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凛他们来,苏玉娘还特意把新酿的葡萄果酒给端了上去。
一桌子满满当当的,摆盘漂亮,看上去色泽诱人。秦正清尝后,拍手夸赞:“赵兄,你这邻居厉害,这口味就是琼花楼的大厨也赶不上。比之京都的鸿运楼手艺也不差,尤其是这葡萄果酒,竟然从未见过。入口酸甜有果香,中段丰厚细腻,尾韵持久,回味甘甜关键是还不醉人。”
马承平是个急性子,连忙灌了一口。赵春喜笑道:“你这牛嚼牡丹能尝出什么味儿?”
马承平砸吧了嘴,乐呵呵道:“怎么没尝出味儿,好喝!”自从没读书后,他说话也糙得很。
赵凛也浅尝了一口:“酸甜口感,倒是适合女子饮用。”
系着围裙的苏玉娘端了一笼蟹黄包出来,笑道:“这酒本就是波斯那边传进来的,不管男女,宫里的贵人可都喜欢这口。我祖上出过御厨,方子好不容易弄到的。”
“蟹黄包趁热吃,要不然被那三个小馋猫给吃光了。”
马承平无情的拆穿她:“我看只有宝丫一只小馋猫,她来帮忙估计扒着灶台走不动道了。”
桌上的几人都笑开了,尤其是赵凛笑得特别开怀。
其他桌的客人瞧见他们桌上的菜肴,也跟着点了几道,无不竖起大拇指。
眼见着小宝丫端着一碟子糍糕出来了,马承平连忙催促众人:“快吃,快吃,小馋猫来了,再不吃,这蟹黄包就没了!”
赵凛拿起筷子刚准备夹,食肆门口就有人再问:“赵秀才可在?”
食肆的客人纷纷朝门口看去,赵凛几人也往那边看,问话的人居然是林师爷。赵凛连忙起身,林师爷瞧见他也赶紧走了过来,笑道:“莫急着吃,县令大人今日请酒,说是要好好谢谢赵秀才帮忙破获孩童拐卖案,赵秀才且随我去。”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看来今日这开业酒水,赵凛是吃不成了。
县令大人请客,还是有由头的,自然不好推辞,赵凛只得放下筷子和林师爷走了。赵宝丫忙着吃红糖糍糕,显然没注意到他爹走了。
赵凛总有种不好的微妙预感,去的路上问林师爷:“县令大人只请了赵某一人吗?”
林师爷摇头:“还有两个县学的秀才老爷作陪呢,您去了就知道了。”
县学里统共二十几个秀才,他都见过,大部分都挺和善的,除了陆坤和齐宴那个嘴毒的。
莫要是这两个人才好。
今日开业大吉,苏玉娘是算过吉凶的!
然而,他到了胡府,作陪的恰好就是齐宴。
赵凛龇牙:幸好另一个不是陆坤,不然他半夜非得将这两人暗杀了不可!
赵凛一进去就弯腰朝胡县令行礼。胡县令忙道:“不必拘礼。”他拍了拍左手边的位置:“坐到这边来。”
赵凛依言坐下,朝齐宴两人点头。齐宴只当没看见他,头高傲的仰着。
胡县令命婢女满上酒水,才指着齐宴介绍:“这位是齐宴,本官老友清远齐州判之子,当年也是案首,清之你应该见过吧?”
