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复翻了个白眼:“那你边去,别凑过来,就那角落,老实蹲着去!”
周逢春没有听话走开,反倒凑过来,神神秘秘。
“我感觉有点阴森森的鬼气。”
“哟呵,你还懂风水?”刘复斜睨。
“还是懂一点点的,自古医道不分家。”周逢春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人,“这里两面山谷,村子被夹在中间,风穿堂而过,毫无遮蔽,即便有阳气也会瞬间被吹散,简单来说,就是这里无法聚阳气,到了夜晚,既然没有阳气,那便是鬼魅最喜欢的……”
刘复正聚精会神听着,冷不防周逢春啊的一声,他又跟着吓了一跳。
“周大夫,你不止给人看病,还会给鬼看病了,是吗?”
陆惟拍了拍周逢春的胳膊,似笑非笑。
周逢春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胡言乱语,老老实实去边上待着了。
“后面我们刚才还没去过,这几间屋子估计不够安置人,还在往后再去看看。”
刘复听见陆惟跟公主如是道,然后公主表示可以同行。刘复回想周逢春刚才的话,心里越来越慌,赶紧黏住他们。
“等等我,我也去!”
他看了看陆惟身边的陆无事和公主带着的几名侍卫,再看看自己那没用的近侍,觉得还是跟着他们更靠谱点。
陆惟将人分成几拨,分头去搜索整个村子。
冯华村据说原先有八十多口人,一共三十来户人家,比起镇县规模自然远远不如,但就村子来说,又地处西北,已算是个大村子了。
商队会来,但也不是每天来,大约一旬左右才会有一支商队路过。
向导虽然吓得双腿瘫软,还是强忍着跟陆惟他们走遍村子,但他越走就越是心凉。
没有人,偌大一个村子,当真就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打斗挣扎的凌乱,没有受伤遇袭的血迹,所有东西摆放一如村民们走之前,他们也许根本就没想到自己还能回不来,就这样凭空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半点痕迹。
即便全村人突发奇想要出远门,也不可能什么行李都不收拾就这么走了,距离此地最近的驿站就是他们刚刚路过的那个,骑马也得走上大半天的路程。
如果想遍一切可能性也得不到答案,是不是意味着这件事情本身就不是人能做到的?
在强撑着从最后一间屋子出来时,向导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二话不说就开始磕头!
他双手合十,嘴里还念念有词,听着像是在请神明保佑,饶恕自己的什么罪过。
众人面面相觑,难免被他的态度所感染,大家心里本来就七上八下胡思乱想,向导这一通乱磕头,更加剧了恐惧在所有人心里蔓延。
陆惟看了陆无事一眼,后者走过去,一手将向导提起来。
“再磕就把你扔出去了!”
向导白着脸小声求饶:“各位贵人,这地方真不能待了,那些人肯定都没了,咱们走吧,再待下去我们也会没命的!”
陆无事语气不善:“好好说,说清楚点,你知道些什么,是故意把我们带到这里来的?”
向导欲言又止。
陆无事冷笑:“我们死不死不知道,你不说明白,若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就先拿你来祭旗好了!”
他威胁人是有一套的,向导哪里还敢隐瞒,赶紧结结巴巴就说了。
原来此地原先有个村子,百来年前旱灾,村子里逃荒的逃荒,饿死的饿死,村子彻底荒废,这冯华村是后来才迁过来的,起初只有冯、华两姓,逐渐变成一个大村子。
有一年干旱,村民求雨不至,差点也要逃荒,正好一个道士路过,就被请来,道士看了一番,说这村子后面的飞来岭有问题,里面镇压一只凶兽,那凶兽数十年一翻身,就会导致附近干旱。道士又作了法,说是暂时把凶兽镇压住,但要他们每十年就去找人来加固符咒封印,否则凶兽还会重新出来为祸,到时候可就不仅仅是干旱那么简单了,说不定所到之处,直接尸横遍野。那道士又说飞来岭这名字不吉利,给改成了仙翁岭。
说来也怪,道士一走,雨就下了,后来冯华村也顺顺利利,没再发生过大的天灾人祸。
只不过凶兽的传说不胫而走,成为口口相传的故事,也变成大人们经常拿来当吓唬小孩不听话的利器。
“我就说他们这十年嫌麻烦,没去找道士,果然出问题了吧,凶兽肯定跑出来了!”
