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后台的进出口,不管做什么都很显眼。
不管在脑海里预设多少次,总而言之,每一次正面与他撞上,她的反应总是格外迟钝。
还是商从洲先和她说话的:“好巧,我听说今天是你主持。”
他的语气是那样的从容,开启话题又是那样的自然。
给她一种,他们是熟人的错觉。
书吟的心跳错了半拍,“嗯……沈以星和你说的吗?”
“是,她说她好朋友主持。”
“……嗯。”
话题在这里遽然结束。
书吟并不拥有健谈的能力,加上面对商从洲实在紧张,临场反应几乎为零。
商从洲与她擦肩而过后,约有三秒的时间,书吟突然问他:“学长,你怎么穿着中山装?”
并不算个好问题。
就连商从洲回眸时,眼里也有惊讶一闪而过。
她想,主动与她聊天,或许是他的教养习惯,让他没法忽视一个曾经送她回家过的人。
这是种礼貌,人与人之间该有的,客套的礼貌。
可她这番话,像是交集颇多的人的,朋友之间的,关心。
她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他不过是顺路送她回家,她不能因此将他们的关系划分到朋友这一栏。
书吟懊恼自己的语言匮乏,找不到一个好话题。
可她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和他说话的机会。
商从洲眉眼隐在暗处,有着深邃的幽冥感。
定在她脸上时,仿佛能看穿她藏在心底的,隐秘的心事。
暗恋者如同风声鹤唳的小偷,稍有点儿风吹草动便浑身战栗。
几秒后,商从洲回答的全须全尾,生怕书吟有一点儿困惑:“今天高三拍毕业照,我们班定的主题是民国风,所以穿了这套衣服,怎么,我穿这衣服很奇怪吗?”
书吟忙摇头:“不奇怪,不奇怪。”
不仅不奇怪。
还很……帅。
见她没有别的问题,商从洲朝她礼貌性地颔了颔首,而后,转身离开。
书吟为自己终于鼓起勇气和他对话而窃喜,她在原地站了会儿,才回到广播室。
广播室里,翁青鸾不知何时出现,她盯着书吟的脸,眉头皱起。
书吟小心翼翼地,“怎么了,学姐?”
翁青鸾说:“谁给你化的妆,怎么腮红打得那么重?像猴屁股。”
闻言,书吟拿起镜子。
镜子里,她双颊绯红,像是化妆新手没个轻重,落下两坨触目的绯红。
可书吟知道,沈以星压根没给她用过腮红。
“终于鼓起勇气和你拍了张照片, 但你还是?记不得我?的名字,不过?没关系,十七岁的书吟只喜欢商从?洲。”
——《十六, 十七》
“不过?你今天这个妆化的还挺好看的,那个词怎么说来着?鬼斧神工。”翁青鸾盯着书吟的脸打量了好一会儿,徐徐地笑着,“假睫毛是什么牌子的,好自然?。”
“没贴假睫毛。”书吟说。
翁青鸾笑着:“是?吗?原来是?你自己的睫毛啊,这么长这么密。”
不知为?什么,书吟总觉她笑里藏了别的情绪。
等?到脸上的温度降的差不多了,书吟换了礼服和高跟鞋。
她身上的礼服是?很简单的基础款, 沈以星给她的时候还说过?:“这条裙子很便宜的, 是?我?在网上买的,我?这条裙子也?是?在网上买的, 和你的同一家。”
网购的裙子,应该不会太贵。
书吟没什么负担地穿上。
至于鞋子,书吟自己带了双平底单鞋, 她穿不来高跟鞋, 而且和她搭档主持的男生只有一米七出头,她要是?穿高跟鞋, 估计比那男生还要高。
见到她身上的裙子, 翁青鸾伸手过?来摸了摸:“你这裙子挺贵的吧?”
书吟:“……我?也?不知道,这是?沈以星借我?穿的裙子。”
她没有省略那个“借”字。
而翁青鸾加重着字音:“借?”