赵凛颔首:“见过,齐公子高才,早在府试时就同清远的学子提过。”
齐宴觉得这人虚伪极了,先前还嘲讽他是因为才能不及清远现任案首才跑来长溪的,这会儿当着胡县令的面又是另一套说辞。
胡县令接着介绍另一位:“这位是本官的内侄温光启。”
温光启朝他点头,赵凛颔首回礼。
胡县令是有一个儿子,不过据说在经商,常年不在长溪。这个内侄是胡夫人娘家的侄子,为人温吞和善、行事也算低调。
请酒让这两人作陪,意思在明显不过:告诉他,把他当自己人了。
赵凛刚坐下喝了口酒,胡县令就接着道:“这次拐卖案,多亏了清之才能这么快破获。没想到你不仅学问好,还有勇有谋,本官承诺过,谁能救回小女赏银千金。”他朝林师爷招手:“来呀,拿银子来。”
林师爷立刻去取了银子。
赵凛:要来的终究要来,看来这是鸿门宴。
他心里转了几个弯,嘴上连忙推辞:“县令大人不可,学生的闺女也在其中,救人是理所当然。”
“要的,要的。”胡县令笑道,“况且,本官听小女说,你家闺女不仅给她吃食还拉着她一起逃跑。这是救了小女的命啊,如此机警理应嘉赏。”
赵凛警觉不再推辞。
赏银上来,胡县令继续:“小女这几日把清之的闺女说得万般好,说是要报答救命之恩。本官瞧着两个小孩儿投缘,不若明日让她来府上给小女当个玩伴?你放心,吃穿用度都同小女一道,府上还有京都来的教养嬷嬷,规矩礼仪也可以一并学学,将来定是有用的。”
赵凛低垂的眼里闪过寒芒:这哪里是要报答救命之恩,分明是要恩将仇报!
该死的人牙子!
赵凛刚要开口,胡县令就截住他的话头:“你莫要说什么乡下出生,愚笨不堪的话了, 本官晓得这都是清之的谦虚之词。”
赵凛像个万精油:“倒不说这些话了,只是小女自小有弱症, 畏寒!上次被拐后, 身体一直没好, 日日喝着药,在地龙屋子里细养着。去县令大人府上只怕不仅不能陪伴令千金还会把病气过给令千金。”
有一不能有二, 他虽知道这次再推辞就是在得罪胡县令, 但也不得不推辞。
即便权玉真说闺女精明着, 不一定会吃亏。
但, 万不能拿他唯一的闺女冒险!
他说完胡县令脸明显沉了下来,酒桌上的气氛僵硬, 齐宴哼了一声,道:“齐某瞧着赵兄家的闺女可不弱, 上次碰到还在街口卖馄饨呢。能说会道的,硬是把辣椒水说成普通的水。”
“她那样刁蛮, 本也不配和县令大人家的千金玩耍。县令大人能让她来, 是看在赵兄的面子上,你还要推辞, 难道是觉得县令大人家不好或是宝珠侄女不好,不愿意送她来?”
有了齐宴这么个嘴毒的嘴替,胡县令也不说话,只捏着酒杯喝酒。
那态度明显在施压。
赵凛咬死不承认:“学生绝无此意, 实在是闺女确实病了!”他看向齐宴,道:“先前在馄饨摊是丫丫的不是, 若是哪里得罪了齐公子,赵某给您赔不是了。只是莫要如此猜测赵某了,实在有伤同门之仪。”
齐宴:这是在说自己小气了?
“你……”
眼看齐宴要发作,温光启连忙一把拉住他,打起圆场:“哎,齐兄,赵兄这人最是实在,定然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他又看向赵凛,“赵兄,县令大人难得如此关心您闺女,既然她病了,就让县令大人府上的大夫去给她整治一二。县令大人府上的大夫医术高明,说不定几服药下去就药到病除,不日就活蹦乱跳了。”
他说完看向胡县令:“姑夫,您觉得呢?”
软话一套一套的,其实是以退为进。反正县令大人开了口,不管生病没生病,人都得来。
胡县令抬抬眼皮,放下酒盅:“甚好,若是病得严重也可以到本官府上养病,本官府上别的没有,药材倒是多。”
这是不让自己说话,一锤定音了。
胡府的管家办事效率很快,马车大夫很快就位。
胡县令把千两纹银交到赵凛手上,拍拍他肩膀道:“去吧,希望宝珠很快能见到她的玩伴。”
赵凛道了谢,转头出了县令府上。
刚出门,一只小黑狗窜了出来,提着药箱的大夫吓了一跳,抬腿就要驱赶。赵凛连忙道:“林大夫,莫要赶,这是赵某府上的狗,定是瞧见我出来了,才跟来的。”
林大夫嘀咕道:“怎么养一条黑不溜秋的狗?”
