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大老爷老泪纵横,起身,颤巍巍接过那把锁,声音哽咽:“这长命锁是安儿出生时我亲自打造的,锁里头是空心的,压着他的生辰八字。”他轻轻摁了一下长命锁的左侧,咔嚓一声,锁应声而开,一张发黄的红纸条露了出来。
霍大老爷把字条展开:“天禧十八年秋丑时一刻……我们霍家一直有这个传统,凡是新生的孩子都会把八字放在长命锁里,这样就能保佑健健康康长大……”他看着赵星河,迈步走了过去,“阿安,我是你舅舅阿!”
赵星河看看默不作声的赵凛,又看看瞪圆眼睛的宝丫,心绪乱了一阵。自从进了赵家,他就叫赵星河,从来没想过自己从哪里来,父母是谁,也一点不想知道。
既然是忘记的,那就不必记起来。
慌乱过后,他看向霍大老爷,坚定道:“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云时安。”说着也不顾霍家人热切的眼神,径自出了客厅。原本想回去自己的屋子,走到一半,转而又去客房。
“阿安,你就是阿安。”霍大老爷还捏着长命锁,正要追出去就被赵凛喊住了:“霍大老爷别追了,星河还小,突然认亲,他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同他谈谈。”
霍大老爷迟疑,霍大夫人先道了谢,强行拉着自家夫君走了。
犯了错的霍无岐立马也溜了。
等人都走了,赵宝丫看向她爹,情绪有些低落:“阿爹,星河哥哥要真是霍家小姑生的,就会离开我们家去霍家吗?”
赵凛起身,走到她身边,摸摸他头:“他本就是霍家的,只是不小心弄丢了到我们家住了许多年。如今他的家人找来了,我们应该替他高兴。”
赵宝丫抿唇:确实,谁不想有亲人呀,她应该替星河哥哥开心。
“但星河哥哥好像不太高兴……”
赵凛拍拍她头:“你回去补觉吧,我去瞧瞧他。”
赵宝丫乖乖走了,赵凛在府里面转了一圈,以为他会在客房,没想到最后在屋顶找到了人。大冬天的,北风呼呼的刮,那小子就穿着薄薄的底衣坐在冰冷的屋顶。耳朵都刮红了也不动,坐在那发愣。
赵凛踩着青瓦坐到他身边,训道:“你不知道冷啊?要发呆不会去厢房?”
赵星河不搭话,赵凛拍了拍他头。他抿唇,颇为委屈:“我去客房,没被子,还不如在这冷静冷静。”
赵凛乐了:“是我的过错,都忘记在客房放被子了。”他说完就陪着赵星河在吹冷风。
等了一刻钟,赵星河终于有点受不了了,咬牙问:“赵叔叔是不是不想要我了,想让我回霍家?”
赵凛侧头看他:“想什么呢?你又不是东西,说什么要不要的。你换位想想,要是你找宝丫七八年,找到后她不认你,你难过吗?”
赵星河倔强:“这不一样,我不记得他们。”
赵凛:“你不需要记得他们,只要知道他们是你的血亲就行。而且,你的梦想不是想当大将军吗?你生在将门,回霍家对你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赵星河:“不回霍家我照样可以成为大将军的。”
赵凛:“我相信你可以,但可以从中途出发为什么要跟着我从起点开始走?”
赵星河:“但是我不想离开你和宝丫,我想保护你们。”
赵凛挑眉:“什么保护?整日待在赵家和宝丫一起瞎胡闹?你都十一了,是个小男子汉了,需要长大的时候不要退缩。”他叹了口气,又道:“你赵叔叔我最近在京都得罪了许多人,鸡蛋总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容易被人一锅端。你去霍家,好好努力,最好能成为你祖父那样的大英雄,大将军。成为我和宝丫的靠山,让我和宝丫为你骄傲才好。”
赵星河紧张:“赵叔叔得罪了很多人?”
赵凛点头,挨个数给他听:“工部的李尚书、兵部的花尚书、户部的陆尚书、礼部的苏尚书……前头他们还商议要弄死我呢。”
赵星河犹豫了:赵叔叔才来多久,六部就得罪了四部吗?
