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有事也是家事,他人家事莫要掺和。”
赵宝丫一步三回头的走了,一回家她就跑到葡萄架子下,把正在翻肚皮的猫猫给戳了起来,软糯糯的嘀咕了几句。蓝白猫喵喵两声,跳上了红墙,几下跳到了何家的院子,然后一溜烟的跑进了书房,跳到书架上蹲着。
书房内,苏玉娘给亡夫上了一炷香,然后扭头看向呆呆站立的儿子,温声道:“过来,给你爹上一炷香,然后磕头。”
何春生走过去,点香祭拜磕头。
苏玉娘继续道:“现在,当着你爹的面发誓,好好读书,不再去学医。”她声音依旧温温润润的,但何春生就是知道他娘生气了。
他直挺挺的跪在那,抿着唇不说话。
秋风习习,窗棂吱嘎一声响,放在书桌上的医书被风吹得哗啦作响。苏玉娘红着眼,深吸一口气:“好啊,现在娘说的话不管用了,你爹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你也不管了。”
“你爹临死前心心念念就是要考取功名……你答应过娘要好好读书的!”
何春生依旧不说话,苏玉娘气急,:“你不发誓是吧,那好,今日你就跪在你爹的灵位前,什么时候发誓什么时候起来!”说着她扭头去拿桌上的那两本书,一直没说话的何春生急了,伸手去拽:“娘,这是宝丫妹妹送我的……”
他语气近乎哀求:“娘,我学医不耽误读书的,我会考取功名的……”
苏玉娘定定的看着他:“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上哪有既要又要,你这样只会一事无成……”她看上去温温柔柔,实际上性子比谁都执拗。
“松手!”她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何春生和她对视几息,颓败的松手:他真的可以兼顾的,为什么娘就是不信他呢。
月冷星稀, 夜色渐深。
瘦削的小身影在灵位前跪了几个时辰也不松口,微弱的香火气熏得人鼻头发酸。苏玉娘站在月色浸染的窗口看了一会儿,一狠心, 拿着两本医书往灶房走。
灶房里的炉子还燃着火,她把茶壶提了下来, 蹲到炉子旁翻看那两本医书。那书逐字逐行都做了注释, 书页松散, 一看就是日日被人翻看过的。
火光在苏玉娘眸子里跳跃,她手收紧:把这两本医书烧了, 春生就能安心读书了。
她深吸一口气, 捏着书靠近火炉。就在书接近炉子的一瞬间, 一阵风旋过来, 一只小手把她手里的书抢了过去,然后用力拍打燃着的书角, 奶音里带了急迫和生气:“不能烧,玉姨姨不能烧春生哥哥的书, 这是宝丫送给春生哥哥的。”
苏玉娘也吓了一跳,生怕烫到小娃娃, 连忙伸手去拍。
小宝丫以为她要抢, 一把把书背到身后,圆溜溜的眼睛瞪着她, 委屈极了。
苏玉娘手僵在那,沉默了几息才道:“宝丫乖,把书给玉姨。下次我们买别的书给春生,这些杂书对他没用。”
小宝丫摇头后退两步, 很认真的说:“玉姨姨不对,这些书对春生哥哥有用。玉姨姨不该骂春生哥哥, 应该给他道歉。”
“宝丫……”苏玉娘有些烦躁。
小宝丫继续说:“玉姨姨有问春生哥哥为什么喜欢学医吗?”
苏玉娘没问过,她只知道这些是科考不该读的书。
“春生哥哥去卖棋谱说要给你治病,找我阿爹买房子也是要给你治病,他怕你和他爹爹一样病死了。他说等他很厉害了,好给好多好多的人看病,不让其他小朋友没有爹娘,还要给宝丫治病,不让宝丫吃苦苦的药。”小宝丫太明白这种急切的渴望了。
就像她在荒星,一个人流浪的时候,她就特别特别羡慕别人有爹娘疼。
想要爹娘。
春生哥哥已经没有爹了,只有总是生病的玉姨姨,生出学医治病的渴望在正常不过了。
“春生哥哥是为了玉姨姨学医的。”
苏玉娘心中酸涩:其实她隐隐猜到了,但……
赵宝丫红着眼睛:“春生哥哥很努力的,他学医也没有耽误读书,书房里的书他每本都看的。”
“我阿爹就从不逼我读书,阿爹说我想干什么都可以,玉姨姨就不能像我阿爹一样对春生哥哥吗?”
