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看着走远的一众人,无声的扯了一下嘴角。弯腰擦擦闺女的眼泪,安抚道:“阿爹没事,就是有些饿了。”
赵宝丫一听她爹饿了,又哒哒的跑去打早食。
于是这日早上,书院的所有人不仅知道新进的赵凛人高马大却柔弱不堪,还知道了这父子两个特别能吃,一顿能吃两大海碗粥外加十个大馒头。
柔弱的饭桶还是第一次见。
一次就见俩!
吃过饭后,赵凛去了学区读书,赵宝丫跟着一众书童回了宿舍区。经过方才的事不少人找他说话,说着说着就问起昨晚上可有看到什么?
赵凛老神在在道:“倒是没瞧见什么,就是听见吓人的叫声。但我相信读书人自有正气护佑,不做亏心事自然什么都不怕。”
众学子:赵凛为人正直,值得来往。
坐在他旁边的秦正清:所以赵兄昨晚不是靠一身力气撑过来的,而是靠一身正气?
赵凛这边算是融入了圈子,赵宝丫那边还在担心他爹被欺负。走在前后的众书童时不时就看她两眼,只觉得这软糯糯的团子太可爱了。那么小个人,思考问题的时候脸都皱成包子了,表情还丰富。
但碍于自己主子没发话,谁也不敢主动去逗她。
到了住宿区,外出回来的刘宿管把他们一众人拦在外面,道:“今日有新来的,我再重复一遍。青山书院宿舍的规矩,子时前必须吹蜡,不准在宿舍区私自开火煮饭烧水,书童只能在宿舍和饭堂两个地方活动。前头的骑射场、众家公子读书的地方和先生们的住处是不准过去的。最最重要的一点,绝对绝对不准养宠物!”
他瞥见矮墩墩白嫩嫩的赵宝丫,老脸皱成菊花:“小娃娃,你听懂了吗?”
赵宝丫眼睛眨巴两下,想起夜里那两只怪鸟,软糯糯的问:“养‘鬼’算吗?”那两只怪鸟知道她听得懂鸟语后,对着她嘤嘤嘤了一晚上,还从房梁上拉出一窝鸟蛋让她孵。
今后少不了要喂两口吃的。
刘宿管、众书童:“……”
这是说的什么鬼话?
这小娃娃看着软软糯糯,胆子也忒大了。
刘宿管没搭理她,说完话就走了。
赵宝丫:不说话就当他同意了。
小团子回到自己屋子前,发现屋子前后长满了艹。左右无事,她蹲在地里用力拔呀拔,小手儿都拔红了都没拔掉多少。小娃儿站起来,瞅着到她腿高的春草发愁:要是有锄头就好了。
她迈着小短腿,挨个宿舍敲门问有没有锄头。
众书童:他们公子都是来读书的,要什么锄头?
小宝丫有些失望,重新回到院子前拔草。她刚拔了两根,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刘宿管来查宿舍了!”
一群书童就呼啦啦全跑到她家院子里来了,还都带着奇奇怪怪的宠物。小金鱼、小乌龟、小喵咪、小仓鼠、小白兔、小鸭子、小鹦鹉……居然还有小刺猬。
赵宝丫:方才大家答应得这么好,原来都是骗刘宿管的呀。
她问:“刘宿管很凶吗?”
众书童齐齐点头:“要是宠物被他发现,他会直接带走埋掉的!”读书读累了,谁还不想养个宠物减减压啊。
但青山书院规矩就是变态,不准养宠物,看门的小黑除外。
刘宿管严防死守,每个月都会定期检查一下宿舍。那时候,众书童都会提前把宠物藏好,今日不知怎么的,居然突击检查,还地毯式的搜索。
众书童藏无可藏,只想到赵凛的鬼屋,刘宿管那么怕鬼的人,肯定是不敢查的。
众书童求着小宝丫把自家主子的宠物藏到鬼屋,然后争先恐后抢着帮忙她清理院子。刘宿管挨个宿舍查完后,查到赵宝丫的屋子,果然只敢远远的往里面瞧。
瞧了几眼后,又看看帮忙清扫院子的一众人,疑惑问:“你们怎么都在这?”
