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家的小娘子—— by陈六羡
陈六羡  发于:2024年0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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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你再编。
太子你长得这么壮实,手心那点伤至于骑不动马马?
韩舒瞪着北齐太子厚颜无耻的脸,心里叫苦不迭,自己平白无故躺枪,以后宋清辞肯定要给他颜色看。
韩舒嘴角一抽搐,接受到了宋清辞投过来的冷冷眼神。
这回死定了。
宋清辞肯定要跟他绝交!

第75章 驯野
简陋的茅屋外,围了一圈的亲兵卫,小小的院子里也快挤不下那么多人高马大的男人。韩子瑜守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蹭到了里面跑出来的热气。
他不时地好奇往里面张望一眼,虽然自家大哥在里面不会有情况,但是方才林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让他心有余悸,如果因为梁映章的一句话,导致两国太子兵戎相见,想想都会不可思议吧。
韩子瑜在白鹿书院里跟梁映章做过同窗,早就领教过此女子“惹是生非”的本事,天生勇莽,无知无畏,却有一颗待人真诚的热心肠。
说起来,他还曾对梁映章有过一丝心动。
想到此,韩子瑜面上一热,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摸摸自己的鼻子。那层发生在少年人之间的朦朦胧胧的好感,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感情。他也只是少年萌动初发,并不是有多热烈的程度。梁映章也只是将他当作同窗好友。
山里最后一抹霞光殆尽。
韩子瑜仰起头,在山里,比起城中夜幕愈发低垂,满天闪烁的星子仿佛能够触手可及,忽然之间,细碎的星光从屋檐下面飘落下来。
他摊开掌心去接中落下来的雪花,小小的雪花一碰到他温暖的手掌心就开始融化了。他心想,今年虹陵的雪来得比往年晚,不知道江南下雪了没有?
此刻,在江南显州,沈鸢还在账房里盘账,做生意的丝绸庄里,年底是对忙碌的,对账、收账、放账,还要给手底下的人发放年底的薪酬。
沈鸢无心去留意窗外落下来的第一场雪,坐在账房里一做就是到深夜。
这一年里,她和梁映章还保持着通信,两人除了在信件里嘘寒问暖之外,还会彼此讨论生意经,她家做丝绸生意,梁映章做的是饼店,虽然行业不同,但也有彼此可取之处。尤其是当梁映章在信里告诉她,她在虹陵的店扩张地越来越多,沈鸢是真心为她感到高兴。
在白鹿书院里的一场同窗情,如今两人成了更紧密的伙伴。
沈鸢羡慕梁映章能够自立门户,白手起家,做真正的掌柜。她只是帮家里打理生意,而且以江南这一代的习俗,生意从来都是传男不传女,她现在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做嫁衣。马上到年底,沈父已经请好了媒人,打算要为她说媒了。
一想到此,她就心中郁结。
蜡烛的光线之下,沈鸢眉头不展,停住了手里的算账动作,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了窗,扑面而来一阵寒风吹散了她郁郁寡欢的神情。
入眼之处,夜色深深,晶莹的细雪在月光之下,缓缓飘落下来,原来台阶上早已积了一层薄薄的细雪,如绸缎庄里产出的冰绡,薄薄的纱丝铺在庭中。
沈鸢看到眼前的美景,渐渐屏住了呼吸,心中的郁闷也减轻了不少。
眼看天色已黑,回宫的路就更不好走了,韩舒从茅屋外看了一圈地势后,掀帘向太子禀告时候不早该回宫了。
北齐太子手上的伤口也包扎地差不多了,却还赖着不走,盯着茶几上那一盘糕点发呆:“那是桂花酥吗?”