苏玉娘:“那不一样,春生是男孩子,生来就是要争口气的!”她至今都记得她嫁给夫君时,父亲那嘲讽的话语。
“玉姨姨坏坏,宝丫再也不喜欢你了。”赵宝丫都气哭了,抱起那两本书跑了。她跑到自己家中,迎面就撞上了出来找人的赵凛。
赵凛蹲下身给她擦眼角的泪珠儿,语气温柔:“哎呦,谁欺负我们家丫丫了?好好的怎么哭了?”
小宝丫眼睛红肿,抱着书,一抽一抽的把事情说了,拉着他的衣袖晃了晃:“阿爹……你能去跟玉姨姨说说吗?她听不懂宝丫的话。”
赵凛本不想管别人的家事,看着哭得一抽一抽的闺女,只得点头:“好,好爹帮你去说说玉姨。”
“那走。”小宝丫特别急切,伸手用力推他:“那阿爹现在就去说。”春生哥哥还跪着呢。
小团子把她爹推到拱门处,奶声催促:“阿爹,快点呀!”
赵凛无奈,穿过拱门往何家的灶房走。何家的灶房是临时搭建的,三面有挡,正面是没有门的,走到院子里便能一眼瞧见坐在炉火边上默默垂泪的苏玉娘。
苏玉娘看见他过来,连忙转过身去抹眼泪,收敛情绪起身喊了声赵大哥。
赵凛按了按手,示意她不必起来,直接问:“你是不想让春生学医吗?”
苏玉娘点头:“对,我想让他科考,走他爹的路。”
“春生并没有说他不参加科考,他说他可以兼顾,你为什么不给他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 赵凛沉吟,“据我观察,这孩子性子坚韧,是个有分寸的,他既然说了,就会竭力去做到。”
苏玉娘:“我只是担心……”
赵凛打断她的话:“你要降低对他的期待,不然你和他都会很累。”
苏玉娘不懂:“降低期待?”
“嗯,降低期待。”赵凛点头,“丫丫早产,出生就没有气息,三岁前一直痴傻,能活着都是药罐子吊着的。包括现在,她依旧有弱症、体寒怕冷,我对她的期待就降到最低,开心的活着就好。”他看着苏玉娘,“要是春生也像宝丫一样,活着都困难,你还会想他科考的事吗?”
苏玉娘沉默。
赵凛替她回答:“答案是不会,别说科考,只要身体健康,他读不读书你都不会在乎的。”
“春生对你的期待就很低,他只希望你活着,希望自己有娘,希望你再生病的时候自己可以医治你。”
“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也不知道你的执着,但父母的期待不该加诸在孩子身上。”
“你应该理解他的……”
苏玉娘:“……我就是怕他一事无成……”
赵凛反问:“什么是一事无成?像齐大夫那样的?”