向导讲完故事,又苦口婆心劝陆惟他们。
“贵人们,还是走吧,此地留不得了,这凶兽看不见摸不着,一不小心半夜就把人连带魂魄都叼走了!”
都不用陆惟开口,陆无事就反问他:“要是人真被你说的凶兽弄走了,那为何此地牲畜全都完好齐整?”
向导还振振有词:“因为人的魂魄是六道之灵啊,可金贵了,那凶兽就是要吸魂的,牲畜的顶什么用呢?!”
这时公主道:“既说到六道,假设真有人这辈子投了畜生道,魂魄总是在的吧,这不就说明牛马鸡鸭也有魂魄么,总不能是凶兽不爱吃牲畜,就喜欢人的味道吧,人肉天生就撒了盐和八角粉么?”
向导说不出话,卡壳了。
刘复本来是害怕极了,听见公主这番话,一个没绷住,直接乐了。
向导一下蔫了。
外面天寒地冻,哪都去不了,就算在载货的马车里过夜,说不定也能冻出毛病来。
再说了,真要有凶兽,待在外面马车和屋子里,都没区别。
在公主的首肯下,陆惟喊来陆无事和公主手下的几个人,让他们挑选几间比较大又相邻的屋子,分批安置所有人,每间屋子里的粮食柴禾都是现成的,陆无事之前已经检查过,全都是无毒的,那他们也就可以自己生火做饭吃,如果那些村民只是因为什么变故突然去山上躲避,回头给他们补偿的钱财,陆惟也都吩咐陆无事准备好了。
一切井井有条,众人虽然也对这个村子的情况有些畏惧,但毕竟又累又饿,很快就抛开恐惧,各自生火做饭,有了人气和灯火,村子倒也显得没那么阴森了。
刘复虽然在身份上本该是作主统筹的那个,可他没有这种意识,而且早就吓坏了,寸步不离公主他们,完全对陆惟发号施令没有异议。
等饭的间隙,陆惟和公主又在村里走了一圈。
村子后面有一口井,应该是全村人共用的,另外其中两户人家后院也各有一口井,其中一口还能打起水来,另外一口用大石头盖住,可能是已经枯竭了,怕孩童玩耍掉进去。
水也都检查过,无毒。
村后有一条小路蜿蜒而去,据向导说通往仙翁岭,平时路好走的时候,村民会上山打猎采摘,但现在寒冬腊月,一般没事也不会进山。
小路旁边有道山沟,夜里看不清楚,但应该比较深。
路上积雪覆盖,看不出有没有凌乱上山的脚印。
总之,这个村子看起来一切正常,就是无法解释村民都到哪里去了。
“今夜只能先在此处将就了,明日天一亮就启程,晚上安排他们轮流值夜,二位最好也不要睡得太沉。”陆惟道。
公主和刘复都没意见,刘复甚至嘀咕:“这种鬼地方,谁睡得着!”
话虽如此,当吃饱喝足,终于能舒舒服服躺下来时,刘复甚至没来得及翻个身,几乎是沾到枕头就沉沉睡过去了。
考虑到安全问题,公主与风至雨落在屋子,刘复和陆惟则与一起。
两人睡在正堂的炕上,这炕足以容纳四五个人,只睡了他们俩,已经算宽敞,炕从晚饭前开始烧,现在已经足够暖和了,但刘复的睡姿着实让人迷惑,他四肢大张像一只被翻过来露出肚皮的乌龟。
陆惟想要往边上睡,刘复就开始浅浅打鼾。
均匀悠长,还挺有节奏。
陆惟忍无可忍,干脆起来打坐。
反正这夜,一般人也没法睡得安稳。
外面雪渐停,却是起了雾,即便对面房屋挂着灯,望过去也是灰蒙蒙一片,看不明晰。
夜更深了。
四周万籁俱寂,偶尔几声犬吠,原是再寻常不过,却令人悬心。
陆惟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好像这样的夜里不发生点事情,反倒是不正常的。
他想到住在隔壁的公主。
按理说,公主应该是比这里任何人都要忐忑不安的。
因为在张掖郡时,她就三番两次遭遇刺杀,还有数珍会这种胆大包天,想将一国公主当成拍卖品的。
不管是被杀还是被卖,命运不由自己作主,这种滋味自然是很难受的。
好不容易离开张掖,刚走没多久,就又在这里遇到怪事。
任谁,都难免心情起伏,何况天之娇女。
但公主似乎不受太大影响。
以陆惟探究人心的功力,竟一时分不清她是当真无畏,还是故作淡定。
草原上那十年,这位公主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养成如此超拔坚韧的心志。
陆惟听过许多关于她的传闻,有好的,有坏的,还有不堪入耳的,似真似假,真假难辨。
如今看来,真相很少。
陆惟做一件事,总是喜欢将其变得可控,事件中的人亦然。
现在同在一条船上的盟友无法完全被他掌握,就意味着他们以后的合作有可能出现变数,盟友也可能随时翻脸无情背后捅刀子。
当然,陆惟也不觉得自己现在就对公主有什么深厚的盟友之情和义务,如果现在背刺公主可以得到优厚利益,他也不介意当这个小人。
他相信公主也是一样的。
“啊!”
