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养虎为患—— by吞鱼
吞鱼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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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姜狸把火焰半边莲取走了, 疗伤圣物没了, 江破虚的伤无法快速恢复。就算御剑门的化神修士即将飞升失败、传功于他,以江破虚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可能承受得住了。
——姜狸只需要等待他离开御剑门, 找个机会暗杀他就行了。
琅琊镯也在她的手中,江破虚没有第二条命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姜狸有种隐隐约约的不安, 这种不安来自直觉。一种主角一旦触底就会反弹的直觉。
因为这种隐约的危机感,姜狸都不再天天在天衍宗当街溜子了,开始回去好好修炼了。
很快,这个直觉应验了。
就在这一年的三月份,上古秘境开启,神器降世的消息传遍了修真界。
一开始姜狸从大师姐那里得到消息的时候, 还只是当作奇闻来听——因为很多人贪心不足, 企图拿到神器,却接二连三地灭了魂灯。
天衍宗根本没打算去抢,因为这秘境大家都是默认的有去无回。
直到姜狸离开明镜斋之时, 感觉到了手腕上一直戴着的浮生溯开始发烫。
姜狸的脚步停了下来。
突然, 姜狸想到了一个可能:这个时间玉浮生还没有成为虎神, 浮生溯自然没有回到虎神的手中。
那,三百年前的浮生溯在哪里呢?
——只有诸神陨落的上古秘境。
如果世界上出现了两串浮生溯……
这个猜测几乎一瞬间就让姜狸头皮发麻。
她有种直觉, 江破虚一定会出现在那里!
在发现浮生溯发烫之后,她来不及和大师姐商量、更加来不及去通知远在妖界的徒弟,她的反应时间非常短。
其实上古战场出世的神器,不一定是浮生溯。然而,但凡有百分之一的可能,姜狸都赌不起。
姜狸做出了一个选择——
离开了宗门、直接御剑朝着上古秘境的方向冲。
上古秘境其实就是上古战场的遗址,经过万年后被风雪覆盖,渐渐成为了一处秘境。那里面危险至极,基本上就是有去无回。
灵犀长老、成瑶长老都已经到了,天衍宗的长老们都在秘境外等着。
玉浮生风尘仆仆地过来,就看见了姜狸那一盏魂灯飘忽不定,就如同快要被风雪吹灭的烛火。
他的眼神停滞了。
他听见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
但是他已经无法听清楚前因后果,也听不进去来龙去脉了。
盯着那盏魂灯,耳朵里嗡鸣一片。
“上古战场无边无际,被雪原覆盖,根本分不清方向,进去找人也是送死!”
玉浮生什么都听不清了,只是径直地往前走。
成瑶拦住了他:
“你的师尊只有你一个徒弟,如果你也进去了,我要怎么和她交代?掌门师祖就要出关了,先看看师祖有没有办法……”
——踏入上古秘境,就不是人力可及的范畴了。因为那里面最可怕的不是隐藏的危险,而是无边无际的雪原。这处秘境几乎自成小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边际、没有尽头,因为终年覆盖风雪,连有辨识度的地方都找不到。
一旦踏进去,就像是一滴水踏进了汪洋大海。找不到出口,无数修士就是这样倒在里面,成为一具骸骨。
所有人都知道,进去找人不靠实力,不靠修为,靠天意。可是天意难测,有点理智的人都知道,这就是进去赌命。
但是玉浮生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站在了秘境入口处,停顿了一会儿。