她说:“沈以星对你挺好的,四五千的礼服,说借就借。”
书吟心里一惊, 她完全没想到这条裙子这么贵。
沈以星还说很便宜。
她口腔蔓延出涩意。
书吟想,在沈以星眼里, 四五千的东西,就是?便宜的吧。
不消片刻,四位主持人全员到齐。
虽说是?四位主持人,但挑大梁的还是?陈知让和翁青鸾。他俩的主持稿占百分之?六十,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是?书吟和另外一位男主持人。
另一位主持人名叫邹凯,是?高一的学弟。
中?美混血,吐字发音很美式。
邹凯性子活泼开朗,和翁青鸾在一边聊的热火朝天。
另一边,书吟低头看着自己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主持稿。
陈知让进来的时候,感?觉到了里面的氛围,有些许的不对劲。但他习惯了置身事外。他手里拿着一袋子水,掏了一瓶递给书吟。
书吟愣了愣,随后接过?:“谢谢。”
他敛眸淡嗯了声,便转身给其余二人递水。
“谢了。”翁青鸾接过?水,“还有十分钟汇演就开始了,你俩紧张吗?”
意识到这是?在点?自己,书吟送水的动作停下?,忙回答:“还好。”
她并没注意到,陈知让的视线落在她指尖握着的那瓶水上。
停了几秒,而后,不动声色地移开。
候场时,翁青鸾和陈知让走?在前面,书吟和邹凯走?在后面。
邹凯紧张的手都在抖,他问:“学姐,你不紧张吗?”
书吟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任何紧张感?:“嗯。”
邹凯:“你是?不是?主持过?很多次?”
书吟摇头:“今天是?我?第一次主持。”
邹凯愣了愣,随即更佩服了:“学姐,你真?牛。”
抵达候场区时,翁青鸾无意识地往后瞥了眼,目光并非是?自由扫荡,更像是?磁石被另一块磁石吸引。
初见时,女生微胖,眼神发怯,是?个跌入人群里都找不到的,极为?普通的女生。
不知何时,女生瘦了许多,身材高挑姣好,肤色白得似寒雪。五官乍一看也?算不得多出众,但拼凑一起,有种素雅的好看。
“喂。”翁青鸾和身边的陈知让说,“你有没有觉得,书吟变漂亮了?”
陈知让隐在暗处的脸更显得漠然?:“是?吗?没感?觉。”
翁青鸾叹了口气:“我?忘了,你怕是?连她最开始的模样都记不得了。”
很快,汇演开始。
四人一同上台,主持开场。
第一个节目是?商从?洲和沈以星的合奏,钢琴与大提琴。
《You Are The Reason》
主持人下?台,演奏者上台。
书吟落在最后一个,她提着裙摆,由光亮处往暗处走?。
而商从?洲由暗处往亮处走?。
光与暗有道泾渭分明的界线,他们在界线处,擦肩而过?。
舞台幕布拉下?,商从?洲在钢琴凳上坐下?。
这个角度,书吟能看清他的背影。
她看了近两?年的背影,是?他身上,她最熟悉的地方。
一时间,幕布拉开,舞台灯光乍然?倾泻,似满载星河的光照亮舞台。
候场区里,空间幽昧。
书吟盯着商从?洲的背影,呆呆地望了好久。
直到一曲终了,全场响起掌声。
陈知让和翁青鸾上台主持,起承转合节目。
幕布再度合上,学生们搬走?钢琴,复又将下?一个小品节目所需的道具搬至舞台上。商从?洲和沈以星退场,他似乎有事,退场后匆匆离开。
沈以星跑到书吟面前,松了口气:“终于结束了。”
书吟说:“表演得很棒。”
沈以星骄傲:“那当然?,我?是?谁?”
书吟接过?:“绝世无敌大美女。”
候场区尤为?混乱,等?待表演的人都涌了过?来。沈以星没待多久也?离开了。
“我?去广播室里面等?你,我?特意交代我?哥,让他把?我?的拍立得带来学校。等?到汇演结束,我?们去找我?哥他们拍毕业照去。”
书吟来不及说好,便急急忙忙地上台主持去了。
等?到汇演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半。
主持结束,书吟正欲回广播室把?礼服换下?的时候,就看到沈以星朝她跑了过?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深棕色的拍立得,“先别换衣服,我?们先拍张照!”