赵凛见他眸子乱转,心绪有所松动,也不想逼得太紧,拍拍他的肩膀:“你母亲肯定是希望你回家的,过三日是你母亲祭日,你先去祭拜祭拜她。等祭拜过后,再好好想想,反正霍家就在隔壁。
赵星河想了片刻,缓缓点头。赵凛起身,拍拍衣摆:“你也起来,下去补觉吧,别叫宝丫担心。”
等他一走,赵星河跳了下去,刚走到客房门口,就瞧见让人抱着被子过来的赵宝丫。
他轻声唤了句:“宝丫妹妹……”
赵宝丫把他推进了客房:“星河哥哥,你别想太多了,多几个人喜欢你没什么不好。不管怎么样你永远都是我哥哥。你快睡吧,睡一觉起来我们去骑马。”
赵星河很听话的睡下了。
之后霍家大老爷日日派人送东西过来给赵星河,今日是他小时候用的物件,明日是他小时候喜欢的吃食,后日又是他从前穿过的衣物。
企图唤醒他丁点的记忆。
赵星河实在想不起来,然而,等他跟着去祭拜霍小姑时,看到灵位前挂着的画像时,莫名的熟悉感从心里升腾而起。
他曾经见过这张脸的,这张脸的主人很温柔的抱着他,唤他小安。
一股强烈的恐惧和酸涩感袭来,他不明白这情绪来自哪里,忍着不露出丝毫破绽回了赵家。当天夜里,他噩梦连连,梦里,一个病败的女人躺在床上,他就坐在床边的小榻旁,努力的想去够女人手。
女人不断的摆手,干裂的唇呢喃:“快把小安抱走,别过了病气……快抱走。”
他看着女人呕出一口血来,一群婢子婆子惊叫,小小的他哭着喊娘。
女人的眼还没闭上,他的脚腕上沾了温热的血,恐惧从心里蔓延……画面一转,一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第一次抱着他去逛夜市,到处是好看得花灯。男人买了一盏兔子灯放到他手上,然后把他放在了一条小船上,语气冷漠道:“小安,你别怪父亲。你不是想你娘了吗?你若运气好,会见到她的。”话落,狠狠把船往前一推。
小船晃悠悠往湖面的中央晃去,船底下破了个大洞,不断有水从幽暗的湖底涌入。对面的花灯映在岸边男人的眼里,他眸子黑沉沉的,看上去犹如深渊恶鬼……
他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看着小船没入湖底……
强烈的窒息感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他浑身发热,整个人绵软无力……后来的后来他被人救起,又被人牙子卖到了南边一户人家。他挨饿、受冻、挨打……起初还会哭,时日久了,他渐渐麻木,忘记自己叫什么了、忘记了女人临死时的脸……
巨大的恐慌姜他淹没。
有个声音在喊他,温柔又慈和:“小安,起来了,快起来,母亲给你蒸蛋羹吃……”女人的脸和灵位前的画像重合。
赵星河醒来,周围一片漆黑,眼角湿了一大片。
他默默坐了起来,强烈的恨意在滋生……
那个叫父亲的男人他也见过,正是那前不久才远远见过的云亭侯。
门被人敲响,软软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星河哥哥,你醒了吗?”
赵星河抹了把眼睛,赶紧起身开门。门外,赵宝丫披着厚厚的冬衣,提着一盏小灯笼,问:“你怎么了,方才我起夜,听见你屋子里有哭声?”其实是猫猫把她蹭醒的。
她盯着赵星河红红的眼睛看:“你真的哭了?你是担心阿爹让你回霍家才哭的吗?”
赵星河摇头:“不是。”他深吸一口气,“我方才梦见了我母亲,我记起了许多事。”
“但我好难过……”这么多年了,他头一次想哭。
赵宝丫看出来了,走近,伸手给了他一个抱抱,伸手拍拍他的背:“星河哥哥不难过了,你靠靠我,不难过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像一团棉絮。赵星河伸手回抱她,彻底绷不住了,大声哭了起来……
看着自己养大、哭得特伤心的小狼崽子,站在阴影里的赵凛很纠结:这兔崽子,不知道男女有别,大晚上的干嘛呢。
他忍了又忍,终究没狠心把他现下的浮木扯走。
好在,赵星河大哭了一场很快止住了,抹了把眼泪同赵宝丫道:“好了,天冷,你回去吧。忘记刚刚的事,我没哭,你也不许告诉霍无岐他们。”
赵宝丫认真点头:“星河哥哥放心,你刚刚没哭。”
赵宝丫回去睡了,门口的赵星河却不打算睡,他大步走到阴影里,水洗过的淡蓝眼珠看向赵凛:“赵叔叔,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赵凛挑眉:“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赵星河:“听见你磨牙的声音了。”
赵凛讪笑:“你说。”
赵星河:“把霍家找到我的事让云亭侯知晓。”
赵凛讶异:“你想回云亭侯府?”
