草。野花有野花的美,自然舒展之态比那些工整的园艺品种更有趣。她抱起那只双耳花瓶,走到窗边,对着晨光翻来覆去地看。
虽然加了水,但果然还是蔫了。
方随宁被严令禁止跟商明宝讨论此事,只好表情浮夸地话里有话地揶揄了几句这花漂亮。商明宝对她的潜台词一无所知,倒是在早饭时,忽然提说:“你舅舅看上去挺年轻的。”
方随宁剥着白水蛋,语出惊人:“是咯,不然怎么骗人二婚?”
“啊?”商明宝结结实实吃了一惊。
方随宁虽然没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的自觉,但一想到这是她斐然哥哥的私事,便点到为止地住口了,只说:“总而言之,他人不怎么样,你怎么这么好奇他?”
商明宝正想说,餐厅外却传来两声咳嗽声。这是助理发出的警报,方随宁心领神会,拿胳膊肘撞了下商明宝。两人连忙若无其事地坐正了,过了会儿,门楣下的水磨石地面上,果然递进来向联乔的影子。
已经是九点,向联乔问助理:“斐然吃过早饭了?”
“吃过了,又出去了。”
“又出去?”方随宁和向联乔的声音一同响起。
两人都以为他又出野外采标本,但其实向斐然是开了车去市区。
向联乔退休后的生活十分清简,一台红旗车就代了所有的步,向斐然问了司机,知道今天没有出车计划,便开它下山。
黑色轿车因为车主身份原因,比寻常车打理得更板正肃穆一些,没有任何装饰物,就连香氛气味道也是舒缓而规矩的,唯一的两则例外,一是开着它的青年太过年轻,二是副驾驶座的那只长耳毛绒兔……太粉。
没办法,昨晚上回灯下仔细看了看,湿泥土蹭进去的污渍不好清理,只能拿到专业的干洗店看看。
他将车在街边停好,转到副驾驶那侧,俯身给那毛绒兔解开安全带。
干洗店的玻璃门洁净透明,映出穿黑T的男人一手抱粉色玩偶、一手插兜的散漫模样。
这家干洗店是向斐然在点评网站上搜的高分,且就开在一片富人区旁。一问价格,确实十分感人。
“如果要今天立取的话,额外需要再加两百,基础会员打9折。”店员按惯例说完,察觉到对面男人眉心蹙了一下。
但这显然是小姑娘抱着睡觉的东西,既然被从香港不嫌麻烦地带过来了,想必她对它依赖很深。
向斐然微妙地叹息一声,扫码付款。
“先生要充会员吗?充两万打75折哦。”店员笑容甜美,但一开口就很惊悚。
“充不起。”
店员莫名坚持他充得起,积极游说:“一万也可以的哟,我开权限给您75折。”
向斐然没回她,对着微信账户余额里的“327”陷入了沉思。过了两秒,他低声说了声“稍等”,拨出一个电话。
“喂。”
“你那天说哪里缺人?”
双方就一晚报酬是两百还是三百胶着了十数秒,终于在两百六十上谈妥。挂电话前,向斐然淡定补充:“记得管宵夜。”
听了全程的店员:“……”
店里安静得像刚死了人一样,向斐然微微颔首:“下午来拿,失陪。”
清洗烘干加起来要四个小时,他约定了下午两点来取,驱车前往植物所标本馆。标本馆不对公众开放,但可以凭学生证登记进入。进入馆内,他在那里看了数小时的龙胆科标本,并顺手更正了六份错误鉴定。
标本馆老师吃完中饭回来,见到他,很自然地过来打招呼:“上一期phytokey你发的新种很漂亮啊。”
phytokey是SCI三区,很适合发表新种。向斐然大二时就在这里发过一篇罂粟属的新种。用他的话来说,发表新种对于植物学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学术成果,但他这一篇论文从形态学的鉴定到基因测序、系统进化树都呈现得十分完美,远超一个大二学生所具备的学术能力。
因为这一点,他被绑架到了国内植物分类学巨擘周英澍教授的课题组。刚开始全系同学都很羡慕,后来就不了,尤其是在知道了别的硕博生有补贴而他没有的时候。
标本馆老师觑到他又改周教授的鉴定,笑道:“周教授下午也过来,你们师徒约好的?”