梁映章一直躲在宋清辞身后,眨巴着眼睛,观察着那个身材庞大挤占了她屋子的北齐不好惹太子,“不好惹太子”是梁映章在心里给他下的定义。他不仅不好惹,还总是盯着她看,有一回梁映章扮了个斗鸡眼瞪回去,正在包扎伤口的不好惹太子立即破功,噗嗤笑出声,害得给他包扎伤口的随从都冷汗直冒。
手上破了那么大一个口子,他却一点都没皱过眉头。
梁映章有些不耐烦了,不好惹太子包扎好了伤口怎么还不走,屁股都没有要挪动的意思,到处打量着这件小小的茅屋,最后他还盯上了自己的糕点。
太子都开口问了,又不能不给他吃。
“太子要尝尝吗?”梁映章从宋清辞身后探出一颗脑袋来,圆溜溜的眼睛充满防备和小心翼翼,像雪地里被引出洞的野兔子。
看着她似曾相识的脸庞和脸上生动的表情,令肃湛不由得想起了一段往事。
他第一次跟那个人见面的时候,她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可能还要大两三岁,熠丽高贵,明眸善睐,却又有着让人倍感亲切的温和气质。当时他是十二岁的年纪,虽然为北齐太子的长子,却并没有养尊处优的待遇。
北齐的男子从很小起就要学会骑马。北齐贵族男子人生中第一匹马是要靠他自己驯服的。他当时就在驯服一匹很刚烈的骏马,尽管那时他才十二岁。他不停地从马背上被甩下来,又重新回到马背上,摔下来,再爬上去,如此反复,绝不认输,直到驯服为止。
他从小便是个内心骄傲的人,太想证明给他的父亲看。自己虽然不是父亲正妻的孩子,骨子里却也流着相同的血脉,他要向父亲证明自己配当他的儿子,配当北齐皇族。尽管摔得浑身是伤,周围也没有一个随从敢过来扶他,靠近他一步。
也就是刚嫁入东宫的太子妃,实在看不下去了,走进马场,不顾马场上的泥泞肮脏和气味难闻的粪便,停到摔倒的肃湛跟前,笑眯眯地弯下腰,在少年难过绝望的视线里露出好看的笑脸:“你是肃湛对吗?我做了桂花酥,你想不想尝一尝?”
肃湛一上午都没吃过东西喝过一滴水,又摔得那么狼狈凄惨,可是他心中有傲气,在没有驯服这匹野马前,他绝不愿意停下来,更不愿意就这么走出马场。
“你不累,马都累了。让它歇会儿吧。”扶摇公主向他伸出细白纤长的手去,将他额上沾着的泥草轻轻拂去。
“娘娘……”
肃湛被头顶温柔的目光笼罩着,再也感知不到浑身的痛了。她的手上有种淡淡的清香,是桂花的味道,令人着迷。
扶摇公主牵起他的手,唇角挽起一道淡淡的旖丽笑容:“我是你父亲的妻子,你理应叫我一声娘亲。不过我当你的娘亲太年轻了,以后你不如就叫我‘小娘亲’吧。”
“小娘亲……”
“湛儿真乖。”
“……”十二岁的肃湛第一次被夸乖,脸都红透了。连他自己的亲娘都没有用这种温柔至极的语气对他说话。
“你长得真高,才十二岁快比我高了,将来肯定比你父亲都要卓越高大。”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这个东宫侧妃生的孩子寄予期望。
要从那些珍贵久远的记忆里挣脱出来,是一件难上加难的事。肃湛从不怀疑自己将会成为北齐未来开创丰功伟业的帝王,可是他却也有做不到的事,那就是遗忘一个人,不让自己年复一年地继续伤惘下去。
肃湛吃着桂花酥,被熟悉的味道一点点地打动,吃下一块后就再也不想吃了,起身走得很急。临走前,他看着神情冷冽的宋清辞,放低了姿态:“今日有所唐突,改日我会亲自登门拜访,向宋大人和宋夫人敬酒致歉。”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这间茅庐。
梁映章坐在屋子里,咀嚼着手里的桂花酥,回想方才北齐太子在吃了它后神情严峻紧皱眉头的样子。她很不解:“不好吃吗?我觉得很好吃啊。”
宋清辞送走他们后进来,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压向了她,纤软的腰肢被他大掌扣着,随着不展的愁眉加紧力道,垂着微寒的眸子吮吸住她在自己眼前晃动的耳垂软珠,想把她一口一口地吞入腹中。
“我的小鸟,我是不是该把你锁在笼子中,藏在府里谁也见不到你,只有我可以一人独占你?”
梁映章不明所以地被他压在席上,微微抬起的臀儿不安地晃动两下,一道重重的巴掌下来,声音清脆暧昧。
“兄长,你打我干什么!”
宋清辞一言不发,抱她入旁边的卧室。
“我还没吃烤兔子呢!”
“先把你烤了。”
炕上是真的热,梁映章一躺下去就有种要被烤了的错觉。

第76章 面圣
从洗秋山上回来后,梁映章第二天去了店里,拿了几只野味过去,给阿翁梁辉尝尝鲜。莫小九嘴馋极了,想着晚上可以炖野味吃,下午干活都特别有劲儿。
梁映章在院子里看着梁辉坐在井边剥兔皮,手法干脆利落,卷起的袖子露出武人的胳膊肌肉。梁辉这个年纪虽然已经过了六十,但是身形武艺犹如四五十岁的青壮年,以前在乡下青镇时,梁映章没觉得自己阿翁有什么不同,大概也是他自己伪装地很好。
梁辉几十年如一日隐于偏僻小镇的市井里,照养一个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一直坚守到如今?
