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们解除婚约!”段青涵突然在这时开口了,他的声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
他看向云黛的目光也不再是痛心疾首和不可置信,反倒充满了隐忍的怒意。
云黛笑了起来,她将脚移开了,甚至很好心地把段青涵从地上扶了起来。
“大师兄愿意解除婚约就是最好的,我想师兄也不会愿意来给我当炉鼎的。”
段青涵偏头垂首,躲开了云黛的手,云黛这才发现,此时她这位大师兄的眼底竟然盈满了泪光。
他被她给气哭了。
这还真是有意思。
“六师叔,麻烦你将灵气解开,我与段师兄便趁着这个机会将婚约解除。”
沈长玉犹豫了一下,还是手指一点,将段青涵和花予、花墨身上的束缚都解开了。
他站在云黛身后,有点警惕,他担心段青涵恼羞成怒之下突然偷袭云黛,但好在他的担忧并没有发生。
段青涵恢复自由后,只认真地整理起了自己凌乱的衣领和头发,并未再表现出任何攻击的意图。
或者说,沈长玉觉得,段青涵对云黛的情绪除了愤怒以外,似乎更多的是失望。
云黛和段青涵的婚约是他们的父母在许多年前为他们定下的,是以精血为引结下的灵契,这种灵契并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解开的。
他们需要找到一块听天碑,在灵碑前再次以精血为引,才能彻底将契约抹去。
这听天碑并非人造法宝,而是天地灵气自然凝结而成的神碑,在神碑之前许下的契约会完全与命轨绑定,对起誓之人产生无尽的约束力。
因其特殊的功效,人们都戏称这种石碑乃是天道散在大地上的耳朵,于是便有了听天碑的名称。
这种石碑的数量并不少,每个拥有灵脉之地都能找到,万仞阁紫阳峰的山脚便立着一座听天碑,门内弟子结成灵契时,都会选在此处。
“走吧,去听天碑。”
段青涵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仪容,他的情绪也恢复了平静,除了唇角有些突兀的淤青外,单从外表来看,他仍旧是万仞阁的首席弟子,是所有人的大师兄。
云黛不得不承认,段青涵其实大部分时候,是对得起他的身份的,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没做出出格的事、说出出格的话。
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些意外,如果没有她,他也的确是万仞阁未来掌门的不二人选。
云黛神色微敛,不再多想,她推开竹屋的门就走了出去。
一瞬间,屋外练剑的同门都将目光投了过来,好奇地张望着。
云黛就那样旁若无人地穿过了各色的目光,掐起了轻身诀,向紫阳峰的方向飞去。
她走得很干脆,令一众同门都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们很快就看到段青涵也紧随其后地凌空而去。
沈长玉跟着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在场的弟子们,说了声“你们在此好好练剑”,竟也随那两人一同离去了。
好半天,终于有人小声问了一句:“他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谁知道呢?”大家都猜不出来。
这时候,两名生得一模一样地貌美少年也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在场的弟子倒是都认得他们。
昨夜这对双生子拿着神鬼镜站出来帮云黛“自证”时,他们可都是在场的,可他们实在想不通,这两个镜花岛弟子,怎么摇身一变,成了他们万仞阁剑主的侍从,还和剑主的未婚夫打起来了。
两名少年一出来后,就冲着屋外的弟子们抱拳行礼,嘴上也很是客气地师兄师姐地问着好。
大家都表情奇怪的看着他,突然,有人问了一句:“你们可知云师妹是去做什么了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露出了好奇之色。
花予和花墨对视了一眼,便由一人主动开口道:“云姑娘与段师兄前去紫阳峰的听天碑前解除婚约去了。”
另一人也笑着点头道:“云姑娘要修无情道,自然不会找道侣。”
他们这话说得可谓是滴水不漏,但在场众人还是不自觉想起了段青涵会出现在灵竹墟的原因。
