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有吹风机嗡嗡地运转,暖风吹着发梢在商明宝的耳旁起落。
她紧绷的身体松弛下来,目光从镜子里找向向斐然,看着他为自己漫不经心吹着头发的画面。
好不容易吹干,向斐然滑下开关,歪了下下巴,问:“吹内裤吗?”
商明宝:“……”
向斐然低笑一声,拔了插头,将电源线绕了一绕,在镜柜中放好后,两手慢条斯理地撑上大理石洗手台:“转过来。”
商明宝听话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
向斐然垂着眼眸,看着她洗净铅华的素净的脸,目光沉迷的时间远比他察觉的要长。
她有一张小巧的鹅蛋脸,看不出骨相,因为胶原蛋白是如此丰满,将脸部的轮廓棱角都贴裹得柔和。但她的五官是如此鲜明,杏仁眼,眼尾上挑,鼻尖翘着,嘴唇很软——是的,对她嘴唇的触觉,取代了他对它形色之美的感知。
向斐然很喜欢她故作生气的样子,面无表情的脸上,瞳仁黑漆漆地瞪着人,唇抿着,噘起一点。每一道神经走向都诉说着可爱,每一丝难以用语言描述的微小神态,都在说着“快点来哄好我”。
他拂了拂商明宝的额发,那上面还带着吹风筒的余温。
“好像有一个环节忘了。”他低声说。
商明宝仰起脸:“什么?”
“我喜欢你。”向斐然停了一息,认真地告白:“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刚刚都已经做了那么过分的事……
商明宝心里埋怨着,可是根本招架不住他的目光。
她故意煞风景,问:“你跟别人也是这么说的吗?我要一句新的,不能是别人听过的。”
“没有别人。”
“骗子。”
“没骗你。”
商明宝心跳失去节律:“你不是……喜欢那个师姐吗?”
向斐然被她问懵了,蹙起眉:“哪个师姐?”
“你晚上陪她一起看花的师姐。”
“我只陪过你一个人晚上看花。”向斐然认真地、不假思索地回。
“我听见了,你对找你告白的女孩子说,你有喜欢的人。”商明宝怕他不记得了,说出时间地点:“排练室外面,停电的那天。”
向斐然在记忆里极快地捋了一下,叹息着笑了出来:“她们是同一个人,你所谓的晚上一起看花的师姐,以及那天跟我……我没有陪她看花,是帮她做传粉记录——她老板拜托的。”
商明宝忽然觉得有点晕,失重般的:“那……”
“我没谈过恋爱,商明宝。”
“可是你这么会……”
向斐然笑了一下:“这种东西也不存在什么难度。”
商明宝真心实意地疑惑了,嘀嘀咕咕:“真的没人教你?”
没接过吻的人这么会吻。
没追过人的这么会追。
没哄过人的哄得如此轻车熟路。
撩拨她,挑逗她,隔着布料,用掌根和指腹伺候她,笑她没出息,笑她泛滥。
掌心被她弄得湿淋淋的,还鼻息温热地正经问她,要不要再来一次。
“你。”向斐然简练地只吐出一个字。
他掌心爱怜地蹭着她的脸颊,目光垂敛:“也许在你答应我之前,我的脑海里早就跟你谈过恋爱,千百次。”
夜很深了,该睡觉。但翻箱倒柜的,也没找到一床被子。
好像是……当时苏菲要给她准备的,是她说反正只是心血来潮,不用弄得这么齐全……商明宝敲了一下脑袋,懊悔得要命。
向斐然已经将她的大衣在手中抻开:“去我那里?”
商明宝“嗯”了一下,没有犹豫。她喜欢向斐然那间卧室,八角窗,红砖街景,天南星科植物漂亮的叶子,以及那张落地的床。
商明宝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上了大衣,向斐然看了她一会,摇了摇头:“就真的这么抗冻?”
商明宝:“……”
冇啊,她也会冻得膝盖疼……
“没有羽绒服?”