又是谁让他这么做的呢?
在京城里住了两年后,梁映章发现身边的人每个人几乎都有自己的过往,有些故事埋藏在过去,难以诉诸于口。
秘密压在心里,就会成为沉重的负担。
就像她的阿翁,仿佛被压了一辈子。有时候她会想,自己是阿翁的负担吗?
梁映章搬了张板凳,抱着膝盖坐在小板凳上,“阿翁,那日我和兄长在洗秋山上打猎,遇到了太子他们一行人,我还见到了北齐太子。”
梁辉手中的动作停顿住了,抬起沧桑又不失温和的眉宇,目光平静地看着她:“映章是第一次见这些朝中的大人物吧?”
梁映章点点头,“但是我觉得他们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有自己的任务要完成。阿翁,你觉得我一辈子做饼好吗?”
“映章喜欢做饼吗?”
“喜欢啊。”
“喜欢就去做,不要管别人怎么说。你始终是你自己,而不是嫁给了宋清辞你就变成了不能做饼的侍郎夫人。”
“夫君没让我不要做饼。他那天对北齐太子说,此生都以我为傲。他没觉得娶了一个做饼的商女就觉得丢人了,还把北齐太子说得哑口无言。”
想起那天北齐太子的表情,梁映章仍然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那天太子离去时的眼神,让她耿耿于怀,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做的桂花酥,也许是北齐人不太喜欢吃甜的缘故吧。
下次少放点糖?
梁辉洗好了兔肉后,走进厨房,放在切板上切成块。
梁映章跟他走在后面,倚在门边,看着他手起刀落,刀法精准,连骨带肉,切得很干利落,一块块丢进旁边正在冒热气的锅里。
白汽冒上来的时候,迷了梁映章的眼。
兔肉汤要煮一下午。
午后,梁映章从合味斋离开,她要去城南河坊街的那家店看看,那家店面要重新装修一遍,之前就发现了展示柜不太够,客人一多就显得过道拥挤。
所以,在冬至后,就停店修整了。
如今草图下来了,需要梁映章这个大掌柜去过目掌掌眼,在正式装修前看看,如果有不满意的,再修改图纸,否则一旦开始动工,就很难做调整了。
从合味斋走过去,大概要走半个多时辰。
出门时,天有些阴沉沉,她没有带油纸伞。其实梁辉在她出门前提醒她了,只是她一转头就又忘了。
走到中途的时候,天空就开始飘起雪来。
前几日下的雪在道路上积了起来后,都被沿街的商铺清理了。不过还是有很多雪没扫干净,人走过,车马车轱辘趟过,就变得很脏。
梁映章为了走快点,抄了弄堂里的小路,结果更是把一双还很崭新的云白翘头中筒靴子走得乱七八糟。
这双漂亮的新鞋子是大夫人陈嫣送的,很符合官家女眷千金小姐的穿着打扮,靴子里还夹了一层毛绒绒的白兔绒毛,保暖效果很好。
梁映章低估了今天道路的恶劣,去店里的时候是侍郎府的轿子送过去的,一到店里就让轿夫打道回府了,否则让他们在店外干等着也不好。傍晚,宋清辞会从户部去合味斋里接她一道回府。
她有时候过于体恤下面的人而麻烦了自己,偶尔也会被宋清辞绿绮他们说几句。但是她就是这么一个喜欢亲力亲为的性格。自小就是梁辉开店她打下手,东家送货西家送货,练出了很好的脚力,让她一下子改变也很困难。
如今她是六家店铺的大掌柜,也还是很喜欢亲自做饼,充当充当招揽客人称重结账的小事。就像梁辉说的,她喜欢做饼就一辈子都会做,而不是因为赚了多少钱就忘掉了这份初心。当初她来京城时,最大的愿望就是在京城开一家饼店。
如今愿望实现了,她的初心还是没变。
人活在世,就是图一个念想,有自己可干的事,能干的事,喜欢干的事。不管她是谁,她在做这件事时会感觉到自己的价值在哪里。
梁映章其实很聪明,活得比一般人都通透。
宋清辞曾对她讲起过,自己大概是被她身上那股简单通透的气质所吸引。因为他是与她正好相反的人,家族家世的羁绊,官场朝堂的权谋,他见过最复杂的人心,也亲历过尔虞我诈的猜忌,见过不同种人的生死贪念。
到头来,什么都如浮云一般留不下,徒有虚名有何用?