苏玉娘不说话了,两人隔着炉火静静对峙……半晌后,赵凛道:“罢了,你好好想想,像他那个年纪能有自己的想法已经难能可贵……”他七岁的时候整日刨食、砍柴、做工,只想着吃饱穿暖。
说罢,他转身走了。
夜寒风袭、草叶覆霜。
炉火在苏玉娘眼里跳跃,她回想过往。夫君死后没多久她就病倒了,两岁的春生路都走不稳,摇摇晃晃的给她倒水、喂饭。夜里就蜷缩在她脚下睡觉,半夜起来总是伸出小手摸摸她鼻息。三岁后自己煮粥把脚烫得留了疤,四岁就开始给她送绣品去绣房,拿家里的东西去典当给她抓药……
一直长到七岁,他懂事坚强,从来没有哭过抱怨过,讨要过什么东西。
小孩子怎么能没有欲望和想要的东西呢。她七岁的时,看见阿姊胸口佩了一枚东珠都想了好久,非锦衣不穿、珍馐不食。
春生什么都没有,她还要求良多……
她胸口犹如针扎,捂住脸匍匐在自己膝盖上流泪。
她不是个好娘亲。
夜风料峭、炉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灶上的锅咕隆隆响。她擦干眼泪,起身把烧开的水提了下来,倒进铜制的水壶内。剩下的水煮开,下了一碗馄饨端到了书房。
书房内依旧燃着香,冷夜秋风吹得跪在灵位前的小孩儿摇摇晃晃。
他实在太困了,都忘记了饿……
苏玉娘把馄饨放到案桌上,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春生……”
摇晃的春生惊醒,连忙端正姿势目视前方跪好。苏玉娘拉他,他疑惑抬头,微弱的声音里是困惑:“娘……”
“起来罢,娘煮了碗馄饨,你过去吃。”苏玉娘用力拉了他一把,他站起来,瘸着腿走到桌边,又抬头看她:“娘?”
苏玉娘把桌案上的两本医书推了过去,温声道:“吃吧,往后你想学医就学吧,娘不反对。”
何春生眼眸微睁,以为自己跪久了出现幻觉了,再次确认:“娘,你说什么?”
苏玉娘:“娘说,不反对你学医。要是你不想科考,娘也不勉强你,但书还是要读的,知事明理是为人根本。”
“娘!”何春生眼眶突然红了,“您真让我学医?”
苏玉娘含笑点头,催促他:“快吃吧,娘去给你打水,洗完澡快去睡觉,明日不是还要去齐大夫那?”说着起身往外走。
经过窗口时她顿了一下,瞥见小孩儿捧着碗在哭,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掉。
从来没哭过的人居然因为这个哭了。
苏玉娘深吸一口气去了灶房,等何春生吃完馄饨洗漱完快要睡觉时,他突然道:“娘,我愿意读书的,也想参加科考,不是怕你不高兴,是真心想科考……”他可能不是最会读书的那个,但将来一定是读书人里医书最好的那个。
苏玉娘给他捏被角的手顿了顿,眼睛里揉进了笑意:“知道了,快睡吧,明日看到宝丫妹妹叫她别讨厌娘了。”
何春生满面疑惑:宝丫妹妹为什么讨厌娘?
次日,等他和宝丫一起去齐府时,才知道是宝丫和赵叔叔昨晚上去找了娘,娘才同意他学医的。
何春生感动极了,默默发誓,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争取早日把齐师父拍死在沙滩上。
时间一晃过了两个月,十二月的天越来越冷,厚重的霜打得路边的草枯黄。长溪县内时常冬雨绵绵,赵小姑和苏玉娘每日出摊都有些受不住了。
两人算了算这两个多月挣到的钱,一合计,决定在东街租个铺子。赵凛觉得这个主意很好,有了铺子就不用起那么早准备,也不用风吹日晒雨淋的了。
他原本想去半忙打听铺子的情况,苏玉娘和赵小姑说不用,让他忙县学里的事,该是她们自己的事让她们自己来。
她们有心自立,赵凛也不好阻拦,就任由她们去弄了。
冬至这日,苏玉娘和赵小姑包了饺子。城隍庙里忙,权玉真过不来,两个小娃娃提着饺子送了过去。
权玉真看到小宝丫的第一句就是笑:“哎呀,又快过年了,我家徒弟怎么还没长高啊?”