众人都表示,他们这是在爱护幼小。
刘宿管狐疑,小三角眼又往鬼屋紧闭的门瞟,狐疑问:“那里头不会养了宠物吧?”
众人:“怎么会,小娃娃自己都养不活,养什么宠物啊!”
“而且,她只想养鬼”
刘宿管脚底生寒,头也不回的走了。
众人暗暗松了口气,想着再等等,把院子清理干净就差不多了。而屋内,赵宝丫被一群小动物围着,被迫听了他们主子一些乱七八糟的秘辛。
听到后面她都想捂住小耳朵了。
申时初,赵凛下课回来,瞧见干净整洁的院子很是诧异。翻看了小宝丫的手心后,疑惑问:“院子怎么回事?谁给弄的?”
小宝丫把午后的事说了,又把那些小动物告诉她的事复述了一遍,软糯糯的道:“隔壁的秦叔叔家里事经商的,有好多好多银钱呢。还有他隔壁的叔叔,家里娶了好多老婆。”小团子猫眼儿一转,提高音量道:“对了,还有之前在饭堂欺负阿爹的丑八怪。”她手舞足蹈的比划,“他课业都是找人代写的,上次段考还抄袭了。”
赵凛:“陆坤?”
赵宝丫头摇成拨浪鼓:“不是,他后面的,姓马。”
赵凛:“马承平?”
赵宝丫连忙点头。
赵凛挑眉:“他养了什么宠物?”
赵宝丫:“养了一只小鸭子,他还天天抱着睡觉,让小鸭子喊他爹呢!”小团子咯咯笑了起来,“他好笨哦,小鸭子都不会说话,怎么叫他爹呀!”
赵凛:“……”看不出来,这人不仅喜欢搞事,还喜欢当爹!
“那陆坤养宠物没有?”
赵宝丫摇头:“没有,他一点都不喜欢小动物,每次看到小鸭子都说要拿去炖了。”
“阿爹,那个陆坤是不是很坏呀?”
赵凛:坏不坏他不太确定,反正自己也不是什么‘良善’的人。
第20章 20
夜里,那两只怪鸟又来了,顶着光秃秃的鸟头叫个不停,还会换着声的模范其他恐怖的声音叫。赵宝丫头一次觉得,小动物什么的也不是那么可爱。小团子抓着鸟喙凶巴巴的命令它们不许叫,再叫就把它们吃了。
怪鸟吓得打嗝,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拖着自己的鸟窝走了。
赵凛道:“别真把它们吓跑了,今后让它们每晚都过来叫两声再走吧,免得有人再住进来。”
赵宝丫点头答应。
次日,赵凛照例去上课,出门就碰见同样去上课的秦正清,两人并肩往学堂去。路上碰见不少人都同他们两个打招呼,路过乙班时赵庆文鬼鬼祟祟的朝他张望。
秦正清道:“赵兄,那赵庆文真是你亲弟弟?此人眼神闪烁,做事鬼祟,与你有天然之别,瞧着同你也不亲厚。”
赵凛:“他是继母所出。”其他的不再多言。
秦正清了悟,继续同他说笑着走进甲班。学生都来得差不多,赵凛位子的左边是秦正清,右边靠窗,后面是马承平。
他一走进去,就和后座的马承平看了眼对眼。马承平愣了一下,快速转开目光,端坐在座位上认真看书,但眼睛始终没有移动。
赵凛长了个心眼,目光在屋子里圈巡,和马承平要好的一帮人时不时看看他座位又看看他,好像在期待什么。
他很自然的看向自己的座位,桌子没问题,凳子一条腿被锯断,只要坐上去势必会出糗。
见惯了风雨的赵凛:这是什么小儿把戏?