风雪穿过了他的发丝,勾曳上的寒芒倒映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小时候,姜狸告诉他:除了仇恨之外,他要学会爱别人、学会享受生活。要在报仇雪恨之后,找到一个新的支点,去对抗漫无边际的生命。
于是他找到了生命的新支点:姜狸。他从一只没有同理心的野兽变成了一个人,也学会了如何爱人,但是他也只学会了去爱姜狸。
如果她不在了,那个支撑他走下去的支点就消失了。
成瑶还要拦。
但是那个身影已经直接冲进了茫茫雪原。
在茫茫的雪原里,姜狸凭借着发烫的、浮生溯的指引,朝着北方走。幸好有浮生溯,姜狸顺利地来到了雪原的核心地带。
很快,她就看见了在骸骨之上,一座破败的神殿废墟。姜狸感觉到浮生溯不发热了,另外一串,一定就在里面。
猫是敏捷的、机敏的,耐心的狩猎者,她十分警惕地靠近了这里。
姜狸知道,自己迟早有对上江破虚的一天。
一直以来,姜狸都在回避江破虚的存在。
她从未试图去了解江破虚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人在她的心里是面目模糊的。
因为姜狸知道自己心软,所以她不会在少年的江破虚追在剑后面掉眼泪的时候回头看一眼。
既然他们不死不休,姜狸就不愿意去了解他。她是有道德良知的,她可以眼睛不眨地捅死一个仇人,却无法下手捅死一个追着小青梅掉眼泪的少年。
再次对上江破虚的时候,踏入废墟的那一刻,姜狸也有过半分的迟疑。
但是幸好——
姜狸看见了那串浮生溯飘浮在空中,废墟的中央站着江破虚,他的手还按在浮生溯上。
在他听见动静转过身看向她的时候,姜狸认出来了这个人是谁。
——江破虚回来了。
不是少年的小竹马,有点耿直、没有成长起来的江破虚。是在那座禁地外面,逼迫她躲在里面二十年的无情道剑尊回来了。
当年,被他逼进孤坟里的时候,姜狸没能和他说上两句话。现在,她终于和他面对面,来了一次隔了三百年的对话。
江破虚收回了手指:
“姜狸,溯回时间是没有用的。去救虎神也没有用。”
“就算玉浮生不死,擎天柱还是会崩塌,三百年后的灭世还是会出现。”
“你难道没有发现么?三百年前,已经鬼气肆虐了,擎天柱撑不了多久。一切还是会发生的。”
他用那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狸狸,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善良的人。”
“你难道要坐视三百年后生灵涂炭、世界湮灭么?”
姜狸问:“所以在你的眼里,我非死不可,对么?”
江破虚说:“一百年后,千灯寺会得到一个预言,唯一的救世变局,就在我的身上。若非如此,我也不愿意对你动手。”
他肩负着救世的使命,踏入了无情道;他只需要斩断一根情丝,就能在未来成神,拯救千千万万人。
他眼含慈悲:“姜狸,舍生取义,为何不能呢?”
姜狸还真的认真想了想。
——这个问题,姜狸从穿越后一直在想。当年她年纪小,脑子不好使,还真的被他的逻辑绕进去了,还真的觉得这是个列车问题。
然而在天衍宗当了多年的街溜子之后,她终于想明白了此逻辑的漏洞。
她看着对面的江破虚,很诚恳地说:“牺牲我一个,去救千千万万人,我其实是愿意的。”
江破虚很意外地看着她。
姜狸:“但是为什么,牺牲的是我,救世的英雄却是你呢?”
江破虚的表情凝滞了。
姜狸和他掰着手指:
“你看,功德你享了,神也是你成了,千万人仰慕的英雄也是你。我牺牲了,谁也不知道是姜狸救了他们,那我算是什么?”
“江破虚,你那么善良、正义、有责任感。那你能不能散尽全身的功法,全部传给我,我替你成神。我一定做得比你做得还好,我还给你立个碑呢,逢年过节还给你上香。”
“……”
“如果预言非要你救世,你也可以让我夺舍啊。”
“你愿意么?”