赵宝丫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把食盒放到桌上,噘嘴气鼓鼓道:“师父坏,天天笑话我。”对于身高,她也很郁闷啊。
不到半年,春生哥哥又长高了不少。而她比春生哥哥吃得好吃得多,还天天喝牛乳,就是不见长个子。
春生哥哥都比她高一个头了。
软糯的小团子焉耷耷的坐在石桌上,托着奶膘瞪着他。权玉真任由她瞪,慢条斯理的吃饺子。
小团子瞪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就带着何春生往后院跑,奶声奶气的介绍:“春生哥哥,这里是我和阿爹住的房子哦,你快看师父的葫芦架……”大黄跑过来围着她腿蹭,然后和小黑闹成一团。
她带着春生哥哥走过她生活过的地方,转了一圈后道:“下次我再带你去青山书院,那里的人我全认识哦,山长爷爷和顾夫人都很喜欢我,他们也会喜欢你的。”
两个娃儿在城隍庙玩了一会儿,等要走时,权玉真起身道:“走吧,师父送你们回去。”
小宝丫摇头:“不用,我和春生哥哥认识路的。”
权玉真:“最近附近有好几家小娃娃丢了,你和春生没有大人带着别乱跑。”
赵宝丫起初只以为师父在开玩笑,直到快到家时,隔壁吴家的婆娘哭得撕心裂肺,说是自己儿子吴金牛不见了。
周围几家人都帮忙找,找了一整个午后都没见到人。
这定是被拍花子拐走了,天杀的人贩子!
苏玉娘和赵小姑后怕把这件事和赵凛说了,赵凛沉着脸道:“人牙子猖獗,多注意点丫丫和春生。最近就别去摆摊了,你们分出一个人送他们去齐家后,再去找铺子吧。”
冬日大早上吃早点的人也少,两人点头答应。之后每次就是两人轮换着送两个娃儿去齐府,去街上找过铺面后,到了巳时又去齐府把人接回来。
如此过了十来天,铺面也有些眉目了。她们看中了两家铺子,都在东城,一家铺面位置稍微偏一些,但铺面大、租金也相对便宜。另一家铺面位置好,城东的中心街,但位子小,租金也贵一些。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决定选铺面大、租金相对便宜的那家。位置偏就偏一些,反而清静有格调。
她们开的也不是单纯的馄饨铺子,而是打算做小食肆。苏玉娘年少时,吃过天下间各种精致美味的菜肴,她也是个好厨子,能将这些美味复刻得八九不离十。
赵小姑肯做又勤快,只要她们两个努力,肯定能在长溪闯出一片天地的。
决定好铺面后,双方约定好十二月二十五这日商量租金和租赁契约的事。但清早起来,天就阴沉沉的下着小雨。
赵小姑裹着厚重的冬衣站在廊下看天,她厚重的刘海被撩了上去,露出和脸部他其地方明显有色差的额头,目露焦急:“玉娘姐姐,看着这天只怕要下雪,俺们还去不去啊?”
苏玉娘撑着伞道:“自然要去的,做生意诚信第一。”她考虑了一番后,道:“雨天路滑不好走,你留在家看着宝丫和春生吧。”齐大夫这两日有事,两个小孩子不用去齐府,留他们在家始终不放心。
在廊下撑着伞接雨玩的小宝丫听到后立马站了起来:“不要,我要和玉姨姨一起去。宝丫会算命,有宝丫在,铺面的东家才不敢骗玉姨姨。”
苏玉娘轻笑:“你什么时候会算命了?”
赵宝丫噘嘴:“宝丫一直会呀,上次金牛哥哥他们来就是宝丫算出来了他们干的坏事才赶走的。”
“好好好。”苏玉娘笑了起来:“带你去就是了。”
“耶。”小宝丫弯着眼笑,扭头看向廊下的何春生:“春生哥哥,我们可以去了。”
何春生看看天色,迟疑了两秒道:“我不去了,宝丫妹妹去吧。”
三人都有些诧异,赵宝丫长睫眨呀眨,疑惑问:“春生哥哥为什么不去呀?”
