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的喜欢—— by施定柔
施定柔  发于:2024年01月26日

关灯
护眼

同样有个生病的儿子,这种心情闵慧太了解了,命运敌不过顽疾,她只能深深地叹息。
推门进去时,紫珠正戴着耳机听音乐,见到她高兴地“嗨”了一声。她今天脸上很有些血色,精神也好,两人聊了半个小时,紫珠忽然说:“对了闵慧,我想求你一件事。听说辛旗的家在美国?”
“对。”
“他经常回去?”
“他家在纽约,bbg的总部也在纽约,他经常回去,基本上一两个月就要飞一次。”
“我想请他帮我带两双鞋。”
闵慧的心猛地一沉,以为她想置办寿衣。母亲去世前知道闵慧没弄过这些事,特地提前买好了一套,偷偷地放在包里,临终前才告诉她,还说她给自己买了一双很软的鞋子,让闵慧帮她试一下合不合脚。
她傻傻地拿出来给妈妈试,再回头时,妈妈就失去了意识,再也没醒过来,当天晚上就过世了。
“啊?”闵慧故作惊讶笑了,“有什么鞋这里买不到啊?跟你说,殷旭开了个鞋店你知道不?想买什么鞋找他去,还能给咱们一个大折扣呢。”
“下个月如稷过生日,我在想,送什么礼物好呢?那天麻醉科的李医生过来说,他在美国培训时见过一种牌子的鞋特别适合手术医生,叫dansko,是专门为医护人员设计的,可以让你长时间站着不觉得累。”
“是吗?我第一次听说。”
闵慧暗自叫了声“惭愧”,自己跟周如稷生活了好几年从来没关心过他穿什么样的鞋子,倒是经常听他抱怨站久了会累,殷旭给他推荐过一种气垫跑鞋,成了他手术的必备品。
“他足弓高嘛,站的时候重量都压在前脚掌和后脚跟上,一个手术下来,经常要站五六个小时,年轻的时候还好,现在就老是说腰酸背疼。我听说这种鞋在脚掌上特意做了支撑,美国医院里好多手术医生都穿它。你让辛旗帮我带两双好不好?九号码,白色、黑色都行。不着急,生日前能拿到就好。”
闵慧赶紧答应下来:“没问题,我去跟他说,如果这个月他不回去,就让那边的朋友帮你买了快递过来。”
“那就拜托了,谢谢你!”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心满意足地笑了:“不要告诉如稷,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好的。”
紫珠的脸上有种难得的红润,她本来就美,即便是苍白消瘦也比寻常的病人要好看几分。周如稷说,病重的她对声音特别敏感,天花板上的荧光灯只要发出一丁点儿的电流声,她就难以入睡。为了让她有一种在家的感觉,如稷特地从家里拿来了她最喜欢的蒂凡尼台灯,墙上也挂了她喜欢的油画,就连毯子、被子、枕头也用的家里的。化疗导致她的眉毛和睫毛都掉光了,整张脸光滑得好像一个未完成的泥塑,但轮廓还是美的,在蒂凡尼台灯五彩玻璃的辉映下,美得好像一张克里姆特的油画。
次日上午,为了避免在机场上碰到程启让,闵慧故意拖到起飞前四十分钟才check。心想,按照公司的规定,她坐经济舱,他坐公务舱,从滨城飞北京这两个小时是不必跟这人打交道的。
没想到进了机舱才发现程启让居然是她同座,她靠窗,他靠走道,闵慧一进一出,必须要他起身让位。
whattheheck?
闵慧东张西望,想在别处找个空座,目光所及,全部满员。
一位空乘见她手拿着行李箱,半天不落座,走过来问道:“小姐,需要帮忙吗?”
闵慧立即说:“我想升个舱,可以吗?”
“抱歉,商务舱满员了。”空乘微笑道,“飞机快起飞了,您还是先坐下吧。”
闵慧只得塞好行李,坐到程启让的身边。
他站起来让了她一下。
“这么晚才到?”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堵车?”