话音落下,对面的无情道剑尊的表情消失了。
谈崩了。
江破虚拔剑了。
姜狸也拔剑了。
神殿只剩下了一片茫茫雪原里的废墟,但是神殿内部却有着残留的阵法,当金色的大阵轰鸣,被触发之后,整片废墟开始坍塌。
在神殿造次的两个人没有打多久,直接被暴起的阵法震飞了。姜狸在地上好久都没有爬起来,也不知道到底被震碎了几根筋脉,捧鱼也被震飞了出去。
但是显然,对面的江破虚情况比她好了很多,至少他的剑还没有脱手。身边的地面开始坍塌,形成了金色的漩涡。
江破虚就要快速离开此地,姜狸却突然叫了一声“阿虚”。
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吐了一口血,很虚弱地说:“救救我,我知道斩情丝有别的办法……”
江破虚的心里是有小青梅的,如果没有,不至于斩了两辈子都没能斩断情丝。当姜狸用那种眼神看着他的时候,风雪都停滞了,好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少年时的江破虚看着小青梅的那一刻。
人总是会被过去蛊惑的,就算是你后来修了无情道,反复发誓、逼迫自己忘掉。但是记忆和人的情感会苦苦折磨你。
他朝着她走了过来。
——捧鱼被打飞了,剑修的手里没有剑,所以他没有提起戒心。
但是姜狸的袖子里有一把匕首。
一切就好像是回到了那个在孤坟里的夜晚。她揣着一把匕首,抱着玉石俱焚的想法,本来是送死的,却被虎神救了;但是这一次,挡在她面前的虎神消失了。
而她也再也不需要去送死了。
在江破虚靠近的那一瞬间,敏捷的猫抓住了机会,一把锐利的匕首就捅进了他的腹部。
姜狸感觉到了掌心潮湿的、温热的血液。
姜狸自己都愣住了。
这么多年来,她的时间仿佛停滞在了那座孤坟里、从未长大过。就算她变强了、是元婴修士了,她仍然没有走出那座孤坟。
她斩断了江破虚的后路,但是她的内心不认为自己可以战胜他。
她是畏惧的、虚弱的。
但是突然,她摸到了江破虚的血——
是热的。
姜狸突然发现,自己不是孤坟里那个只能抱头鼠窜,只能等死的小姑娘了。
她比江破虚还要惊讶地看着那血,就像是在用一种、全新的目光打量着姜狸这个人一般。
江破虚震开了她,捂住了流血的腹部,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猝不及防,被下面金色的漩涡吸住了。
姜狸推了他一把。
但是在下坠之前,他死死抓住了姜狸的小腿。
姜狸踢了他两脚,没踢开。
直接拿着剑去砍他的手。
江破虚松手了,被姜狸踹下去的那一瞬间——
姜狸看见了金色的线从江破虚的身体里飞了出来。
是情丝。
江破虚也看见了。
但是他直直朝着深渊下坠,姜狸没能欣赏到他脸上精彩的表情。
她的眼睛亮得像是黑暗里的猫咪。
她笑出了声:
“江破虚你看,你斩了两辈子都没有斩断的情丝,被我捅一刀就断了。”
“早知如此,你当初发什么疯呢?”
还要杀了挚爱之人才能斩断?
直接被挚爱之人踹一脚、捅一刀就能断了。
这情丝看来也不是很值钱啊。
姜狸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抱着捧鱼,朝着坍塌的神殿里还漂浮着的浮生溯走去。当神殿里一串碰到她手腕上的浮生溯之声,就化作了飞灰湮灭。
姜狸从坍塌的神殿朝着外面走。
走出废墟的那一刻,她好像踏出了那座心里的孤坟。
她不再是那个只能祈求上天的小姑娘了。
她踏进风雪里的时候,好像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能阻挡她。
她的筋脉断了好多,但是她似乎感觉不到疼,血还在流,但是她也不怎么在乎。
她要往前走——
她要活着回家。
茫茫的雪原无边无际。
走啊走啊,到底哪里是东边呢?