赵星河:“嗯,我要让云亭侯后悔生了我!”
赵凛盯着他的眼睛:“……你是想报复云亭侯还是想报复云亭侯府所有的人?”
赵星河咬牙:“赵叔叔放心吧,我是要当大将军的人,不会牵连无辜的。陈慧茹和小蜜儿对宝丫妹妹好,我不会害她们的。”
赵凛沉思良久,久到赵星河以为他会骂他荒唐时,他点了点头:“行,明日一早云亭侯府的人就会知道,你做好准备。以云亭侯想儿子想疯的程度,只怕午后就会上门抢人。”
赵星河:请神容易送神难,我要让他知道什么是悔不当初!
第97章 97
次日一早, 京都所有人都知道霍家找回了已故霍滢走失的儿子。这孩子正是新科状元带在身边的赵星河,长着一双淡蓝的眼睛,和当年的霍老夫人有七分相似。当年走失流落到南边一代后被人牙子拐卖了。后被赵凛带官兵救了回去。之后就一直待在赵家, 改名赵星河。
霍家大老爷在南边打听到了消息,跑到赵家去认亲, 一眼便认出了那孩子。那孩子身上还有当年霍家打的长命锁, 确定是霍家姑娘的遗孤无疑了。
当日, 赵凛向翰林院告了假。霍家人焚香沐浴、扫尘大开正门迎接,准备让人赵星河霍家族谱。
鞭炮声响, 不少百姓跑来围观。
许久没有露面的霍家老爷子被管家推着出现在正门口, 霍老爷子年近古稀, 须发皆白, 自从腿脚受了重伤后一直坐在轮椅上,脸虽已苍老, 但一双眼睛依旧矍铄。期盼的望着正门口,隔两息就抬头问身边的儿子:“人来了没有?”
霍大老爷面上亦是带了喜色:“快了快了, 没两步路!”
不多时,赵凛带着赵宝丫和一身簇新衣裳的赵星河出现在正门口。霍大老爷连忙迎了上去:“安儿。”接着又看向赵凛:“赵修撰。”
“快, 快进去, 霍家备了酒席特意感谢您多年对安儿的照顾。”
赵凛朝霍老先生拱手行礼,往里面走。赵宝丫推了推没什么表情的赵星河, 两人也跟着往里面走。就在他正要跨进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围观的百姓齐齐回头,赵家三人也转身看向来人。锦衣华服的云亭侯急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云亭侯府的几个下人。
“且慢……”他三两步挤过人群来到了霍府门口, 细细看了赵星河两眼,激动的上前握住他的手:“安儿, 我是父亲啊,这些年也暗地里找了你许久。老天有眼,终于找到你了。”无怪乎之前远远的瞧见,就觉得这孩子眼熟。
霍家人脸黑,霍大老爷上前一步,一把将两人分开,把赵星河拦在了身后。嘲讽道:“云亭侯你还要不要脸,你什么时候找过安儿了?他是我霍家找回来的,你来认什么亲?”
云亭侯对霍家大哥当年殴打自己的事还耿耿于怀,面色立刻沉了下来,恼怒道:“我是他父亲,安儿是云亭侯府的世子,我怎么就不能来认亲了?”
“倒是你们霍家是什么意思?我云亭侯的儿子怎么能入霍家的族谱?”
“不入霍家的族谱难道要入你家的族谱?”霍大老爷盛怒:“阿滢过世前可是同你和离了的,他的儿子你弄丢了,我们霍家找回来了,自然就是霍家人。”
云亭侯无语:“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安儿当年走失是意外,不管如何他身上都流着云家的血,是我儿子,就得随我回家。这事就算说到天家去也是我云家占理!”说着他又探手过去拉赵星河,“安儿,我是你父亲,你同我回去,云亭侯府今后就是你的了。”
霍大老爷年轻时就是个暴脾气,现在虽沉稳了许多,但脾气依旧不好。见他伸手,霍大老爷立刻伸手扯住他衣袖往旁边推。云亭侯的下人见自家主子被推搡,都一拥而上过去帮忙。霍无岐也不是吃素的,断然没有让他爹在霍府门口还被人欺负的道理。上来就把两个冲上来的下人给踹了出去。
“岂有此理,霍家人反了天了?霍老爷子,本侯敬重您,喊您一声岳父。你今日强抢我儿就说不过去了!再这般无理,本侯就要告到皇上那了!”霍家如今式微,他嫡亲妹妹又是皇后。
不管如何,这儿子他是要定了。
霍大老爷心里窝火,一拳打在云亭侯左眼上,破口大骂:“你还有脸喊岳父?从前你来霍府怎么没见你喊过?”