她把?拍立得塞进陈知让怀里,“哥,给我?俩拍一张。”
陈知让正急着换衣服回去合影,却还是?耐着性子给她们拍照。
等?待影片成?像时,沈以星又求边上的翁青鸾:“学姐,你给我?们三?个拍一张吧。”
书吟一顿,婉拒:“我?就不和你们兄妹俩一块儿了吧?”
哪料到一直闷声不语的陈知让,斜睨了眼,轻扫她。
眼神仍旧是?清清冷冷的,语调更甚:“你讨厌我??”
不想拍照,和讨厌他,不是?必然?关系吧?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想。
书吟说:“不是?,不讨厌。”
“那就拍一张。”陈知让走?到沈以星边上,他和书吟,分居于沈以星两?侧。
他示意翁青鸾:“拍吧。”
翁青鸾举起拍立得:“摆个造型,笑一下?。”
“——好了。”
拍立得里缓缓吐出白色相纸,翁青鸾抽出相纸在空气里空扇,没一会儿,照片成?型。她将照片递给沈以星。
沈以星开心不已:“谢谢学姐,拍得真?好看。”
翁青鸾则说:“是?你们长得好看。”
那两?张照片,都由沈以星放了起来。
因为?只有她穿着校服,其余人身上还是?勒的紧绷绷的礼服。
拍完照,他们才去换衣服。
书吟小心翼翼地把?礼服脱下?来,生怕把?衣服弄脏弄破。换好后,她抱着衣服出来,想问沈以星这条裙子的真?正价格,想了想,又作罢。
沈以星在维护书吟的自尊,她不应该煞风景地拆穿。
她们把?衣服拿回教室放好,走?道里,学校里,熙攘喧嚣。
高一高二在汇演结束,便放假,班主任不再留堂讲话。至于高三?的,有穿着许久没穿的校服在拍毕业照,也?有穿着班级统一订的班服在拍集体照。除了集体照,学生们更热衷于自拍,找朋友拍合照。
其中?还有五一放假的高一高二生,正拉着相熟的学长学姐拍照。
这会儿,老师们都对学生带手机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三?年级,按照班级,一班到二十二班,依次拍照。
三?点?半才开始拍照,不过?拍照时间总会往后拖一拖。毕竟整理队形,找各任课老师,又得花一些功夫。
书吟和沈以星到达小广场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高三?一班拍照。
民国风的穿搭很惹眼,换来周遭一阵阵惊呼。
沈以星在人群里踮着脚尖:“什么时候拍完啊,我?也?要拍照。”
书吟笑:“你要找谁拍照?”
沈以星说了好几个名字,书吟只认得其中?的一个。
他叫商从?洲。
“高中?毕业了,估计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还是?留张照片作纪念比较好。”
“你妈妈和商从?洲的妈妈不是?好闺蜜吗,你和他应该以后还会再见的吧?”
“不会的。”沈以星摇摇头。
“为?什么?”
书吟不明白。
沈以星欲言又止。
要说什么呢?商从?洲的真?实家境比传闻的还要震撼,就连沈以星,都无法进入到属于商从?洲的那个圈子。在那个圈子里,他仍旧是?生性温良,堪称温柔的商从?洲,人人叫他一声“二哥”,他有着不容置喙的话语权,所有人都听信他的话,而所有人,都在为?他的未来铺路。
到头来,沈以星什么都没说。
她如常般,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因为?我?又不和他考一个大学,大学之?后,说不准我?们各自成?家立业,哪还会有什么机会见面啊?”
十来岁的时候,谈及未来,怀揣幻梦,天真?又纯粹。
觉得人生应当是?一张试卷,答卷上写着,读书,成?家,生子。
书吟的心脏猛地一缩。
商从?洲以后……也?会谈恋爱的吧。他这样温柔的一个人,爱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呢?