何春生支支吾吾:“开春就要去学堂了,我要在家里温书。”
苏玉娘要说什么,他又快速道:“娘放心,我待在书房哪里也不去,陌生人敲门我也不理。”
苏玉娘:“那好吧,你乖乖待在家里,我带宝丫妹妹一起去。”
等苏玉娘去拿伞的功夫,小宝丫凑到他身边小声说:“我让小黑陪着春生哥哥吧,宝丫回来给你带栗子糕哦。”
何春生点头,催促她快走。
天快下雪了,他答应给宝丫妹妹的生辰礼还没做好。他在家偷偷做,等下雪天给宝丫妹妹一个惊喜。
雨不怎么大,地面薄薄的一层水雾,夹杂着雨丝的北方吹过,刺骨的冷。
赵小姑担心小宝丫冻着,把她最喜欢的那件红色带兜帽的斗篷拿了出来给她穿上。小小的一团,被斗篷裹起来,手也带上了织套,只露出粉雕玉琢的脸。
赵小姑撑着伞,把她抱了起来:“路面湿滑,小姑抱你过去。”
三人穿过惯常走的小巷,屋檐边的雨打在油纸伞上,顺着伞尖低落。小团子朝后仰着脑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趣,偷偷摘掉了织套,伸手去接。
一滴两滴……穿过巷子到了街面上,赵小姑喊了她一声,小团子立马缩手。
三人到了铺面前等了一会儿,铺面的东家才姗姗来迟。看到赵小姑还抱着孩子时,蹙眉问:“谈正事怎么还带着个娃儿?”
东家是个五十岁的老头儿,不算好说话,最不喜孩童吵闹。
苏玉娘温声解释:“家里没人看,最近到处有小孩失踪,不放心就带来了。”
“行行行,咱们先进去,你们好好看看,觉得合适就把契书签了。”说着掏出钥匙开门。
门一打开,一股子霉味直冲面门,房梁上的蛛丝晃啊晃,一只拇指大的蜘蛛像是荡秋千一样弹到赵小姑的面门,险些没把她吓死。赵宝丫伸手揪住蛛丝的一头,把蜘蛛拉上拉下的,猫眼儿里全是好奇。
“丢掉丢掉!”赵小姑把蛛丝掐断,一下丢出老远。
小宝丫噘嘴:“小姑,我在听蛛蛛说话呢。”
东家蹙眉:这娃儿看着机灵,怎么感觉有点傻呢。
苏玉娘耸了耸鼻尖,抬眼四处打量。这铺面一看就是久未有人租赁,她笑着问:“张老板,这铺面位子也不差怎么没租出去?”
东家老头撇撇嘴:“咱也不差钱,租不租得看眼缘,像那些个讨价还价、罗里吧嗦、长相刻薄的人,宁愿空着也甭想租。”
打算待会还价的苏玉娘尴尬的笑了笑。
东家老头主动介绍:“铺面上面还有个小阁楼,平时你们可以放东西。”说着他带着三人往阁楼上走,阁楼上堆放着几张桌椅,穿过桌椅是个开阔的围栏。从围栏上瞭望能看见街道尽头耸立的琼华楼。
赵宝丫兴奋的喊:“小姑是琼华楼耶,师父最喜欢喝里面的竹枝春了。”
东家老头伸手堵住耳洞:“别喊,吵!”
小宝丫撇嘴,东家老头转身下去,推开铺子后面的门,道:“后头还有个院子,你们可以用,但不可以弄乱。”
后院空旷,沿着墙根处种了一圈秋菊,秋菊经霜,在寒风凛冽里开花,满园金灿灿的格外好看。
赵宝丫挣扎着从赵小姑手上滑下来,撑着伞跑到墙根下看花。
东家老头跨过院子,打开院后的门:“打开这个门就到了另一条街了,你们要是弄食材可以从这边进来。
一朵雪花悄无声息的落在了伞面上,接着越下越多,落在了盛开的金菊上。
金菊盛雪、灿烂耀目。
赵宝丫蹭的站起来,伞面后背仰头看天,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落在她发间、肩头、红斗篷上,她裂开嘴笑得格外欢快:“小姑,玉姨姨下雪了!”
