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那时实在伤得太重了,连五感都钝化了,她大部分时间都陷在昏迷的状态,就算偶尔醒来也昏昏沉沉的,根本看不清那个少年的脸。
她也曾强撑着打起精神,询问过他到底是谁,可有关于他的身份,他却一句都不愿同她说,只有在她半睡半醒的朦胧中,她才会听到他在她耳旁轻轻地和她说话。
他曾叫过她的名字,也曾一声声地安慰她。
他还同她说过。
“云黛……我不会拒绝你的要求,可是我不能跟你说我的名字……”
他那时的语气,和眼前这个少年几乎一模一样。
可等到云黛的伤好之后,那个少年便彻底消失了,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不曾存在过,甚至于云黛偶尔回忆起那段经历时,连她自己都不能确定那个少年的真实性。
她对他最清晰的印象,也不过是在有一次醒来时,她下意识向少年伸出了手,从他的衣领里扯出的一枚水色的吊坠,只是后来那枚水色的吊坠也被少年拿走了。
云黛有时甚至在想,或许那一切只是她伤得太重而产生的幻觉,所以她从未尝试过去寻找他。
在日复一日的高压之下,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如何当好掌门,如何活下去这些沉重的问题上,也鲜少再想起当初那个极不真实的少年。
所以云黛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将她从雪地中救起的人,会以这样的方式、这样的身份,再次站在她面前。
原来那个救她的少年,是谢映玄,是叶兮颜喜欢的人。
云黛仍不敢相信,她甚至希望她只是认错了人。
她曾对那个少年心怀感激,那是在她众叛亲离时,感受到的不多的温暖。
可若给予她这份温暖的人,本就是属于叶兮颜的,是来自于叶兮颜喜欢的人,那当初那个伤痕累累的她,岂不只是被他们玩弄在掌心中笑话罢了,她的感激和感动,也显得那样可笑。
终于,云黛又一剑挥了出去,少年仍旧没躲开,云黛这一剑并不是奔着伤人去的,她的剑尖挑开了他的衣领,便看到了一枚水色的吊坠从他的领口垂了出来,与她记忆中的那枚一模一样。
云黛的眼睛几乎都被那枚水色的吊坠灼伤,她再抬眸看向谢映玄时,突然就很想笑。
还真是可笑,前世的她竟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一个夺了她的灵骨,一个假惺惺地救起重伤的她,令她满心的感激。
所以其实她伤好后谢映玄会消失也很好解释了,因为他跟着叶兮颜回神都去了,自然不会再留下来。
云黛甚至讽刺地想,前世的叶兮颜或许还认为自己其实很仁慈,所以才没有在夺走她的灵骨后,取了她的性命,甚至还派出自己身边的人,照顾了她一段时间。
她握着剑的手越收越紧,骨节都被她捏得有些发白。
下一刻,云黛的银剑再次刺了出去,转眼间,剑刃便“噗嗤”一声完全没入了少年的小腹。
云黛根本没收力气,她拧转剑柄,便将谢映玄整个人撞在了身后的雪松上,撞得树枝震颤,树梢上的雪也随之落下了一层,砸在了两人的发顶和肩头。
谢映玄根本没有反抗,于是那把剑就完全深入其中,将他的小腹彻底洞穿,只余下一截剑柄还被云黛握在掌心。
她的虎口很快就感受到了温热黏稠的血,空气里也散开了浓浓的血腥味,谢映玄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她,似已完全放弃了抵抗。
“你再不反坑的话,我会杀了你。”云黛紧盯着他,眼底是一种扭曲又疯狂的情绪。
“为什么……要杀我?”
因为剧烈的疼痛,少年的声音都隐隐有些发抖,可他还是那样不解地看着云黛,甚至伸出了沾着血的手,艰难地攥住了她的袖子,显得懵懂又天真。
云黛冷冷地看着他,她突然就将剑拔了出来,丢到一旁的地上,顿时又有更多的鲜血喷涌而出,谢映玄整个人都震了一下,他的脸色也因此更苍白了。
可云黛却根本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她拎起少年的领子,将他拎至面前,恶狠狠地质问他:“你到底在装什么?”
血水涌出,很快就将两人的衣摆打湿了,在少年茫然不解的目光下,云黛将自己的额头贴了上去。
直至这一刻,谢映玄才终于生出了反坑的念头。
“你疯了吗?你要对我用搜魂术?”