他迈步走到桌前坐下,然后若无其事的翻开书本,稳稳当当的上了一整日课。反倒是陆坤、马承平几个,因为时时刻刻关注他,被周先生罚了几次。
下课后,得了陆坤白眼的马承平支开所有人,又偷偷摸摸走到赵凛座位上左看右看,不信邪的坐了上去。
啪嗒,凳子发出骇人的脆响。饶是他有心理准备还是身体不稳朝地上载倒下去。就在脸堪堪要接近地面时,一双大手及时拉住他衣领。
“多,多谢。”马承平稳住身体,后怕的抬头就对上赵凛扯起的嘴角。他僵了僵,下意识的解释:“我,我东西掉了,来找东西。”
赵凛:“找什么?”
马承平一时卡壳。
赵凛:“莫不是找他人代写的课业?还是打算在我桌子上刻小抄,下次段考好抄?”
马承平面露惊恐,舌头打结:“你,你……”
马承平父亲是个地主,他又是家中独子,父母对他期许过高,偏偏他又是个不会读书的,心思也不在上面。为了应付先生和父母,他只能找人代写课业、段考抄袭。
他课业明明是找外头的人帮忙做的,上次段考抄袭也很隐秘,连一众要好的狐朋狗友都不知道,这人是如何知晓的?
赵凛:“你别管我如何知晓,我只问你,你找他人代课业多少银钱?”
马承平眼神闪烁,不确定他要干嘛:“十文钱一份课业。”
赵凛:“既然都是做,为何不找我?九文一份。”
马承平:“……”他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发展。
“……可,可是,你也要做课业,一样的字迹会被发现。”他当初之所以找外头的人,一是怕字迹被发现,二是怕找的人不牢靠,万一说漏了嘴。
赵凛:“这你放心,我可模仿你的笔迹,且绝对不会说出去。”
马承平:要是他不答应,估计就要捅出去了吧。
他神色纠结,赵凛:“五份送一份!”
马承平:他娘的,这是送不送的问题吗?
“……成交”
赵凛神色一缓,松开手:“麻烦凳子给修修,毕竟身体弱着呢,稳住一日有点难。”
体格健硕、人高马大,能扎马步坐在坏凳子上一天不倒,单手能提住他。
这还弱,骗鬼呢!
马承平在他的注视下,骂骂咧咧把自己完好的凳子换给他了。然后提着废弃的凳子往宿舍走,赵凛老神在在的同他并肩而行。
赵凛压迫性太强,马承平憋了一路,到了宿舍,见他还跟着,郁闷道:“凳子都赔给你了,还想怎么样?”
赵凛:“今日的课业。”
马承平:“……”他暴躁得想打人,脸上略多的肥肉都在颤动。
还不等他爆发,书童马安急匆匆跑来,凑到他身边焦急道:“公子,二蛋不见了!”
“什么?二蛋不见了?”马承平急得眼睛都红了,“那还不快去找!”
书童马安:“都找过了,还去鬼屋找了,没看见。”他话落,赵宝丫哒哒的跑了过去,拉住赵凛衣袖,软糯糯的说:“阿爹,小鸭子不见了。”
小鸭子就是马承平的宠物鸭二蛋。
“会不会被坏人抓走炖了?”道士师父就很喜欢吃烤鸭。
马承平一听急了:“那再找找啊,二蛋可是我的命啊!”想到赵凛贪财的本性,又连忙道:“我出五两,谁找到了就给谁。”
五两啊!能给丫丫买好多肉包子。
赵凛:“刘宿管那找过了吗?”