商明宝懵懂着:“我们圈里没人穿羽绒服的。”
像廖雨诺,东一件西一件的皮草。
而且,不论去哪儿都有专职司机车接车送。风只是吹过了曼哈顿的楼罢了,雪只是飘过了纽约的街罢了,与他们的世界无关。他们的世界有风花雪月,但没有风雪。
向斐然:“……”
彬彬有礼地颔一下首:“impressive。”
他拉开衣柜,亲自帮她找着,终于翻出一件还算有点克数的羊绒衫。商明宝被他命令着穿上,又看着他拆下自己冲锋衣里的羽绒内胆:“穿在大衣里面。”
商明宝乖乖地套上了,将拉链拉到顶,并在外面套上大衣、绕上围巾。
乘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开启的那一瞬,便透过大楼的玻璃门看到外面纷纷扬扬的雪。
Doorman支着腮打盹,没被他们惊动,直到风透过玻璃门往里涌了一涌,他才惊醒。
只看到两道走进雪里的身影,并着肩,一派从容,像出去赏雪。
雪比预想中的大,显然已经下了许久。风在楼体间穿过,发出震荡玻璃的呼啸声,像鬼哭狼号,很吓人。
商明宝惊了一下:“是天气预报的那个百年一遇的暴雪吗?”
简直像电影里的场景。
这样的鬼天气,路上一个行人一台车子都没有,电召电话始终在排队,打车软件上,显示等待队列在三百多号开外。向斐然换了几个软件同时叫车。
风太大,商明宝感觉要被吹跑了,被向斐然抬手揽到怀里。他眸光未抬,另一手仍然在点着手机屏幕。
在四顾无人的街上,商明宝被他如此自然坚实地揽着,心跳织成一片,用力抿着唇角慢慢地、不受控制地翘了起来——
向斐然,真的是她男朋友了。
这个意识无比清醒地闯进脑海。
脸上的笑没来得及收,被男朋友逮了个正着。
“笑什么?”他摁了下她的脑袋,“觉得好玩?”
“没……”商明宝顾左右而言他:“打不到车,对吗?”
她倒是可以让司机来接她,可是这样一来她就得回上东区了。她不愿意。
她不提,向斐然也默认了没有这个选择,搂着她转身:“先回去,我看看能不能订到酒店。”
毫无疑问,节假日加极端天气,buff叠满,整个曼岛不剩一间空房。
重返公寓大楼,在明亮的光与暖气下,为彼此拍落发梢与身上的雪。
拍着拍着,向斐然忽然停顿下来,微微垂首,呵着气笑了一下。
不可思议,他的心脏被某种幸福感填满。
填得太快,太满了,挤占他贫瘠的荒漠,让他的世界简直……幸福得感到一丝被撑裂的疼。
“你笑什么?”商明宝凑上去,皱着鼻尖问。
“没什么。”向斐然摸摸她头发:“笑你可爱。”
对比起来,还是公寓里最暖和。
这个夜晚最终是盖着他带去露营的羽绒睡袋睡的。向斐然将睡袋拉链拉平,展开,盖在商明宝的身上。极限温标三十度,足够她温暖度过一夜。
至于他自己,则打算去沙发上合衣将就一晚。
他俯下身,拂开她刘海,在她额上印下一吻:“好梦。”
要走时,被商明宝牵住手:“那里睡不下你。”
那沙发只有一米一,塞不下他的腿。
向斐然几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别考验我。”
商明宝目光言辞都很笃定:“我会阻止你的。”
……阻止个屁。
被滚烫的枪擦过腿缝时,她整个人都不是自己的了。
第39章
单人睡袋宽幅有限, 即使完全铺展开,也很难完全盖住两个人。商明宝好心好意,攥着向斐然的T恤说:“你别睡这么远, 后背盖不到。”
向斐然只将上半身意思性地往她那边挨了一挨。
商明宝闭上眼睛准备睡了, 酝酿了会儿,只觉得他笼在她鼻尖的呼吸很热,而她自己的也很热。她有点想吞口水,可是不敢,因为黑夜里一切都很寂静, 吞咽的声音会很明显。半上不下地忍了一会儿后,她开口, 小小声地说:“热。”
向斐然只好与她分开几寸, 问:“这样呢?”
商明宝感受了会儿, 说:“中间进风了。”
摊平了的羽绒睡袋很轻很轻,没有那种四处压实了的包裹感。
向斐然睡意全无, 任她折腾,“你想怎么样?”