空旷的室内,空气仿佛有了一秒钟的凝滞,向斐然放下钢笔、合上标本册、推开椅子起身一套动作做得行云流水,面无表情道:“我先走了。”
作为全国第三大标本馆,这里存放着数百万份标本,里面有海量因年代、技术或其他种种原因鉴定错误、张冠李戴的标本。理论上来说,任何借阅者都有权利纠正错误、写下新的鉴定结果——只要你够自信专业。
向斐然顺手改过上百份,其中有三十多份好死不死都出自周英澍之手。这其实很正常,因为周英澍是研究竹子类群的,并不是对所有科属种的形态鉴定都很擅长。坏就坏在某天,向斐然一边修正,一边深深地叹了一声,说,师门不幸。
悄无声息在背后站了很久的他师门掌教周教授本人:“……”
吃一堑长一智,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栽倒两次,向斐然在标本馆老师的忍笑声中扬了扬手,走得头也不回。
回到干洗店,长绒玩具已经焕然一新,外面则套上了一个透明的塑料薄膜袋子。
店员一边心灵手巧地系着粉色蝴蝶结,一边笑道:“是帮女朋友洗的吧?这样显得可爱一点——蝴蝶结免费的哦。”
向斐然抱起玩偶,一向惜字如金的嘴巴里难得多吐出了两个字:“不是。”
别说他没记住那小孩的名字,昨晚上黑灯瞎火的,他连脸都没看清,只记得手电筒光下她的惊慌缭乱。何况她是方随宁的同学,方随宁没有性别,四舍五入一下她同学也没性别。
同样的话在到了乐队排练室时,也被拿出来玩笑了一通。
玩乐队的都是穷逼,高档的地方租不起,破居民楼怕扰民,便在那种老式小区里找了个平房仓库当排练室。见方的三十几平大开间,里面堆满了电线、乐器、烟灰缸和泡面盒。
向斐然到时,主唱正三截弯地倚着门框抽烟。他眼尖,从挡风玻璃前觑到了兔子,咬着烟含含糊糊一声笑:“哟,大少爷谈恋爱了?”
两人自小相识,向斐然懒得多话,淡声:“滚。”
穷逼的乐队换成员像换抹布,近期又加了新成员,还没打过照面。趁人齐,主唱回头往门里吼一句:“出来接客!”
过了会儿,出来两只更萎靡不振的鹌鹑。其中一只向斐然认识,是吉他手,也是主唱的表哥。贝斯手是新招的。
主唱一歪大拇指,吊儿郎当地作介绍。说到向联乔的身份职务时,贝斯手脸色明显一变:“扑街啊,怎么跟我们他妈的三个丧逼玩乐队?”
主唱和吉他手都狂笑起来,向斐然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烟,勾了勾唇:“他开玩笑的。”
贝斯手一想也是,什么破乐队啊,要外交大使的孙子亲自玩?立刻信了。
其实他们几个都是学生,靠驻场演出赚点外快,向斐然平时做课题很忙,因此从乐队正式成员里退了,算是编外。
他们的歌是吉他手写的,总自诩滚石遗珠,实际上一唱就被酒吧顾客投诉。半个月前主唱脑子犯抽,跟顾客杠上了,连唱两首原创,被人拔了插头。主唱且美呢,说“yoyo what's up 那我们就来一场不插电——”
被连人带包丢了出去。
向斐然带了新的商演邀约过来,剩下三人感激涕零豪情顿生,约定从下周起每周演三天,每次三小时。
“你住哪儿?”主唱凑过去给他点烟,问,“冇计,还是老样子?”
住山里多少有点来回不便,学校那边又没有打留宿申请,假期有演出时,向斐然就在排练室打地铺。
得到肯定答复,三人良心上线,将乌烟瘴气的排练室收拾了一番,好歹将烟灰酒瓶和泡面盒扔了,再喷了一斤能熏死骆驼的空气清新剂。
搞完一切还早,几人去台球室开了张台。主唱杵着杆子坐在高脚椅上,一边等开球,一边叼着烟问那粉红兔:“成没成?还是在追着?”