赵凛:“闺女喜欢就养了,这小狗虽不好看,但聪明。”说着,他弯腰摸摸小黑的狗脑袋:“乱跑什么,快回去找你的小主人,县令大人让大夫来给她看病了,让她也别乱跑啊。”
小黑汪汪两声,一溜烟的跑了。
林大夫惊疑:“这狗听懂了?”
赵凛起身,笑道:“林大夫说笑了,狗哪里听得懂人语。”说着伸手请林大夫先上马车。
林大夫总觉得他这话怪怪的,像是在骂人!
马车沿着宽阔的街道缓缓而行,期间赵凛遇见从何记食肆出来的秦正清、赵春喜、马承平……等好几个同窗,都停下和他们打了招呼,又说了一些别的事。明明一刻钟的路程,生生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赵府。
林大夫坐得有些焦躁,心道:读书人就是屁话多,看个天也能吟诗一首!
赵凛很是不好意思道:“林大夫莫要见怪,同窗相间,不打个招呼不礼貌。”
林大夫陪笑:“哪里哪里,老夫不急。”
赵府的门关着,赵凛上前敲了两下门,很快听见脚步声。门拉开,赵星河那个小崽子站在门口警惕的左看右看。
“哪来的小童?”林大夫疑惑,抬头看赵府的门匾,没错啊,这确实是赵府。
赵凛解释:“这是先前被拐卖的小童,无家可归,赵某收养了。”他问赵星河,“丫丫呢?”
赵星河眼眸眨了眨:“在房间。”
赵凛松了口气:难为他一路聊天聊过来,那丫头总算赶回来了。
要是来看病,病人还在食肆里狼吞虎咽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赵凛带着大夫往赵宝丫屋子去,屋子里烧着地龙。赵小姑不在,倒是何春生坐在床边,给小宝丫喂水。
林大夫看到何春生也愣了一下,问:“何家小子,你怎得在这?你娘的病如何了,之后怎么没找老夫看病?”
他平日里都待在药堂,甚少出去,自然也没关注何家的事。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起,何春生就来气。深吸一口尽量和缓语气:“我娘被林大夫越看越严重,险些吐血而亡。幸好碰到城北的齐大夫,他说林大夫开的药与我娘病症相左,又另外开了一副药我娘才渐好。”
“敢问何大夫,为何要害我娘?”
林大夫内心剧震:他也是拿了钱替人办事,有什么好说的。
幸而,他背后有胡县令做靠山,何家败落,就算知道了其中猫腻也不敢去告他。
这样想着,他很快镇定下来,肃声道:“老夫医人无数,开的药定然没错。定是你娘没尊医嘱才一直未好,既然你家更信任齐大夫,今后就都让他整治好了。”
“你让开,老夫要给女娃娃看诊了。”
何春生隐在袖子里的手捏紧,站着不动。赵凛见此,伸手把他拉了过来,在他肩头抚了抚。何春生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他倒是平静下来了,林大夫心里却在打鼓,给宝丫把脉时都有些心不在焉。只觉得这女娃娃脉象时弱时强,手时冷时热的,像是随时要死掉。
他惊疑不定,又去看躺在床上没什么动静的小女娃的脸。面色倒是红润,但大冬天的,额头汗水涔涔,连气都喘不匀。
恐怕不好。
他伸手去撑赵宝丫的眼皮,赵宝丫扭头不让他碰。噘嘴哭唧唧道:“阿爹,难受。”
赵凛焦急,询问何春生:“丫丫这是怎么了,我出去时还没这么严重的?”
何春生道:“宝丫妹妹清晨好了些,跟着小姑去食肆了,多吃了些东西就这样了。”
床上的宝丫睁着水润润的眼睛,可怜兮兮问:“阿爹,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许胡说!”赵凛是真的恼了,装归装,演演就好了,胡说八道什么?