商明宝想了想:“我换件睡衣。”
她起身,也没开灯, 而是摸黑到了衣柜处,凭印象和手感抓了条轻薄的丝质睡裙。
黑暗中, 传来她换衣物的窸窣声。
过了会儿,床垫摇了一摇, 她身体的香味比她更早地到了向斐然身边。床很大, 她屈膝跪爬了两步,才掀开了睡袋。
“我换了件更凉快的。”商明宝很聪明地说, “你现在可以躺回来了。”
向斐然:“……”
他屏息,喉结滚动, 却不敢下咽。
商明宝见他没动静,小幅度地扯了扯他的衣服:“手臂给我。”
向斐然睁开那双狭长清明的双眼,冷静地说:“商明宝,你是真不管我死活。”
商明宝脑袋上冒出问号。虽然刚刚已经做过了很亲密的事了,但她对男人的认知还是有限,不知道这个年纪的男人有着怎样血气方刚又不讲理的生理反应。她是他放在梦里的女孩子,此刻穿这么清凉跟他躺在一起,根本就是蹭一蹭皮肤就会上火,闻一闻呼吸都能立旗,而她对此居然一无所知,还一派天真纯洁地邀请他共同抵御寒冷。
他不需要抵御寒冷,他现在比较需要洗冷水澡,或者去阳台上再冻一冻。
在商明宝好心的坚持下,向斐然还是伸出了手臂,压抑着自己的满心鬼胎,让她枕进了怀里。
……奇怪,都穿这么凉快了,怎么睡了没十分钟,又觉得热得透不过气了?
商明宝觉得燥热难挡,在他怀里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下姿势。只是刚动了一下,就被向斐然摁住:“别乱动。”
商明宝不听他,将膝盖屈了一屈——即使只是隔着运动裤蹭到了大腿,向斐然也觉得身体哪处紧了一紧。他眉心低压,深深地闭了闭眼。
这还没完。商明宝突然将手掌贴到了他手臂上,感受了会儿,问:“斐然哥哥,你是不是又发烧了?”
她回忆了一下,向斐然今晚上似乎确实都在冷冷热热地交替着。
向斐然被她冷不丁一碰,猝不及防地倒抽了半口气——屏住了,忍了一会,化为克制灼热的一息,缓缓地叹尽了后,才稍稍低下了点头,说:“你到底睡不睡?”
商明宝抿了抿唇:“你身体好热,我睡不着。”
向斐然抽出手臂翻身下床——全程不带一丝拖泥带水:“冲个澡。”
他以极快的速度洗了会凉水澡,带着一身与冬夜不符的冷气回到她身边。这回商明宝安分了,枕着他手臂转了个身,背对着他,说:“晚安。”
实在很困,心思一沉静下来后,睡意便无孔不入席卷而来。她没几分钟就睡着了,呼吸平稳绵长,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存在给向斐然造成了多大的困扰。
实在走投无路,向斐然开始在心里默写植物的拉丁学名。
不知道凌晨几点,商明宝被热醒。她第一时间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全然忘了自己在冬季。后背出了很多汗,吸着丝质睡衣贴在皮肤上。她睁开眼,在一团混沌的黑暗中清醒了会儿,缓缓地意识到了不对劲——腿、腿缝间的……
是什么?
即使隔着运动裤有一定厚度的料质,她也感到了相当的热度和……分量。
身后的呼吸明明很宁静,就连两只手也十分绅士守己,一只手垫在她颈下,另一只手则自然地搭在她腰间。
要怪只能怪,他们的身量太贴合,抱起来是严丝合缝地正正好好。
商明宝一动也不敢动,只小心翼翼地吞咽了一下——她怕自己一动,就把向斐然吵醒了。
一双眼睛瞪得很大。
这就是谈恋爱吗?她发出哲学的、灵魂的拷问。谈恋爱是要做这些事的!不行不行,虽然平时追星冲浪的她“熟能生巧”、头头是道、略懂略懂,但一旦真需要亲身上阵,她就立刻被打回了叶公好龙的原形——
这种事情,还是看别人搞搞就好……来不了来不了,来不了一点!
一片紧张中,商明宝没注意到身后的呼吸凝了一凝——
向斐然也醒了过来,但不是被商明宝弄醒的,而是因为充血紧绷的感觉太反人类,直接将他从睡梦中拽了出来。
向斐然也完全无暇发现怀里这具躯体的僵硬,深深地吸了口气后,他将手从商明宝的腰间轻轻抬走。
斐然哥哥醒了!