段师兄和这对双生子打起来了,这对貌美的双生子又是云黛的侍从,转头段师兄就和云黛一起冷着脸跑去听天碑解除婚约了。
他们都下意识在脑海里构想出了一个完整又曲折的感情纠葛,段青涵这些年来在万仞阁的威望其实不小,所以也不乏有人心底偷偷在替这位段师兄打抱不平,但如今云黛已是剑主,修真界又最为慕强,他们自然不会真的说什么。
况且,客观来讲,一个是掌门首徒,一个是剑主,当然是剑主的含金量更高一些。
云黛和段青涵很快就到了紫阳峰的山脚下。
听天碑高高地伫立着,其上缠绕着一圈圈的灵气波纹。
供奉灵碑之处只有一些洒扫的外门弟子,他们见到突然来此的云黛和段青涵后,连忙躬身行礼。
得益于昨日落日峰上的那场朝拜,很快就有人认出了云黛。
一个弟子喊了声“恭迎剑主”,于是其他弟子们也都跟着喊了起来。
段青涵的脸色明显比刚刚更差了。
云黛淡淡扫了一眼这些恭敬向她行礼的外门弟子,心底的冷意愈发浓郁。那日在山门前,她被师父责罚时,对她声讨指责的,同样是这群外门弟子。
这些人就是这样,他们根本没有自己的判断力,谁更强,谁的话就是对的,云黛甚至觉得和他们置气是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
她在听天碑前站定后,回头看向了沈长玉。
“六师叔,还请你为我们当一下见证人。”
沈长玉嘴唇轻抿,没有异议,他几步就走到了听天碑下,道:“可以开始了。”
段青涵始终沉默着,事已至此,自然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但他仍旧有些恍惚,恍惚着觉得一切都像是一场噩梦。
他向云黛看去,就见云黛也看着他。
“大师兄,”云黛难得看起来平静了许多,“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是喜欢过你的,只可惜在那时,你并没有珍惜我的感情。”
她又想起了前世的那些事。
前世的转变,是从叶兮颜与段青涵从秘境出来后开始的,他们在秘境中陷入幻象,当了九世的夫妻,自那以后,段青涵便开始日日躲着她,不愿再见她。
再后来,静隐尊者因喜欢叶兮颜而产生了心魔,他心魔发作时,总不停呼唤着叶兮颜的名字。
那日夜里,云黛与段青涵又起了些争执,她甚至都想不起他们是为何而争执的,她只记得在她离开前,他二人恰撞见了师父心魔发作时的模样,于是静隐尊者那份隐秘的心思便被他们得知了。
也是因此,段青涵彻底慌了神,他不顾一切也要与云黛解除婚约,好理直气壮地将心意传达给叶兮颜。
那时也如今日这般,他们站在听天碑之下,互相望着彼此。
周围围着三两旁观的同门,而婚约解除的见证人,正是云黛的二师姐,苏秋娥。
云黛满脸泪痕地看着段青涵,哽咽着质问他:“大师兄,你不是说过会娶我吗?你不是说过你与叶师妹只是同门情谊,为何如今要这般对我?”
“抱歉,云师妹,”被她放在心尖挚爱的青年,满是歉意,“爱一个人是控制不住的,我已爱上了叶师妹,也不愿再耽搁你。”
他将清霜剑剑柄上坠着的凤羽剑穗解下,递还给了云黛,那是云黛用冰凤尾羽亲手为他编制的。
在云黛含着泪光的注视下,青年轻声道:“云师妹,我不是你的良人,也希望你可以另觅一份良缘。”
她默默接过剑穗,眼泪就滴在了手背上。
二师姐苏秋娥也在一旁劝解:“云师妹,我们修道之人,最注重的便是缘法,既然大师兄对你无意,你再强求,也不会有好的结果的。”
她说得很客气,可周围围观的同门却窃窃私语地指责她,说她仗着与大师兄的婚约,便想要攀附未来的万仞阁掌门;说大师兄和叶师妹才是郎才女貌,是她坏了他们的姻缘……
云黛心有怨恨,所以解除灵契时,并不算心甘情愿,也因此,强行解契令两人都遭到了一定程度上的反噬,段青涵被反噬得最厉害,他直接吐出一口血,几乎跌落第六境。
可当他脸色苍白地看着听天碑上消失的契约时,他竟然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云黛是第一次看到大师兄那么开心的模样,以致于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仍忘不了自己那时的心情。
她那时的心情是怎样的?震惊、不解、甚至是痛心。
云黛闭上眼睛,慢慢吐出一口气来,下一刻,她又猛地睁开了眼睛,闪烁着灵光的指尖在掌心划下,手掌中便流淌过一道血线。
她毫不犹豫将手掌向听天碑拍去,血线便宛若受到了某种指引,向石碑汇聚而去,注入其中。
她朗声道:“天道在上,云黛与段青涵今日于听天碑前解除婚约,从此恩断义绝、两不相欠!”
