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她养虎为患—— by吞鱼
吞鱼  发于:2024年0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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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狸吃了一顿鱼汤,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昨天那么虚弱了。
但是姜狸有点悲观,她仍然不认为自己能活着走出去。她觉得自己大概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姜狸又要开始对着徒弟说遗言了。
徒弟让她闭嘴吃鱼。
姜狸又觉得很有必要说。
可是她才小声絮叨了两句,徒弟就干脆背对着她不搭理她了。
他面无表情地炖鱼汤。
姜狸说:“小漂亮,你见过河豚么?”
她在雪地上画了一只河豚。
她说:“你小时候生气的时候就像是河豚。”
他背对着她,很大一只,根本不理她。
徒弟冷冷地丢过来一句:
“姜狸,除非你放弃说遗言,我不会理你的。”
姜狸捧着脸看着他,笑了。
他不许她说丧气话,那她就不说了。
但是她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告诉他,不抓紧机会可能就要来不及了。
她盯着雪:“小漂亮,其实你算计我,我不生气的。”
猫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不再瞻前顾后、终于肯承认了:“其实你算计我,我可得意了。”
那个高大的背影愣住了。
一直以来,玉浮生都认为自己在姜狸的心里是个心机深沉、不择手段的人。没人愿意心上人眼里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可是如果不去争取,姜狸又怎么会回头看他一眼?
所以他从来不后悔那时的步步紧逼。
只是偶尔,他也会自嘲地想:要是可以光明正大、彬彬有礼地追求她就好了。
然而,现在,他发现事情的真相和他想象的好像有点出入。
原来姜狸不讨厌他的肖想。
原来姜狸喜欢他惦记她。
只是因为她是师尊,她不能告诉他。
那一瞬间,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就像是踩在云端一样幸福。
然而,紧接着,猫开始图穷匕见了。
姜狸眼睛亮晶晶:“你看,你这样为我神魂颠倒、费尽心思——”
姜狸微笑:“哎呀,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玉浮生:“……”
他的指关节咔地一声,面色有点扭曲。
姜狸继续回忆:“其实第一次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你的时候,我就是骗你的,我还担心对着月亮撒谎会尿床。”
姜狸:“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吧。”
年下是这样的。
姜狸微笑:“小傻瓜。”
玉浮生:“……”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被她折磨得失魂落魄,满以为自己要水滴石穿才能得到她的青睐。没想到这只狡猾鬼一直喜欢他,原来她的喜欢不止一点点,原来她早就心动。
只是看着他为她神魂颠倒,她不说而已。
虽然知道她有所顾虑、并非故意折磨他。
但他还是被气到了。
玉浮生是这样的,内心里怎么想,脸上都是很平静的。
他微笑着问:“师尊,还有么?”
姜狸继续掰着手指和他坦白。
姜狸现在奄奄一息,他拿她没有办法。既不能把她抓过来打一顿,也不能亲死她。
她一副快要死了的样子,他亲她都不敢用力,就好像是抓着泡沫和彩虹的人,一用力就不见了。
听完了姜狸如此这般的一番话,玉浮生沉默了一会儿。
他冷静地提出了一个问题:“狸狸,你现在说这些,就是为了气死我么?”