他今天穿着一套浅灰色的西装,打着一条宝蓝色的领带,看上去风度翩翩、神采奕奕。
“嗯。”她抽出耳机就往耳朵里塞,被他毫不犹豫地扯了下来,塞到一边,“别听音乐。”
“你想干嘛?”她白了他一眼。
“聊聊。”他嗓音低沉,派头十足,“闵慧,我等这一刻很久了。”
闵慧拿起手机,调出里面的录音机:“聊吧,我全程录音。”
“淘气。”他嗤笑一声,一把夺过来,三下五除二地关了机,“飞机上不能开机,这是常识。”
“fxxk!”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他看着她,神秘地笑了:“你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香水,这么好闻?让我想起春天。我想给我妻子买一个。”见她漠然不理,自顾自地又说,“唔,我猜猜看——burberryherblosso,是吗?洒上它,你这一天就好像走在伦敦的鲜花大道上……”
程启让与一般男人区别最大的地方就是他有狼一样敏锐的嗅觉。对身体的气味特别敏感。他不允许身边的助理、秘书在上班之前或上班之中吃韭菜、大蒜、洋葱、咖喱之类的食物,在烧烤空前流行的滨城,为了避开孜然,有夜跑习惯的他宁肯绕道远行。
他还有可怕的洁癖,会因为办公桌不干净就将秘书和保洁阿姨同时开除。
据说他与妻子关系恶化就是从妻子养狗的时候开始的。
程启让不喜欢动物身上的气味,也不喜欢沾染他们的毛发,他讨厌猫,更讨厌狗。
所以他对各种香气都有研究,喜欢花香、木香和各种烘培味道的香气。他喜欢恭维女员工身上的香水味,总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每逢三八妇女节公司送出的礼物中必含一瓶他亲手挑选的香水。
闵慧的这瓶burberryherblosso是曹牧送的,已经快用完了,她不舍得扔掉,就把最后的一点用水稀释了一下,倒进了沐浴露。曹牧说程启让喜欢香水从大学时候就开始了,“如果你知道男生宿舍有多么臭的话”。寝室女生为了追求他,不惜用整个暑期打工的钱购买昂贵的香水以获得他的欢心。
“你知道世上什么东西最香吗,程启让?”她冷笑,“是人品。散发恶臭的人品什么香水也掩盖不了。”
程启让的脸忽然阴沉,正要张口反驳,一个人拎着一个电脑包从他身边匆匆走过,忽然折身回来:“启让?”
闵慧抬头一看,吃了一惊,居然是辛旗,穿着一件简单的白衬衣,灰色的九分裤,看样子是一路跑来最后一个登机,满头满脸都是汗。
“ethan?”
两人客气地握了握手。
“真巧,在飞机上碰到你们。”辛旗笑着说,“闵慧,介意坐我的座位吗?我有些项目想跟程总好好地聊一下。这是我的包,你帮我拿一下。”
闵慧一怔,随即喜出望外,连忙站起来:“不介意不介意,你们聊吧!”说罢接过辛旗递来的机票和包往前走,一位空乘走过来看了一下她的票,说:“直走左转,商务舱。”
闵慧犹豫了一下,回头见辛旗已经跟程启让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心想,他不介意我干嘛介意,好歹也是娃儿他爹。于是找到座位,心安理得地坐了下来。
两个小时正好够看一场电影,闵慧挑了一部无厘头的喜剧,还没看完飞机就已经着陆了。她回到原座取行李,顺便将辛旗的包还回去,辛旗还在与程启让交头接耳。
“闵慧,”程启让一见到她,立即吩咐起来,“晚上七点半,医院的院长请咱们吃饭,地址已经发到了你的手机了。”
“好的。”
“项目的事情你准备一下,他们饭后想听听你的介绍。”
“已经准备好了。”
“七点十分我在宾馆的大堂等你,我们一起走。”程启让又说。
“哦——启让,”辛旗插口道,“闵慧不住在宾馆。”
“哦?”程启让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快,随即笑着说,“ethan,我们这一趟可是有公务在身的哟。”
“我儿子不是病了么,我约了个老中医,难得她妈也在北京,想一起去见见,咨询一下。”辛旗只当没看见程启让脸色,“闵慧没跟你说?”
“没有。”
“我忘了。”闵慧补了一句。
“那地方有点远,看完后我直接把她送到你们会客的地点,你看行吗?保证不耽误晚上的公务。”
程启让显然是懵了,也不清楚辛旗是什么操作,只好点头:“行,晚上见。”
出租车上,辛旗对司机说:“我们去金融街。”
闵慧问道:“你的公司不是已经全部搬到滨城了吗?”
