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归朝—— by梦溪石
梦溪石  发于:2024年02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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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敏莫名其妙,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她。
他们早已为此事吵过许多回,昔年那些风花雪月,杨氏记得,陆敏却不记得了。或者说,他就算记得,也不想记得了。
在他看来,杨氏的要求很是无理取闹,也不合时宜。
杨氏很平静,在得到陆敏的回答之后也没有变色,仿佛早已料到,她只是抄起陆敏面前案上切肉的刀,刺向惊愕的陆敏。
陆敏一时反应不及,被削中手臂,血流如注,但他毕竟是男人,反应得快,当杨氏第二刀下来的时候,他伸手去抓杨氏的手,让小刀没法再落下。
周围的人惊吓四散,陆敏劈手夺过刀,将杨氏推到在地,怒骂道,你疯了?!
杨氏冷冷一笑,没有再去跟陆敏纠缠,转而扭头抓起旁边斫花木的小斧子。
这一回,她没有劈向陆敏,而是劈向旁边已经被吓愣了的儿子陆惟。
杨氏原是准备杀了陆敏再同归于尽,但发现想法行不通之后,她的斧头直接就劈在陆惟后颈,眼看着鲜血狂喷,儿子惨叫倒地,杨氏面色煞白,到底是没忍心再下手一次,便将斧子扔了,一头撞向旁边的树干。
这一撞,决绝惨烈,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自然人也就没了。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杨氏冲过去,死在当场。
陆惟道:“听他们说,那斧头就劈在我骨头上,他们没敢硬拔,恰好当时的名医孟清商路过,方才救了我一命。”
公主静静听罢:“那年你几岁?”
陆惟:“三岁出头,四岁不到。”
公主:“难怪后来陆敏升官回京,我没听见这桩秘闻,想来是被陆家掩盖下来了?”
陆惟:“一家主母发狂杀夫不成又杀子,最后还触树而亡,这能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陆家对外都说先母病逝了,我父经过这件事,自然也视我如雠寇。”
因为陆敏看见陆惟,就总会想起噩梦般的那一天,想起发狂的杨氏。
两人将荷花灯托在手上,公主拿起灯中蜡烛,将连接树枝手柄的棉线烧断,再把蜡烛放进去,灯就可以在水面漂浮。
河中许多花灯,都是这样做的。
也有人折了小船,将蜡烛安在船上再推远。
夜里的风不大,但也将水面吹得微微晃动,有些河灯很快就被水波打湿沉下去,也有些左摇右摆,愣是能在河上越飘越远,连烛光也还亮着。
公主起了点童心,紧紧盯着自己跟陆惟两盏河灯,看谁的能“存活”更久。
“你方才许愿了吗?”她问陆惟。
说话间,陆惟那盏河灯的光灭了,公主的却还在往前面漂。
陆惟道:“没有。”
他从来就不相信什么神仙许愿。
但公主道:“没关系,我帮你的一起许了。”
陆惟诧异:“一盏灯可以许两个人的愿望?”
公主:“不行,所以我只许了你的,没许我的。”
陆惟这下子是真有点好奇了:“殿下帮我许了什么愿望?”
公主戏谑道:“我就希望,陆郎以后不要故意再讲这种悲惨的往事,来博取我的同情爱怜了。”
陆惟:……
幽光夜色中,两人四目相对。
公主从陆惟幽深的眼神里看见许多若有似无的情绪,唯独没有悲意。
陆惟叹了口气:“殿下不容易上当,下回我得另想法子了。”
换作别的女子,早就跟着陆惟的讲述泣涕涟涟了。
但公主不是旁人,陆惟也不愧是陆惟。
他将卖惨说得如此光明正大,即使被拆穿也毫无愧疚。
两只狐狸眼看坑不到对方,也就直接收敛毫无意义的惺惺作态。
公主当先笑出声:“陆郎与我说的这个故事,是真的吧?”
陆惟淡定道:“怎敢戏耍殿下?”
只不过对他而言,这个故事里的人物,已经没有一个能让他的心境动摇半分。
公主看着自己那盏河灯漂往远处,一直到视线所及的最远处,与其它河灯混在一起,烛光最终连成模糊一片,才心满意足收回目光,跟陆惟踏上归途。
“陆郎如今在京城,是自己出来住么?”