姜狸很认真地说:“不啊,我在表白。”
这就是明明白白猫的心啊。
高大的徒儿气得面色铁青:“姜狸,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等到出去了,我一定、我一定……”
姜狸心想:喔,可怜的徒儿,气得话都说不完了。
她靠近了他,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
他就不说话了。
两个人靠在了一起,安静地看着鱼汤上的烟雾。
他用大氅裹住了她,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十分笃定地说:“姜狸,你不会死的。”
她笑了一下:“好啊。”
姜狸等了一天的死,但是今天她又没有死。
他们这个时候,来到了一片废墟当中,触动阵法后,地上出现了上古时期的石像阵,花了一点时间才得以脱身。
徒弟去检查周围了。
姜狸坐在石像下面,又喝到了难喝的神鸦汤。
也许是虚弱的身体好了一点,她那因为灵力流失有点迟钝的味觉终于回来了。
姜狸感觉到那乌鸦汤的味道有点怪。
她好像尝到了一点奇怪的腥甜味。
她喝汤的动作停了下来。
——妖兽的血本来就是滋补之物,白虎是虎神转世,虎血是疗伤的至宝。所以她没有死掉。
突然,姜狸有点想掉眼泪。她想让虎崽不要管她了。
但是她知道,说出来也没用。
徒弟回来了,说有一个好消息。
上天垂怜,他在一具骸骨上,发现了一只可以指引方向的罗盘。这罗盘大概是上古时期残留下来的,在这古怪的秘境里也是可以使用的。有了罗盘,他们就有希望找到出口了。
姜狸却没有看那只罗盘,她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
玉浮生的面色有点苍白,唇也没有任何血色,但是因为这几天他的身上都是血,所以姜狸才没有发现不对劲。
他问:“怎么了?”
突然间,姜狸伸出手,用身体里残存的一点点灵力变出了一朵玫瑰花。
“当当当”地递给他。
他愣了一会儿,有点呆呆地看着那朵从未见过的花。他的第一反应是:“姜狸,你又用灵气了。”
姜狸问:“那你喜欢不喜欢?”
他伸出手,触碰到了那朵玫瑰,稀薄的灵气就散去、变成了花瓣渐渐地消散在了空气里。
玉浮生笑了,看着她说:“喜欢。”
她也看着他,雪花就静悄悄地从他们的中间落下。
一片两片,渐渐地堆在了他们的肩膀上。
她说:“我不喝了。别给我煮神鸦汤了。”
姜狸仔仔细细地和他分析:她觉得自己现在意识清醒,已经好很多了。他们还要走很长的路,他要是撑不住了,两个人都要全部完蛋。
而且,不是找到罗盘了么?他们很快就能找到出口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
——以姜狸的性格,她发现了,就再也不会再喝一口了。
于是他笑了,轻声说:“好啊。”
姜狸觉得自己有点乌鸦嘴。她刚刚说完,第四天,他们就来到了冥河畔。
还真的快要一起完蛋了。
这是去到秘境出口的必经之地。冥河里,挤着上古战场上遗留下来的,死去的战士浑浑噩噩的亡魂,它们挤挤挨挨,却度不过这条冥河、得不到解脱……于是怨气成千上万年地累积了下来,让这条河变得凶险无比。
姜狸坐在了岸边,始终看不见他的身影出现。
渐渐的,她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姜狸以为徒弟也要死了,但是徒弟在她的周围设下了结界,她找块大石头看看情况都做不到。姜狸知道,自己筋脉都断了,下去就是找死。她没有办法,只好蹲在角落里想:
等到结界的灵气散了,她攒攒力气,就去下面找徒弟的尸骨,然后躺在他的身边。
反正从一开始,姜狸根本就没有觉得自己能够活着走出去。
姜狸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徒弟上辈子活了几百年,这辈子英年早逝。可见两个气运低的倒霉蛋凑在一块儿没有什么好下场。
她睁着眼睛,看着天空上的星星。
姜狸突然间觉得死在这里也不错。
和他一起靠在冥河边,两具骸骨还能一起看星星。
这样想的还有另外一个人。
玉浮生在冥河的中央,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当某个时刻,他是想过放弃的。他的想法和姜狸重叠了——要是快死了,就爬回那个结界里面,躺回姜狸的身边。
其实因为失血还有不停的战斗,他的意识开始有点模糊了。
但是当身体快要被黑色的冥河淹没的时候,他想起来了一件事:
姜狸说了喜欢他。
姜狸和他表白了。
玉浮生等了多少年,才等到这一天呢?姜狸这只可恶的坏猫终于说喜欢他了。但是坏猫就要死了,他也要死了。
突然间,一种强大的不甘席卷了这只快要被冥河吞没的虎。
爱会让人变得柔软,但世界上更为强大的力量是不甘,那是一种熊熊燃烧、无法熄灭的火焰。
玉浮生想:不行。他就算是下地狱了、真的成了鬼了,也要把她活着带出去。
他怎么甘心呢?