一声惨叫,划破静夜,也打断了他的思绪!
陆惟蓦地睁眼,竟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刘复也被吵醒,吓得一骨碌坐起,满脸惊慌。
“我出去看看。”
陆惟外裳都没除,下榻穿鞋就往外走。
刘复哪里敢一个人待着,睡意全吓飞了,赶紧手忙脚乱套着衣服。
“等等我啊!”
陆惟走出屋子,就看见公主带着侍女也出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
“声音有点远,好像是从村后传来的,我记得旁边有条山沟。”公主道。
“惨叫声不止一个,还有一声比较小的,容易被误以为是回音。”陆惟道。
裹着裘衣出来的刘复很疑惑:“你们是怎么听那么仔细的?”
两人顾不上回答他,过去探查的士兵已经匆匆来报。
“有人被倒吊在树上了!”
刘复正想说“再探再报”,却见陆惟和公主已经先一步走出去,让士兵带路。
他张了张嘴,把话咽下,左右看看,赶紧快步跟上。
被倒吊起来的人还活着。
只是进气也不多了,他在那一声惨叫之后,就剩下哀哀的呻吟,一升高一声低,双手一下下挣扎,脸上就越发扭曲。
“他这是被捕兽夹夹住了,快把绳子砍断,你们在下面接着他!”
陆无事当机立断,指挥众人,三两下将人放下。
风至粗通医理,上前察看。
“这捕兽夹好生厉害,嵌到皮肉里面去了,卡在骨头上,得徐徐弄出来,不然脚就要废了。”
“还、还有个人掉下去了!”伤者有气无力,指了指旁边的山沟。
陆惟马上派人过去找,但是到处都黑黝黝的,积雪又深,好不容易走到崖边,蹲下去喊人,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回荡。
这种天气掉下山沟的人,基本有去无回。
“我不是让你们别往山路走吗,巡夜也不用到这里的?!”
掉下去和受伤的都是陆惟刘复他们从京城出来时,皇帝给配的,其实就是禁军,但他们是禁军中的北军,平日里奉命出外差较多,说话的正是这些禁军的小头目,姓裴,旁人都喊他裴大。
裴大有些气急败坏,好不容易一路千里迢迢,在张掖郡时也安稳度过了,却是回来出了事,这还折损了一个。
众人费了老大劲才将捕兽夹从伤者脚上拿出来,只是伤口太深,捕兽夹又锈迹斑斑,得用烧酒清洗,这村里哪来的烧酒,幸好陆惟想起临行前李闻鹊给他们装了不少张掖郡出产的烧酒在随车行李里,这才堪堪保住士兵一条腿。
苦是免不了吃的,他也快吓傻了,借着清理上口的时间,他抽抽噎噎说起经过。
两人负责上半夜的巡值,巡视路线是围绕整个村子,乃至后面山路止步,而山沟在山路途中,原本的确是不需要过去的,但其中一人尿急,说要到旁边解决,另外一个人就陪他过去。
“我就站那等他,他突然说他看见一个影子从面前跑过去。我笑他胆小,他就让我过去看。”
伤者声音颤抖,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吓的。
“结果我站那半天,还真就看见一个黑影奔过去。”
那影子不大,像佝偻着背,嘴里好像还叼着东西,见这边有动静,还转过头来,一双绿幽幽的眼睛盯住他们,就像某种邪魅。
两人吓坏了,连喊都喊不出来,当即就腿软跑不动路,那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竟还扔掉嘴里的东西,一步步朝他们走来。
这下跑不动也得跑了,两人踉踉跄跄慌不择路,连什么时候分开都不知道,他只记得身后传来一声惨叫,他心下一咯噔,以为同伴被凶魅吃掉了,与此同时他也感到一阵剧痛,人随即被倒吊起来,瞬间痛晕过去,还是众人给他疗伤时才醒过来的。
听见他说的这些,众人都有些无语,一来不知道他嘴里的凶兽到底是什么,二来他身上也根本没有抓伤咬伤的痕迹,只有被捕兽夹夹住的一条腿受伤了。
陆惟让人在四周搜寻一番,此刻也回来了,都说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凶兽,另外一个人也找不着,很有可能是掉进旁边山沟里了。