书童马安支支吾吾:“没,没……谁敢找那里啊!”被刘宿管知道他们养了宠物那还得了。
赵凛拉起小宝丫扭头就往刘宿管的屋子去,马承平和马安连忙跟了上去,不少书生朝这边张望。
刘宿管的屋子在宿舍区的入口处,和学子的房舍相对而建。独门两侧小木楼,一楼居住,二楼适宜登高巡视。他们去时,刘宿管正躺在门口的躺椅上打瞌睡,寡瘦的下巴处几缕山羊胡须随着鼾声一颤一颤的。
他身后屋内炉子上陶壶在呼噜噜响,炉子下面有一只穿着花布料的鸭子,被捆住鸭掌和翅膀,扁扁的鸭嘴也被捆住,只留一对黑豆鸭眼在乱转。
赵宝丫松开她爹的手,轻手轻脚的跑了进去。马承平忍住怒火,也打算进去。然而他刚抬步,刘宿管就醒了,赵凛伸手一推,把主仆二人推进屋子。马承平呆立在赵宝丫身边一动不敢动。
刘宿管眯着眼看看赵凛,随后扭头四顾,赵凛步子轻移,恰好挡住他往后看的视线。
“干啥呢?”刘宿管刚要站起来,躺椅摇摇晃晃又把他摇躺下去了。
马承平主仆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赵凛揉着额头,显出几分疲惫:“刘宿管,我是来找你换宿舍的。”
刘宿管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故作疑惑:“好好的,换宿舍做什么?书院里已经没有空屋子了。”
“没了?”赵凛纠结,“可是,我的屋子日日有怪叫声,吵得没办法入睡,影响我读书。”他边说话背在后面的手边摆动,示意马承平他们带着鸭二蛋先走。
马承平接过小宝丫手里的鸭二蛋,猫着腰垫着脚往外移动。
刘宿管还在和赵凛说话:“你不是说读书人自有正气护佑,怕什么?说不定就是什么鸟在叫,能有什么?”
赵凛第一日发生的事,可是整个书院都知道了。
赵凛:“我有正气护佑,可还有个娃儿。”
马承平他们移到了赵凛身后,赵凛顺势转了一个方向,继续挡。
差一点,差一点他们就能出去了。
马承平一脚跨下门口的木板,刚要窃喜时,身后传来幽幽的问话:“马承平,你提着鸭子干什么呢?”
马承平回头,就对上歪着身子探头看过来的刘宿管……
第21章 21
一刻钟后,马承平主仆被当做典型站在了宿舍正门口。刘宿管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破坏了书院宿舍的规矩,要他当众把鸭二蛋浇水拔毛送去饭堂。否则上报到顾山长那,少不了要写检讨和责罚。
有宠物的人觉得这过于残忍,没养过宠物的书生不理解马承平为什么纠结着不动,不就是一只鸭子吗,平日里也没少见他吃鸭肉。烤鸭、酱鸭、卤鸭、炖鸭样样都吃过。
刘宿管见马承平迟迟不动,觉得自己威严受到了挑战,提起烧开的水就往鸭二蛋浇去。赵宝丫圆溜溜的眼睛瞪大,伸手就要去捞,被赵凛眼疾手快的一把拉了回来,而冲过去的马承平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双手都贱上了开水。
刘宿管吓得赶紧让人打了冷水过来给他浇手,还边恼怒的敦敦教诲:“不就是一只鸭子,饭堂菜里面也时常有,犯得着伸手去拦?幸好只烫伤了点,要不然还怎么写字?”
马承平怒吼:“它不是食物!”
刘宿管被他吓了一跳。
其余人也委实没想到平日溜须拍马、怕事爱钻营的马承平会如此,皆是劝他算了:不过一只鸭子,没受罚就好,休沐回家,买一百只养在家里就是。
马承平眼圈红红的,抱着已经僵住的鸭二蛋回去了。
所有人都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当天夜里,睡到半夜的赵凛和赵宝丫被一阵哭声吵醒。父女两人还以为又是那怪鸟,可仔细听听又不对。
那哭声明显压抑粗哑,是个男人的声音。
赵凛点了蜡烛,推开北边的窗户往外看,重重竹林外,一人顶着月光跪在地上哭,手上是泥,脚边是僵直的鸭二蛋。
是马承平!