少年挣扎着想将云黛推开,云黛却将他推搡在了地上,膝盖抵住他的腰,双手用力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牢牢地固定住。
谢映玄本就受了伤,流了许多血,如今更是使不出更多的力气将她推开。
“云黛,你放开我!”他痛苦地咳嗽着,“你对我使用搜魂术,你会受重伤的!”
即使衔玉湖附近有限制灵气的阵法,但云黛毕竟只有第三境,搜魂术只能高修为对低修为使用,她若是凭借着第三境的修为强行对第九境的谢映玄使用搜魂术,她的神魂必定会受到重创。
可云黛却完全不为所动,她的眼底透着疯狂的赤色。
她起初想将跟踪她的人引来这里,本就是打着想对对方使用搜魂术的主意。
第三境对第九境使用搜魂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显得很不可思议,可云黛并不是没做过类似的事。
她曾不止一次对比自己修为更高的人使用搜魂术,那种神魂撕裂般的疼痛感,她早就习惯了。
不管是高修为对低修为使用搜魂术,导致被施术者神魂受创,还是低修为对高修为使用搜魂术,导致施术者神魂受创,本质都和心智的坚毅程度有关。
因为那是一个仿佛灵魂被彻底撕碎的痛苦过程,若因无法忍受而精神崩溃,便会在施术结束后变成一个痴呆的疯子,可这对云黛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她曾经历过更痛苦的事,自不会将这些放在眼中。
云黛的嘴角微微扬了起来,她露出了一个有些病态的笑,因为她突然就想起了曾被她强行使用搜魂术,而大骂过她是疯子的那些人。
转瞬间,她便将额头再次紧贴上了少年的额头,神魄也随之探入了其中。
她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与叶兮颜,又有着什么目的?
随着搜魂术的展开,云黛的意识逐渐沉入到了一片混沌的水中,她很快便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种感觉和她以往对别人使用搜魂术时很不相同。
她从未遇到过神魄如此干净之人,干净到好似不带一丝一毫的杂念,令那份因强行对高修为者使用搜魂术而带来的疼痛感也没那么强烈了。
他到底是什么人?云黛只觉得无比疑惑。
在那片混沌之中,她似乎听到了一阵笛音,那乐曲很是悠扬,令人闻之便心生向往。
云黛很快反应过来,那些愉悦的情绪并不是属于她的,而是来自于谢映玄。
她努力地拨开云雾,想去探清那段旋律是从何而来,它是那样的熟悉,每一个音节仿佛都是从她心底迸发而出的。
那好像是……《花神舞》的旋律?
终于,四周的混沌如潮水般向后退却,周围的景致也变得清晰,她看到了漫天的雪花,看到了开了一树的雪白玉兰花,和倒映着远山雪顶的池塘。
一轮明月高悬于空中,又恰被幽谧的池水拥抱入怀。
这里是……云珠池?
那段熟悉的旋律也在这一刻骤然变得清晰,于是云黛就透过谢映玄的视角看到了一个白衣少女的身影。
她站在池塘边,纤长的手指握着一根翠色的玉笛,正忘情地吹奏着,柔顺的青丝被玉簪挽起,雪色的飘带从腕间垂下,随着跳动的旋律飘飘摇摇地扬在风中。
云黛几乎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因为那个吹笛之人竟然是她!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谢映玄的记忆里,看到站在云珠池附近吹奏着《花神舞》的她自己。
这究竟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她想不起来了?
突然,少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骤然转身看来,笛声也随之停了下来。
“谁在那?”她问出声的同时,云黛也完整地看到了她的脸。
也是因此,云黛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因为那是一个……和现在的她完全不同的自己。
她的眉宇间没有忧愁,神色间更没有狠厉,她就那样目光盈盈地看过来,带着独属于少女的鲜活与纯真。
那是还未经历过那些苦难的她,没有痛苦、没有仇恨,是一个完整单纯到,令她都想要拉着她的手腕、小心护在身后的自己。
少女“咦”了一声,似是发现了什么,她几步走近,俯身蹲下,好奇地看过来:“这是什么呀?”