“陆家尚未分家,我焉能独门立户,我父虽对我有些偏见,我终究不能不孝,此乃人子之道。”
公主表示一个字都不信。
“难道你父亲在你母亲去后,从此就对女人失去兴趣了?”
既然陆惟已经看穿她的本性,公主也不吝于在陆惟面前展露真实性情,说话少了许多顾忌。
因为她知道陆惟不会在外人面前拆穿她,因为陆惟自己也是个端着神仙架子实则表里不一的混蛋,五十步莫笑一百步,就算陆惟真去和别人说了,又有谁信呢?
“先母去世一年后,他就另娶了新妇,又过了几年,继母也死了。如今的正室,是他第三位妻子。至于娇妾美婢,不胜其数。”
陆惟每回回家,总能看见鸡飞狗跳的新戏码,没有最离奇,只有更离奇。
公主听得饶有趣味:“你家的弟妹一定很多吧?”
陆惟瞥她一眼,几乎能听出她强压的看热闹味道了。
“今年过年来不及了,殿下若有兴趣,可以等回京之后,上陆家作客,届时定能自己看个清楚。”
以公主的身份,非亲非故还要上门,那可真要让人误会了。
公主道:“我很奇怪,为何从前都没有人能看出陆郎刻薄好嘲的本性呢?”
陆惟微哂:“彼此彼此。”
两人起身离开河边,顺着回城的方向往回走。
今年李闻鹊为了方便百姓出城放灯,连出城到河边一路的树旁也挂了灯笼,加上路人手中提着的灯笼,许多光晕凝聚成不小的明亮,两人的影子在灯下被拉得老长,恍惚竟似偎在一起。
只是若离得近,就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与此毫不相干。
“李都护虽性情有些孤傲,但在整治军务和庶务上,倒是很用心,连这百姓出城照明的问题都考虑到了。”这是公主的赞许。
“他这样的性子,若放京城,早死了一百回不止,即便如今天高皇帝远,也有一堆人想要拉他下马,取而代之。”这是陆惟的回答。
之前当众刺杀公主的柔然刺客,在狱中自杀前就曾招认自己是受李闻鹊指使,虽然公主他们都不会相信,但此事就可以看出,李闻鹊这个位置实是众矢之的,如坐针毡。
公主:“世道乱,需要武将定太平,只要陛下不昏聩,就不会轻易去动武将,尤其是镇守边城的武将,李闻鹊刚立下灭柔然的大功,陛下刚登基没多久,更不会轻易过河拆桥的。”
陆惟:“殿下可要与我定个赌约?”
公主:“赌什么?”
陆惟:“赌李闻鹊在西州都护这个位置上能坐多久。”
公主有点惊讶:“听你的意思,好像笃定他没法待很久。”
陆惟嘴角翘起:“我赌他一年之内会被去职。”
公主有些惊艳于对方这一笑。
“那好,我就赌他一年之内都不会有变动。”
说完感觉不对。
“等等,赌注是什么?”
陆惟:“为对方做一件不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公主马上笑道:“好啊好啊,那我已经想到让你做什么了!”
陆惟:?
刘复一直睡到隔天大年初一,日上三竿才醒来。
他发现自己直接喝断片了,关于昨晚的记忆只留下自己在飞虹楼上跟公主和陆惟喝酒,后面全无印象。
刘复也知道自己酒量不大好,就找来近侍问自己有没有酒后失态,一问才知道自己干了错把陆惟当成公主还深情表白的蠢事,不由大惊失色。
“你怎么没拦着我!”他气急败坏。
近侍为难:“当时您特地让我们坐远点,不要打扰您和公主、陆郎君对酌的。”
刘复无理取闹:“我说你就听吗,你就得赶紧把我拉回来!”