但捕兽夹倒是还有一个,他们拿着武器在地上摸索的时候发现的,这几个捕兽夹都被盖在积雪下面的树旁,天又黑,很容易误伤。
此事最后以增加巡夜人手,各自戒备,勿要靠近村后山路为结论,众人各自回屋休息。
陆惟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往后看了一眼。
当然,他看见的只有众人手里方寸灯笼之外的无边黑暗。
“郎君?”陆无事疑惑,也跟着扭头朝后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无事。”陆惟迈步前行。
他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积雪覆盖了捕兽夹,那会不会也覆盖了一些村民失踪的线索?
这样的风雪,的确给会某些行事带来许多方便。
回到屋子,刘复翻来覆去睡不着,见陆惟在打坐闭目养神,实在忍不住满腹疑惑。
“你说如果真有什么凶兽,为何不进村来,还专门在村外吓人的?”
陆惟心说你终于想到这一点了。
但没等他开口,刘复又道:“会不会是村子有什么符咒封印的,让那凶兽进不来?”
陆惟:……
“哎哟,不行,我这抓心挠肝的,有八百只猫伸爪子一样,今晚指定是睡不着了!”
刘复侧身躺了一会儿,跟煎烙饼似的,又翻一面,面对正盘腿坐在不远处的陆惟。
“要不然,反正你也睡不着,我让人去把向导喊来,再问问他凶兽的事?”
“我看那些乡野志怪都说,书生进深山,看见有一户人家亮着灯,好吃好喝招待他,结果翌日他发现自己在野坟堆里醒过来,昨夜吃的全是腐叶泥土,刚我们还用了他们米缸里的米,该不会明日也变成土吧?”
“会不会就连这个村子也是什么幻术?我们被障眼法蒙蔽了,看见的村子实际上是个乱葬岗?”
“周逢春之前怎么说来着?村子被两面山谷夹在中间,没有阳气,尽是鬼气,之前我觉得胡说八道,现在听着好像有点道理……”
陆惟没有回答,他闭着眼静静坐着,仿佛已经进入冥想的玄妙境界,眼看就要筑基结丹,飞升大罗金仙。
“陆少卿?”
“四郎?”
“远明?”
“惟惟?”
无论刘复怎么喊,陆惟置若罔闻,已是魂魄离体,神思不在,空余一具躯壳在人间。
最后还是刘复自己喊累了,自然而然就睡着了。
陆惟终于睁眼,望天叹一口气。
他开始羡慕公主那边了。
冯华村出现如此诡异的事情,又有士兵受伤失踪,众人自然不想多待,恨不得一觉天明之后马上启程离开。
可惜天不从人愿,到了下半夜,雪重新开始下起来,等刘复迷迷糊糊困一觉起来,听见外面说话声,打着哈欠起身走到窗边一看。
得,雪比昨天更厚了。
这下马车也走不动了,更不要说马。
刘复傻眼半天,见陆惟不在屋子里,就出去找人。
陆惟正在公主这边讨论正事。
今日眼看是走不了了,但是现在没有风,视线所及也算清晰,陆惟打算派一小队人去山沟下面看看,一来找找那个跌下去的倒霉士兵,如果他命大,说不定还活着,二来正好也可以看看山沟下面是否有失踪的村民,虽然可能性很小,但总归有这个可能存在。
村民失踪的事情像一块石头悬在众人心里,陆惟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昨夜他一直在思索。
冯华村虽然地处偏远,但不是寥无人烟的地方,最起码根据向导所说,这是大家从榆中到勇田的近路,一年里总有几个商队路过歇脚,也带来村子的繁荣。
即便是有劫匪过来烧杀抢掠,也绝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就算劫匪把尸体都掩埋或带走了,那村子总不可能像现在整整齐齐,东西完好无缺,就连各家财物也没少过,而且这年头牛马牲畜是值钱的粮食,不可能有强盗劫匪光看不抢走的。
虽然向导跟刘复神神叨叨,但陆惟肯定不相信什么凶兽摄魂的鬼话,他在找一个村民忽然间集体失踪的最大可能性。
这算是他近年来遇到的最离奇的案子之一了。
陆惟知道,公主肯定也一直在想这件事。
如果今天雪停日出,车马能走,他们肯定选择先启程,以安定人心,但现在既然暂时走不了,这件怪事就必须解决一下了。
“殿下可有什么头绪?”