云黛这才发现,谢映玄的视角竟是藏在灌木中的,她就见少女小心翼翼地伸出了一根手指,轻触了上来,这一刻,她也跟着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那是一种温柔的、极具生命力的触感,而那个近在咫尺的人仿佛正在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让她想要扑进她的怀里紧紧地拥抱她,汲取更多的温暖。
云黛怔了片刻,就恍惚意识到,那些情绪依旧不是属于她的,而是来自于谢映玄,这是谢映玄对那时的她所产生的情绪。
可惜这份温存并没有持续太久,一个焦急的声音就匆匆打破了这份宁静。
“云师姐!你在做什么?”
这是叶兮颜的声音,云黛迅速就判断了出来。
她就见少女慌张地跑了出来,将她的视线完全挡住。
她听到那个她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原来这是你的呀,你赶紧收起来吧,我可没想拿你的东西!”
也是在这时,云黛的记忆终于变得清晰,她也终于想起了这到底是何时发生的事。
那时叶兮颜入门还不算久,云黛与她的关系只能称得上稍有不和,对于叶兮颜左右逢源、讨好同门的行为,她心中颇有些鄙夷,不过她也并未表现出来。
那日她听说云珠池的玉兰花开了,便趁着夜色前去观赏,见到一池的月光和满树纯白的玉兰后,她不禁取出了妙音笛,吹了一曲《花神舞》。
谁知吹到一半,她竟听到灌木丛里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她吓了一跳,转头一看,便看见杂乱的灌木中,倒着一颗灵兽蛋。
她心中好奇,就走上前去看,恰好就看见那颗灵兽蛋在她面前裂开了几道纹路。
蛋里面没有灵兽,只溢出点点灵光,像是温养在其内的灵魂,逐渐从裂缝中飘散而出,绕上了她的指尖,轻柔地舔舐着她的手指,她再想仔细看时,叶兮颜就来了。
那还是云黛第一次看到叶兮颜那么失态的模样,她急匆匆地跑过来,差点没忍住直接将云黛推开。
云黛就看她慌慌张张地将倒在地上破了壳的灵兽蛋捧起来抱入了怀中,慌乱地向她解释道:“云师姐,这是我养的灵兽。”
云黛那时只觉得叶兮颜的表现很奇怪,一颗灵兽蛋而已,她竟如此紧张。
不过她也没多询问,万仞阁并没有禁止弟子饲养灵兽的规矩,云珠池又是整个万仞阁气候最温暖的地方,叶兮颜会将灵兽蛋拿来这里孵化也没什么奇怪的。
至于那灵兽蛋里的到底是什么灵兽,她更懒得去多想,反正她对叶兮颜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云黛又怎能想到,她有一天会在谢映玄的记忆中,以这样的视角,再一次观看那日发生的事。
所以难道谢映玄就是当初从灵兽蛋中破壳而出的妖兽吗?
可他为什么会是妖兽?他又是什么妖兽?如今的他看起来分明就是普通的人类。
妖族若想完全化形成人的模样,需要的是长久的修行,若谢映玄真是那时破壳而出的妖族,他又怎会转眼间就拥有了人类的形态,且还有着第九境的修为。
这实在太奇怪了。
云黛想不明白,也无法理解,她甚至很是茫然。
她跟随着谢映玄的视角,被叶兮颜抱入了怀中。
叶兮颜很快就转身跑开了,她便只能越过她的肩膀,看向那站于雪地中的自己,看着她越来越远,那份失落与留恋也在心底逐渐清晰。
叶兮颜将谢映玄带回了住处,每隔一段时间,便会割破自己的手指,用血喂养他。
可每当叶兮颜的手指触上他时,他都会想起那天夜里,在云珠池时的那份温暖,和那个仿佛闪耀着光芒的人。
那段在他灵智初生时听到的笛音也像是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之中。
他一遍遍地想着,一次次地回忆着,直到混沌的思绪变得清晰,懵懂的灵智逐渐丰富。
终于有一天,叶兮颜用双手托起了他,用一种混杂着疯狂与兴奋的眼神看着他。
云黛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黑衣少年,那个人是……谢映玄?
云黛心底满是疑惑,如果躺在床上的是谢映玄,那此时的她,又身处一个怎样的视角中呢?