书吟没接着往下?想了。
她不敢往下?想。
喉管像是?寒冬天里堵塞的水管,水龙头打开,只能滴落一两?滴水,剩下?的全数堵在管道里,不论怎样强硬,都无法挤出一滴水来。
可她的呼吸还是?干脆的,每一寸吐呐都利落。
其实解冻很简单,用滚烫的热水从?头到尾的浇灌一遍就好。烫到钢管都发烫的程度,冰块就会融化了。
难受吗?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里,轻而易举捕捉到了商从?洲的身影。
人影幢幢,他站在人群中?,背影傲然?孤绝。可是?书吟知道,他脸上一定带着微末的笑。
热水仿佛浇遍她全身,她全身蔓延着热意,并非是?身体上的热,而是?血脉涌动的沸腾,是?心脏发出的磅礴声,是?勇气奏响的赞歌。
她试图语调轻松地说:“我?也?想找商从?洲拍一张照片。”
换来的,是?沈以星拉着她手腕,她拨开茫茫人群,说:“走?啦,去找商从?洲合照去。”
商从?洲在校期间任职学校学生会主席一职,性格好,人缘好,找他拍毕业合照的人,数不胜数。有同届的,也?有许多学弟学妹。
面对每一个拍照询问,他都是?不厌其烦的答应。
直到,他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
商从?洲揶揄她:“不找你哥拍?”
“已经拍过?了。”沈以星轻哼了声,“而且他是?我?哥,每天都能见到的人,有什么好拍的?”
“没什么好拍的,不也?拍了吗?”
“哪有,又不是?我?和他的照片,是?我?们——”沈以星指着自己和身边的书吟,“和陈知让的合照。”
闻言,商从?洲眉梢轻挑,笑:“所以,是?‘你们’和我?合照吗?”
他加重了“你们”二字。
“没呢,我?先给你俩拍。”
说话间,沈以星已经举起相机。
她豪气地说:“我?有很多相纸,别给我?省钱。”她从?相机那边歪了下?头,示意站在一边的书吟,“同桌,和商从?洲站近一点?,我?先给你俩拍张照。”
书吟仰头,猝不及防,撞上一双清邃的眸子。
像是?一颗石子,砸入清澈见底的清潭里。溅起她心里,碧波万顷。
充楞间,商从?洲走?到她身边。
他们隔着两?个拳头左右的距离,疏离又安全的社交距离。
商从?洲看向镜头:“这样可以吗?”
沈以星倒计时:“看镜头,笑一下?。”
在倒数声里。
书吟听见她心里的声音。
“三?,”
——商从?洲。
“二,”
——你好。
“一。”
——我?是?书吟。
“咔嚓——”一声。
快门按下?。
画面定格。
相纸缓缓吐出来。
书吟接过?,空白的相纸,需要等?一会儿才会显现。等?待的时间里,她拿起拍立得,给沈以星和商从?洲拍照。
拍完后,商从?洲又被另外的人叫去拍照,分外忙碌。
而沈以星也?和她认识的学长学姐们拍照。
书吟留在原地。
她周遭人群好似幻影,纷扰与她无关。
她看着成?像的相纸,一男一女,并肩站着。
女生姿势僵硬,双肩紧贴着身子,好在脸上的笑还算自然?;男生站姿笔挺,眉眼间尽是?意气风发。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或许,也?是?他们最后一张合照。
书吟不贪心。
从?此以后,风雪天晴,我?都会记得这一天。喜欢你时,万籁俱寂,唯有书吟。
“我时常觉得命运苛责我, 让我总是?在和命运做抗争,总是在艰难又努力地活着;可?我偶尔又会觉得命运眷顾我,在与你相遇的时候, 在你温柔地问候声里。你从来都不知道,你的‘举手之劳’,对我而言,有多重要?。
月亮并不属于我,但月光曾有一瞬照耀在我身上。”
——《十七,二?十七》
五一劳动节放三天。
和节假日一同到来的,是?灼热的夏日。
枝头绿叶青葱,悬挂着几声聒噪蝉鸣。
书?吟午睡醒来时, 喉咙干渴, 想倒杯水喝,发现桌上的水壶里的水都空了。她认命地抓了抓头发, 推门,去厨房烧水。
快走到厨房时,隐约听到奶奶在里面打电话。
老?人?家耳朵不好, 老?年机的通话声是?特有的响亮, 比普通手机开启扬声器的声音还要?响。
书?吟听到手机那头,是?她爸书?志国的声音。
“妈, 你不是?还有点儿钱吗?”