陆惟过来的时候,公主正在用早饭。
小米粥,馒头,鸡子,煎饼。
公主也没有因为身份就比旁人吃得更奢华,顶多就是多一个鸡子。
见陆惟过来拜见,公主随口请他坐下一道用餐,本以为对方会婉拒,谁知道陆惟直接就坐下来了,朝雨落点点头。
“劳烦,我也要一个鸡子。”
雨落看了看公主,见后者没有意见,就出去准备了。
“陆郎好像昨夜睡得不大好。”
公主看着他眼睛下面淡淡的青黑,将面前还没动过的煎饼推过去。
陆惟也不客气,直接上手撕了吃。
“是因为在想这些村民上哪儿了吗?”
陆惟木然:“是因为刘侯亢奋之极,总想与人秉烛夜谈。”
其实他本可以一记手刀让刘复闭嘴,但陆惟其实也想听听刘复那天马行空的脑子里,会不会灵光一闪有关于案情的重要线索,但很遗憾,他忍受大半夜的折磨,就听了一耳朵的“鬼敲门”和“凶兽摄魂”。
公主见状也能大概想到那画面,不客气笑出声:“那么陆郎一大早过来,是琢磨出结果了吗?”
陆惟:“臣冒昧,想先听听殿下的想法。”
“没有怪力乱神,没有劫匪抢掠的情况下,有什么会让村民们凭空失踪?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他们自愿离开的。”公主道。
陆惟:“这种离开,必然是匆忙的,因为他们没来得及收拾细软,甚至有些人吃饭中途,也被喊走了。”
公主点头:“这就说明他们走的原因,比吃饭更重要。或者说,他们觉得这件事比吃饭更重要。”
这件事,绝不会是突然间逃难,因为逃难肯定是兵荒马乱一地狼藉的。
陆惟:“假设,有一个巨大诱惑,一个天大的好处,让他们突然被吸引,离开家门,他们也许觉得,很快就能回来,继续吃饭,像往常一样,结果,他们却没能再回来。”
但,这个巨大的诱惑和好处是什么,竟能让全村人都集中到一处,再凭空消失?
问题就出在这里。
陆惟知道自己的假设是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但他也猜不到那个诱惑到底是什么。
总不会是天上突然掉钱吧?
他望着公主,公主则陷入沉思。
雨落端着鸡子和刚烙好的煎饼进来,热腾腾香气打破寂静。
公主看着煎饼上面厚厚一层白芝麻,忽然道:“雪。”
积雪覆盖了道路,也掩去一切证据。
就像那捕兽夹被埋在雪里被人不小心踩到才暴露,厚厚的积雪下面,可能也隐藏着别的秘密。
陆惟其实也想到这一点了,但他更想深了一层。
如果真有人拿着巨大好处将村民诱到一起再将他们绑走或令其失踪,那么原因呢?
是因为村民知道了什么秘密,还是冯华村本身有什么秘密?