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靠谱,来回踱步,哀叹自己丢了脸。
中午的时候,公主那边来请他去赴宴,说是早先便约好了大年初一轮到她做东的。
刘复立马把懊恼都抛诸脑后,高高兴兴又过去了。
如此过去几天,刘复每天都变着花样约公主吃吃喝喝,直到元宵节。
这段时间算是城中最平静欢乐的日子了,没有不长眼的刺客刘复渐渐也不再抱怨这里的简陋,他甚至开始主动去发掘乐趣,今天拉着公主去爬汉长城,明天又主动请缨陪她去石窟寺。
就在刘复觉得自己跟公主的关系突飞猛进时,他们要启程回京了。
日子是早就定好的,哪怕天气又有忽然变冷的迹象,他们也不能再拖下去了,毕竟皇帝还在京城等着公主回去,而且此行队伍里还押送了个周逢春一道上京。
在苏芳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作为沈源的儿子,周逢春是这件案子里重要的帮凶和证人,虽然他没有亲自出手杀人,也对数珍会知之不详,但他毕竟参与了苏氏谋害李闻鹊和孙氏的一些事情,身份也有些特殊,皇帝到时候是肯定要过问的。
刘复先前对此人不感兴趣,等到启程当天,才第一次见到双手被上了镣铐的周逢春。
这个名将之后,以为众人要带他去郊外行刑,吓得双股战战,死活不肯上马。
刘复实在看不下去了。
“闭嘴,现在又不是秋后,行什么刑!再说了,就你这样的,就算砍头,值得那么多人押你过去吗?”
周逢春抽抽噎噎:“真不是处斩?那我上京城做什么?我也没杀人……”
不得不说,有些人天生就是老天爷赏脸的,周逢春这张脸正是,即便作出如此小儿女之态,仍旧难掩英俊,否则眉娘也不会死心塌地被他蛊惑。
刘复不屑:“就你这样,出去别说你是沈源的儿子了,简直丢你爹的脸,虎父怎会有你如此犬子?就算你没杀人,你也跟着那数珍会的苏氏干了不少事情吧,再说了你是沈源的儿子,当初你爹死得不明不白,陛下想见见你也是正常的。”
周逢春:“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我爹在外面带兵时,我一直在老家,没跟着他……”
刘复挥挥手:“行了,这些话你甭跟我说,你见了陛下当面说去!”
说罢他让士兵将周逢春提上马,跟着大部队走。
众人离城时,李闻鹊亲自来送。
他过年前生了场病,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人消瘦了许多,双颊微微有些凹陷,连带精神也不如从前,原先大冬天可以单衣加上武将外袍的,如今肩膀上也披了一件厚厚的裘衣。
刘复很惊讶:“李都护怎么如此憔悴?”
李闻鹊苦笑拱手:“惭愧,好多年未生病了,如今真是病来如山倒,所幸没有大碍,有劳诸位关心。”
公主也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还望李都护多加保重,送君千里终有一别,还是养好身体为先,不必相送了。”
按照惯例,李闻鹊本是应该送他们十里二十里的。
换了平日,他肯定再三推辞并坚持亲自送,但现在他确实没法勉强,就顺势拱手。
“多谢殿下体恤,待来日臣回京述职,再亲自向公主与刘侯赔罪。”
刘复同情道:“你快回去歇息吧,这儿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你料理呢!”
他虽然喜欢华服美食,却不是好摆架子折腾人的性子,看见李闻鹊这般,还让近侍拿了自己从京城带来的便药。
“这是我出门前,我家老娘找金匮堂石老大夫配的成方丸子,应的正是风邪入体,寒气塞肺,我现在要回京了也用不着,你拿着吃吧,这地方也找不到什么好大夫。”
李闻鹊也没客气,感激收下,连连道谢。
文武不同槽,他对京城来的两位御使原先虽谈不上反感,也没有特别热络,但自从发生接二连三的意外之后,李闻鹊对他们的离去,反倒是有些惆怅了。
毕竟这两人过来之后,非但没给李闻鹊找什么麻烦,反倒是帮了他不少忙。
陆惟话不多,到他这里,只跟李闻鹊说了四个字。
“保重,小心。”
数珍会地下势力虽被拔除,但对方背景高深莫测,必不可能斩草除根,照苏氏的说法,李闻鹊身边极可能还有居心叵测的人在,敌在暗我在明,李闻鹊这回生病,除了过度劳累之外,也有如芒在背寝食难安的因素在。
但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陆惟查案再厉害,也不可能待在这里不走,天天盯着他身边的蛛丝马迹,最终还得李闻鹊自己小心谨慎。
大庭广众之下,陆惟没法说太多,只能隐晦提醒他。
李闻鹊也会意,点头拱手。
“多谢,陆少卿也保重。”

队伍从张掖到京城,路程太远,没有专门的囚车提供给周逢春,他只能戴着手铐骑马。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情况下,他又被夹在众人中间,什么夹腹策马狂奔逃出生天全是发梦,他只能老老实实,不敢起半点歪心思。
对周逢春来说,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腿还有先天缺陷,不仅跑不了,骑马对他来说还是折磨,没半天他就叫苦连天,当然,没人搭理他。
只有刘复实在无聊,他在马车里待腻了,也不好众目睽睽上公主马车去找公主聊天,陆惟又是个闷葫芦,看来看去,他只能找周逢春逗闷子消遣。
“喂,我一直很奇怪,你既然恨李闻鹊抢走你爹的位置,又觉得是他害你爹死了,那你为什么不找李闻鹊下手,哪怕你想方设法混进都护府去李闻鹊身边当个小厮呢,哪怕不成功,我还把你当个爷们,结果你干的那都叫什么事?蛊惑孙娘子的婢女?间接害死孙氏,还搭上个婢女,到底图什么?”