她很快就看到叶兮颜用手托举着他,缓缓靠近了那个躺在床上的少年,他有着精致的五官,平稳的呼吸,可他却透着一种死气沉沉的刻板。
云黛看着看着,突然就反应了过来,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那是一具傀儡,一具拥有着谢映玄容貌、且被刻画得惟妙惟肖的傀儡。
她意识到这些的瞬间,她所窥探着的这个谢映玄,便与床上的那具傀儡彻底融合到了一起。
这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像是沉入到了一片可以呼吸的水中,又被慢慢包裹塑形,最后有了明确的形态。
少年也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偏头看向了身旁的人,他的目光率先落在了少女食指的黑戒指上,那枚戒指令他天生臣服,那是与他相生相伴的、最原始的准则。
于是他张开了嘴,用不太熟练的方式,吐出了两个音节奇怪的字,他说:“主人?”
“叫我阿颜。”
少女的手抚了上来,是那样的亲密,带着极致的痴迷,令他迷茫又不解。
叶兮颜偏头轻轻枕上了少年的胸膛,她柔声道:“映玄哥哥,再给阿颜一点时间吧,待到阿颜成功登上帝位,就再没有人能将我们分开了。”
谢映玄听着她满带着爱意的话,心中想着的却仍旧是那日在云珠池,那个为他吹笛的少女。
也或许笛声并不是为他吹奏的,可他还是永远忘不了,少女向他伸出手时,指尖的暖意。
直至这一刻, 云黛才终于明白了过来。
原来她所见到的谢映玄,其实是一具傀儡,是属于叶氏的傀儡, 是叶兮颜不知培育了谁的灵魂, 复活而出的一个,几乎活着的傀儡。
傀儡术是一种只被叶氏掌握的秘技, 这种秘技似乎与叶氏的血脉有关, 是只有神都叶家的人能使用的术法。
云黛对此的了解其实也不算多,但她却很清楚,她前世在神都皇城见到的那个“谢映玄”绝对不是傀儡。
于搜魂术所探知到的记忆中, 谢映玄终于拥有了自己的身体, 但他仍旧是茫然的、是无措的, 他什么都不明白,也什么都不懂,唯有云珠池的惊鸿一瞥, 是他最宝贵的回忆。
谢映玄总是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和这具完全陌生的身体,他不懂叶兮颜为何总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只是因为那枚傀儡戒的约束,他懵懂地接受了一切来自于她的指令,自觉将自己当作叶兮颜的仆从。
他不会拒绝她, 他也无法拒接她。
搜魂术延展至此, 云黛的神魂终于有些承受不住了,她只觉灵魂深处传来了几乎令她无法忍受的疼痛感, 仿佛无数把利刃插入了她的太阳穴, 视线里的画面也开始动荡破碎,她感觉自己在不停地下坠, 又突然被人紧攥住了手腕。
“云黛!”
谢映玄的声音从很遥远地地方传来,他
似乎想将她从这种状态中唤醒,可云黛却不为所动,她仍努力地瞪大眼睛,忍耐着那份撕裂的疼痛,去认真地看那些画面。
她看到叶兮颜不知从哪走了出来,她掌心拖着一枚小玉瓶,满眼期许地看着谢映玄。
“映玄哥哥,这是回梦水,只要喝下它,你就可以想起以前的事了。”
少年本能地接过了玉瓶,又按照她的指示将玉瓶中炙热的液体一饮而尽,毕竟他只是一具被傀儡戒控制着的傀儡,他永远不会违抗戒指持有者的命令。
回梦水入喉后,便如火焰般燃烧起来,谢映玄缓缓闭上了眼睛,很快便有无数画面涌入了他的脑海,他痛苦地捂住脑袋,剧烈地喘息挣扎起来,他仿佛陷入了沉重的泥沼,永远无法逃离。
云黛努力想去辨别谢映玄看到的那些回忆,可她只能勉强看到一些极为残破的画面。
那是一座宫殿,红瓦金柱,华丽又压抑,那种建筑风格云黛曾经见过。
那是……神都皇城。
这个念头出现的瞬间,她的神魄就再也撑不住了,搜魂术也被强行打断,她在猛烈地失重感里,回落到了自己的身体中。
“云黛……”
因失血过多而脸色苍白的少年,勉强伸出胳膊圈住了向一旁倒去的云黛,于是两人便一同滚入了积雪中,殷红的血顺着交缠的衣摆,渗入雪地,像一朵艳丽盛开的花。
少年艰难地用手托起云黛的脸颊,气息不稳地低声问道:“你怎么样了……”
他伤得太重了,只是这样的询问都几乎耗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终于,云黛睁开了眼睛,她眉宇间充斥着痛苦之色,一抹殷红的血迹从她唇角溢出。
神魄间传来的剧烈疼痛感令云黛觉得自己的脑仁都仿佛被捣碎了,她紧攥住谢映玄的衣袖,脸色苍白地咬着下唇,好半天才将这份痛苦缓解。