“我的公寓没搬啊。”
“那个不是租的?”
“不是。”他说,“咱们先回去休息一下,晚上我送你去吃饭,再接你回来。”
这段时间两人一直都在冷战,突然间这么殷勤,闵慧有点不适应:“不用那么麻烦,公司帮我订了宾馆。”
“你不愿意跟程启让在一起不是吗?”
“是。”
“那就离他远点,住在我这。”
“……”
“闵慧,我知道你讨厌这个人。”他的神情很严肃,“但是再怎么讨厌也不要付诸暴力,更不能起杀心,懂不?”
她觉得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起了杀心?”
“你最近情绪不大稳定,我得看着你一点儿。”他又说。
闵慧更不明白了:“我的情绪挺好的呀。”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是怎么回事?”辛旗怔怔地看着她,“把包拿过来给我看一下,里面没藏什么凶器吧?”
闵慧瞪眼看了他两秒,忽然哈哈大笑,笑得喘不过气来:“辛旗你真逗!你是担心我会杀了程启让吗?怎么可能?我是个有孩子的妈妈,为了孩子我也不会乱来呀。”
“你能想到这一点挺好的。”他慢慢地说。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我出了什么事,苏全还有个爸爸,我也挺放心的。”
他忽然指着她手袋上别着的一只笔问道:“这是什么?”
“圆珠笔。”
那只笔是金属做的,比一般的笔要粗,掂在手上也重出许多。
“这不是一般的圆珠笔吧?”他说。
“这叫多功能防身战术笔。”闵慧将笔帽一拧,一一显示上面的部件,“这个尖尖的东西叫‘钨钢攻击头’,可以破窗。这是‘折叠切割刀’,像一把小匕首,可以攻击也可以防身。尾部这里还有个‘强光爆闪手电’,还可以照明也可闪瞎侵犯者的双眼。此外它还是只笔,可以写字。——很便宜的,淘宝上卖,要不要,我送你一个?”
辛旗白了她一眼:“你是怎么通过安检的?”
“这些东西尺寸很小,没人会查呀。”
“闵慧——”辛旗还想说说她,汽车忽然停了,司机说,“对不起,车坏了,我给你们叫辆车吧?”
司机是女的,看上去很年轻,也没什么经验,一筹莫展地四处翻找保险单。闵慧连忙说:“我去看一下,你有手套和毛巾吗?”
司机愣住:“你会修车?”
“会一点。”
她下车走到前面支好三角架打开引擎盖,往里面看了看,司机连忙跟了过来,在一旁探头探脑。
“有水吗?”闵慧问道。
“后备箱里有。”
“拿一桶过来。”
她戴上手套,隔着毛巾轻轻拧开水箱,往里面倒了一桶水。
回到车上时,车已经好了,司机千恩万谢,表示不收路费。
“你不是不开车吗?”辛旗好奇地问道。
“跟周如稷在一起的时候,他负责开车,我负责修车,我自己还换过机油呢。”
“你这么爷们,让男人怎么办?”
“好办,见到我叫声大哥就行了。”

第62章 紫藤花下
回公寓放下行李,辛旗带着闵慧去了附近的一家餐馆。闵慧点了孜然羊肉和一小碗法式洋葱汤,不到十分钟扫荡一空。而辛旗这边点的柠香鱼扒和蔬菜沙拉连一半都没有吃完。
他吃东西的时候慢条斯理,嘴里有食物绝不会说话,一定要完全咽下去之后才会张口。
她要了杯啤酒,慢慢地陪着他。
“你最近回纽约吗?”她想起了紫珠的嘱托。
“不回。”他专心地切着鱼块,“有事?”
“我想买两双鞋,牌子叫作‘dansko’,听说过吗?”
“嗯,这家鞋很多医务人员喜欢穿。”
“你要是不回美国,能托人帮我买了寄过来吗?”
“没问题,什么时候要?”
“下个月25号之前收到就好。9号码,白色、黑色各一双。”
他迅速反应过来:“给周如稷?”
“对。他下个月过生日。”
他微微走神,餐刀切到碟子上,发出刺耳的响声,他连忙说了一声“sorry”:“你们不是离婚了吗?”