周逢春看他一眼,不理他。
刘复又用手肘去撞周逢春的胳膊,一使劲差点没把人撞下马。
周逢春大怒,看了看左右虎视眈眈的侍卫,终究敢怒不敢言。
“我又没杀人!我只是听从苏氏吩咐接近眉娘罢了,最后也没敢伤天害理的事情!”
“眉娘抓药给孙氏的时候,肯定给她说药方让你乐善堂周大夫看过,没有任何问题吧?还有,你敢说苏氏在孙娘子药里下乌羽玉这件事,没有你的出谋划策?你这孬种的确杀不了李闻鹊,你就盼着李闻鹊周围的人死光,当了帮凶还不敢承认,真不是个人!”刘复打从心眼里看不起他,就使劲地刺激他。
周逢春果然嚷嚷起来:“他杀了我爹,我又报不了仇,出出主意怎么了?要是我会武功,我早就万人之中取他首级去了,怎么还会被你们抓住!”
刘复嗤笑:“你怎么知道他杀了你爹?你爹托梦告诉你的?你爹有没有在梦里给你说,你蠢得跟猪一样,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生出来了。”
周逢春:“我告诉你,你别太过分!”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周逢春因为对汝阳侯无礼,被旁边士兵狠狠一拍后脑勺,差点跌下马被后面的马蹄踩死,他瞬间就怂了。
而刘复心满意足骑着马溜达开。
由于人多辎重多,加上还有女眷,走的不可能快,骑马基本就是溜达的速度,连小跑都算不上,刘复每次无聊了,就跑去把周逢春刺激一通,直到对方炸毛为止,以此为乐,打发时间。
虽然到了后面,对方已经十分警惕,一看见他过去,就万分戒备,坚决不肯开口,刘复还是能三两句话就让对方跳脚气愤。
如是每天来个几回,周逢春几乎麻木,一行人也过了金城郡,行至武始郡附近。
虽说朝廷把张掖收回来,张掖以东的郡县都归朝廷管辖,但这一带地处西北,鞭长莫及,又在秦州以西,之前也是常受柔然侵扰的,金城郡治所榆中城倒还好些,但出了榆中,就是山峦起伏的黄土地带,偶尔能看见个驿站就不错了。
也就是近些年往来商旅增多,朝廷方才修了个驿站,但条件有限,很难容纳这么多人过夜,大部队在此地补给水和粮草,原是准备一鼓作气加快行程到勇田再歇息。
但天公不作美,他们出发没多久,原本还算漂亮的天色,忽然晴转多云,还开始簌簌下起雪来。
一下雪,再刮个风,天就更冷了。
现在他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折返回驿站休息,要么继续前行,直接在午夜前抵达勇田。
如果只是单人单骑,这个难度不大,但他们现在是有一大帮人,行李马匹,还有李闻鹊托付他们回京送给皇帝的各式土仪礼物,在风雪中前行,还真说不准,寻常都得在路上走个三四天。
陆惟正想去找公主商量,就见风至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招手让侍卫牵一匹马过来,不一会儿当马被牵到马车近前时,只见一道窈窕身影由内伸手,半身向前抓住缰绳,整个人随之翻身上马,轻轻巧巧,行云流水,从头到尾,车没停下,马也没受惊。
虽说双方速度都在缓进,可这一气呵成也不容易,当即引来周遭众人齐声叫好。
刘复在旁边看得眼睛都亮了:“公主果然是在草原上待过十年的人,这马术堪称惊艳!”