村子他们已经走遍了,没有什么异乎寻常的地方,如果非要说有地方还没去过的,那就只有——
“那条山路通往仙翁岭。”
这是公主的声音,显然她跟陆惟想到一块去了。
“雨落,你去将那向导找过来吧。”
在向导来之前,公主又让人去清理道路,主要是村子的积雪,和村子后面那条山路,他的要求是,不必清理得十分干净,但起码要露出积雪下面的土层。
公主从柔然带回来的人,自然是对她唯命是从的,加上公主还出了赏金,连那些京城禁军也动了心,干活的积极性立马就提高许多,拿起铲子就开始铲雪开路。
向导很快就被带过来。
他也听说昨晚的事情了,脸上的惶恐还未彻底消除,战战兢兢向两人行礼。
“仙翁岭除了传说的凶兽,还有什么别的传说或发现吗?”
向导:“那山上有菌子,开春后猎手会进山打猎,哦对了,那仙翁岭里有座仙人山,因为时常出产黄精,曾有许多人去采摘,但那儿地势太陡峭了,摔死不少人之后就没人去了,除此之外,就、就没了……”
他看上去对鬼神之说深信不疑,坚定认为村民的失踪跟鬼神有关,可现在又走不了,只好担惊受怕,直到现在都魂不守舍。
公主和陆惟有些失望,看来从向导嘴里是无法再得出什么有用的讯息了。
就在此时,一名中年男人大步过来。
“殿下,殿下,有些发现!”
他叫章钤,是随公主和亲过去,又一道回来的人,他媳妇也在归来的队伍里,还是个柔然女人,平日里帮公主整理书籍行李,沉默寡言,存在感很低。
因章钤用了国姓,还有他娶的老婆,陆惟印象深刻。
章钤面色古怪:“方才我们在将村口积雪铲除之后,发现旁边有个小山包,像是新堆不久的,就铲了一下,结果竟发现有人埋在下面!”
昨夜天黑,路又难走,在积雪很厚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去注意村口。
原本公主也没让他们清理村口,是章钤觉得下午如果雪停了,公主他们可能要赶路,就索性把他们马车连带村口附近的积雪也都稍微清理一下。
这一清理,就发现了问题。
积雪之下,村口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比别的地方高出些,土的颜色跟旁边土路也不大一样,章钤就下令把土包挖开,禁军里头原本还有嫌章钤多事,只是没说出口的,一看下面挖出尸体,就都惊住了。
陆惟和公主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从土堆下面挖出第六具尸体了。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从衣着上看,应该就是冯华村的村民。
大部分人的伤口很一致,全都是抹脖子,割断喉管瞬间毙命,所以这些被放在地上的人,表情各异,死不瞑目,有些到死都还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也有一具是被长兵器从背后穿胸而过,这说明对方当时很可能想要逃跑,但是来不及。
比起凶手,这些村民全是普通人,即便庄稼人或樵夫猎人,也抵不过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出手。
刘复后知后觉赶来,土包里的尸体都被挖出来了,一共六具,整整齐齐躺在地上。
“这是——”他很吃惊:“灭门惨案?!”
“不是。”
陆惟蹲在尸体旁边,低头察看他们的衣着相貌和身体特征。
“这四个人是一家的,他们穿的都是粗麻,但这个不是。”他指着中间一具尸体道,“此人衣裳布料用的是细棉布,也干净很多,他应该是村里边家境最好的,像他这种家境,在冯华村不可能一人独居,但是这六具尸体里没有第二个穿细棉布的人。”
他越是分析,众人心里就越往不好的方向走。
不是灭门惨案,那还能是什么?
这时陆无事也回来了。
他带人趁着白天,在山路上转了一圈,还找人腰缠绳子下去察看一番。
下去的人没能到沟底,毕竟山石积雪太滑了,绳子也支撑不了那么深,却意外发现掉下去的士兵。
此人不是直接摔到沟里去,而是中间被树枝拦住,挂在山腰,但是掉下去的时候脑袋撞上了石头,捞上来已经没气了,身上除了擦伤,就是脑袋上摔破的致命伤口,并没有向导和刘复臆想中的什么凶兽啃噬摄魂。
若昨晚这士兵跟被捕兽夹夹到的同伴跑一个方向,多半就没事,但他慌不择路,又看不清路,直接就一脚踩空摔下去了,只能说是个十足的倒霉鬼。
最惊人的发现还不在此。
除了倒霉鬼士兵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两具尸体,同样横挂在树上,看样子也是掉下去的时候被横生出来的树干拦住,但这两具尸体,在掉下去之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