苏玉娘和赵小姑同时抬头,飞雪连天落下。
“真的下雪了!”
东家老头儿高兴:“下雪了,不错不错,是个好兆头,第一个月给你们免租吧。走走走,里面写契书去。”
苏玉娘、赵小姑:“……”方才还说不喜讨价还价的,这会儿主动免租?
有钱,任性?
东家主动免一个月的租,自然没有不接的道理。这铺面又有阁楼,又有后院,两人甚是满意。
苏玉娘跟着东家去签契书,交代赵小姑看好赵宝丫。
赵小姑点头,看着赵宝丫在院子里嬉戏抓雪。她也仰头,雪花扑了她满头满脸,化进了她眼睛里。
她伸手揉眼,连眨了几下,眼睛还是睁不开,酸胀得难受。
“宝丫,宝丫,快过来给小姑吹吹。”她连喊了几声都没见人应声,等雪水化去,她睁开眼,瞧见菊花从前落着一把梅枝油纸伞。
“宝丫,小姑刚刚叫你,怎么不应啊?”她朝着梅枝伞走近,继续念叨:“好了,别蹲在那了,待会着凉你阿爹又该心疼了。”
油纸伞还是没动,赵小姑无奈,伸手去扯那伞。那伞轻轻松松的离地,伞面下空无一人。
赵小姑愣了愣,转身环顾四周。她身后正门口处,何春生朝她招手,白净的脸上笑容灿烂:“小姑,宝丫妹妹呢?宝丫妹妹说下雪是她的生辰,我要送她生辰礼物。”小男孩气喘吁吁、双颊冻红,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宝丫,宝丫?”赵小姑如坠冰窟,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宝丫不见了,宝丫刚刚还撑着伞在这边玩雪的,突然就不见了!”
“……宝丫妹妹不见了?”何春生藏在袖子里的手捏紧,跑到院子里四处找,边找边喊:“宝丫妹妹,宝丫妹妹,你在哪里呀?不要躲猫猫了,快出来……”
然而,院子里空荡荡的没有人回答。
听到动静的苏玉娘和房东老头儿跑了出来,询问:“怎么了?”
赵小姑急哭了:“宝丫,宝丫不见了,俺就揉了一下眼睛她就不见了!”她伸手比划。
苏玉娘联想起最近小孩失踪案,也慌了起来。她朝赵小姑道:“快去通知你大哥,我和春生往后门去追追,兴许她贪玩跑出去了。”但几人都知道不太可能,先不提宝丫乖巧懂事,不会乱跑。就算乱跑也会带着伞一起,现在伞在地下,人没了,后门又敞开着,很大可能是有人经过把她抱走了。
两人分开行动,赵小姑连伞也顾不上打了。当初小宝丫被小胖推下河险些死掉的时候,大哥那要杀人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无法想象,大哥知道小宝丫不见的时候会不会疯。
第55章 55
从县学到铺面的路上, 赵凛全程沉着脸,把现场勘察了数遍后又往县衙走。县衙门口吵吵嚷嚷,不停有官差进进出出, 一打听才知道胡县令的掌上明珠就在距离宝丫失踪的地方不到一条街的地方也被拐了。
听闻赵凛的闺女也被拐了后,几个衙差咬牙切齿:“这帮人牙子, 已经拐了十几个了!赵秀才放心, 县令大人悬赏千两, 肯定会找到人的。”
人贩子真真该杀!