“他太太托我的。”
他没再追问下去,用叉子将满碟的菜叶一片一片地叉在一起,蘸上沙拉酱,放进口中。
闵慧的碟子已经空了,甜点还没上来,只得没话找话:“你跟程启让有合作?我看你们聊得很high。”
“打发时间而已。”他说,“以前有些意向,没落实到协议上。他家的平台搭建得不错,我的确感兴趣。”
闵慧点点头:“程启让的为人我不想评价,但他在技术和商业的确是把好手,操控术更是一流,跟他生意你要小心点。”
“怎么,”他抬起头来,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怕我栽到他手里?”
“我不了解你的公司,曹牧说你也很厉害。”闵慧看着他,微笑,“可是,滨城不是纽约,也不是北京,观潮在那里土生土长二十年,虽是郑澜一手创办,论到占领市场、发扬光大是最近七八年的事,程启让一直奋斗在郑澜的左右,可谓功不可没。”
这些他当然都知道。
“尤其是现在,郑澜中风严重,已经是植物人状态,一直躺在医院靠机器生存。郑依婷对程启让的气焰顿时小了很多——她不懂经营又花钱如流水,但她不笨,知道父亲不在了,观潮没有程启让根本不行。”
“这么说来,你对观潮还是蛮了解的。”
“我没说这个公司不好,也没说程启让是个失败经营者,恰恰相反,在研发和市场这块,观潮一直都很出色,在业界的成绩和声望有目共睹。可是,观潮内部的企业文化——特别是对女员工的歧视——十分严重,规章制度这块故意选择无视,这让女生们深受其苦,也最让我无法接受。”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他问。
“我最多在观潮工作两年,竞业限制一结束,我和团队就会立刻离开。”
“你的那些项目呢?比如gs10?20?”
“很舍不得,也只能选择放弃。我和曹牧会另起炉灶。ai这块能做的事情很多,我们团队比较有经验,很快会有新的项目。”
“那就来bbg吧,我给你们足够的自由、钱、以及你要的尊重。”
她半天没有接话,想起那次他跟曹牧讨价还价,想了想说:“到时候看情况。”
他自顾自地笑了:“知道么,闵慧,其实你很难讨好。”
甜点到了,是两盘五颜六色的马卡龙,摆成一个圆圈,闵慧笑道:“哇,在甜品店里总是看见它,从来没吃过。”
“为什么?”
“也不是买不起,就是觉得它又小又贵,不够吃,划不来。”
“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有五种味道。”他指着最黑的一个,“这是巧克力味的,这是香草味的、这是草莓味、抹茶味、咖啡味。”
“你最喜欢哪种?”
“pistachio。”
“开心果味道?”
“对。我妈会做,可惜这家店里没有。”他说,“我妈是在魁北克长大的,懂很多法式烘焙,小时候经常做给我和我哥吃。就是现在,只要知道我会回家,都会预先做好一大盘放着等我回来吃。”
“那你吃过很多啰?”
“对。”
她不客气地将两盘甜点拢到自己面前,调皮地一笑:“这些都是我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吃吧,不跟你抢。”
她拿起一块放进口中轻轻一咬:“咦,我怎么吃出了杏仁的味道?”
“杏仁粉是它的主要成份。”
她一个接着一个地往口里塞,吃完最后一个时,辛旗终于吃掉了自己盘中的最后一片菜叶。
天空下起了小雨,干燥的空气中多了一份难得的凉爽。
他们是步行过来了,闵慧不想叫车,提议散步回去。
街上人来人往,两边都是正正方方的高楼,走在其中就好像走进了一群巨型的积木。闵慧吃得有些饱,加上穿着一双高跟鞋,走得很慢。辛旗也不着急,在旁边默默地陪着,偶尔说一两句闲话。他身上始终有股橘子汽水的味道,不知为何,在雨中更加清晰可辨,仿佛随时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似的。他没说自己为什么回北京,待几天,有什么事,就好像专程是来陪她的。闵慧也没有多问,难得有机会在雨中如此和谐地散步,没有争吵,没有抬杠,也没有互相挖苦——她已经很开心了。
“你最近脾气好多了。”她半上恭维半是玩笑,意识到他们之间并未亲密到可以谈论彼此的脾气,脸一下子又红了。
“在纽约的时候我有上课,angeranagent,中文怎么说?”
“情绪管理。”
“我的脾气没你想象的那么糟糕,特别是在工作中。”
“所以你只冲我一个人发火?”这话脱口而出,根本来不及制止。
“我常常劝自己不要这样,”他的语气很平静,“我应该把你看作一只奶牛。”
“what?”