台球室乌烟瘴气人声喧闹,向斐然俯下身,杆头对准白球,在清脆的击球声中漫不经心道:“随宁同学,名字没太记住。”
主唱服了:“没记住你就给人跑腿?”
向斐然被他烦得不行:“行了,她是男的。”
十佳青年在台球室抽了五支烟赚了两千赌金时,商明宝和方随宁乖乖找了一下午的课题。
夏令营需要交课题报告,没有具体规定,由学生们自己提交选题。说得煞有介事的,其实不过是找个由头让他们自己玩。
两人天马行空,一会儿说研究粉圈,一会儿说对比香江两地青少年的流行文化,找来找去,都觉得很没意思。
方随宁支棱起来:“要不然让斐然哥哥带我们压标本、认植物?”又趴回桌子上:“算了,狗东西不会搭理我的。”
他早上还威胁她说月见草的账算她头上,因为商明宝是她的客人!离谱!
“他是学什么的,这么懂植物?”商明宝问,心里掠过了一丝奇怪的念头。昨晚那人,似乎也在研究花草?
“学生物的,但他兴趣方向在植物学。”方随宁随口一句:“他爸,也就是我那舅舅,也是学生物的,还是清华博士呢。”
两人无所事事,直消磨到晚饭时间。
向联乔问了两人的课题打算,方随宁腆着脸问:“外公,要不你跟斐然哥哥说一声,让他带我们。”
向联乔早看穿她的把戏,不动如山:“这是你自己暑假里最后一件大事,应该你自己想办法。”
方随宁噘噘嘴。向联乔又转向商明宝,话语很含蓄:“如果做植物课题,也许要爬山,你吃不吃得消?”
他脸上总有儒雅笑意,但经年的威严又从气场里透出,商明宝面对他稍有些拘谨。向联乔便拄起拐杖:“等你用完餐后,到书房来找我,我有些话要跟你说。”
向联乔的书房在三楼,不算特别大,但气氛厚重,几千册藏书都有明显的翻阅痕迹,书脊上印的文字五花八门。
商明宝进来时,他正伏案给学生的专著写前言,蓝色墨水瓶盖子开着,一支朴素的英雄钢笔搭在划了线的簿子上。
“你爷爷给我来过电话。”向联乔不怎么寒暄,开门见山道,“我知道你心脏不好,你要过来,其实你爷爷和父母都很不放心。”
商明宝没料到这一层。转念一想,爷爷交游广阔,向联乔又是大学教授,两人有交集也属正常。
她马上会意了刚刚饭桌上的一问:“您担心我身体吃不消?不会的,只要不剧烈运动就好。”
“我看你平时也不吃什么药?”
“会吃一些辅酶,有一些药副作用明显,所以没特意吃。”商明宝有问必答,骄傲地说:“我今年只发作过两次哦。”
向联乔被她逗笑:“你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让你过来?”
商明宝点点头:“心脏病不是关我的塔,她不希望我当长发公主。”
她表现得坚强乖巧又乐观,向联乔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你很聪慧。那么你告诉我,你们餐桌上提的几件事,你心里最想做是哪一件?”
商明宝其实对什么都不太感兴趣,她的世界快乐和好奇的阈值都太高了。一个女孩子,从出生起就站在世界之巅看风景的,要怎么才能对这日常的、俯视的一切产生兴趣呢?
这里的一切,她都看过更好的。
但为了成全方随宁的心愿,商明宝还是说:“植物学。”
向联乔笑起来:“斐然主意大,我也未必请得动他,而且他话不多,对植物的耐心比对人好,我恐怕你被闷到。”
“没关系。”商明宝答,心想我也很娇气,说不定在被他闷到前,他就先被我烦死了。
等向斐然晚上九点多回到家,向联乔已在标本室守株待兔多时。
他亲自出面,按理说总该马到功成,但只得到向斐然干脆利落的两个字:“不带。”
向联乔豁出老脸:“爷爷的请求就这么不值得你考虑?”