她的表情是那样决绝,段青涵久久地凝望着她,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如法炮制地割破了手掌,同样向听天碑拍去。
两道血线在听天碑上汇聚成了灵光,石碑上浮现出了二人长辈曾为他们定下的灵契,但很快,灵契便红光一闪,从石碑上被抹除了下去。
骤然之间,云黛的经脉中传来了一阵疼痛感,她吐出一口血,踉跄了几步,几乎跌了下去。
“云黛!”沈长玉已顾不得那么多,他连忙搂住云黛,将她扶住。
云黛遭到了反噬,但她的脸上出现了笑意,她扬眉看向段青涵,就见她这位大师兄的脸色也明显苍白了几分。
这次解除婚约,心有不甘的人是段青涵,所以云黛遭遇的反噬会更加强烈,不过她对此并不在意,她很高兴,难以言喻的高兴。
“哈哈哈哈哈哈!”
在各色的目光下,她大笑了起来,笑得很是痛快。
第41章 引导
叶兮颜听说云黛和段青涵解除婚约时, 已经是晚上了,她有些焦虑地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阿颜,喝茶吗?”黑衣少年为她端了杯热茶来, 她接过茶杯, 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几分。
这几日她都没去灵竹墟练剑,她本就不是最上乘的资质, 入万仞阁也不是为了学艺的, 练剑实在浪费她的时间,于是她就干脆假称身体不适,窝在住处修补身边这具承载着映玄哥哥灵魂的傀儡。
还有四日云黛便要入化清池了, 为免迟则生变, 她决定在此之前就让映玄哥哥去试探一番云黛的实力。
她扭头看向谢映玄, 眼底露出几分柔情:“映玄哥哥,今夜我要出去一趟,要麻烦你暂时待在傀儡戒中了。”
谢映玄摇了摇头:“只要是阿颜的吩咐, 我都会照做的。”
傀儡会无条件遵从傀儡戒持有者的指示,这条准则凌驾于一切基础之上。
即使叶兮颜将傀儡塑造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甚至为他灌入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他与她仍旧是主仆的关系,他天生服从于她。
只是这种服从感,时常会令叶兮颜感到失落, 她想从这具傀儡身上感受到的是更多的情感, 她想得到的,是像人一样的爱意和留恋。
那份急迫的渴求令叶兮颜的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 努力让自己放松,她知道她不能太着急了, 傀儡才刚接受了映玄哥哥的灵魂,相互融合也是需要过程的。
他现在都已经想起了以前的事,偶尔还会向她询问和过去有关的事,再多给他们一些时间,他一定会变成以前的映玄哥哥的。
这些日子的亲密相处已经令她很满足了,她相信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像以前那样,她的映玄哥哥可是说过会永远爱她的。
叶兮颜轻轻抓住了面前少年的手腕,很快少年便化为了一团混沌之气,融入了她食指的黑戒指中。
今夜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她要去找静隐尊者。
叶兮颜收拾了一番便踏着月色出了门,既然云黛已经和段青涵退婚了,那段青涵就彻底失去作用了,她也不打算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
她现在要将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静隐尊者身上,云黛如今变得如此决绝,她对付她的策略也必须要做出改变。
夺取齐天之宝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不是说将人直接绑起来,暴力争抢便可以的,否则叶兮颜早便动用叶氏的势力,将云黛绑回神都去了,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齐天之宝只有两种情况下可被取出,一是持有者自愿将灵宝献出;二则是趁持有者心神动荡、心境破碎时强取。
叶兮颜从没想过云黛会自愿将先天灵骨给她,所以她起初要用的便是第二种办法。
那时她刚入万仞阁,便惊喜地发现云黛是个重情之人,于是她就想着通过离间她身边的人的方式,来破坏她的心境。
这个方法几乎就快成功了,谁知云黛竟然突然醒悟了过来,那些她原本在乎的人,她居然一个个弃之如敝了。
如今的她不仅成了剑主,还与段青涵解除了婚约,她甚至还要修无情道。
叶兮颜觉得,云黛大概是真的打算放下多余的情感,不再耽于情爱,专心走修炼这条路了。
所以现在她再想对付她,就不能从离间她亲近之人这条线入手了,她要在她最想做的事情上给予她沉重的打击,她不能让她这条修炼之路走得顺利。
第三境的剑主毕竟只有第三境,在圣尊掌门面前,她只能算是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威胁,既是“威胁”,又“还未完全成长起来”,这两点都很关键,也是叶兮颜能够利用的。
叶兮颜转眼间就到了紫阳峰掌门居,她在外请示之后,静隐尊者便打开禁制将她放了进去。
“弟子拜见师父。”
叶兮颜进屋后就朝着静隐尊者盈盈一拜。
这位万仞阁掌门此时正伏于案前,一笔一划地练着书法,见她来了,他便放下了毛笔,神色柔和地看了过来。
“兮颜怎么来了?”