父女两人提着灯笼绕过前屋来到竹林时,马承平已经把鸭二蛋埋好了,还刻了一块木牌。他看见他们二人后,边擦眼泪边道:“你们就笑话我好了,我就是要给二蛋立个碑。”所有人都说不过是个鸭子,可在他心里,二蛋是陪了他好多年的家人。
早知道就不带二蛋来书院了。
马承平伏在小坟包上悲痛大哭,小宝丫眼圈也跟着红了。掏出自己的小帕子递了过去,软糯糯的安慰他:“别哭了,我和阿爹不会笑话你的。二蛋不是食物,是宠物,宠物和食物不一样的。”
“我从前也有只大黄狗,可乖可听话了,它崴了腿我都好伤心好伤心的。”
马承平终于抬头:没想到唯一能理解他的人是这么个小奶娃。
一旁的赵凛却不记得城隍庙的大黄何时受过伤。
马承平絮絮叨叨的说起他养鸭二蛋的过程,以及陪了他多久:“它是我孵出来的,之后就只认我。你们不知道,每次我难过的时候,它都会嘎嘎叫来安慰我。它好像能听得懂我说话一样,知道我不喜欢读书,不喜欢来书院……”
赵宝丫想起大黄,听着听着也跟着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一坐一站,在鸭二蛋的坟前哭嚎。
夜风轻抚,竹林沙沙的响。
整个宿舍区的书生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妈耶,那鬼又出来作祟了吗?那‘柔弱’的赵兄和软糯糯的小娃娃该如何是好?
哭了大半宿的马承平一早起来找到赵凛,用他那包成粽子的手递了五两银子过来,道:“这是昨日承诺给你们的,至于课业暂时是不用你代写了。”他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憔悴,“我回去后也没怎么睡着,总觉得不能让二蛋这么白死了。”
赵凛:“……你要做什么?”
马承平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要刘宿管给二蛋道歉!”
赵凛虽然不太理解他,但还是支持:“要我帮忙吗?”
马承平眼前一亮,赵凛继续道:“二两银子就可。”
马承平:“……”
这人以后当官了绝对是个奸臣!
马承平气呼呼的走了,他也不去上课,就堵在刘宿管的屋子前,坚定又执着的杵在那,要他道歉。一日不行就两日,先生来劝了也没用,只要道歉他就认罚。
起初大家觉得他死脑筋,慢慢的有宠物的人就开始兔死狐悲,尤其是听见小宝丫有一次天真的问:“二蛋死了,那其他小宠物是不是也会被刘宿管弄死。”时,这群人感触更深,开始自发的陪着马承平去要道歉。
刘宿管觉得这些人有病,那鸭子吃之前不都是要杀了烫水拔毛的嘛,怎么还要他道歉了。直到夜里,他总能听见鸭子的嘎嘎叫声,以及奇奇怪怪的哭声后,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莫不是那宠物鸭真的有灵性,来找他了?
他被吓得精神恍惚,但打死不肯道歉,一个人给鸭子道歉像什么话!
马承平坚持:“它不是普通的鸭子。”
闹到最后,演变成众学子要求废除不许养宠物的规矩,否则他们就罢课。刘宿管眼看收拾不了了,赶紧上报到周监院那,周监院觉得兹事体大,又把事情报到了顾山长那。
彼时,顾山长正和赵春喜在北山亭子里下棋,听闻此事后,正要开口,甲班的周先生匆匆而来。周先生先和周监院打了招呼,然后递了一份书文上去。
顾山长年近花甲,须发皆白,老眼也有些昏花。接过书文问:“这是什么?”
周先生道:“这是那群闹事学子的联名请愿书,他们希望山长能准许养宠物。”
顾山长蹙眉:“周先生不是向来不赞同养这些?今日怎么特意给他们来送这个?”