“我存的钱都是?要?给吟吟以后上大学用?的, 不能?给你。”
“吟吟上大学还早得很,她不急着用?钱。您儿子现在十万火急,钱再还不上,他们就要?把我的手都给剁了。”
“谁让你去赌的?”奶奶啐骂了声,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混账玩意儿。”
“……”
“……”
书?吟站在原地,听完整通电话。
奶奶日常节衣缩食, 她常说攒的钱是?给书?吟上大学用?的。这话书?吟没当真,她也不惦记老?人?家的那些钱,可?是?到头来,书?志国当真了。
他一直有赌博的习惯,过年时和亲戚们一块儿,赌的小。但是?没想到,他在申城那边赌的这样大,竟然欠了人?五万块。
今天的温度高得过分?,蝉鸣声欲叫破天。
书?吟回到了屋里,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坐了很久,然后,拿出手机给妈妈打了通电话。
王春玲:“吟吟,怎么突然给妈妈打电话?”
书?吟说:“就是?想你了。”
她难得说这样的话,王春玲笑?着:“零花钱够用?吗?过几天是?你生日,妈妈给你转点钱,你记得买个生日蛋糕回家,和奶奶一起吃蛋糕。”
听她的话,似乎是?不知道书?志国赌博欠了一屁股债的事。
也是?。
王春玲要?是?知道,估计书?志国也不会问奶奶要?钱。
爸爸哪敢让妈妈知道他赌博欠钱的事儿呢?
书?吟闷声说不用?,“奶奶有糖尿病,吃不了蛋糕,妈妈你也不用?给我转钱,我钱够用?的。”
又闲聊了几句,母女俩结束通话。
书?吟扭头,窗外是?午后炽热的阳光。
照的她心慌。
等到奶奶打完电话,书?吟才去厨房烧水。
烧水时,奶奶手里拿着个黑袋子,“我出去一趟。”
书?吟知道她出去是?为?了给书?志国转钱,但她没有过问,也没有阻止。
组织了又能?怎样呢?
改变不了结局。
没有母亲会忍心看着儿子受伤的。
烧完水后,她回到房间?,看着满桌的习题册和写满了的试卷。她伸手,抽出压在习题册里的日记本?,里面放着的是?她和商从洲的合照。
凌乱的思绪归结成一个念头。
——考出去吧书?吟,你没有办法改变身边的人?,你能?做的就是?改变你自己。你是?你自己的希望。
假期后复课,实验班的学生一如既往,投入知识的海洋遨游。
书?吟生日是?五月九号。
生日前一天,书?吟的奶奶在巷子里意外跌倒,被?邻居见到,送去医院。
等到放学,书?吟打开手机,才知道此事。
今天轮到她和沈以星打扫卫生,书?吟和沈以星连连抱歉:“对不起啊星星,我奶奶住院了,我得过去看看情况,你一个人?打扫卫生可?以吗?”
“可?以的。”沈以星关切地问,“奶奶生病了吗还是?怎么?很严重吗?”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书?吟说,“辛苦你了……我先去医院了。”
“没事的,你快点去吧。”
邻居伯母是?用?奶奶的手机给书?吟打的电话。
书?吟又拨了回去,问邻居伯母,医院的病房,床号。了解清楚后,书?吟拦了辆出租车,去往医院。
到了医院后,奶奶躺在病床上,脚打着石膏。
书?吟问了医生,得知没大碍后,悬在胸口的石头回归原位。
她问:“摔得时候疼不疼啊?”
奶奶笑?:“怎么不问我怎么摔的?”
书?吟说:“不问,我只关心你疼不疼。”
她不是?个喜欢追究缘由的人?,她更在意奶奶疼不疼。
奶奶拉着她的手,说:“不疼了,我在医院住几天,你回家带几件换洗的内衣裤给我,再去床头柜的抽屉里拿点钱过来缴费。”
书?吟点点头。
到晚餐的时间?了,隔壁床的病人?和书?吟说医院食堂的方位,书?吟过去给奶奶打了一份饭,等老?人?家吃完,书?吟才回家取东西?。
把东西?拿到病房,正?好护士过来催家属交住院的押金。
书?吟于是?又下楼去交押金。
连轴转的一晚,押金交完,她没什?么力气?地坐在医院大厅的休息椅上。
她想起自己在奶奶的床头柜里找到的存折,前几天取了五万块钱出来。对普通家庭而言,对普通家庭的老?人?而言,五万块钱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需要?辛辛苦苦,省吃俭用?好几年,才能?攒下五万块钱。
就这么被?儿子赌博输掉了。
书?吟说不上来什?么想法,她无意识地盯着一个方向,长长地吐了口气?。
然后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商从洲。
此时的他应该在学校参加晚自习,亦或者是?在家里伏案学习,他可?以出现在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空间?,唯独不应该出现在医院。
商从洲往缴费处走来,见到书?吟的时候,他也微微愣了愣。
视线撞上那一瞬。
书?吟还是?和他打招呼了:“学长。”
商从洲问:“生病了吗?”