“林大夫,我闺女?”
林大夫又细细把其脉来,迟疑道:“脉象不是很稳,要不先扎几针吧。刺激心俞、内关、神门等穴位可快速回阳。”
赵宝丫一惊,夹在腋下的馒头滚了出去,右手的脉搏一下子松开来。
林大夫惊讶道:“咦,这会儿脉搏怎么又正常了?不过还是细弱,这娃儿天生体寒,又生过两场大病,若不要好好养,只怕会影响寿元啊!”
何春生和赵星河担忧起来,赵凛面沉如水:林大夫说的一半是事实,但再难养他也是也要养的。
只要这些个贵女别来沾他家闺女,他闺女定活得长长久久。
林大夫话语一转道:“要不还是让这丫头去县令府上吧,那里有好的药材,老夫帮她好好调理一下。”他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只要把人弄过去都好说。
赵凛不说话,床上的小宝丫努力爬了起来,突然接话:“好呀,宝丫要去县令大人的家,宝珠姐姐也在那里吗?”她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赵凛,“阿爹,你就让宝丫去吧,宝丫一定会把自己养得白白胖胖回来的,宝珠姐姐也会照顾宝丫的。”
赵凛知道闺女这是在替他着想,心里越发难受起来:气自己无能,气自己现下还只是个秀才!
就在他快收敛不住自己潜藏的匪气时,一只小手拉了拉他的衣袖,轻微晃了晃,小声道:“阿爹……”
赵凛瞬间投降了,叹了口气道:“好吧,麻烦林大夫回去同县令大人说,明早赵某亲自把闺女送过去。”
林大夫答应,提着药箱走了。
回到县令府上,他把赵宝丫的病情说了。胡县令惊讶道:“赵秀才的闺女当真如此病弱?”
林大夫点头:“应该是娘胎里带来的弱症,确实不太适合来府上陪小小姐。”县令家的那位千金刁蛮程度他是听说过的,赵秀才家的闺女那病弱弱的小身板只怕不够她折腾。
胡县令顿时有些后悔起来:女儿那脾气,万一真玩出个什么好歹来,也不好。
毕竟是秀才之女,他还是很器重赵凛的。
但一想到女儿撒泼娇缠的模样又头疼起来。罢了,就让那娃儿来吧,左右交代夫人要多看顾一些,不要被女儿推下水或打了就好。”
他又朝林大夫道:“你且看看她病要怎么整治,府里有的药都用上吧。”也算是一点补充吧。
林大夫点头去了。
赵府,赵宝丫躺在床上抱着千两白银乐开了花,小奶音里都是愉悦:“阿爹,县令家这么有钱呀?宝珠姐姐值这么银子!”
赵凛给她擦着额头的汗,叹了气道:“丫丫要是不想去县令府上阿爹会想办法的。”
“要去要去。”赵宝丫急了,“我要去!小动物们说,县令家的伙食可好了!”她的目标很远大:“我要把他们家吃穷!”
赵凛哭笑不得:“你不怕胡宝珠?”
“为什么要怕她?”小宝丫噘嘴,气呼呼道:“她坏死了,踩星河哥哥的脚,还推金牛哥哥,金牛哥哥脑袋上的口子就是她推倒撞树枝上了。她太不乖了,宝丫去了要好好教训她,让她不敢再欺负别的小孩子。”
赵凛看看闺女矮矮的个头,问:“丫丫要怎么教训她?”