陆惟早就习惯了他什么都为公主叫好的行为,刚才要是公主杀人放火他估计也会在旁边拍着手喝彩说杀得好放得妙,所以陆惟自动跳过他的话,调转马头朝公主行去。
三人碰面,自然是说行程问题。
公主跟陆惟都不是冲动的性子,刘复更是贪生怕死,一般情况下,三个人都不会选择冒险继续前进的选择,但是他们离开的时候,驿站就已经歇满人了,那些人看见风雪,肯定不会启程,要就地过夜,就算公主他们回去,也不可能把人全赶走,就算真那么做了,那驿站也容纳不了他们这么多人。
这天气,就地驻扎休息也不可能,于是就剩下继续走一个选项了。
出发前,李闻鹊除了各种土仪粮草,还送了他们一个向导。
这种地方,这种天气,迷路是寻常的事,司南也不管用,得有个熟悉当地地形地貌和村落的人。
向导很快被喊过来。
他告诉陆惟他们,前面有一条岔路,从那里去勇田可以抄近路,而且路上还有个冯华村,距离此地大概五十里,正好是马车队伍一天能走的极限,他们午夜前应该就能到达那个冯华村,到时候可以给村民一些报酬,要求借宿。
这是相对而言比较靠谱的提议了,三人当即决定继续前行。
陆惟派人往下一说,大家听说前面还有个村子,而且据说规模比较大,不仅能容纳他们这些人,还有热水热饭,俱都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准备顶着风雪前行。
周逢春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哪里吃过这种苦,以前在老家,也有老家祖父祖母溺爱着的,后面虽然来到边城,数珍会为了笼络他,也是给了他不少钱,他当坐堂大夫虽然赚得不多,但有数珍会给的钱,也能过上中等富裕人家的日子。
他想大声抗议,哪怕把他扔到后面货车上去,可是风太大了,周逢春刚张开嘴巴就吃了满嘴的沙子和风雪,表情顿时狰狞扭曲。
众人不得不将兜帽一再压低,又用棉布或披风将口鼻罩住,紧紧勒住缰绳,方才能不让马匹失去控制。
如此艰难走到天黑,风终于渐渐小了些,只有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路上积雪也越来越厚。
向导忽然喊起来:“前面便是冯华村!”
众人伸长脖子去看,一片黑乎乎的,无灯无火,连方向都看不太清,更勿论什么村子了。
刘复怀疑:“你没弄错吧?”
向导忙道:“绝没有错的,我媳妇儿娘家有个姑姑就嫁到冯华村来了,我陪她来过两三回的,冯华村是个大村,有商队经过想抄近路,都会从这里走,久了村子里人口也多,但冯和华是两个大姓,所以才叫冯华村来着!”
伴随他絮絮叨叨的声音,车队一路来到冯华村门口。
向导提着灯笼上前,的确照出前方木头和房子的轮廓。
木头是立在村口的,那上面本来有盏灯笼,是专门给晚归和路过的人照明的,但刚才风雪太大,灯被吹灭了。
他等不及,已经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叶儿叔!棍子叔!”
声音在山谷回荡,一重重散开。
按照向导的说法,他对这村子熟悉,村子里的人对他也熟悉,名字一喊,人就出来了。
结果他连喊了好几声,依旧无人回应。
“不对啊,怎么会没人?”
向导自言自语,又觉得后面大队人马跟着自己过来,要是走错路自己责任可就大了,便直接提着灯要进去。
陆无事把人给拽住。
“我跟你一块去看看。”
他招呼两个士兵过来,三人连同向导一共四个人先进了村子,其他人则在外面等候。
刘复和陆惟从京城过来时,随行带了二十几人,随同公主从柔然回来的,原先有上百人,到张掖郡之后,公主询问了他们的意思,有些人已经习惯了西域习俗,想留在边城继续生活,也有的想回家去找爹娘,最后跟着公主离开张掖准备一道回京的侍卫奴婢,也就是四十多人左右。
这一共七十来人,就算不说话,随随便便在村口制造的动静,都足以惊动村子里的人,但村民们就像风雪之夜缩在被子里不肯出来一样,对外面固执地听而不闻。
刘复凭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感觉到不对劲,悄悄往公主车辇靠拢。
“殿下,殿下!”
他压着声音在车窗边小声道。
厚厚的车帘子掀开,公主露出面容。
“刘侯何故惊慌?”