就这样死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能瞑目。
姜狸都快睡了一觉了,她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下去找徒弟,蹲在他旁边一块儿等死了。
但是突然间,一只白虎猛地扑了过来——将她扑倒在了地上。
他变成了人,漂亮的脸蛋上全是血,呼吸沉重,幽绿色的眼睛燃烧着某种火焰,但死死盯着她:“姜狸,你再说一遍喜欢我。”
其实怪渗人的。
姜狸傻了,她愣愣地重复:“我喜欢你。”
他大笑着,凑过来亲了她一口。然后又冲了下去。
姜狸:“……”
他干嘛啊!
等到姜狸以为徒弟又要死了的时候,他总能突然冲过来抓过她、亲她一口。他抱着她的时候非常用力,就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她身上汲取到某种燃烧的野望。
好几次,姜狸都快要被他给抱死了,拍打着他开始咳嗽。他才会松开她,再冲下去。
姜狸:“……”
姜狸怀疑自己的身上有什么兴奋剂。
徒弟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生龙活虎”。
姜狸心想:这就是年轻人么?
姜狸根据他刚刚抱她快把她抱吐血的力度,终于燃起来了一点活下去的希望。
她也不再躺着了,撑着捧鱼费力地挪到了断崖旁边,靠在了大石头上看着他。
她也不觉得他这样神经兮兮的,也不会觉得那燃烧着鬼火的眼睛可怕,她就坐在那里,抱着膝盖含笑看着他。
在他下次冲上来的时候,她看着他,主动吻了上去。
他的发丝已经被浸染,面色苍白,薄唇都有点失去了温度。
但是他们忘记了这里是冥河,忘记了周围的一切,纵情地亲吻着对方。
分不清是谁的血,带上了腥味。
这里的晚上很冷。
但是他们很快活。
这是生命里最快活的一段时光。
他们互相依偎着,体温就清晰地传递给了彼此。在这个死寂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没有束缚、没有阻碍,也就没有了谎言。
不计后果,不顾未来。
他们的心在这里,空前地贴近了彼此。
扑通扑通。
他抵着她的额头,轻声说:“姜狸,三天。给我三天时间。”
——就像是小时候,你带我走出放逐之地的时候一样。
你闭上眼睛跟着我走。
睁开眼睛,我们就离开这里了。
她当然相信他。
风雪当中,她趴在了白虎的背上,蹭了蹭白虎柔软绵密的白毛。
他们渡过了冥河,终于踏上了最后的一段旅途。
白虎的虎毛柔软至极,替她挡住了漫天的风雪。她听着呼啸的狂风卷着细碎的雪星子飘过的声音,迎面的风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她小声地和他说着话,从望仙山的日出讲到了不归墟磕碜的小花。
这里什么都没有,离死亡那么近。但是他们不再谈论生死了。
他们聊着石板路上的小花,明镜斋的桃花雨,姜茶里的方糖……生命就在这些细碎琐事的间隙里蓬勃地生长。
他们走过的厚厚的积雪下,是万年前的枯骨和亡魂。
这是毫无生机的茫茫雪原。
但是春天——
春天就这样降临在了他们的身上。

雪地里, 她堆了一只小猫的雪人,又费力地堆了一只大猫的雪人。
两个人靠在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姜狸和他说哪边是北斗星。
其实秘境里的星星是陨落的诸神,根本没有北斗星。
但是他就像是从前小时候听姜狸胡说时一样,听得很认真。
她还要指天上的星星, 他就抓住了她的手指, 放在了唇边亲了亲。
姜狸回头看他,眼睛比星星还要亮。
她凑过去, 也亲了亲他的手指。
他愣了一下, 一贯冷淡的眉眼如同冰雪消融柔和了下来。
她说:“我们是不是明天就能出去了。”
她小声呢喃:“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其实他们都觉得在秘境里很快活,要是可以永远待在这里也不错——但是这话太不吉利了。如果再待下去两个人差不多也要没命了, 所以谁也没有乌鸦嘴地把这话说出来。
她看见了他发丝上覆盖的白雪,他也看见了她发丝上的雪花。
两个人依偎在了一起,同时想起了“白头偕老”这个词。
他们交换了一个漫长的吻, 就像是在末日里的狂欢。
这种狂欢的举动在这生死不定的路上他们时常做。
姜狸经常趴在他的肩膀上哼着歌,亲昵地亲亲他的面颊;吃东西的时候他们也喜欢依偎在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就嚷嚷着好冷好冷,然后钻进了他的大氅里。
因为看不清前路在哪里,就尽力地去拥抱对方的体温。
这个吻一如既往地缱绻漫长,姜狸感觉到眼皮沉重,亲着亲着, 竟然靠在了他的肩膀上睡着了。
玉浮生却十分清醒, 没办法入睡。
他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发丝。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阻碍,没有身份的差别, 他们可以放肆的相爱。
但是天亮了, 走到天尽头, 梦也许很快就要醒过来了。
玉浮生清醒地知道:
姜狸大概是以为自己真的快要死了,才说出了那些心里话。她一直都不认为自己可以活着走出去, 所以才会毫无顾忌地做出从前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但是等到她醒过来、发现他们走出来了,这场梦还能继续下去么?