“秘密!”小宝丫抬起小下巴,学着书院先生的样子摇头晃脑:“只可智取,不可力敌,宜出奇兵也。”
赵凛笑得喉头震动:“不错不错,两年书院没白待。”
“那是。”赵宝丫把银子推还给她爹,眨巴眼道:“银子阿爹帮我收着哦,千万别被小贼偷了。”
赵凛见她这样放松,心下难受也少了些许。
等小宝丫睡着,他让小星河和小黑守着人,兀自去了一趟青山书院。
赵宝丫一觉醒来,没看见她爹,也跑到隔壁去找何春生,问他有没有泻药、蒙汗药、痒痒药之类的。
何春生一本正经道:“那些都是害人的药,我将来行医是要治病救人的。”
“哦,没有呀?”小宝丫噘嘴:“你怎么像书院里的老先生一样迂腐?毒药也可以治病救人的呀。”
何春生面色涨红:“宝丫妹妹说的是,泻药、蒙汗药没有,痒痒药可以配。”他配好后,嘱咐道,“你莫要自己弄到了,会很痒的!”
赵宝丫点头:“春生哥哥放心,宝丫很聪明的。”
次日,赵凛雇了马车亲自送闺女去县令府上。小星河闹着要跟过去,赵凛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他立马放开了扒住马车的手。何春生赶来送她,又塞了两罐泻药和蒙汗药给她。
赵宝丫诧异:春生哥哥这纯善的性子居然真给她做毒药了。
马车一路往县衙赶,街道两旁的屋瓦还挂着白霜,连呼出去的气都凝成白雾。赵凛边给她整理包袱边道:“莫要冻着了,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胡夫人说。胡宝珠若是打你别忍着,要闹,往大的闹,阿爹才好去接你。”
赵宝丫乖乖点头:“阿爹放心,我带猫猫去,有事猫猫会来找你的。”
赵凛摸摸她脑袋,眉目不展:“春生给你的那些药不到迫不得已不要乱用。”他又捡一些无关紧要的细细交代,像送子远游的老母亲一样唠叨。
赵宝丫爬到他膝盖上,小脑袋挨着他的肩膀乖乖的坐着。赵凛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她的背:“你机灵点,阿爹夜夜都会去看你的,会尽快让你回家的。”
小宝丫抬头,很认真的说:“阿爹,你好像老头子哦。”
“以前二叔去书院读书,阿爷在饭桌上就会一直这样说,一直说,说得二叔都发脾气了,才停下。”小团子掐着嗓子,学赵老汉说话,语调学得有模有样的。
赵凛彻底绷不住笑了起来。
赵宝丫歪着头,又问:“以后我长大了,阿爹是不是还会这样念叨呀?”
赵凛从未想过闺女长大后是什么样子。
他即盼着闺女长大,又舍不得她长大,盼着她能振翅高飞、前行又担心世间的风雨无常。这是一种矛盾又复杂的心情,有了孩子之后才能体会到的心酸。
赵凛:“以后丫丫长大了,换你来念叨阿爹,就像你念叨师父一样……”
赵宝丫皱起小眉头:“怪不得我是阿爹生的,也喜欢念叨呢,师父是不是很烦我呀?”
赵凛反问:“那丫丫烦阿爹吗?”
赵宝丫摇头,赵凛笑道:“那就是了,你在乎的人才会念叨,就像顾夫人念叨顾山长、玉姨姨念叨春生,阿爹念叨你一样。”
小宝丫歪头想了想,问:“那小黑老是对着猫猫吠,也是在乎猫猫吗?”
“呃……”赵凛给闺女整不会了,他又不懂兽语,怎么知道是在乎还是想干架?