商明宝唰地一下闭上眼,每个毛孔都热得燥得发痒,体表像是烧着了一般。
在她高悬不下的忐忑中,向斐然将枕着她的那只胳膊抽动。他既要抽出,又要防止吵醒她,因此动作行进得很缓慢。
床很软,吃力道——向斐然不可避免地借助腰腹核心。
一下很轻很轻的前顶,破开了上下两团温热、沉甸甸的腿肉。
这只是毫无力道的一下意外,但带来的力量比想象中更有穿透力,不是涟漪,也不是水纹,而是带力度的温泉水涌,柔荡着,直接送到了商明宝的身体深处。
她只觉得脊心一酥,用力抿住唇,才抵抗住了那一声本能的轻哼。
向斐然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或者说,比她更糟糕。
脊心蹿起电流,从尾椎一直袭到了大脑皮层,带给他近乎失重的快感。甚至想,要不要直接做了。但这个不负责任的想法只在他脑子里闪了一秒,就被他狠狠压了回去。
他终于顺利地将手臂抽了出来,轻轻地、劫后余生般地舒了口气,继而毫不留恋地起身。
这觉是他妈的睡不了了。
他走到客厅,抽起茶几上的烟盒。怕推拉玻璃门的声响吵醒商明宝,他这次走进了浴室,在洗手台边抽了一支烟。
镀铬水龙头里流出冷水,将跌落的烟灰冲进下水道。向斐然看了会儿,接了几捧冷水泼脸,继而两手撑着洗手台,从镜子里眯眼打量着自己,充满了一股抽离的陌生与探究。
被镜子倒映出的男人的脸,清绝骨相分毫未改,但被水流淌过下巴与喉结时,眼里却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欲色。这种欲色被他用理智压了下去,像怪物被潜回了黑色深渊,压抑着、躁动着,搅起一层令人无法看清的晦沉。
他从来都无欲无求、平静凝练的双眼,成为了欲望的深渊。
但他不打算跟她做的,今晚上发生的,就是他能允许自己的极限了。
想不清,暂时就不要想。他所心所欲地活了二十四年,连向微山几百亿市值的资产和国际顶尖级别的生物实验室都能无动于衷,又凭什么不能拒绝她的身体?
在对自我意志的做主上,他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天才。
他穿上外衣,在沙发上阖眼躺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商明宝是被扫雪车的运作声吵醒的。
室内很明亮,不见向斐然人影。但奇异的是,她心里一点不慌,并不着急找他的去处,因为她知道向斐然不会丢下她不告而别。
穿衣起身,商明宝一边随手梳拢头发,一边走上阳台,点开app推送的新闻直播。
整个曼岛银装素裹,哈德逊河的河面反射着金色晨光,如此绚烂,让人快看不清两岸的建筑。新闻里,主持人报道这是本世纪自2004年和2015年之后,哈德逊河第三次最严重的结冰,冰层厚度超过了2015年的1.5英尺。为了不影响航运,破冰船已经在运作,被破开的碎冰浮动于金色河流上,让人以为春汛已来。
商明宝听了会儿新闻,才惊觉到这是她第一次听晨间新闻。
怎么,跟向斐然在一起的第一天,连天气都成为了她想要关心的细节。
她不仅关心天气,也关心过去二十四小时这世界上发生的一切——政要出访、局部战争、曼岛交通拥堵、圣诞集市照常营业、波道夫·古德曼百货营业额创新高、有只斑点狗在午夜前夕叼出了它只有三个月大的小主人让他免受死亡之灾。
下了一夜雪的纽约澄静无风,正如她伏在栏杆上看着世界的心情。
视线中瞥到向斐然的身影时,商明宝忍不住自顾自笑起来。
果然,他是去买早餐了,左手提了两个纸袋和咖啡。
他穿行在深厚积雪中的画面,有一股浓墨重彩的寂静。
商明宝一手托腮认真看着。也许是目光拥有感应心灵的力量,她看到向斐然的脚步缓了一缓,接着,准确无误地向这个方向、这个楼层高度抬起头来。
他准确、坚定捕捉到她的样子,仿佛他早已在街角仰望过这片阳台,不止一次。
商明宝托着腮的手松了一松,身体却不动。直到手机里的新闻播报被来电震动打断——是向斐然打的。他掌着手机,目光从楼下笔直地望着她。
商明宝接起了,听到他说:“进去等。”
商明宝问:“你买了什么早饭?”
明明马上就可以见面聊的,但向斐然在街角站住,与阳台上的她聊了起来。
“吞拿鱼三明治,鸡丝粥,可颂,牛肉时蔬卷。”
“这么多?”
“不知道你爱吃什么。”
商明宝将脸贴上了伏在栏杆上的手臂:“我早饭都不吃的。”
向斐然无奈反问:“谁教你的坏习惯?”