她的血都冻成了血粒子。
姜狸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十天,半个月?还是一年过去了。这个纯白的世界里,只有白天。当黑夜降临,往往只是密密麻麻的神鸦遮天蔽日地飞过天际。那是代表着死亡的黑暗。
苍凉的古战场上,只有被风雪掩埋的枯骨。这里有很多黑色的巨大神鸦。据说是从前上古战场死的人太多、湮灭的神太多,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乌鸦,它们吞噬神的血肉和四散的灵力,也就成了神鸦。
它们就像是秃鹫一样,蚕食着这里一切的生灵。修为最低的都在筑基后期。更何况它们的数量十分惊人,一旦群起攻之,很难逃生。
姜狸渐渐地,走不动了。
她找了一具巨大的骸骨藏身,躲避神鸦。捧鱼撑起来了微弱的剑阵,但是这剑阵也快撑不下去了。
她的眼前开始出现了很多的幻觉。有时候是放逐之地的小木屋,有时候是下雨的明镜斋,更多的时候是望仙山。
她知道,这座上古秘境是很难走出去的,就算是浮生、小蝴蝶、宗门全力以赴,也不可能在茫茫的雪原里找到她的身影。这里就连脚印都会被马上覆盖。
最大的概率就是死在这具骸骨下面,成为上古战场上众多骸骨里不起眼的一具。没有名字,孤独地坐在雪原上想家。
但是姜狸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她觉得自己终于踏出了心里的那座孤坟,拥有了无所不能的力量,她可以去做很多的事情了。
可是好像她来不及了。
她渐渐地蜷缩成了一团。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她从昏迷当中清醒过来,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雪粒子。捧鱼上微弱的灵气也消失了。
她感觉到了大地的震动,骸骨上方传来了动静,她下意识地抱住了自己的剑,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
她听见了神鸦震动的声音,还有凄厉的鸦啼叫声;
她以为是神鸦发现了她的存在。
她以为是骸骨下的雪面破碎,骸骨崩塌惊动了神鸦;
但是当她一抬头,她看见了一个人。
神鸦漫天飞过寂静的雪原。
她看见了玉浮生。
他的身上全是血,脚底下踩着无数神鸦的尸骸,身上的衣服早就被神鸦啄得破烂,脸上还有乱七八糟的划痕,爱干净的人连脸上血都不记得擦了,早就凝结成了黑色的血污。
她第一次看见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就像是几个月、一年没有睡过觉那样发红,他还在喘着气,就像是穿越了千山雪原,疯狂地找了她好长时间一样。
她声音都是恍惚的,仿佛在梦中一般,问他:“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他看着她脸上身上的血迹,还有因为失血过多的发白的脸,神情是恍惚的,身上的灵力如同漂浮的随时会熄灭的烛火,看见了他,都像是在梦里一样,就连声音都很微弱。
没人知道漫长的、寻找她的时间是怎么度过的。他翻遍了每一寸积雪,不吃不喝,也没有停下来过,就像是没有知觉的一只傀儡。他只是往前走,有阵破阵,有敌杀敌。不知道杀了多少神鸦、震碎了多少冤魂。
勾曳让他歇一歇。但是他连心里的剑的声音都听不见了。他也快要忘记时间了,有时候好像过去了一万年那么久。他翻过每一具尸骸,冷静地判断着那是不是姜狸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快要被自己逼疯的疯子。
走啊走啊,都快要绝望的时候,终于看见了骸骨下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冷静地想着:是不是雪盲了呢,还是出现了幻觉。
直到那个小小的身影动了动,抬起了头来。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才像是感觉到了自己回到了人世间。
他哪里见过姜狸这个样子呢?在他最深的噩梦里,都不敢想过姜狸会这样奄奄一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心脏在风雪里剧烈地抽搐着,他转过身,眼睛发红,声音有点发抖:
“姜狸,我说了你也不会信。”
“靠直觉。”
除了小时候,玉浮生哪里有过这样狼狈的样子呢,但是他知道,说出来,姜狸又要觉得他在骗她、算计她。
可是这茫茫雪原,漫无边际的世界里,相遇是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玉浮生还不是虎神,他只能听从心的指引,往前走,有个声音告诉他姜狸在那里,于是他就翻越了雪原和高山,坚定不移地往那个方向去了。
世界上总是有一些奇迹发生的。
但是姜狸是不相信奇迹的存在的。
玉浮生无数次告诉姜狸,他是那样地爱着她——她总是不信的。她总觉得他的爱不够深,世界上是没有值得信任的爱情。说出来,她老是要取笑他的。
于是他转过身,看向了朝着他们扑过来的神鸦。
就像是无数次他剖白自己的心意,都被她假装看不见时一样。他已经习惯了水滴石穿的漫长等待。
但是没有关系,什么都不重要了,爱不爱他都不重要了。翻遍了每一处骸骨,发现每一具和她体型相似的骸骨时的惊惧折磨了他太长的时间,以至于他觉得,她活着就行。失而复得后,人的奢望就会被无限压缩,缩得很小很小。
然而,这一次。
身后传来了很小的一声:
“我信。”
他愣住了。
风吹过他的发丝。
他好像听见了金石为开的声音。
姜狸其实以为自己看见了死前的幻觉。
她坐在了这座骸骨下的时候,时常会想起从前的事情。她觉得大概是在灵力耗尽之前,做了一场和他相遇的梦。
梦见了奇迹的发生。梦见了他要带她回家。
大概是因为她太想要见到他了。
她在这座狭窄的骸骨之下,说出了这辈子都可能不会说的话:
“其实呢,我是喜欢你的。”
她的声音很轻,整个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发丝凌乱,脸上还有血污,发丝上还沾着雪,眼神有点找不到焦距。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的那个在风雪里像是幻觉一样的身影:
“我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下一次你亲我的时候,我不会推开你了。”
他们的身后,神鸦漫天,雪野茫茫。
“我好想和你一起在望仙山看日出。”
“每天都想。”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寂静得只有不住的鸦啼声。
他转过身来说:“姜狸,你说什么?”