云亭侯捂住眼睛,面色已经相当难看。眼见双方要打起来,跨进门去的赵凛又转回来,人高马大的拦在双方之间:“都冷静冷静,你们这样抢最后只会两败俱伤,让他人看热闹。大家都停下来,问问孩子的意愿?”
赵凛到底是收养了赵星河的人,云亭侯和霍大老爷听他这么说,都要给他几分脸面。环顾一圈指指点点,笑着看热闹的百姓,渐渐也冷静了下来。两家人同时看向赵星河,急切的问:“安儿,你说,你要去云亭侯府还是来霍家?”
赵星河抿唇,眼神犹豫不决。
满打满算,他也就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会犹疑才正常。
“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也不认识你们两家人……”
霍无岐急了:“星河,你先前还来我家吃饭呢,我都同你说过我家的事,怎么就不熟了。你不想让我当你表哥?”
云亭侯欣喜一瞬,也紧跟着说:“不认识没关系,我是你父亲,你同我回去。你就是云亭侯府唯一的世子,将来云亭侯府都是你的。你在霍家充其量就是个表公子,没人会重视你的!”
霍大老爷恼道:“云亭侯,休要胡说八道,安儿在霍家,以后就是霍家的二公子,和阿岐是一样的。霍家的家产同样会平分,不会委屈他分毫。”
霍无岐也跟着附和:“就是,我的那份不要都可以!”
云亭侯嗤笑:“你们霍家还剩多少家产?”众所周知,云亭侯是世袭,虽在朝廷没多少实权,但有封地,家族多年积累下的私库更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落败的霍府不及云亭侯府的九牛一毛。
双方剑拔弩张,又要吵起来。
一直犹豫的赵星河突然大吼道:“别吵了,我也不知你们究竟谁真心对我。你们再吵我哪家也不去,就待在赵家。”
云亭侯和霍大老爷立马闭嘴,赵凛又出来做和事老:“星河说的也对,不若这样,霍家和云亭侯府每家待一段时间,他适应哪家,觉得哪家舒适就待在哪家?”
云亭侯眼眸微压:凡是不可操之过急,反正他有信心能给儿子的比霍家多。
“本侯尊重星河的意愿,先到云亭侯府住一段时日,你若觉得不适可随时回来。”
霍家父子激动了:“凭什么先住云亭侯府,要住也应该先住霍府。”
“就是,星河,你怎么了?他当年都不待见你,气死姑姑又弄丢了你,你别跟他回去!”
他要上前,被赵凛一把扣住了肩膀,宽大的手掌像个铁钳让他不得寸进。
“赵叔叔?”
赵凛把人往后拉,开口道:“按常理来说,云亭侯是星河生父,先住云亭侯府也说得过去。”
“赵修撰!”霍大老爷正要辩驳,赵凛低头看向一直没说话的霍老将军:“霍老,您觉得呢?”
轮椅上的霍老将军双手交握,仰头看向赵星河,声音沉静老迈:“让他先去云亭侯府吧……是人是鬼总得看过才知道……”
“爹!”霍大老爷不甘心,找了这么多年总算找到了,没得让云家这个老畜生捡了便宜。
霍老将军平静的瞥了他一眼,他立马禁声。
云亭侯觉得赵凛上道极了:“对,就该这样,先有父后有子,我们先回侯府。”说着他伸手去拉赵星河:“安儿,随我回去。”
赵星河一把避开他的手,云亭侯回头看他:“怎么了?”
赵星河:“要去侯府我有两个条件。”
云亭侯蹙眉:“……你说。”
赵星河:“我叫星河,再没确定留在哪家前麻烦喊我名字。回去后我要住在我母亲从前的院子里,我想看看能不能记起她。”
“可以。”云亭侯一口答应,只要能回侯府怎么都好说。
他走丢时才三岁,三岁的稚儿不可能记得过往,他有信心把面前俊俏的孩子完全变成云亭侯府的世子。
“我们回去吧。”
赵星河:“还有……”
云亭侯:“不是说好两个条件?”