“你瞧,咱们这么多人在这里说话,马也一直动个没完,就这动静,里头的人还没听见,不会有古怪吧?我看这里邪门得很,两边山谷封闭,阴风就从中间过,建在这里的村子,风水肯定也好不到哪去,俗话说,说,呃,反正就有这种说法……”刘复编无可编,开始胡说八道。
“别怕。”公主道。
她的声音还是那样柔和,在寒风中也没有削减半分。
刘复很想说他不是害怕,但话到嘴边又觉得此地无银。
无论如何,公主的反应的确令他不知不觉安心不少。
陆惟看他们一眼,翻身下马,往村子的方向走去。
刘复还对公主嘀咕:“此人真是个闷葫芦,迎接殿下回张掖那天,我跟他说了半天话,他都不带搭理我的!”
公主眨眨眼:“他可能是嫉妒我们聊得来,才借故走开的吧。”
刘复居然信了:“那肯定是!”
连殿下都这么说,可见他们关系进展飞速。刘复美滋滋地想。
聊天稍稍缓解了诡异氛围和风雪的寒冷,但前方依然黑暗,仿佛血盆大口,悄无声息将进去的人吞噬。
众人开始骚动不安,连没心没肺的刘复也无法若无其事继续聊天。
就在这时,几盏灯笼由远而近,是陆惟和陆无事他们回来了。
刘复好奇心爆棚,简直就像那种又怕听鬼话又非要凑上前的听众一般,立马过去。
等走近了,才发现几个人不太对劲。
陆惟也就罢了,陆无事和两名侍卫的脸色难看极了。
那向导更不用说,双腿几乎瘫软,灯笼这种光都能照见脸色跟死人一样。
刘复忙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遇到老虎了?村民呢,被老虎咬了?”
不会是人全被咬死了吧?
陆惟仿佛看出他的心声,缓缓道:“没有人。”
刘复愣住:“什么意思?”
陆惟走向公主车辇,他觉得这种时候还是找个聪明人商量一下更好。
解释的差事就交给陆无事了。
“刘侯,那村子里一个人也没有,我们走了几家,发现里面的东西都还摆放整齐,也不像遭了劫匪的。”
刘复有点不信:“那人去哪了?地上也没有血迹?”
陆无事:“非但没有,连桌上的饭菜都还在,有些碗里的粥只喝了一半,连门都关好了,像是主人吃饭途中遇见什么事,出门片刻就会回来。不过我们只走了前面几间屋子,后面的还不知道什么情形。”
刘复听得不寒而栗,加上耳边呼啸风声,很难不往更恐怖的方向去联想。
这时,公主与陆惟也过来了。
“走吧,我们先进村看看。”陆惟道,显然是与公主讨论完毕有统一意见了。
“就这样还进村?”刘复忍不住提高声调,旋即左右看看,又强压下来,生怕扰乱军心。“万一里头有、有什么凶兽呢?”
“我们已经到这里了,就算里头有什么,也挡不住它出来,再说与其在这里过夜,不如进村,既然里面没人了,屋子便是空的。”
陆惟的话严丝合缝,无可反驳,但刘复心里就是瘆得慌,他忍不住去看公主,希望公主出言反对。
结果公主话也没说,直接就迈步往村子里走去。
刘复:……
众人进了村子,先把行李卸下来,给马儿喂上草豆,再在前面几间没人的屋子里生火。
刘复战战兢兢,发现一个更为恐怖的事情。
房屋后面那些家饲的鸡鸭猪牛都还在,原本睡着了的它们被大队人马进村惊动,跟着叫唤几声,但是屋子里里外外却愣是一个人也没有。
有什么凶兽是只吃人不吃家禽的?
该不会是恶鬼吧?
更为诡异的是,后厨那些柴禾都是现成的,锅里的水好像烧了一半,扇风的人把扇子匆匆扔下就走了,灶下火渐渐灭了,柴禾还有一半没烧完。
刘复大气都不敢出,哪怕同行的人很多,公主与陆惟都在他身边,他依旧由内而外生出一股寒气。
还真不如去外面吃雪喝风呢!
这时,耳边响起幽幽的声音。
“会不会是,闹鬼了?”
刘复吓一大跳,猛地迸开,待看清来人,没好气道:“你怎么在这,滚出去!”
周逢春也很委屈:“陆郎君让我进来的啊,大家都进屋了,我若是冻死,你们去皇帝面前也不好交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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