周先生朝亭子外百米处的一棵青松下一指,道:“原本我也觉得玩物丧志,但赵凛一番陈情让老朽觉得养些宠物也无不可。”
顾山长眯着眼朝那树下看去,只觉得那人高大健硕、隐隐有和苍松比肩之势。
“赵凛?就是那个字写得不错的新进学生?”顾山长来了兴趣,“他如何陈情?”
周先生又指了指他手上的书文:“山长且打开看一看。”
顾山长摊开了手里的书文。书文前半部分是三十几个周正的请愿签名,后半部分是一份工工整整的陈情表。先从几个宠物与人相伴的小故事入手,又讲到宠物于人的牵绊、鼓舞……通篇看下来,辞藻并不华丽,却句句情真意切,朴实触人。
“燕子报春、老马识途,文章倒是写得感人至深。”顾山长把书文稍稍往赵春喜那边移了移,问:“子晨(赵春喜的字)觉得如何?”
赵春喜一目十行读来,夸道:“确实写得好,字如其人。”
顾山长听他熟稔的语气,疑惑问:“子晨认识他?”
赵春喜点头:“他与我是同村,儿时一起玩耍过,为人仗义、性子坚毅,是个顶好的人。从前只知他学武,却不知文采也如此出众。”他记得赵大成从未读过书,大字也不识一个。不过大半年不见,他居然改了名字还弃戎投笔了。
才大半年,天纵奇才也不外乎是吧!
原本赵春喜考中了秀才是要去县学读书的,因为和顾山长投缘,才一直留在青山书院,算是顾山长的半个弟子,很得他喜爱。
听他如此评价赵凛,顾山长顿时起了爱才之心,吩咐了周监院几句就让他去处理此事了。
赵凛同周监院、周先生走出顾山长住处时,赵春喜追了出来,见二人有话说,周监院和周先生先行走了。
沿路苍翠,春意融融,两人并肩在沿着小道往下。
赵春喜道:“年前翠香曾托我打听你的去处,今日见了你,可要同她说?”
念及赵小姑对宝丫的种种好,赵凛道:“说吧。”她向来嘴严,定然不会告知继母。
赵春喜不再多言,同他告别。
赵凛回去后,一大群请愿的学子就围了过来。尤其是马承平激动得手都在抖:“刘宿管道歉了,周监院说顾山长同意了大家的请求。以后要养宠物的,先到刘宿管那里报备,除去有毒,太过大型,过于聒噪的大部分都能养。”他拉住赵凛的手,满眼感激和敬重:“听闻是你写了一篇表陈情,才打动顾山长的。赵兄,此后你就是我的兄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尽管说,我马承平义不容辞。”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一群人围着他言笑晏晏,意气风发。
陆坤远远的瞧着,心里嫉妒丛生:从前这群人都是围着自己,这赵凛才来了几日,就笼络了如此多的人心!
连着几日,他都瞧见马承平和赵凛走在一起,看见他不是躲就是故意装作没看见。
陆坤心绪难平,某日下课故意堵住了他的去路。
马承平无法,只得面对他,小声讨饶道:“陆学掌,赵兄是个好人,你们还是别为难他了。”说完就绕过他跑了。
赵庆文见陆坤脸色难看,讨好道:“陆学掌莫气,马承平这个墙头草不顶用,我帮你出气就是。”
“你能有什么用?”陆坤不搭理他,转身就走。
赵庆文咬牙,招来狗腿钱大有一阵密谋。
之后的几日,但凡赵凛和赵宝丫去饭堂打饭,负责盛饭菜的伙夫手都抖得像是有什么大病,永远都是浅浅的一勺。赵宝丫端着碗不肯走,大大大眼睛盯着那伙夫瞧,软糯糯的问:“叔叔,能再给我一勺吗?”