“一个人生气的时候,如果身边站着的是一只奶牛而不是另一个人,他就不会发火了。”
“哞——哞——”她在旁边促狭地叫了两声。
他瞪了她一眼,随即又笑了。
他们向着人寿中心的方向走去,走到街口时红灯亮了,十字街对面一群行人在雨中过着马路。闵慧的目光定在了一个穿着黄色冲锋衣的女子身上。
她的皮肤很白,有一头充满弹性的卷发,斜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身影混杂在人群之中看不甚清。闵慧觉得她走路的样子似曾相识,特别是那件显眼的外套。
她不由自主地向那女子追去,刚走两步,一只手猛地将她拽住,用力往里一拉,与此同时耳边“滴”了一声,一辆中巴与她擦面而过。司机在车里探出头来骂了句“找死吧你!”扬长而去。
她睁开眼睛,发现辛旗紧紧地搂着自己。
“youok?”他疑惑地看着她,“红灯还亮着呢,怎么突然过马路?”
她惊魂未定,扭头一看,对街的黄衣女人已经不见了。她焦急地四处张望,辛旗问道:“怎么啦?看见谁了?”
“苏田。”闵慧的脸一片煞白,“我好像看见苏田了。”
他的脸色也变了:“在哪?”
“对面马路,穿黄衣服的那位。”闵慧伸手一指,黄衣女人在人群中又出现了,背对着他们向着购物中心的方向。
黄色的衣服十分显眼,辛旗终于看见了:“你确定?”
“不确定。”她口里这么说,脚下却加快了步子,正好绿灯亮了,她拉着辛旗向着黄衣女人追去。
眼看那人就要走进商场,辛旗一个健步将她拦下:“小姐,请留步——”
黄衣女子诧异地站住,转过脸来:“有事吗?”
辛旗正要开口,闵慧连忙说:“对不起,我们认错人了。”
女子温柔地一笑,说了一声“没关系”,款款地离开了。
辛旗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说道:“她长得跟苏田相差得太远了吧?”
是的,女子有一张轮廓鲜明的脸,一看就是维吾尔族的女子,大眼深眸,一头天然油亮的卷发。她长得比苏田好看,虽然保养得不错,从年龄上说应该有四十多岁了。
“发型和身材都像,穿了件一模一样的冲锋衣。”
——回忆的次数太多,还到警局做过笔录,直到现在闵慧还能清楚地记得她与苏田见面时的每个细节,特别是那件黄色的外套。明亮的黄,银色的四合扣,上面连着一个帽子。左右胸口各有一个巴掌大小的口袋,腰上有个可以调节松紧的牛筋绳。
“eon,那是四年前的衣服。”
“苏田不会舍得扔掉的。”闵慧喟叹了一声。
辛旗进商场给她买了一杯冰拿铁,说是给她压惊,顺便稀释一下马卡龙的甜味。
“我这几天也经常梦见苏田。”他说,“在梦里,她也穿着那件黄色的衣服,脸总是模糊的,就坐在我身边,怎么也看不清楚。”
“她没说点什么?”闵慧看着他,“没暗示一下身在何处?”
“她恐怕已经不在人世了。”他看着街上的人群和往来的车辆,思绪万千,“或者是去了某个平行的时空。我和她……也许只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了。”
“不会的,她一定还活着。事发之时,当地的警力找得非常彻底。你加入以后,也是穷尽所能、掘地三尺——如果她真的遇难,这么多人找她,找了这么久,四处广告、重金悬赏……不可能找不到。她多半还活着,”闵慧肯定地说,“你们一定能够团聚。”
“那你呢?”他忽然问道,“你怎么办?”
“我嘛,继续我的人生呗,反正我有苏全,最多再给他找个爸爸。”
“祝你好运。”他随口说道。
她的眼睛猛地一酸,忽然间眼泪涌了出来,正好雨也大了,她仰起头,任由雨水打在自己的脸上。
他没有觉察,继续说道:“小时候遇到下雨,我和苏田经常手牵手在雨中倒着行走——那时候没有电脑也没有游戏机,觉得这样也特别好玩。”
她用力地吸了吸鼻子,笑道:“不会撞到车吗?”