她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挺糟糕的。面色惨白,就连唇部也没有一丝血色。绑头发的发绳不知何时松了,头发披肩垂着,有些凌乱。
商从洲的视线淡淡往她身上一滑,“等我一下。”
书?吟不明所以。
就见他转身去缴费,随即,又离开。
书?吟像是?被?施展了魔法似的,坐在原地岿然不动。
她不知道商从洲去干什?么,也不知道商从洲让她等什?么,但他让她等,她就乖乖地等。
不到一分?钟,商从洲回来了。
他手里拿了杯饮品,冒着热气?,“喝点热牛奶。”
书?吟动作顿住:“给我的吗?”
商从洲笑?:“嗯,给你买的。”
见她一直没伸手来接,商从洲考虑周到,“是?乳制品过敏吗?不能?喝牛奶?我给你买杯别的热饮?”
“没有没有。”书?吟接了过来,双手托着杯子,密密麻麻的热意蔓延在掌心里,十指连心,她的心脏好像也被?熨烫出热意。
她抿了口,说:“谢谢。”
商从洲站在她面前,一站一座,他低头俯视她。
往往这样的身高差距,处于低处的人?很容易产生被?睥睨的轻蔑感。可?商从洲的目光很友善,说话时的气?息很轻,浮荡在空气?里,很好听。
“晚饭吃了吗?”
“没——”她下意识答,又很快说,“吃了。”
身体像是?不满她的撒谎行径,肚子在抗议,咕咕地叫了出来。
“……”
“……”
书?吟窘然地干笑?两声。
商从洲脸上没有任何调侃的情绪,他往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比起让她很有负担地带她吃饭,他用?了个极容易让她接受的方式,说:“我也没吃,要?不一起去便利店吃个饭?”
书?吟沉默了几秒。
并非是?纠结要?不要?答应他,而是?需要?时间?,缓冲这份从天而降的惊喜。
然后,商从洲看见面前这个自打第一次见面时就拘谨文静的小姑娘,扬着纤细的脖颈,动作极慢地点了点头。
“好。”她应了。
便利店在医院的门诊楼与住院部连接处的通道里。
里面备了几张桌子,方便顾客吃饭休息。
商从洲和书?吟面对面坐着。
书?吟拿了份三明治,她拆开包装,小小地咬了口,咀嚼得很慢。
商从洲在她对面,他吃着一碗茄汁牛肉蛋包饭,看样子,是?真的没吃晚饭。
等到吃完饭,书?吟才开口说话,“学长,你怎么来医院了?”
商从洲说:“家里人?住院了,你呢?”
他脸上仍挂着笑?,但神色淡了许多,像是?清晨铺满霜露的路。
显然,他不想过多地谈及这个话题。
书?吟说:“我家里人?也住院了。”
商从洲忽然问:“有需要?帮忙的吗?”
“……啊?不用?。”书?吟有些受宠若惊。
蓦地,短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对话。
商从洲掏出手机瞄了眼,按了挂断。
他说:“我要?走了,你呢?”
书?吟:“我也要?回家了。”
商从洲说:“路上小心。”
商从洲还是?将她送到了医院大门外,待她上车后,才离开。
书?吟忍不住,将出租车的车窗玻璃降了下来。车停在斑马线外,等待绿灯亮起的三十秒时间?里,书?吟往外探头。
皎皎明月下,少年清瘦的背影被?月色拉长。
他离她越来越远,可?在她心里留下的痕迹,越来越清晰。
明天才是?她的生日。
可?她好像已经收到了,最想要?的生日礼物了。
“等?到明天我就不喜欢你了, 每一个明天,近在眼前却永远不会到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