那伙夫勺子敲得棒棒响,把盆一提,直接给她看:“没了。”
小宝丫:“……”
好在马承平给赵凛介绍了不少抄书的工作,他把挣的银两都拿去换了食物塞给小宝丫,让她饿的时候吃。小宝丫胃口大,根本不低饿,上午还好,下午太长,小肚子就不停的叫。
某日午后,小宝丫饿得难受,偷偷跑去了饭堂。不是饭点,饭堂的门窗紧闭,她绕了一圈,跟着小黑从后门的狗洞钻了进去。
后厨传来刺啦刺啦翻炒的声音,一阵阵香味从里头飘了出来。一人一狗垫着脚趴在打饭的窗口往里看,就见一人系着围裙、头系粗布巾,叉腰背对着她们在锅里翻炒。
很快,一盆热气腾腾的菜就煮好了。那人对着那碟子饭菜左看右看,又闻了闻,似乎很不满意。
小宝丫肚子咕噜噜叫,深吸一口气:“好香呀,姨姨,你煮的什么呀?”
那人转身,圆儿脸福气满满,眼尾纹路明显,一身的烟火味,是个约莫四十多岁中年妇人,也是青山书院饭堂的大掌勺。
她瞧见软糯糯的赵宝丫眼睛立刻亮了,朝她招招手,哄道:“小孩儿,你过来,帮姨姨尝尝味道。”
小宝丫高兴坏了,哒哒的跑进后厨,拿起对方递过来的勺子就往嘴里塞。两颊立刻吃得鼓鼓的,小嘴儿还不忘记抹蜜:“姨姨,这是什么呀,好好吃呀?牙牙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姚掌勺是山长夫人家的远方表亲,平日里只负责饭堂的吃食。只是今日,顾夫人身体抱恙,胃口欠佳,她感念夫人的恩情,想着研究几个小菜送去。只是怎么做都不太满意,今日到正好碰上这个小团子了。
“雪菜灼鸡丝。”姚掌勺呗夸得心情好,又问:“真好吃?你没诓姨姨吧?”
小宝丫头摇得像拨浪鼓,圆溜溜的眼里满是真诚:“真的好吃,比我小姑、师父、阿爹做得都好吃。”
姚掌勺舒坦了,又炒了几个小菜出来,每一样都给小宝丫夹了一点。
小宝丫埋头苦吃,雪白的腮帮子鼓鼓的,还要了一大碗米饭。这娃儿干饭的样子太香了,让姚掌勺不得不相信这菜是真可口。
当日,她把饭菜给顾夫人送了去,顾夫人果然大大夸赞了一番。
如此,赵宝丫一到午后就出现在饭堂的后厨房内。相处了几日,姚掌勺越发喜欢这个软糯、可爱的小团子,不仅单独给她做饭菜,还特意给她带了外头买的糕点。
“姨姨,你真好!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姨姨了!”小宝丫奶声奶气的夸她。
“就你嘴甜。”姚掌勺边收拾锅具,边朝外看,瞧见有人过来,大嗓门吼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现在才过来,还不快淘米切菜,晚食快赶不上了。”
来人正好是每日给赵宝丫打饭的伙夫,看见她时诧异了一秒,眼神已经开始飘忽,试探着问:“姚掌勺,这娃儿你认识啊?”
姚掌勺笑得开怀,摸摸赵宝丫的小脑瓜道:“这是我的小饭搭子,往后瞧见她来好好招待,饭要打最满的,她胃口大。”
赵宝丫盯着伙夫看了两眼,软糯糯的摇头:“姨姨,不行,这个哥哥每次打饭都手抖。”她拿着小勺子比划:“像这样。”小娃儿小手抖得像筛糠,小勺子里愣是没剩下一滴米。
“牙牙和阿爹都吃不饱呢!”
姚掌勺看向那伙夫的手瞬间警觉:“你莫不是有癫痫?”
伙夫连忙否认:“没,绝对没有!”他千不该万不该,拿了钱大有的好处故意为难赵凛父子。癫痫那是疯病,好多人觉得是鬼上身,要是这话传了出去,莫说青山书院,只怕今后长溪镇都没人敢要他做工,还会把他绑起来鞭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