“师父,弟子独自练剑时,遇上了一些困惑,便想着来向师父询问,希望没有打扰到师父。”
“无妨,”静隐尊者摆了摆手,“到院子里去吧,我亲自为你演示。”
叶兮颜欢喜地点了点头,跟着静隐尊者一同出了屋。
她询问的内容其实非常简单,但静隐尊者都耐心地为她解答了,末了还柔声鼓励了她几句。
“师父,都怪弟子太愚笨,这么简单的招式都学不会。”
叶兮颜小声地说了一句后,又观察了一下静隐尊者的神色,这才状似无意般地道:“师父,若弟子能如云师姐那般厉害就好了。”
听她突然提起云黛,静隐尊者的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他没表露出太多的情绪,但叶兮颜仍清晰地从静隐尊者身上感受到了恶意,是比之前更加浓重的恶意。
叶兮颜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看来她这位师父还真是没让她失望呢。
叶兮颜叹了口气,一脸忧色地道:“不过云师姐现在这般也实在不太好,师父毕竟是长辈,又是万仞阁的掌门,云师姐怎能对师父那副态度。”
静隐尊者神色微闪烁了一下,他将自己的情绪掩饰得极好,只沉声道:“兮颜,这些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云黛如今毕竟已是剑主,是我万仞阁未来的希望,万仞阁能再出一位剑主,为师心中也很是欣慰。”
叶兮颜连忙垂下视线,低声道:“师父,是我失言了,只是不管过去还是未来……兮颜心里,最崇敬的人永远只会是师父。”
她轻轻说出了这句话的同时,又满怀忐忑地抬眸看向了静隐尊者,眼底满是仰慕。
静隐尊者的呼吸似是变重了几分,但片刻之后,他便转过身道:“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吧。”
他竟在这时对她下了逐客令。
“是,师父。”少女重新收回了视线,似是
有些失落。
静隐尊者不知道的是,此时他最疼爱的小徒弟的手指上,正向外延展着某种无法用肉眼察觉的猩红丝线,而丝线的另一头则连接在他的脖子上,如吸血水蛭般地往里钻着,而他却对此毫无所觉。
待到叶兮颜离开后,静隐尊者紧绷的情绪才松懈下来,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握着剑的手,神色变得有些异样。
他与叶兮颜是师徒的关系,可他这位小徒弟总是能轻易拨动他的心弦,如今他与云黛几乎处于完全对立的状态,所有人都因云黛成了剑主而去奉承她,唯有叶兮颜仍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握剑的手下意识就收紧了,他知道云黛并不喜欢叶兮颜,甚至厌恶极了她,所以他更加不能放任云黛成长起来,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伤害兮颜。
静隐尊者不禁又想起了刚刚叶兮颜仰头看他时的眼神。
他突然就产生了一个念头,或许在他心悦她时,他的小徒弟也是恋慕着他的,只是师徒的关系令他们没人敢主动迈出那一步、将这份心思挑明。
思绪延展到这里就被静隐尊者及时掐住了,兮颜毕竟是他的徒弟,到现在为止已经很逾越了,她年纪小不懂事,他不能也昏了头。
灵契反噬给经脉带来的裂伤,令云黛几乎站立不稳,她强撑着从听天碑离开时,段青涵并没再来纠缠她,反倒是沈长玉一路跟着她走了出来。
走至无人处时,云黛实在撑不住了,她又吐出一口血来,便倒了下去,若非沈长玉及时将她揽住,她恐怕真的会跌下去。
“云黛!”沈长玉扶着她,表情稍显凝重:“我竟不知你是如此死要面子的性格,伤成这样还在硬撑。”
在这副狼狈的状态下,云黛竟还笑出来了:“既然是退婚,当然要走得利落才能显出恩断义绝的决心,不硬撑怎么行?”