梁映章的出现,让他有了前所未有的冲动想要抓紧眼前人。
她若是不来虹陵,不出现在京城的相府门前,她可以在天地间任何地方自由翱翔,如一只会飞的鸟儿。可是他宋清辞不行。因此,宋清辞有多惶恐害怕这只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鸟儿会从他身边飞远。
他的恐惧,是害怕没有遇见她,也害怕失去她。
走出弄堂的那一刻,梁映章皱着眉弯腰打理自己被弄脏的靴面,也顾不上头顶落下来的片片雪花。可是奇怪的是,天空不再飘雪。
她蹲在地上,呆呆地扬起脑袋,看见了撑在头顶的伞面。
握着伞柄的那只修长的手掌,令她再熟悉不过,早晨还拥着她的腰在轻揉。她惊喜地回头,对上了宋清辞那一双静静望着她的眼眸,“夫君,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点卯回来了?”
宋清辞抬起另一只手,为她拂去发间的雪粒子,“我刚从宫里回来。”
“你没在户部吗?”梁映章好奇问。
宋清辞牵住她的手包裹在掌心里,和她并肩携手往前走去,“陛下今日召见三省六部送选了一些往年未了结的卷宗。不知欲意何为?”
就在三省六部的官员走后不久,连同太子在内的十三位受封皇子,被叫进了宫里面圣。

傍晚稍晚些,太子回到东宫,召集了一众东宫官到正厅议事。
当东宫官们匆匆忙赶到东宫正厅时,看见太子正坐在椅子上沉思,面前摆放着一份文案卷宗,神情异常地严峻,东宫官们都不敢擅自开口打搅到太子的沉思。
知道过了好久一会儿,负责掌灯的宫人们将厅里厅外一盏盏的明灯点亮挂上去后,整间正厅内灯火通明,太子才从眼前渐渐展开的光亮里回过了神来,看见一帮东宫官立在下面,正在小声议论着,等待他发话。
太子将手中的卷宗拿了起来,示意领头的太子詹事上前来拿,传阅下去给其他人一起看看。
其他人不解他的意思:“太子殿下,这份卷宗是从何而来?”
太子道:“今日陛下召集所有皇子进宫,让每位皇子各领了一份来自三省六部的卷宗回去。这是分发到我手中的卷宗。”
东宫官们手里传阅的是一份关于骊南的卷宗。
他们一看到“骊南”这两个字,顿时觉得事情很大。骊南王造反一案已过去多年,但是骊南至今未被收服。上一任骊南王死后,骊南王之子承袭了位子,成为了新的骊南王。
虽然表面上臣服于朝廷,可毕竟骊南王与骊南王郡主都是死在了那个时候,现今的骊南王是否是真心诚意地归顺朝廷,又或者是在伺机而动,都不好说。
这些年来,朝廷与骊南之间虽不说是水火不容,但也几乎断了往来。地势优越、强兵盛武的骊南就像是那只盘踞在家门口的狮子,没办法把它请进来,又不能将它驱逐,无疑成了皇帝的一块心病。
这件案子里更棘手的问题,还在于老骊南王是当今皇帝的亲姑母,淑越长公主。这也是文帝迟迟不愿下定决心派兵征服骊南的原因。
萧氏子孙,绝不能兵戈相向。
这是大魏立国近两百年以来,先祖立下的规矩。文帝绝不愿意破坏祖制,更不想在后世史书的记载中留下一个手足相残的恶名声。
骊南这一块土地,就一拖再拖,拖到了现如今。
眼下,这块最难解决的朝廷大事,落到了太子手中,也难怪太子一回到东宫,就愁眉不展独自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中,百思不得其解要如何破解这一个大问题。
他心想,连文帝都无法下定夺的大事,难道他这个当儿子的能做得比文帝还好吗?