姜狸想,反正已经要死了,于是很坦诚地重复了一遍。
下一秒, 他的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
风雪吹过他的发梢, 带着血的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神鸦飞舞,朝着他们扑过来——
他抽出了勾曳:“姜狸, 你再说一遍。”
姜狸心想, 这幻觉还怪霸道的,怎么说不喜欢他, 还要捅死她不成?她迷迷糊糊地说:“喜欢你。”
于是,一种巨大的幸福瞬间就击中了这个狼狈的青年。他像是在梦中、但脑海里又清晰至极地不停地回放着她的声音。
平静消失了,淡定也不见了, 他冲过去、将姜狸一把抱了起来、将她几乎是举起转了好几圈。那双漂亮的碧绿色眼睛从来没有那么亮、那么迷人过。
姜狸看着他的眼睛,很自然地感觉到了一种目眩神迷。
她顺从自己的心意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埋怨说:“我要被你晃吐血了。”
他瞬间就不敢动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就像是看着易碎的琉璃和宝贝。
他们的额头相抵,从来没有这样仔细地看过彼此。
就好像是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风雪不见了, 眼里除了对方什么都没有了。
这种目眩神迷的幸福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秃鹫一般, 嗅到了血腥味的神鸦已经突破了临时的结界扑了过来。
勾曳挥出了凌厉的剑风,扫荡了鸦群,拦下了第一重;但是身后还有千千万万重, 密密麻麻地朝着他们扑过来。神鸦凄厉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叫声不绝于耳。
他带着她往前走, 她就趴在他的肩膀上。
眼前的画面就像是一副血腥的浮世绘。
姜狸迷迷糊糊地想:梦还没有结束么?
回答她这个问题的, 是他粗重的呼吸声。
带着血腥味的雪粒拍在脸上,姜狸终于清醒了。
这一切都不是梦。
小漂亮找到了她, 他真的来带她回家了。
他们路过了很多的尸骸,它们或站或立,血肉早就被神鸦吞吃光了。就在不久前,姜狸以为自己会成为这些无名尸骸中的一员。
但是现在,她就在他的背上,身上是他的大氅。
她恍惚着去摸他的脸,清晰地感觉到了他的体温,是热热的;她听见了他的心跳声,有力的,沉稳的。
他真的来了。
姜狸趴在他的肩膀上,突然很小、很轻微地蹭了蹭他的脖颈。
他察觉到了她的小动作。
他说:“狸狸,别怕。”
姜狸搂紧了他的脖子。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存在。活得好好的时候,怕这个怕那个,总是觉得彩云易散。但是快要死了呢,就突然全都放下了。好像那些过不去的事情,全都不值一提了。
心里只有眷恋,只有不舍,有好多的话想要和他说,有好多事情想要和这个人做。
不知过去多久后,他找到了一座雪山下隐蔽的山洞,暂时得以栖息。结界隐藏了气息、隔绝了神鸦的窥探。在这座秘境里,储物袋这种空间法器是打不开的。
但是幸好,他的身上带着地心火,在大雪纷飞的世界里,这一点温暖的火光显得十分珍贵。
看见火焰燃烧起来,照亮了姜狸那张小脸的时候,他有种强烈的悬浮感。
——姜狸还活着,姜狸说喜欢他。
当人沐浴在巨大的幸福当中的时候,是会感觉到一种抽离的、不真实的感觉。
雪水在石头容器里被烧开,咕噜噜地冒泡。
他们两个人都安静地看着彼此、都觉得自己在做梦。
两个做梦的人,梦游一般地贴近了彼此。
他试探着要去吻她,姜狸没有后退。
在火光里,她抬起了下巴,在唇齿相接的那一刻,她回应了他。
那一瞬间,仿佛越过了寒冬,到了春暖花开的季节。
幸福和真实感同时降临在了彼此的身上。
交错的呼吸,像是两只濒死的鸟,纠缠着彼此。
他们的鼻尖相互抵着对方,品尝着对方唇齿间的甜味,感觉到了幸福的光晕,又迷茫地渴求着彼此的气息。
吻了一次不够。
停下来后,他们又再次缠绵地靠近,就像是梦游的鱼渴望着水那样自然。