向斐然执笔在台纸上写标签,眼皮一丝不抬:“很忙,伺候不了。”
以善于谈判斡旋、讲话滴水不漏著称的前外交大使,碰了一鼻子灰走了。
他走后,向斐然叫过兰姨,让她把玩偶放回客人的卧室,且不要声张。兰姨表面不说话,心里却话很多,统一成刷屏的一行:啊???
标本室的灯毫无意外地亮到了后半夜。
向斐然没说谎,他确实忙。采集一时爽,夜夜火葬场,这次出去一周,总共采了大概五百多份标本,天天压到半夜三点。
只是没想到,出来抽个烟的功夫,又会见到这位客人。
商明宝是来找月见草的。她白天特意留心观察,发现了许多将开未开的花苞,花期应当就在今夜。左右睡不着,不如下楼来看花。
向斐然站在廊下一声未吭,抽了几口后,将还剩半截的烟捻了,抬步走向月见草边。
“睡不着?”
商明宝一个激灵,月白睡裙下,身体像小猫似的抖了一下。扭过头去,向斐然两手插在裤兜里,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
将至凌晨两点,月正当空,商明宝没出口的“舅舅”和呼吸都一起停顿了下来。
他实在长了一张不怎么安分的脸,眉弓立体,眼神明明淡漠,眉宇间却有一股难征服的桀骜,穿一件浅灰色连帽卫衣,宽松款,看上去年轻得要命。
商明宝从目光到心里都十分迷惑。昨晚还能说是光线暗的缘故,今天的月光可要明亮多了,他确实就是这样年轻,但偏偏真是一位长辈。难道是向爷爷他们老来得子?
“舅……”她嘴唇张了张。
“免了。”向斐然立刻让她打住。
他终于注意到了她的样貌,问:“你比随宁小?”
果然是长辈会问的问题……
商明宝将长袖睡裙的袖口揪过手掌,回答长辈:“比随宁小一岁。”
向斐然仍是站在原地,口吻很淡:“这么晚不睡,想家?”
想家这点心事很无足挂齿,毕竟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讲出来会很丢脸。但被对方一问,商明宝顿时觉得鼻酸。
她“嗯”了一声,很轻,很短。
向斐然略感一丝意外:“我以为把那个娃娃还给你,你应该能睡得好一点。”
商明宝也意外,眼眸欣喜地被点亮:“还给我了?什么时候?在哪里?”
“让兰姨放你房间了,你没看到?”
商明宝明白了:“我跟随宁睡一起,没去那边。”
‘那现在知道了,”向斐然抬了抬下巴,似命令:“可以回去睡了?”
他讲话时的神情总是很淡,眼神也没有别的情绪,叫人吃不准他的态度。
到底耐烦,还是不耐烦?大概还是不耐烦多一点。
商明宝很识趣,也懂得在长辈面前装乖,慢吞吞地“哦”了一声:“那我走了……”
她几步路走得很磨蹭,确定他不会叫住她后,一直留神的心落了下去,一直揪着袖口的手臂也垂了下来。
岂知凉而沉的夜雾中,会突然传来他声线平稳的一句,“等等。”

商明宝心里猛地一跳,回过眸去。等他?等他干什么?
向斐然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自己的卧房。再度推开门出来时,他手上拎了件软壳冲锋衣,黑色的,带一层薄薄的抓绒内胆。
风往前涌了一涌,带着夜香浓露和他的气息,站定在她的呼吸前。
他把衣服递过来:“穿上,晚上凉。”
商明宝扭头看看近在咫尺没多少步路的洋楼,又回头看看他:“不是……回去睡觉吗?”
见她不接,向斐然松手,将衣服很随便地丢进她怀里:“如果你想看花的话。”
商明宝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拎着领口展开,披到肩上。
向斐然:“好好穿。”
“……”
可恶的爱管闲事的中年人!