沈长玉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去医馆。”
谁知云黛却摇了摇头:“灵契反噬,又不是药物能医治好的,这伤势只能自己慢慢养,最多吃些止痛丸就行了。”
沈长玉沉吟片刻,才道:“那我送你回浮黎峰休息吧,你明日便不要去学宫习堂了,好好养伤才是关键,过几日你还要去化清池悟道呢。”
谁知云黛竟又摇了摇头,她攥住了沈长玉的袖子,认真问道:“师叔,我可以和你回灵竹墟吗?”
第42章 醉酒(本章为沈长玉和云黛单独相处剧情)
沈长玉愣住了, 他皱眉道:“你去灵竹墟做什么……你现在这副样子又不能练剑。”
“我也不是想去灵竹墟练剑,”云黛的神色有些异样,“师叔那一定有很多酒吧, 你陪我喝酒吧。”
沈长玉张了张嘴, 终于还是露出了吃惊之色:“你……喝什么酒?”
云黛偏头看来,挑衅般地问道:“师叔是觉得我不能喝酒吗?”
沈长玉其实想说, 你一个小姑娘, 喝什么酒呢?他记得云黛今年好像连二十都不到吧……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十几岁时早已与美酒相伴,更何况此时的云黛刚解除掉一段她并不满意的婚约, 正处在兴头上, 的确该好好庆祝一下。
“那行吧!”沈长玉干脆俯身将站立不稳的云黛背了起来, “你就跟师叔回灵竹墟,我那藏了许多美酒,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今日不醉不归!”
他语气爽朗, 带着笑意,莫名让云黛有种轻松感,仿佛是紧缩着的心脏, 终于慢慢舒展开了;又像是仰头望着一片蔚蓝的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只是一片辽阔的蓝。
六师叔这副性格实在太对她胃口了, 不过她还是提醒道:“师叔, 您是万仞阁六长老,哪有长老背弟子的?若是被人看到了恐怕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的?”沈长玉理直气壮, 他很干脆地召出了墨驰剑, 御剑向灵竹墟飞去,“你如今是剑主, 我在你面前,也只是万仞阁弟子罢了。”
“剑主如今要去我那灵竹墟喝酒,我只觉蓬荜生辉,一定要将剑主背回去不可!”
“师叔也太抬举我了。”云黛笑了起来。
沈长玉扬眉:“我这还不是希望你的伤赶快好吗?云黛,你可是我亲自为自己挑选的对手!你要是因这伤势就拖慢了修炼速度,我可真要急死了!”
“师叔且等着吧,”云黛信心满满道,“我可不会让你失望的。”
沈长玉背着云黛回到灵竹墟时,原本在此处练剑的弟子们都已经离去了,只有雷师姐趴在竹林里,眯着眼睛,一副半睡不睡的模样。
雷师姐看到云黛后,明显紧张了一下,但它见她似是受了伤,竟又非常拟人地露出了幸灾乐祸的神情。
“这狮子可真够讨厌的,”沈长玉不禁道,“干脆将它扔出去算了。”
雷师姐听见沈长玉这话后,居然还不高兴地甩了甩毛,然后它就站了起来,用后爪子挠了挠脸,还真自己溜达走了。
云黛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沈长玉将她放在竹屋外的小石桌旁后,便熟练地跑去屋后,挖了两坛酒出来。
夕阳倾斜,将整片灵竹墟照成了橘色,又将竹影打翻,横斜着撒了一地。
云黛吃了一枚止痛丸,经脉裂伤的疼痛感终于被压制了下去。
沈长玉在她旁边的竹椅坐下,给她倒了碗酒。
云黛看也没看,直接端起碗一口喝干,然后她就剧烈咳嗽了起来,将沈长玉都吓了一跳。
“你以前没喝过酒吗?”沈长玉轻拍着她的背,有些吃惊。
云黛咳了好半天才缓过来,她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酒渍,很是坦率地道:“是啊,我以前没喝过酒。”
这个以前指的不仅仅是这一世的以前,还指上一世。
她虽活了三百多年,却从未沾过酒,酒这种东西,总会令云黛联想到一些失控的、脱缰的情绪,她前世活得太累了,根本不敢让自己失控。
如今重来一生,一切都重新开始了,她反倒肆意潇洒了许多。
她早早地便成了剑修,和段青涵解除了婚约,甚至可以在修为仅有第三境时便和她的师父分庭抗礼。
未来她还会对抗神都叶氏,将叶兮颜踩在脚底,再杀了谢映玄。
云黛捧起酒坛,又为自己添了一碗酒,这次她是慢慢喝的,也细细地品味起了滋味。
又一碗烈酒入喉后,云黛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好难喝。”她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一句。
沈长玉立马瞪大了眼睛。
“这可是我珍藏的好酒!你没品位就别暴殄天物了!”