“云黛?”她听到谢映玄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最先回归的感官是嗅觉,她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不是属于她的,紧接着她的视线就清晰了起来。
谢映玄的眼眸近在咫尺,云黛能从他的瞳孔里看到倒映在其中的自己的脸。
她使用搜魂术所看到那些记忆让她明白,也许事情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她原本以为前世谢映玄会救起重伤倒在雪地中的她,是因为得了叶兮颜的指示,如今看来,倒好似是他自愿这么做的。
她在他的记忆里看到了自己,那个连她都觉得陌生而遥远的自己,那个令谢映玄心生向往的自己。
云黛慢慢伸出右手,覆在了谢映玄托起她脸颊的手背上,而她的左手则不着痕迹地抓住了掉落在他们身旁的无名银剑。
她的头太疼了,神魄撕裂的感觉根本不会轻易消失,这令她几乎有些压不住心底的戾气。
“谢映玄,你是喜欢我吗?”她轻声问他,声音低哑。
“喜欢……是什么?”少年茫然地问她。
“喜欢就是……”云黛腰部猛地发力翻身,再次将谢映玄压至了身下,她笑了起来,那是一个充满了冰冷杀机的笑,“我怎么知道喜欢是什么?”
她怎么会知道喜欢是什么?自她修无情道以后,她便再也不会明白喜欢到底是什么?
云黛的眼底映着如霜雪一般的月辉,剧烈的头痛让她忍不住满怀恶意地反问着他:“‘喜欢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吗?谢映玄。”
“你对我……这算是什么?”
云黛从没想过事情会朝着这样的方向发展,眼前这个少年,是叶兮颜的心爱之人,她的天敌因为琉璃玲珑心而不可救药地爱着他,可他竟然……喜欢她?
这算什么?齐天之宝不可逆的诅咒?永远也无法摆脱的命运?
云黛觉得很可笑。她的右手逐渐下滑,轻轻握住了少年的脖子。
她没有用力,但只要她稍一用力,他的脖子就会被她掐断。
云黛忍不住想,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叶兮颜会怎样?她会冲她发疯吗?
叶兮颜是一个很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人,云黛几乎从未见过她失态的模样,她所表露出的,永远都是她希望被别人看见的一面。
唯一的一次失控,也只是那次云黛无意触碰了孵化着谢映玄灵魂的那枚灵蛋,她才露出了那样慌张的神色,甚至连表面的礼数都顾不上了。
而云黛在谢映玄记忆中看到的那个叶兮颜,却完全颠覆了她的认知。
叶兮颜对这个少年,是一种彻底失控的痴迷,就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攥着救命稻草,上瘾了一般的无法自拔。
“谢映玄……”云黛不禁又慢吞吞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还真是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
此时被她握住脖子的少年,仍没有任何反抗的意图,他就那样任由自己的性命被完全掌握在云黛手中,而他望向她的目光,是那样的懵懂、纯真,带着浓浓的眷恋,和毫无原则的信任。
云黛紧咬住嘴唇,她其实很想知道,是杀了谢映玄对叶兮颜的打击更大,还是让叶兮颜好好看看他这副甘愿给她当狗的模样对她的折磨更大。
云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难得的,连她自己都想唾弃自己的恶毒和丑恶。
无论怎么说,谢映玄也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即使因为他是叶兮颜的人,她没办法放下心中的芥蒂、好好感谢他一番,也不该将他重伤至此。
可看着这样的谢映玄,她竟产生了一种疯狂而扭曲的疼痛感,那股压在心底的暴虐杀意也如火焰般熊熊燃烧着,令她根本控制不了自己。
她痛恨他,因为她感激他,可是她不想感激他,她只想杀了他。
或许强行对高修为者使用搜魂术,对现在的她而言的确负荷太大了,她本就在斩戒诀的影响下几乎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杀气了。
若非谢映玄的神魄如此纯净,她恐怕受到的创伤只会更严重。
“我问你,”她的手指挑开了谢映玄的衣领,牵出了那枚水色的吊坠,“这是什么?”