赵凛怎么能放心,他一刻也停不下来, 抱着微薄的希望又去了城隍庙、齐府、青山书院找人, 依旧一无所获。
权玉真、顾夫人、顾山长、秦正清、马承平等人听说小宝丫没了后也很着急, 发动身边一切认识的人帮忙城内外的搜寻。
赵凛跑了一日都没找到人, 最后重新回到小宝丫失踪的小院,一寸一寸的寻找线索。赵小姑跟在他身后, 眼泪不停的掉:“大哥,都是俺不好, 俺没看好宝丫……”
“别哭了,你现在回去等, 说不定丫丫自己回来了。”赵凛沉着脸看天, 天暗沉沉的,雪还在下, 刺骨的冷意往骨头缝里钻。
丫丫体弱畏寒,这么冷的天怎么受得了。
他蹲下身,手抚摸在小黑柔软的毛发上,一下又一下的顺着:“小黑, 你能听得懂我说的话吗?带我去找你的小主人吧……”他眼眶发红,指尖都在颤抖。
小黑汪汪两声, 狗鼻子在顺着积雪嗅闻,从后门往西一路找了去……
赵凛拿着宝丫的画像一家一家的敲门问。
与此同时,苏玉娘和春生也拿着宝丫画像沿着城南找……
北风呼啸,地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雪粒子顺着衣领子钻进脖梗,凉得叫人缩脖子。赵宝丫被人丢进了屋子,她在阴冷硬实的地面滚了半圈被一只横出的脚拦住。小团子睁开眼,沿着那只乌黑的脚往上看,一个脸颊同样脏污不堪、蓬头垢面的小男孩正盯着她看。
小男孩四周还有十几个不停抽泣盯着她看的小孩儿,其中一个胖嘟嘟的男孩反应最大,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赫然是失踪好几天的吴金牛。
吴金牛衣服表面都破损了,脸上青紫一片,一看就没少挨打。
赵宝丫这才意识到,她只是在门口扶了个跌倒的老奶奶就被人牙子抓来了。
门突然又被踢开,一个穿着比她还华贵的小姑娘被丢了进来。所有的小孩子都吓得往墙角缩,赵宝丫抱着斗篷也往里缩。
被丢进来的小姑娘爬了起来,像个小兽一样就往外冲,被守门的人牙子一把拎住脖梗给扯了回来。小姑娘张牙舞爪的大喊:“你们这帮贱民,快放了我,我父亲是县令,他不会放过你们的!”
“贱民,再不放了我,我让我爹带兵杀了你们!”
啪啪啪!
人牙子甩手就是几个耳巴子,小姑娘头上的珠花都被打摔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人牙子把人往地上一丢,抽出鞭子朝着缩在角落里的一群孩子就是一顿打,大骂道:“到了这你们就是小猪崽子,别想着跑,也别以为自己还是公子千金,再吵吵剥了你们的皮!”
十几个孩子连抽泣也不敢了,紧紧抱着自己胳膊不动弹了。
门再次被关上,不大的屋子只有高高的天窗能投进一丝光亮。丢在地上的小姑娘又爬了起来,跑到门边连抓带挠:“开门,开门,你们这群贱民,我要让我父亲打死你们!”
外面没人搭理她,小姑娘又扭头朝缩在屋角的赵宝丫等人,气鼓鼓喊:“过来帮本小姐踢开这个破门!”
十几个小朋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依旧鹌鹑似的缩着。
“一群胆小鬼!”小姑娘骂完继续拍门。
然后一群小朋友就看着她拍,半个时辰后,她终于累了,抿着唇双眼蓄泪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赵宝丫是认得她的,她最喜欢的布老虎还是她丢的呢。见她哭得实在可怜,小宝丫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蹲下,奶声安慰:“姐姐别哭,我们的爹爹会来救我们的。”
小姑娘哭得正伤心,哪里听得进去,伸手就用力推她:“走开啦,呜呜呜呜……”
小宝丫被推得一个屁蹲坐在地下,愣了愣,委屈的瘪嘴。爬起来拍拍自己崭新的狐毛斗篷,哒哒的走到角落乖乖的待着。
小姑娘以为还是像家里一样,只要她一哭就会有人来哄她。然而她哭了好久好久,压根没人搭理她,她终于哭累了,抽抽搭搭的抹眼泪,红肿的眼睛在一群小孩中间扫过。最后终于挑了看起来还算干净,和她搭过话的赵宝丫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