沈长玉一脸的痛心疾首,他伸手就要将自己那坛子酒给抢回来,云黛却拦住了他。
“别着急,让我再尝尝。”
云黛说着就又给自己倒了一碗,慢慢喝了下去。沈长玉这坛酒是灵酒,辛辣的滋味从咽喉滑入,又在经脉之中不停流淌着,于是那些疼痛感也得到了缓解。
的确不怎么好喝,但那种强烈的热辣感却让她莫名觉得痛快。
于是在沈长玉的注视下,云黛一连给自己添了好几碗酒,喝得几乎有些上瘾,喝到最后,她只觉得太阳穴有些胀胀地晕,她再想添酒时,沈长玉按住了她的手。
“云师侄,哪有你这样喝酒的?太急了。”
“而且不是要我陪你喝吗?你倒自己闷头喝起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心事呢。”
沈长玉说着,就给自己也添了一碗酒,然后笑着与云黛碰了下碗,将碗中清冽的酒一饮而尽。
云黛有些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她拉住了他的手,认真道:“师叔,我真后悔没早点认识你。”
前世她与这位六师叔根本就没有什么交集,只偶尔见过几面,却并不算太了解。
后来万仞阁遇难,七位长老便全部阵亡了。
若她那时,身边的长辈是像六师叔这样的性子,也许她便不会变成那样。
沈长玉知晓云黛心中的苦楚,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笑道:“没事了,你看婚约也解除了,你现在又是剑主,没人能欺负你了。”
他又拍着自己的胸膛,语气轻松道:“有什么委屈你就尽管和师叔说,师叔肯定给你做主。”
云黛却抓着沈长玉的手,昏昏沉沉地道:“师叔,我就想跟你说,你这一次,一定要活下去……”
沈长玉露出了不解之色,随即他便道:“云黛,你这话也太晦气了,我本来就会好好活下去的。要是不能看着你成为名震一方的剑主、带领着我们万仞阁走向辉煌,我会死不瞑目的!”
云黛又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她点头道:“好,我一定做到。”
她说着说着,便昏昏沉沉地偏过头,枕在了沈长玉的肩上。
沈长玉一下子屏住了呼吸,望着身旁少女有些绯红的脸颊,他突然又有些后悔将她带回灵竹墟来喝酒了。
好好的小姑娘,喝什么酒呢?
沈长玉手腕一扬,墨驰剑便被他握在了手中,他整个人也随之从竹椅上站起了身,于是云黛枕在他肩上的脑袋就一下子滑了下去,云黛也随之短暂地清醒了下来。
她疑惑地抬眸看去,就见沈长玉握着剑,站在她面前,一脸正气地道:“云黛,看好了!”
随即他整个人便舞动了起来,剑尖一次次刺出,剑刃旋转间映照着泠泠寒光,他额间的红色抹额也随之飘动。
锋利的剑气围绕着他,卷起了一地细长的竹叶,那些竹叶似是受到了某种指引,也与他的身姿一同漫天飞舞着。
他在舞剑……
准确来说是……他在舞剑给她看。
云黛撑起了下巴,睁着一双朦胧的眼睛,安静地看着。
夕阳已经彻底沉了下去,月光清透,深夜的竹林,阴郁又幽深,桌上点着的油灯照出一片暖光。
而眼前舞剑的青年却飘逸而灵动,似与那摇曳的竹影完全融为了一体,剑势凌厉,划出一道道破空之声,让云黛有些挪不开视线。
六师叔身上有种很强烈的、无忧无虑的气息,而那也正是她所向往的,所以重生一世,她才愿意与他接触,甚至会破天荒地提出要来他这儿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