商明宝敢怒不敢言,只好听话地将胳膊套进袖筒。在对方定力很足的目光下,又将拉链也老老实实地拉上了。
他衣服很大,带着某种清爽的香味,宽松而温暖地拥罩着她。
向斐然伸出手:“手电筒。”
商明宝又将手电筒递过去。向斐然推上开关,将光停在那丛月见草上,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眼前的这片叫海边月见草,柳叶菜科,月见草属,有些地方也叫海芙蓉,原产于北美墨西哥海湾,国内主要引种栽培在华南区域,做观赏植物。月见草生命力很强,已经是很常见的野外逸生种,比如这里。”
“什么叫逸生?”商明宝问。
“通俗来讲,你可以理解为植物越狱。被规范引种的植物往往被人为栽培在植物园、花园或农业场所,但它们的种子越狱了,脱离了人为的掌控,在野外生根成势,完成了基因的自我更新,并建立了自己的自在王国。”
商明宝脸色怔然,似有话说。
“怎么?”
“舅舅,你懂得好多。”她发自肺腑。
而且你原来可以讲这么长的话?
她夸得很真诚,但对方脸色反而有些冷了下来。
商明宝有些尴尬,自顾自把话题接下去:“所以,我昨天摘的真的是野花,不是你哄我的。”
“我没必要哄你。”向斐然淡声:“这里一山之隔就是海,气候和土壤都很适合它,出了院子往山上走上五十米,有更大的一片。”
“为什么叫月见草呢?”
手电筒的光照着明黄色的花瓣:“谜底就在谜面上。”
商明宝明白了:“因为它们只在晚上开花,只有月亮才能看到,所以!”她握拳捶掌,像是恍然大悟,语气十分雀跃。
有些人的笑意淡得仿佛就没打算给人发现。
“是这样。不过叫月见草的,也不都严格限定在晚上开,还有白天晚上都开的。”
“晚上开好亏哦,都没人看。”商明宝嘟囔。
向斐然回眸,视线拂过她脸,漫不经心地说:“不亏,有你在看。”
他还说了一些有关月见草的“常识”,那是商明宝从不曾见过的世界。低矮的,会匍匐在她脚下,可是如此美丽。
它们甚至建立了自己的小小王国呢。
但向斐然也没有陪她多久,兴之所致讲完后,他便将手电筒递回给商明宝:“行了,你自己慢慢看,除了要命的事别敲门。”
商明宝:“……”
感动荡然无存了!
看花浪漫,早起地狱。
翌日清早五点十分,闹铃响起时,商明宝只想掐死自己。
方随宁已经出去练嗓子了,她是特意挑这个时候起床的,只为了低调地将冲锋衣还回去。
昨晚又是三点多才睡着,好困,此刻含着牙刷都快站不稳。泼了两把冷水让自己清醒后,她换上家居服,素面朝天地就去了。
第一缕晨光尚未翻过山脊,院里弥漫着一股灰调的安静,只有厨房炊烟升入到淡蓝色的薄雾中。
正要去后院喂鸡的兰姨瞧见了她,笑着问道:“早晨,今天这么早?是不是随宁吵你了?”
他们几个工人对她很有好感,虽然至今只住了两天,但她举止有度很讲礼貌,不见大小姐架子。
商明宝将手中的冲锋衣挽得很紧,指指那扇紧闭的房门,轻声问:“他醒了吗?”
兰姨笑起来,刻意压低了些声音:“还在睡呢,别吵他,他起床气大得很,谁来也伺候不了。”
果然还是太早了吗?商明宝白起一趟,打了个哈欠正想转身走掉,眼前一扇门却突然开了,露出向斐然穿灰色连帽衫的一身。
“在。”他咳嗽一声,声音微哑。
商明宝赶紧捂住剩下的那半个哈欠。她很有点少女的矜持和美女的包袱。
“哟?”兰姨吃了一惊:“今天这么早?”
“没睡。”向斐然惜字如金,递给她一个眼神。
兰姨明白过来,很有眼力地借故走开。空落落的院子只剩下两人,连只鸡也没有。昨晚上的月见草已经败了大半,商明宝站在花丛前与他相望,心门紧着,一时忘了要来干什么。
向斐然一手撑着门框,另一手习惯性地揣在深灰色运动裤兜里,“找我?”
商明宝点点头。
过了两秒没等来下文,向斐然耐心地追问:“所以,找我什么事?”