赵星河淡蓝的眼眸盯着他,他摆手:“行行行,你说。”
赵星河:“赵叔叔把我从人牙子手里救下来,又养了我许多年,给他一万两作为报答。”
赵凛忙摆手:“不用的。”
赵星河急道:“要的,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您这么多年养育我辛苦了。”
一万两也不多,云亭侯府的世子值这个价。云亭侯很爽快的答应,命管家去取一万两银票过来,又嘱咐把先头夫人住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世子住,他则心满意足的带着新得的好大儿回去了。
赵宝丫看着赵星河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口,赵凛拍拍她的发顶,她抿唇垂眉。
霍大老爷上前两步:“赵修撰你真放心星河去云亭侯府?云亭侯不是好人!”
赵凛看向他高深莫测的笑:“霍大老爷,别急,是你家的别人抢不走!”
这话似有深意,霍大老爷犹疑的看着他,又看看上了马车的赵星河一眼。
马车驶到云亭侯府,刚进门就碰见了大着肚子的戚氏。对方幽幽看过来,一双桃花眼满含幽怨。云亭侯似是没看到,带着赵星河径自往里走,把人带到霍滢生前住的院子。院子还没来得及修缮,只能称得上一声干净。
云亭侯:“仓促间也来不及修缮院子,你且先住着。”说着又拍手,很快便有十几个下人捧着托盘走进来,在二人面前一次排开。
“这些都是从库房里取出来的金银玉器、古物器玩、还有一些是宫里赏赐下来的宝贝。”他拿起其中一只玉胎掐丝珐琅如意道:“咱们侯府世代世袭罔替,又多出宫妃、皇后。积累下来的财富不比世家少,是霍府不可比拟的。这些东西你且拿着玩,摔了也没关系,下次为父去私库里再去挑一些好的来。”
他眼里全是得意和势在必得之色,赵星河从他手里接过那只玉胎掐丝珐琅如意,上下瞧了两眼,开口:“玉质上乘,确实是好东西。”
“这东西宝丫妹妹应该喜欢。”他朝身后跟着的小厮道:“拿起赵府吧。”
小厮不敢接惶恐的瞧着自家侯爷,云亭侯的笑僵在脸上:“这……”
赵星河剑眉微蹙,显然不高兴:“你舍不得?赵叔叔养育我,宝丫妹妹待我入亲兄……”
“不不不……”云亭侯连忙摆手,“为父怎会舍不得,只是才送了一万两白银过去,又送东西过去,未免有人心人说赵大人挟恩图报。”
“赵叔叔从不在意这些的。”赵星河义正言辞道,“况且救命、教养之恩大过天,再多的东西都不足以表达感谢,一万两和一只玉如意只觉得少。”
他挨个托盘查看:“这只釉彩缠枝耳瓶、云鸟吉祥羊脂佩、翡翠玉佛、展子虔的四季图……”他一扭头看见客厅的一架双面童子戏水屏风,“还有这个都送去吧。”
一整日,京都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众贵人们,光瞧见云亭侯府的下人往赵府抬东西了。
这新科状元郎莫不是捡了个搬财童子?
照着速度下去,云亭侯府迟早要被搬空吧。
接近日暮,看着空空荡荡的潮汐苑,云亭侯虽心里发堵,可这点东西却没看在眼里的。他朝还打算继续送东西的散财儿子道:“今日就这样吧,再送下去只怕赵府都放不下了。你看看用的可还缺什么?还是让毓秀阁送锦衣华袍过来让你挑?”
赵星河往客厅仅剩的一把椅子上一坐:“您走吧,我想先休息,顺便看看我母亲住的地方。”
云亭侯热脸贴了冷屁股也不动气,停下笑僵的脸,慈爱的看着他:“好,你先休息,我儿今日辛苦了……”他迟疑了两秒,又小心翼翼的问:“星河,能喊我一声父亲吗?”
赵星河拧眉不说话,他讪笑两声:“不急不急,你刚回来还不适应很正常,你先休息,有任何需要吩咐院子的婢女小厮就是,我先走了。”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往外走。
等走出潮汐苑,恰好碰见了身边伺候小厮,小厮看到他上前两步小声道:“侯爷,西苑的那位让人传话来说她肚子不舒服,想您过去瞧瞧。”
云亭侯拧眉:“往后府里以世子为主,西苑那位有什么事别来烦本侯了,喊大夫就是。还有,莫要让她惊扰了世子。”
往日纵着她不过是因为大夫说她肚子里可能是个男孩,如今他有了这么大一个儿子,看上去还聪明伶俐,模样也俊俏英俊,何苦舍近求远。
但那女人肚子里的孩子也不能舍弃了,两根苗苗总比一根独苗让人放心。
如此,慧茹那也好交代一些。
小厮又问:“万一夫人要见世子呢?”