苏菲也常常批评她、劝导她,但她早上起来都是用一杯热咖啡解决的。
“那我改吧……”商明宝语调绵绵地说,“就从今天开始好了。”
向斐然笑了一下,也不多废话:“挂了。”
他摁掉通话,将手机揣回裤兜里,保持姿态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那意思好像在问怎么还不滚回房间里。
商明宝缩缩脖子,赶紧回了房间。
早上起来得匆忙,她没留神周围。此刻一回去,才发现圣诞树下有个礼盒。很漂亮,红白条纹的,红色丝带在顶部系了个非常标准的蝴蝶结。
商明宝的脚步停了一停,眼睛瞪大,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冲到圣诞树下的身影快得像一阵风。几步路的功夫,风落了,她的呼吸也落到了圣诞树下。
她在地毯上盘腿而坐,双手托起礼盒。轻轻的。会是什么?
她甚至摇了摇,想猜透里面的动静。
她是傻了,从小到大收过不知道多少份礼物,这次却全然忘了里面会铺满拉菲草,无论什么东西都不会被晃出声响的。
商明宝将礼盒放到腿间,像是不知道该拿它怎么办。
在睡衣上擦了擦手汗。
斐然哥哥呢,没什么钱,医院的急救单都要借两百,一个人在纽约生活,即使拿了全奖也不会太宽裕,日常出行是骑自行车和坐地铁,何况还在外面租公寓住,上次送给她的琥珀一定很不便宜吧,可能已经透支了他的余额了——
所以,不要抱太高的期望。
如果他这份礼物买得早,那就和琥珀的消费很接近,他出不了太多钱。
如果他这份礼物买得晚,那时候,他们已经有矛盾了,她已经开始躲着他了,他应该也不会买太贵的礼物的——会成为沉没成本。
所以,不可以抱太高的期望。
商明宝轻轻地提一口气,又再度擦了擦手汗,接着,两个指尖捏住了丝带蝴蝶结的一角。
她准备好了。在控制不住加快的心跳中,将那一角轻巧地一抽。
丝带从四周松落下去。
商明宝两手握住礼盒的上盖,脸色莫名地红润了起来,双眼亦很明亮。
如果爸爸妈妈看到,一定会取笑她的,这跟她小时候收生日礼物时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轻轻地呼气,将盖子揭了开来——
一个长方形的丝绒首饰盒,端正地躺在红色拉菲草之间。
商明宝愣住,将盖子丢在一旁,迟疑地——是近乡情更怯地,拿起那个首饰盒、打开盖子。
一副由澳白珍珠组成的耳夹,一左一右对称地摆着。
因为是贴合耳廓外骨走向而设计的形状,因此,它们就像是一颗心。
纯白的、纯净的、闪烁着顶级火彩的心。做好了倾家荡产、有来无回的准备的心。
冲上鼻尖的酸涩是如此突然汹涌、不讲道理,在商明宝反应过来之前,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热泪,从她的眼眶里砸下。
向斐然没有骗她——他的礼物,是不会过期的。
第40章
后来, 在媒体采访中,她说她拥有过无数价值不菲的高珠,无数品相顶级的珍珠, 但真正最昂贵的无价之宝, 从来没有拿出来在镜头面前展示过。
记者注意到她很多次重要场合上,都佩戴过一枚澳白耳夹,有时别在左耳,有时别在右耳,黑发抿在耳后, 与纯白的流光静默生辉。没有人问过她这支珍珠耳夹的来历,因为它再漂亮, 也不可能是公主的那个无价之宝。
确实有合作的设计师问, 这么造型感的突出的耳夹通常都是佩戴单只的, 怎么当时买的时候,竟买了一对?商明宝低下头笑笑, 温柔里藏了些时过境迁。
“係啊,买一只就够了,那么贵。”
只是他想给她完整的。
商明宝从蓝黑色的丝绒衬垫中, 小心地取出这对耳夹。
它的造型很别致,以商明宝对各珠宝品牌的阅历观察看, 它不属于任何品牌,也许是什么独立设计师的作品。钛金属工艺的骨骼相当贴合耳骨走势, 环绕式的耳骨佩戴法让它造型上天然有了荆棘藤蔓的生长感, 上面镶嵌了五颗澳白,最大的那颗缀在耳垂位置, 直径目测应该超过了11毫米,剩余四颗稍小, 大小不一而错落有致,宛如点缀在荆棘上的纯白花朵。