他咬了咬她的下巴、鼻尖,还有耳垂,她也咬咬他的薄唇,像是小鸟一样啄着他的下巴和面颊。
但是他们没有继续下去了。
跳跃的火光驱散了寒冷。
他撕开了还算是干净的里衬,浸泡在烧热的雪水里,仔仔细细地清理着她身上的血迹。他的一只手始终握着她的手,将身体里的灵气输送给她。
姜狸说他也要脏死了,先擦擦自己。
他就凑过来拿被血污弄脏的脸蹭她。
渐渐的,她又被他按在了怀里。
姜狸躺在了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
其实,姜狸没有告诉他,她觉得自己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这片雪原是个神奇的地方,时间观念被模糊得厉害。姜狸本来就受了重伤,又被神鸦消耗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她隐约觉得自己的灵力快要散光了。他输送给她的灵气,断裂的筋脉根本吸收不了,送进去了又散在了空中。
但是做梦的人是不会怕死的。
姜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她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了,看着他就像是两个虚影在前面晃。
一会儿看他像是虎崽,一会儿看他又像是前世的虎神。
姜狸突然说:“谢谢你。”
姜狸看着“虎神”。
姜狸是很感激虎神的——感激他当时拦住了她想要玉石俱焚的冲动,也给了她重新活一次的机会。
这一回,她终于走出了那座心里的孤坟,她突然间很想要告诉他这件事。
她眼睛亮晶晶地说:
“我终于走出来了。”
“谢谢你陪了我那么多年。”
姜狸在和谁说话,她透过他,在看着谁?
——这本来是会被玉浮生敏锐地捕捉到的问题。
但是此时,一种巨大的恐惧席卷了他。姜狸的眼神很飘忽,明明是看着他,却好像是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
这说明,她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任何的担忧,只是死死抓着她的手。
渐渐的,姜狸那种透过他看别人的眼神消失了。
她开始掰着手指头:“浮生,我还有一万多灵石,埋在桃花树下。”
姜狸开始盘算着怎么分配遗产了。
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打断了她。
他用一种渐渐平静下来的,十分笃定的语气说:“姜狸,不会的。你不会死的。”
他问她想不想吃神鸦汤。
姜狸好奇:“神鸦可以吃?”
他说:“神鸦吞噬神的血肉而生,是大补之物。”
他出去抓了一只给她炖汤喝。
姜狸不喜欢吃乌鸦,黑乎乎的一锅汤看上去没有什么食欲,但是姜狸看见了徒弟带着希冀的眼神,她就立马就乖乖地喝了下去。
其实这个时候,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了。
姜狸闭上了眼睛。
她以为自己一闭眼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她小声说:“浮生,其实你来找我,我就已经……”
死而无憾了。
因为她回家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的话,慢慢地靠在他的身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姜狸一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纯白的天空。
她问:这里是天堂么?修真界也有天堂么?
修真界当然没有天堂。他们只是在雪原里往前走而已。
冻结的河面,冰面下竟然有鱼。
而且鱼肉里面竟然有着微弱的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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