云亭侯拧眉:“慧茹那性子,一般不会主动见星河,你且注意不要让两人碰见就成。”
小厮领命去了,云亭侯回头看了眼身后的院子,心里面那股子遗憾渐渐被填满。
看儿子今日这送东西的架势,看来赵家父女在他心里很是重要。要长久的留住儿子,需得同赵凛主动打好关系不可。
今日也是赵凛帮他说话,星河才能先到云亭侯府,想来对方也是想结交侯府的。
于是第二日,云亭侯下了帖子去赵府,邀他下值后来侯府赴宴。说是为了答谢他搭救,又养育赵星河之恩。
他又想到自家夫人和小蜜儿同赵家的姑娘相熟,开宴前特意去了趟锦瑟苑请人。
“慧茹,我知你不喜应酬,就当帮帮忙。星河这孩子我势必是要夺过来的,有了他,我们也不必为了西苑的吵架。”
陈慧茹抬眉,问:“你如今有儿子了,为何不把西苑的送走。”
云亭侯哑然,陈慧茹嗤笑。
等他出院子,乳娘上前低声道:“夫人,那孩子一回来就把侯府的东西往赵家送,只怕是来抢咱们姑娘家产的。”
陈慧茹倒是不以为意:“他爱送就让他送吧,让下人提点提点他,侯爷的住处和书房的好东西才多,别只盯着锦绣苑那两三个歪瓜裂枣。”
“嘱咐大厨房,明日宴请一律用琉璃盏盛菜,正厅的摆设也尽量华贵些。哦,对了,去库房把侯爷宝贝的那株南海红珊瑚也取出来摆上。”
乳娘实在闹不懂自家主子在想什么:“夫人不是不去宴席?”
陈慧茹抚鬓轻笑:“我何时说过不去?小蜜儿还想见姐姐呢。”
乳娘见她如此,暗暗心焦:夫人正是心眼大啊,摆这么多好东西出来,不怕被赵家的顺走了!
小蜜儿知道赵宝丫要来很是开心,吵着要穿漂亮的小裙子。在赵凛父女来侯府前,拉着她娘出现在了前院。云亭侯很是诧异,继而冲她感激的笑,心想着慧茹心里还是有他的。
三人一同往正厅走,云亭侯一迈进去,险些被满厅的珠光宝气晃花了眼,尤其是圆桌正中间那一尊红艳如火的红珊瑚。
他微微蹙眉,朝管家道:“这些东西摆出来做甚?快快拿回库房去。”
“这。”管家为难的看向陈慧茹。
陈慧茹:“不用放回去了,这些都是我嘱咐的。”
云亭侯瞧着她再次诧异:“你嘱咐的?”
陈慧茹点头:“你不是让我帮帮忙?你要宴请赵凛无非是想他帮你在星河面前说说好话,既如此,侯府万不能小气了。让他们知道侯府比之霍府富贵百倍,对那孩子更有利,对他赵凛今后助力更大,他自然就会偏向你。”
云亭侯想起星河那孩子昨日往赵府搬东西的模样,担心这些东西摆出来就是肉包子打狗,出来就没了。
陈慧茹似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道:“你放心吧,昨日已经送了那么多银子和好东西去赵府。赵凛既然能中状元,必定是个懂得收敛的。还不至于明目张胆的不要脸,在宴席上顺东西走。”
云亭侯觉得她说得在理,于是让人把筷子和汤勺子都换成了玉质和纯金打造的。
如果他是陆坤,或是被赵凛坑过的几部尚书,充分见识到了赵凛的恶,就不会听陈慧茹的鬼话了。
事实证明,赵凛就是个臭不要脸的。
整场宴席下来,不仅屋子理一应值钱的摆件和桌上价值连城的红珊瑚被要走了,琉璃盏、玉著、金勺一样没少,连他屁股底下的金丝楠木椅子就给薅走了。
酒足饭饱后,大车小车装了两大车,赵凛带着闺女站在正门口同他道别。笑得煦如冬阳:“侯爷大气,星河在府上下官放心了。”
云亭侯笑容略僵:“应当的,今后都是一家人,赵修撰有空可多来府上走动走动。”他看向小蜜儿拉着赵宝丫不放的手,又笑道,“蜜儿也很喜欢令千金,若是你愿意,让蜜儿认慧茹做干娘也是可以的。”
他算盘打得响,星河对赵家的姑娘如此好,只要赵宝丫成了慧茹的干女儿,还怕他跑到霍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