好在胡府就在眼前,赵凛一手提包袱,一手抱着闺女跳下马车。
以往长溪县的县令都是住在府衙的,胡县令嫌府衙太过吵闹,都是留县臣和师爷一部分衙差自行住在府衙。自己则单独辟了别院出来住,平日里待客休息在别院,处理公事才在府衙。
胡府占地面积广,高墙大院,铜门石狮,门口还有衙差守卫,看上去甚是气派。
他们一下马车,早就等候在门口的管家连忙上前招呼:“哎呀,赵秀才总算把闺女送过来了,小小姐今早都问过好几回了。快快快,老奴带小孩儿过去。”他伸手来拉赵宝丫,赵凛顺手把包袱递到他手里,道:“麻烦管家了,我这闺女身体不好,还烦请出来个婢女姐姐抱抱她。”
管家伸出的手僵了僵,笑意就淡了几分:“应该的。”说着让婢女出来把赵宝丫抱进去,又冲赵凛道:“老爷在县衙,府上都是内宅妇人,就不请赵秀才进去了。”
“无碍。”赵凛朝着宝丫挥手,交代道:“丫丫记住方才阿爹在马车上和你说的了?要听话,想阿爹就让管家叔叔来找阿爹。”
小宝丫点头:“嗯,阿爹回去吧。”
等闺女彻底消失在胡府回廊处,他转身上了马车径自往县学去。
胡府外面大,里面更大,走过长长的游廊又穿过碧瓦飞甍的正厅才到了后花园。饶是冬日,胡府的后花园也青枝绿叶,郁郁葱葱,梅香扑鼻。
婢女绕过一方池塘,又穿过一座假山,终于进到一处四角垂纱的凉亭。凉亭中,仆从环绕,炭盆高燃,胡夫人正在哄胡宝珠吃点心。
婢女把宝丫放下,行礼:“夫人,赵家的小闺女带到了。”
胡宝珠一听说赵宝丫来了,一把推开胡夫人手里的燕窝,哒哒的跑去过来拉赵宝丫:“你终于来了,那些狗奴才一点也不好玩,你快来陪我玩呀!”
赵宝丫被她拉到石桌边坐下,然后抢过胡夫人手里的燕窝,推到她手上,命令道:“你快帮我把这难吃的玩意吃了,还有这个芙蓉豆花糕,你通通吃掉。”这些东西她都快吃吐了,母亲还天天逼着她吃。
吃货赵宝丫:一来就有这种好事?
小动物们果然没骗她:县令府上确实有好多好吃的!
赵宝丫把猫猫放到桌子上,抱着碗,接过勺子就要吃,就听见旁边传来一声轻咳。她侧头就对上胡夫人打量的视线。
赵宝丫冲着她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嘴十分甜:“夫人,你好漂亮呀!”
胡夫人已经年近四十,比起府里的妾,算是人老珠黄了。头一次被小娃娃直白的夸漂亮,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她努力压下上翘的嘴角,道:“倒是个机灵,会说话的,生的也白嫩可爱,配得上和我家宝珠玩。”
“你叫什么名字?”
赵宝丫:“赵宝丫。”
胡夫人蹙眉:怎么和她的宝贝女儿重了一个字?
无端拉低了女儿的身份。
她道:“你这名字不好,有空回家让你爹改改。既然来了胡府,就要守规矩,宝珠的东西你不能动,她不吃你也不能吃。她动了筷子你才可以吃,还有自己的手要洗洗,什么猫猫狗狗也不能放桌子上,脏。”
“家里带来的那些旧衣裳也一并扔了,既然邀请你来做客,府上几件衣服还是有的,没得让人觉得寒酸。”她由上到下透着一股高高在上的尊贵味道。
老爷只说这娃儿体弱,让她看顾点,莫要让宝珠将人打了。
也没说不让立规矩啊。
赵宝丫看看自己的手,白嫩漂亮,指尖光滑圆润,一点也不脏啊。猫猫昨晚上才洗过澡,今早还特意梳理过了毛发,也不脏。
为什么胡宝珠不吃她就不能心动筷?她的名字很好听呀!阿爹说是宝贝的意思,为什么要改?
赵宝丫委屈,眼眶突然就红了。
这个胡夫人好讨厌呀,她一点也不喜欢她。
她抿着唇不说话,胡夫人嗓音提高:“你听见没有?”