太子当了二十几年的太子,虽然储君的位子一直很稳,文帝也常常让他辅佐朝政,处理朝中事务,对他这个儿子也是勉励为主,并未多苛责。这东宫之主,太子当的是早已得心应手,习以为常了。
可如今,在年尾,年关将至的日子里,文帝突然搞了一个大动作,一时间全部召集了所有的皇子,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将三省六部里的重要案子交给皇子们去处理,并且还附加了一句叮嘱“查案百无禁忌,力争真相明细,只求结果落地”。
太子苦闷至极。
一是接手的案子让他参透不了如何寻找到解决之道,二是文帝的用意让他参透不了。他无法不去乱想,难道文帝是想借这一次机会考验太子和其他皇子们的能力,如果其他皇子解决案子更加出色,更让文帝满意,那是否就意味着东宫……将要易主?
“你们对陛下这次让皇子们处理朝政案子怎么看?”
太子“腾”的惊醒,重重一掌拍在椅子扶手上。
东宫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擅自妄言文帝的这一次举动,“这……想必是陛下对皇子们处理朝政的考验。”
“这是废话!”太子光火道。
还是其中一位老臣太子太保看事情的角度跟其他人不同,慢吞吞地提问道:“殿下,您可知其他皇子们所接手的案子是什么?若是能够知晓其他案子与这份卷宗的内容是否方向一致,或许可以揣测陛下的用意。”
太子其实也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让人悄悄去打听了一点。他火气渐渐压下去,皱眉道:“这次各个皇子拿到的案子皆有所不同,全都是来自三省六部未做决议或未解决的旧务。具体涉及到哪些方面,本宫也还不知晓。”
郭太保道:“既然如此,殿下先稍安勿躁。眼下,您还有另外一桩事务要在陛下面前做好,勿顾此失彼,怠慢了北齐的贵客。”
太子受到提醒,才想起来北齐太子还在虹陵。今天进宫的事将他叫得心烦意乱,才想起来这一天里北齐太子那边还没有一点动静。
于是,他叫来了侍卫官询问,侍卫官说北齐太子一整天都在都亭驿馆里没有外出,不过就在一个时辰前出去了。
“去了哪里?”太子忙问。
“宋侍郎府。”
太子一听北齐太子去了宋清辞的侍郎府邸,才想起几日前在洗秋山里发生的那桩误会,没想到北齐太子还真的去侍郎府拜访了。
这时,郭太保站出来又道“殿下,当年骊南王意图造反是由苏秉淮不惜冒死进京检举的,才让京中有所防备。派去游说骊南王停兵的是宋清辞宋侍郎和苏秉淮二人,骊南王郡主以死明志,才劝服了骊南王未攻打到北上,在凌江边缴械投降,自刎谢罪。如今苏秉淮已死,能够帮助殿下解决燃眉之急的人,只有一人了。”
太子闻言,陷入了更深的沉思中。
天色近晚,侍郎府的书房里却是明烛晃动,将两条交缠在一起的身影投射在门窗上。梁映章陷坐在圈椅里,微张着泛肿的桃唇,衣锦挂在雪白的藕臂上欲掉不掉的,扬起细长的脖颈,被动作中的宋清辞张嘴咬住。
情事结束后,两人之间还是热潮起伏。
梁映章绵软挂在宋清辞身上,沙哑地说“饿了”,力气耗得太快,饿意袭来。宋清辞手掌穿过衣间,在她渗透着细汗的后背上轻揉抚弄,“要不要再缓缓,还是就去吃?”
“再缓缓。”梁映章还在平复着喘息。
宋清辞托着她一双秀腿分离开来,抱在腿上让她靠着自己歇息。梁映章休息也不安分,就这么缩在他滚烫的怀里,伸手去拿放在桌案上的一本书籍,随意翻动着。
正是之前苏秉淮赠送给梁映章的那本宋御的手记。
“哎呀,湿了!”
梁映章这才发现,手记里面有一页纸被沾上了茶水,想必是在两人桌子上做的时候不小心推翻了茶盏,将茶水倒在了翻开的书页上。
她瞪着红通通的眼睛,埋怨地看着宋清辞。
“我看看。”宋清辞接过她手里被弄湿的那本手记,展开来放在烛火下烘烤,渐渐的,书页上出现了原本不存在的几行字。
“夫君,这是什么!”梁映章惊讶地长大了嘴。
宋清辞看着被火烤过后书页上出现的奇怪字迹,清冷的俊颜闪过一抹极度不安之色,他缓缓念出了那几行字——【该年仲秋,风谣谷赴会,梨花漫山如雪映,似是久候故人来。与衍之、萧氏故人、风吟馥馥母女共度佳节。风吟再孕,可喜可贺,兴致大起,取名纵川。名虽已有,思及冠何姓,衍之弃沈、萧两家之姓,冠此子为宋。1*】
梁映章看着上面这些字,一点也看不明白,倒不是看不懂内容,而是不知道里面提到的那些人是谁。内容无非是宋御曾在一个叫风谣谷的地方跟故人好友度过中秋。
“夫君,这里面这些是谁?衍之,萧氏故人,风吟馥馥母女?”