“这是……”谢映玄皱起了眉头,他似是在努力思考着该如何和云黛说,“这是阿颜送给我的……魂玉,她说可以温养灵魂,是她给我的……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云黛重复了一边这几个字,似是觉得好笑极了,“你知道定情信物是什么意思吗?”
云黛几乎要笑出声了,当初那个存在于她记忆中、令她满怀感激的少年,她对他不多的印象,便是这枚水色的吊坠。
可这竟然是叶兮颜送给他的定情信物,这真是太可笑了,可笑到令她恨不得立马就掐死他。
谢映玄对云黛毫无防备,他甚至感受不到来自云黛的恶意,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她是否想杀了他,即使被重伤至此,即使他的衣服几乎完全被鲜血打湿了,她问出的每个问题,他仍会认真地回答。
“阿颜说她喜欢我,可是我,”少年微顿了一下,抬眸看了过来,“我想抱你……可以吗?”
他问得小心翼翼,怀着忐忑与期待,云黛突然便想起了前世她重伤卧床,他在她身边照顾她时发生的那些事。
那日她从噩梦中惊醒,一醒来就下意识攥住了身旁少年的袖口,她又梦到了那一幕,她在梦中又回到了那天,回到了她的师父亲手剔出她的灵骨的那天,于是那份冰冷的疼痛就仿佛又从四肢百骸蔓延了开来。
她紧攥着少年的袖子,艰难地对他说:“可以抱抱我吗……我好冷……”
也好疼……
那时的少年显然因她这突兀的请求而僵住了,但他后来还是搂住了她的肩,将她拥入了怀中,他甚至轻轻拍着她的背,一声声地安慰她,于是她便靠在他怀中,再次睡了过去。
云黛那时对他充满了感激与依恋,她甚至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她已经是废人了,若他救她是因为喜欢她,她也不是不能回应他的感情。
她可以用这种方式报答他,又或者,她那时是真的有些喜欢他的,他对她那么好,是在她最痛苦无助时,唯一给她温暖的人,而那年的她还未修无情道,也并未丢失所有情感……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不能是和叶兮颜有关系的人。
记忆中的谢映玄,显然不像云黛面前的这个少年这般懵懂无知,但那道模糊的身影,还是与眼前的人逐渐重合到了一起。
云黛眼底那片冰冷的笑愈发森然,在少年期许的目光下,她缓缓俯下身,靠上了他的胸膛,埋入了他怀中。
她只是这样的一个举动,便令少年的眼眸宛如落入了碎星般的亮了起来。
谢映玄甚至已顾不上重伤的身体,他艰难地抬起了胳膊,轻轻换上了云黛的肩,将她拥入了怀中,自此,两人便紧紧拥在了一起,仿佛真的亲密无间。
云黛的手掌轻轻抚上了少年血肉模糊的腹部,她用一种极度温柔的声音询问他:“疼吗?”
少年只是搂着她摇了摇头,低声道:“没关系……”
谁知他尾音刚落便痛哼出声,只因锋利的剑刃再一次没入了他的腹部,剑尖直顶进了他身下的积雪中方才停下。
云黛靠在少年的怀中,左手握着剑柄,几乎用一种残忍的方式将少年钉在了地上,更多温热的血涌了出来。
她抬眸看向了谢映玄,就见这少年也正专注地望着她,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纯粹,没有迷茫,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怨恨,他就那样用眷恋的眼神看着云黛,甚至顺着利刃的方向,用力地收紧了胳膊,只为更深地拥抱住她。
云黛身上的白衣已几乎被谢映玄的血染成了红色,艳丽到刺目,她的头又开始疼了起来,或者说那份疼痛就没消失过。
她太疼了,疼到整个灵魂都像被撕碎了一般,连眼眶都泛起了一片赤色,她痛苦地将额头抵上少年的颈窝,剧烈地喘息着。
她就是想要折磨他,她想将手中的剑一次次地捅入他的身体中,她想看着他满身是血、看着他伤痕累累,云黛几乎克制不住心底那份扭曲而疯狂的情绪。
“谢映玄!”她伏在少年怀中,紧贴在他耳边,几乎咬牙切齿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她不会杀他,她也不想杀他,她杀不了他……谁让她舍不得杀他?因为她……是那样地感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