赵宝丫依旧不说话,眼泪已经快溢出来了。
胡夫人眉头越粗越紧,朝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不太懂规矩,你先教教她吧。”
嬷嬷应了声,走出来,板着脸看着赵宝丫,刚要开口训话。外头的婢子匆匆来报:“夫人,顾老夫人来了。”
“顾老夫人来了?”胡夫人一喜,直接站了起来:“快快快,快同我一起去门口迎接。”顾夫人出身大家,风评礼仪更是长溪县女子的楷模,她的几个儿子都是人中俊杰,老大更是在京都为官。更别提顾山长乃是五大世家的顾氏,门生遍布朝野。
老爷说过对他们夫妻二人要礼遇有加,最好多往来?
她下了几次帖子请顾夫人都被推了,今日突然造访,怎叫她不欣喜?
然而还不等她走出亭子,顾夫人就带着两个婢女先过来了。
胡夫人帮忙让婢子重新沏茶上水果糕点。
顾夫人走近,摆手:“不必了。”她声音温和有礼,面上还带了笑:“我只是听说宝丫在你府上,特意来瞧瞧的。许久未见这丫头,怪是想念的。”
赵宝丫一见有了靠山,燕窝也不吃了,扑到顾夫人怀里就哭。
顾夫人连忙接住她,心疼的给她擦眼泪,笑问:“顾奶奶当孙女疼的,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是谁欺负我们宝丫了?”
她看一下还站着的嬷嬷,面上依旧带笑:“若不是这位面目可憎,吓到你了?”
嬷嬷脸颊抽搐:她怎么就面目可憎了?
胡夫人尴尬:“这位是从京都贵人府上请来的教养嬷嬷,来教孩子规矩的。”
顾夫人道:“再怎么从京都请来的也是个奴才,见着客人不知问安,但真不知礼数。这等人胡夫人还是尽量打发的好,莫要降低自家的身份!”
胡夫人脸被说的一阵白一阵红的:这是在说她识人不明,礼仪不全,治家不严了?
这是在妥妥打她的脸啊!
教养嬷嬷也憋屈的要死:她出了京都,走哪里不是被争抢礼遇?
今天辱她的是顾夫人,她偏生不能还嘴,打完左脸还得伸右脸。
“顾夫人教训的是。”
胡夫人瞪她:“还不给本夫人下去,没得在这碍顾夫人的眼。”被顾夫人否认礼仪的嬷嬷她是不敢要了,否则会被同行的夫人笑话到死。
顾夫人又道:“你这女儿是该教教了,既然你的人不行,就先借我身边的奶嬷嬷过去吧。”
“萎蕤,见过胡夫人。”
一个年近五十的夫人站了出来,顾夫人介绍道:“这是我多年前从娘家带来的陪嫁丫鬟,曾在宫里任过职,伺候过当今圣上。”
胡夫人一听连忙见礼:“萎蕤姑姑好。”态度恭敬又抓麻:这么一尊大佛该要如何供着才好?
萎蕤也屈膝朝她行礼:“胡夫人不必客气,老身离宫多年,现在只是顾夫人人身边伺候的人,有什么事您尽管吩咐。”
胡夫人:伺候过皇帝的人,她哪敢吩咐啊?
她后背开始冒汗:不是说顾夫人温柔可亲吗?怎么压迫感如此之强?
顾夫人抱着宝丫坐下,掏出秀帕给她擦了眼泪,又喊了声胡夫人。
胡夫人警觉,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顾夫人笑道:“你不必紧张,也坐吧。”
胡夫人依言坐下,也只敢坐了一点点位置。
顾夫人继续道:“赵凛喊我一声师娘,宝丫这娃娃也算是我的后辈。她身子弱,吃不得苦,受不得寒,规矩也就算了。府上请她来,定然是极喜爱她的,也不会让她受委屈。只是她性子活泼,这些日子要麻烦胡夫人看顾一二了。借着她的由头,我也可来府上多做做客,胡夫人不反对吧?”
好嘛,这是来护短了!
打两巴掌给一颗甜枣,偏偏这枣又硬又涩难吃的要死!
胡夫人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偏偏面子上还要过得去,深吸一口气笑道:“自然,请她来定然不会让她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