商明宝这才如梦如醒,赶紧穿过步汀。到了他跟前,她仰起脸:“衣服还你。”
向斐然接过这件冲锋衣,没吭声。商明宝将袖口扯过半掌,主动且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洗,我不会洗衣服……”
运转了一晚上的大脑终于在这一句里抽了风,向斐然极轻地失笑一声:“小姐,没人要你手洗衣服。”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商明宝大窘,不知道怎么解释。
“你的意思是,你穿过的衣服,理应洗干净了再还我,但你来做客,不好意思使唤工人,自己又不会洗。”
商明宝轻轻吸一口气,不知道是被他的敏锐拯救了,还是陷害了。
奇怪,怎么脸红?
“只是穿了一晚上而已,不用这么客气。”向斐然随意地将那件外套卷了卷,目光在商明宝脸上停了一会。
她的倦色显而易见,眼圈底下也有些青。也对,没人比他更清楚她昨晚是几点才回去。虽然很不解风情地命令她别敲门,但是谁一晚上都始终留了点心神在门外?直到她真的回楼去睡了,才心无旁骛地继续工作。
“你这么一大早起来,就是为了还我衣服?”他勾了些唇,惯常的淡漠中渗出了丝戏谑。
两人有着相当的身高差,令商明宝觉得他的垂视如有实质。
少女千折百回的心思难开口,却又被他戳穿了:“你想避着方随宁,不想让她知道你跟我有来往。”
商明宝心里咯噔一声,金光微渺刺破云层,也仿佛勘破了她。
是的,她不知道怎么跟方随宁交代。虽然方随宁只有只言片语,但对这个舅舅的厌恶却毫不收敛。
少年人的友谊坦率而斩钉截铁,喜好和厌恶都得在同一条阵线,商明宝觉得自己这点小小的往来好像背叛了这个新朋友。
把衣服还了就好了,以后再也不准失眠,更不准深更半夜下来看花!发誓!
向斐然,一个凭智商跳过了中考、高考,高一就被top2预定并眼也不眨拒绝了的人,只花了短短一秒就理清了来龙去脉。
她仍把他当成是方随宁的舅舅——在看清了他的脸之后。
恍惚之中,商明宝像是听到了一声微叹。
这姑娘眼神不太好。
或者对于男性样貌与年龄衰老的正相关有一些违背常识的误解。
向斐然下完诊断,脸色莫测。脑袋缓慢地转着。要解开乌龙的话,现在是很好的机会。可是他现在电量耗尽,天塌下来当被盖。
不重要,睡醒再说。
将冲锋衣扔上衣帽架时,清风扬落,一阵少女暗香钻入鼻尖。
一向清心寡欲的男人鬼使神差地咳嗽了一下,喉结微咽。想了想,多此一举地把那件衣服压到脏衣篓深处。
山里消遣很少,时间在写作业的无所事事中度过。
这里安静极了,到了午后,一切动静更像是被日头吞没,只有风吹草浪。
在彼此分享了一堆偶像明星的小卡海报后,方随宁侧耳倾听,循声望向窗外。
黑色红旗车已经驶出了院子,在山路上行驶一段后,没入到浓翠的密林中。
方随宁把小卡一撒:“等我五分钟!”
兴冲冲地去,兴冲冲地回,两手一拍书桌:“来吧baby!我带你去个地方!你要是喜欢的话,我们就把课题定在植物上!快走,机不可失!”
——向斐然的标本室是私人重地,闲人不得擅入,她原以为刚刚那台车是向斐然开出去的,没想到意外之喜,向斐然早在两小时前就被导师召唤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噔噔噔半跳半跑地下了楼梯,格纹百褶裙角在日头下蓬蓬扬起。
“我叫babe,不叫baby……”蝉鸣声中,隐约传来少女的强调。
“知道啦!baby!baby!bb!略略略~”
向联乔三楼书房的窗扇正开着,乘风送入年轻人的好时光。
两人在一字排开的平房前停下,商明宝的气息显而易见比方随宁急促,心跳也有些沉,但她气喘吁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
“冇啊。”商明宝一边笑一边两手撑上膝盖。
走廊外,绣球牵牛和蓝雪花都盛开得热烈,方随宁左右四顾,鬼祟而精准地抬起当中一个白陶盆,从中拣出了一枚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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