他们不是真的没有灵智的野兽,活在这个世界上,不仅仅只有情感,还有理智。
他发现自己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要拼尽全力就能走出冥河,但是不管成神成魔,都无法预知未来。
所以他无比珍惜。
甚至有点奢望一切就停留在此时此刻。
他低下头凑过去,吻了她的发丝、鼻尖,还有点有点凉的唇。
他将她搂在了心口,安静地靠在了巨石上。
看着一整夜的雪漫过天际。
天衍宗的人在出口处焦急得等待着,因为魂灯没有灭,所以守着的人一直没有走。
——但是秘境的出口却在千里之外的地方。
走出来的时候是个夜晚,姜狸已经昏迷了一段时间了,他试图喂她血,但是她闭着眼睛没有什么反应,呼吸也很微弱了。
然而一出来,外面还下起来了淅淅沥沥的春雨。
但是幸好,天无绝人之路。
在这个下着雨的春夜,医仙谷遇见了一位不速之客。
大门被有点粗暴地直接冲开,小童嚷嚷着去开门,但是却在看见外面人的时候噤声了——
碧绿色的眸子鬼气森森,如同黑夜里的兽瞳,年轻的男人浑身是血,死死抓住了小童的手。
张大夫姗姗来迟,解救了小童。
玉浮生说:“救人。”
张大夫:“快快快来人,扶一下!”
因为这个年轻人看上去快要死了。但是他不让人扶着,而是打开了大氅,里面是快要断气的姜狸。
他浑身血污,但是她干干净净的,被他始终护在了怀里。
他让大夫先救姜狸。
张大夫让药童扶住他去躺着——
但那个年轻人死死抓着他的手,非要先救她。
张大夫纳闷了:“所以我就不能两个人同时救么?”
话音落下,那个年轻人才终于肯松手了。
他被人扶着坐在了角落里,面色苍白得像是金纸,但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的师尊。
他也不觉得身上疼,胡乱喝了一口灵药,被剪开血肉模糊的衣服也不吭声,就像是石头、铁做的人一样没什么反应,只是死死盯着姜狸的方向,用浑浑噩噩但是如同鬼火一般的眼睛盯着大夫。
张大夫有种预感,他要是说治不好的话,这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可能会发疯。
姜狸的筋脉断了好多根,灵气逸散,再来晚点也就差不多了。
但是幸好,张大夫说:“能治。”
——那个年轻人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好一会儿都没有动静,药童推了推才发现他竟是晕了过去。
其实玉浮生伤得也不轻,只是白虎本体的强度堪比神兵,比较扛打而已。
雨声淅淅沥沥,煎药的气味漂浮在空气里。
血水换了一盆又一盆。
玉浮生面色苍白地坐在那把椅子上,时不时要问一句姜狸为什么还不醒。
张大夫每次都搪塞他:明天、明天就醒了。
但是第二天早上,姜狸还没有醒过来。
张大夫终于和他说了实话:
“虽然小命保住了,但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老夫也说不准。”
张大夫让他试着和她说说话,唤唤姜狸的名字。
那遍布伤痕的大手就抓住姜狸的手,一遍遍地叫她。
他摸了摸她的脸,低声和她说着话。
他想像是在秘境里一样,低头就要去亲亲她的面颊。
张大夫诡异地看了他一眼,问了一句:“她不是你师尊吗?”