没有人比商明宝能懂这几颗珍珠的品级,在晨光中如有实质的绸缎光泽是它价格的最好证明。
她手心托着它们,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哭,但眼泪流淌不停。
不能再哭,否则斐然哥哥回来看到会很尴尬。
商明宝深吸一口气,将左耳的那枚放回衬垫上,指尖撩开右边长发,偏着头,将耳夹正确地佩戴了上去。
太惊奇了。拥有一定分量的宝石型耳饰,其佩戴的稳固度是设计上一个相当的难题。许多积淀不够的品牌或工作室虽然能拿到优质的石头,却往往会忽视这一点,设计上的繁复落实到实物时,造成下坠、重心歪斜、发沉、摇晃等问题,从而让美学效果大打折扣。
但这枚耳夹重量分布匀当,商明宝晃了晃脑袋感受了一下,很稳。
她将礼盒在一旁放下,想去玄关口的穿衣镜前照一照。只是刚走到玄关,就听到了锁孔拧动的声音,下一秒,向斐然捏着食品纸袋和一提咖啡走了进来。
没有预期会在第一眼就看到她的,乍然见了,他目光停了一停,继而移到她的右耳。
很衬她,不枉他画了很久的图纸。
说起来,是她的脸,她的发肤,她的顾盼生辉,让这几颗毫无意义的碳酸钙矿物石有了光彩,有了生动。
灼灼斐然矣。
商明宝有些惊慌,眼眸里,哭过的罪证还没被销毁,因此被向斐然一眼看穿。
向斐然笑了一下,故意问:“怎么,阳台上的风这么大?”
商明宝抿了下唇:“昨天太晚睡了,所以眼睛比较酸。”
向斐然也不拆穿她,而是将门自身后带上,看着她问:“不过来抱一下?”
商明宝小跑几步,没刹车,张开手臂合住他腰,像一头小兽撞进了他怀里。向斐然被她撞得往后靠倒在门上,一边失笑,一边摸了摸她的头发:“比我有力气。”
商明宝抬起脸:“干嘛送这么贵的礼物?”
“不贵,喜欢吗?”
商明宝点点下巴,很实在地担忧:“你接下来两个月不会吃不起饭吧?”
向斐然“嗯”了一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地回复:“去找乐队蹭饭。”
商明宝:“……”
老天爷呀,她可真是罪孽深重!可是,她并不舍得退还这份礼物。
向斐然看她一脸天人交战的模样,就知道她当了真,揽了她一下:“别当真。我是个成年人,送得起什么送不起什么心里有数,也完全能为自己的心意负责。”
商明宝最终也没问这份礼物究竟要多少钱。
她环着他腰,踮起脚尖,与他在门边安静地接了个吻。
外面一定很冷,因为向斐然的双唇有柔软的凉意,直到彼此厮磨得够久了,才温热起来。
吻够了,向斐然才有空脱鞋。
他把早餐和咖啡在餐桌上摆好,商明宝则去收拾礼盒。把丝带团进拉菲草里时,指尖触到了什么硬物。
她咦了一声,没作多想,只是自然地拨开那堆纸丝,看到了下面的一个方形金属框。
向斐然倚着餐桌而立,握着咖啡杯的手紧了一紧,但脸上毫无波澜。
直到商明宝扭过头来问,这是什么时,他才漫不经心地说:“一块石头。”
“什么石头?”
“石英石。”
“石英石?”玩珠宝的对矿物质都有基本的涉猎,商明宝不会不知道石英石。她举起这个有一定厚度和重量的金属框,看着下沉式嵌入在里面的白色岩石。
这框像一张拍立得相片,在石英石下面的深色垫板上,有两行参数,是银色笔手写的。她看懂了,第一行是经纬线,第二行是时间、海拔,右下角的落款是一行更细小的英文地名:瑞博山,威斯康星,美国。
这是商明宝第一次看到向斐然的字迹,笔锋干脆,说不出的潇洒。
她再度回过眸:“是送我的?还是放错了?”
向斐然啜了口咖啡,轻描淡写地说:“赠品。”
商明宝掌心托着这面巴掌大的展示框,指腹在莹莹反射星芒的岩石上摸了摸。
那天,她记得,是向斐然提前结束考察的日子,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半个月未见、未联系。商明宝的反射弧缓慢地抵达了终点:那天上午的向斐然,是不是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