“在操场上。福利院有个很大的操场,苏田喜欢在那里荡秋千、跳皮筋、玩双杠。她喜欢穿黄色的衣服,因为红、黄、绿是最醒目的颜色。学校里穿红衣的女孩很多,校园里种满了绿色的植物,只要她穿黄色的衣服,我总能立即把她认出来,哪怕只是一道影子。”
闵慧心想,苏田并不知道辛旗的眼睛已经治好了,那件黄色的冲锋衣也许就是特地买来与辛旗相聚的时候穿的。
越这么想,脑海中的苏田越是活跃起来,几乎就要从另一个时空走到眼前。
一时间,她不知道是喜是悲,只觉心乱如麻,胸口堵得厉害,以至于辛旗在身边说了些什么都没听见。
闵慧在辛旗的公寓里度过了一个下午,她感到疲劳,于是睡了个午觉,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六点了。她匆匆地洗了个澡,化了个淡妆,穿了件白色的套裙,坐着辛旗的车来到医院旁边的一家会所。辛旗说会在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等着她,顺便处理一些公务,让她吃完饭后打个电话给他。
那是一家私人会所,从外面看门脸很小,里面纵深曲折:有花园、假山、垂柳、池塘。内部装修金碧辉煌,在京城医家的交际场所中最为昂贵私密。做东的院长和助理都是杭州人,里面的厨师烧得一手漂亮的杭帮菜,一旁的侧厅还有一位弹着古筝的姑娘,整个过程可谓宾主尽欢、极尽风雅。听说院长酒量颇佳,程启让特地带了两瓶茅台在一旁尽力陪饮。闵慧滴酒未沾,在席间认真地做了一个gs10的项目介绍。
一顿饭吃完,两家达成初步的销售意向。闵慧保证会带着团队亲自来医院安装、调试,程启让则表示会给一个不错的折扣。眼看饭局即将结束,大家开始互相告辞,闵慧给辛旗打了个电话,辛旗说马上过来,会在停车场上等她。
“我的车也在停车场,一起走吧。”程启让说,“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聊聊,工作上的。”
从会所到停车场需要穿过一个池塘、一个花园。
雨已经停了,雨水滴滴哒哒地从小道两旁的银杏树上滴下来。他们路过一个紫藤花架,程启让忽然止步,对闵慧说道:“hr的人跟我说,你投诉了丁艺峰,我已经找他谈过了,把这事压下来了。”
她冷冷地道:“什么叫做‘压下来了’?不了了之了?”
“我警告他不要惹到你。你是我一手发现一手提拔出来的,是来观潮干大事情的。”
闵慧“呵”地一声笑了:“别做梦了,程启让。我不会帮你干任何大事,更不会——”
“别把话说得太过,闵慧。”他打断她的话,声音像低沉的鼓点,“有才的人可以骄傲可以任性,但不要仗着自己聪明就无法无天。我能让你出风头,也能让你栽跟头。因为我和你——”他指了着她的鼻子,“是一对灵魂伴侣,你写的de只有我能够秒懂。我改你的de,你才会心服口服。想过吗?你我一时瑜亮,何必互相憎恨?如果联手打拼,可以创造一个世界!”
“no!”
“你需要我,闵慧。技术上你很厉害,但你不够理性。没有足够的理性就没有想要的自由。”
“我不懂你的意思。”
“观潮是在我的手下壮大的。规矩是我立下的。它的结构、它的规则、它的体系是我一手打造的。想要在我这里获得自由,就必须融入这个体系,不会就学。在我的世界里,你可以仰泳也可以潜泳,但要记住你是一条鱼,只能生活在水里,如果想跳出水面、跳到岸上,就是死路一条。”
她震惊地看着他。
“你要做的其实很简单,”他在月光下凝视着她的脸,目光如一道铰链锁住她的思绪,“那就是交出自己,越充分越好。”
“交出自己,当我傻呢?”闵慧切齿冷笑,“你以为你告诉我是一条鱼,我就会老老实实地待在你亲手挖的水塘里,并把它看作是我的全部世界?我庆幸自己跳出来了,看到了更精彩的世界、更广阔的空间、呼吸到了更新鲜的空气!如果你给我的世界需要我依赖你、听从你、被你摆布,那我宁死也要往外跳!我不需要你的体系,也不会背诵你给我的答案。我选择的活法是我给这个世界的最终交待。”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