宋清辞深吸一口长气,沉吟道:“衍之是宋家祖先宋玠的字。萧氏故人我不知道是谁。风吟是祖先宋玠的妻子沈氏风吟。馥馥是他们的孩子?可是宋家族谱里并没有这位祖宗。宋纵川——乃是祖父的父亲!”
其中最让宋清辞无法理解的是这句话——【衍之弃沈、萧两家之姓】。
宋家的祖先怎么会是姓萧呢!
萧姓是皇姓!
这太匪夷所思了!

北齐太子的微服到访,让侍郎府措手不及。
冯魏进院子里向宋清辞通报时,宋清辞正在书房内替梁映章顺着凌乱的衣带,他倒是很喜欢给她系上繁复好看的结,每次睡前她都要解很久,只能求助于他。这也算是两人的闺房乐趣之一。
“北齐太子怎么来了?”梁映章听着冯魏在书房外的汇报,心想天都黑了,北齐太子过来做什么,哪怕是摆宴宴请他也来不及了。
宋清辞对这位北齐太子不请自来的率性行为也很无奈,倒不是对他权威的畏惧,而是猜不透他夜间到访别国官员的府邸里是出于什么意图。
上次在洗秋山上,北齐太子肃湛对映章的过度关切,犹如一根刺还卡在宋清辞的心里。宋清辞顺了顺她的头发,“我去前面应付。你在这里用餐,累了就先睡,不必等我。”
等到宋清辞离开书房后,梁映章把那本手记再度翻看了一遍,发现刚才在火烤之下显现出的文字已经消失了。宋清辞叮嘱她不要把这本手记再拿出去,改日他去问问祖父宋相,他隐约有种预感,苏秉淮之死跟这本手记有很大关联。
前厅里,肃湛在四处东张西望,时而看看院子里的花,时而打量着厅堂里的字画,一会儿又立在廊下赏起了梁上挂着的灯笼。
他体型高大,只需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张莲花座雕刻灯笼。
随着灯笼被轻轻拨动,里面的光影跟着旋转起来,一遍又一遍地落在肃湛渐渐凝愁的脸庞上,晃动的光影里逐渐呈现出了过去一幕幕的场景,扶摇公主曾经告诉过他虹陵有在大年三十之夜点灯守夜的习俗。
每年到了特定的时节,她会亲手制作一盏灯笼,挂在宫殿前。
肃湛偶尔会看到她立在那盏灯笼下,微扬起细长的雪颈,孤独的背影透着无限思乡的愁绪。此时的她只是一位思念家乡的少女,不是北齐的新后。即便是得到了北齐皇帝独一无二的宠爱,她也会想起远方的故乡。
——“湛儿以后若是有机会,替我去看看虹陵。虹陵很美。”
她的这句话,肃湛一直记得很牢。
他这次从北齐来到虹陵,给大魏皇帝贺贡。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来实现多年前对扶摇公主的承诺。
彼此他还是一位未受封的皇子,没有得到皇帝的准许,是不能离开北齐的,也不能离开北齐首都的。在他的父亲肃临从太子登基为帝后,扶摇公主也成了北齐新后,肃湛这位侧妃生的孩子跟其他皇子一样,并不是嫡出,是没有资格去竞争储君之位的。
也因此,肃湛始终无法兑现那个承诺。
尔今,他终于踏入了她的故乡,来到了她日思夜想记挂的虹陵。然而故人,早已在天上,不再人间了。这本是一场追思之旅,肃湛却得到了意外之喜。他认为是扶摇公主在天上给他的指示,要让他内心多年的遗憾有个归宿。
这些天,他派了手底下的人去暗中调查宋清辞的那位夫人,得到了一个意外的发现,那个叫梁映章的小娘子不仅长得像扶摇公主,连年龄生辰八字都是跟扶摇公主难产诞下的孩子一模一样。
她的生辰八字,或许在别人看来并无奇特之处。
然而当探子从鸿胪寺那里拿到了宋清辞和梁映章的对亲书时,肃湛看到那个日子,瞬间盈了满目的悲伤。他名义上的母后,他一出生还没来及看一眼世间的北齐公主小妹妹,是在这个日子的同一天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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