玉浮生愣住了,回头一看。
才发现张大夫有点眼熟。
张大夫笑呵呵:“还记得百草堂么?当年你在放逐之地,还那么大一点,你的师尊带着你来敲我的门。你师尊的样子倒是一点都没有变,老夫还是认得出来的。”
“二十年过去了,你们师徒感情真好。”
他抓住姜狸的手渐渐地松开了,就像是被冷水浇了下来。
张大夫意有所指地提醒道:“一会儿女童会来换衣,回避下。”
他出去了,失魂落魄地坐在了外面,看着外面的春雨淅淅沥沥。
冰冷的雨点落下。
他清醒地意识到了一点:梦醒了。
等到姜狸醒过来,她还会像是在秘境里一样么?
绝境里的疯狂是暂时的。
等到离开了绝境,她会怎么选?
好一会儿有童子请他进去,他这才回过神来。
再次进去后,他没有像是在秘境里一样去亲她、吻她的发丝了,而是坐在了她的身边,安静地看着她。
他说:“狸狸,快醒过来吧。”
姜狸一会儿梦见前世在那座孤坟里,一会儿又梦见21世纪。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家,在书桌前翻着那本小说,闹钟在响,她按下了闹钟,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一站站地坐车,趴在窗户上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狸做梦都想要回家,回到21世纪,于是她的魂魄就徘徊在了这辆梦境中的公交车上。
突然,她想起来还有一个人在等着她。
她听见了有人叫她狸狸,声音很是熟悉。
于是她下了车,朝着一片光晕处跑去——
她感觉到了有耀眼的阳光穿透了窗柩,照在了她的面颊上,晒得整个人暖洋洋的,耳边听见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她睁开了眼睛,看见了空气里漂浮的尘埃。
好一会儿,姜狸才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她活过来了、他们真的走出那片茫茫雪原了。
姜狸觉得好渴,伸出手,却碰倒了茶杯。
听见里面的动静,无数次幻想姜狸醒过来的玉浮生却没有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他看着那扇门,迟疑了。
他在冥河里都没有害怕过。
但是他现在却害怕了。
姜狸在绝境里的行为多少带了一些不顾一切。
她要抛开一切才能爱他,但是如果一切枷锁都回来了呢?
他不确定了。
一种空前的畏惧浮上了心头。
他低声喃喃道:“醒了就好。”
他让小药童告诉姜狸:他很好,今天晚上就会过来看她。
小药童不明白,但还是进去,如实地告诉姜狸。
姜狸一开始没有起疑,因为她知道徒弟也伤得不轻,可能在旁边养伤。她喝了两碗很苦的灵药,打开了窗户晒太阳。
感受着春光明媚,姜狸第一次如此珍惜活着的感觉。
侥幸活下来了,姜狸最想要见到的人就是徒弟,她还有很多的话想要和他说。比方说她想通了一些事。
她没有在活过来之后就感觉到后悔——相反,她感觉到了一种紧迫感。
那是生命失而复得后,急于抓住生命里美好一切的紧迫感。
但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推移,姜狸张望了许久,都没有看见徒弟的身影。
突然,姜狸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
姜狸问:“他人呢,为什么不来见我?”
药童支支吾吾,也不说不清楚为什么。
姜狸害怕了。
她打开窗,左顾右盼了一会儿。
她艰难地爬下了床,找不到鞋就干脆不穿了,扶着墙朝着外面走。
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张大夫在后面喊:“哎呀,下床干什么?不要命啦!”
但是姜狸听不见了,她继续扶着栏杆走,推开了上前要搀扶她的人,到处去找徒弟。
她穿越了光影和长廊、还有料峭的春风。
终于,她踩上了柔软的草地,在春日的尽头,看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碧蓝澄澈的湖泊前,苍天大树下,坐着一个人。
他忘记换绷带了,手腕上是一条条割开还没愈合的血口子,看上去十分狰狞。
因为很久都没有合眼,面色更加苍白又疲倦。
他靠在大树下看着湖面发呆,已经保持一个姿势很长时间了。
听见了脚步声,他这才转过头。
平日里冷漠的脸上此时敷着灵药,看上去有点滑稽。
等到看见是姜狸,他立马低下了头。
“姜狸,你别过来。”
他就像是沉浸在一场大梦里不愿意醒过来的梦游人。
他想再等一等,等一等再醒过来。
他藏身在树荫里,看不清表情。
他低声哄她:
“狸狸,你先不要说话。”
“你……你伤还没有好,先回去,明天我再来见你好不好?”
姜狸站在远处看了他好一会儿,却没有停下来。
她走了过去、扑进了他的怀里。
他有点不敢置信,但是很快就感觉到了单薄布料传过来潮湿的热意。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低声道:“狸狸,不要哭,我不会为难你。”
她说:“不是,我刚刚找不到你,我以为你死掉了。”
他愣了一会儿。
他有点笨拙地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说:“狸狸,我还活着。”
她很快平复了情绪,笑了:“我知道,你又不是个死人。”
姜狸渐渐地松开了他。
她看见了他的手腕,问他:“疼不疼?”
他摇摇头。
姜狸对他说:“我们试试看吧。”
时间仿佛停滞了,虫鸣鸟叫都消失了。
他那种柔和的表情消失了,很平静地质问她:“姜狸,你是不是在可怜我?”
玉浮生可以耍心机、卖惨博取自己师尊的怜惜,但是如果她醒来之后选择和他在一起,是因为感动和怜悯——这只白虎也是有尊严的。
他垂下了眸子:
“姜狸,就算你不是我的心上人,也是我的师尊。”
“无论如何我都不可能看着你死在我眼前。”
就算是小时候的虎崽也会这么做,就算是为了报恩,姜狸也没有必要觉得愧疚。
玉浮生在心里嘲讽自己:也许她只是不好在这个时候拒绝你而已,你不要抱有太大的希望。
他不相信,姜狸也不生气:
“你不是老是说你的命是我捡回来的么?现在我们扯平了。”
“玉浮生,就算我可怜你,也不至于把自己赔给你。”
第一次,她没有回避他的视线。
他终于将信将疑起来。
她伸出手要去摸摸他脸上的伤。
但他却抓住了姜狸的手,盯着她,柔软的眼神渐渐地变成了一种审视,锐利的视线就好像要割开她的外表,剖开那颗心脏、看进她心里去。
在面对姜狸的表白,他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受宠若惊,反而冷静到了冷酷的程度。
他提醒道:
“姜狸,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
“我们一起走出去,仍然要面对别人的议论。你要和我在一起,天衍宗容得下我们么?”
“爱情仍然没有亲情安全。有一天也许你会厌倦我、腻味我,到时候我们也做不回家人了。”
“姜狸,在秘境里做了一场梦,其实出来了,什么都没有改变。你的顾虑都是对的。”
他步步逼近:
“就这样,你还要和我在一起么?”
如果是从前的姜狸,醒过来之后,她会害怕、会迟疑。因为她被困在心中的孤坟里,没有走出去面对世界的决心,自然也没有爱人的勇气。
现实没有改变,变的只是姜狸的想法和心境。
——从抱着捧鱼走出了神殿废墟那一刻就变了。
世界从此在她的眼前变得开阔。
秘境里,的确是绝境中不顾一切的狂欢,他们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再有那样疯狂的时刻了。
但是出来了、活下去了,她就要重新缩回去当个乌龟么?
天气阴晴不定,月也有时圆缺。
在春天烂漫的阳光下,她有了重新出发的勇气。
“刚刚我走出来找你的时候,我以为你死了。看见你还活着的时候,我觉得很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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