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星河浅蓝的眸子里映着天光,语气轻柔道:“我在想,我们在荆州城外种的那棵树是不是也很高很壮了。”
赵宝丫想起当初他们在荆州种树时的情形,忍不住笑出声:“我也好想知道,等它长高长壮了,我也要在它上面挂上红绸。荆州的风大,远远瞧上去肯定更漂亮。”
两人想象着那场景,周围突然传来一群姑娘压抑又兴奋的尖叫声。
霍星河蹙眉,往那边看过去,就见他们对面,一个青衣玉带的公子沐浴在阳光下,正在系红绸。唇角带笑,睫羽雅黑、手指纤长,整个人仿佛自带圣洁气息,宛若如来座下佛子。
他嗤笑一声:“哪来的小白脸,来圣洁之地搔首弄姿勾搭姑娘!”
赵宝丫顺着他目光看去,那人也正巧看过来,朝她展颜。
那笑真犹如千树万树桃花开,晃得人眼花。
这闻孔雀是在开屏吗?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就见闻孔雀径自朝着她来了。霍星河先一步挡在了她面前,目光不善的盯着顾闻经:“你谁啊?”
顾闻经眼神也没给他一个,只是道:“你问她。”目观绕过他看向他身后的赵宝丫。
霍星河疑惑,扭头问赵宝丫:“你认识?”
赵宝丫硬着头皮点头:“认识,我阿爹前几日抢的会元郎……”
霍星河眸子微眯:“顾闻经?”
顾闻经下巴轻点:“现在能让开了吗?”
这高傲的姿态让霍星河很不舒服,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你们在都在这呢?”
身后突然传来何春生的声音,赵宝丫豁然回头,继而眉眼弯弯:“春生哥哥,你怎么在这?”
何春生走过来,有意隔开了顾闻经和霍星河,温声道:“陪我娘来的,我娘先前在这给我爹他们点了长明灯,过来祭拜。”
顾闻经很不待见他:“倒是巧,赵姑娘今日来,你就来了?”
何春生笑意盈然:“是巧,不像顾公子,头一次来京都,居然孤身一人寻到了这寒山寺。”
这含沙射影的功夫是真高。
两人你来我往,惹得不少香客朝这边看来,捂嘴偷笑指指点点。饶是赵宝丫脸皮再厚也有些遭不住了,指着左边稀疏的小道问:“我们能去那边聊吗?”
“好啊。”何春生主动跟着赵宝丫走了,顾闻经见此不甘示弱,也跟了上去。
原地只剩下霍星河一人,他眉头拧得几乎都要打结,心里酸得冒泡。
陈慧茹缓步走到他身边,语气平常的像是在聊天:“怎么?瞧见宝丫同他们两个在一起,心里难受?”
霍星河偏头瞧她云淡风轻的脸:“你什么意思?”
陈慧茹和他对视,那双眼睛沉静经过了岁月的洗礼,似乎能看透一切迷嶂:“你喜欢宝丫。”
霍星河眸色暗了暗,没接她的话也没反驳。
陈慧茹继续道:“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无非是觉得宝丫不喜欢你,只把你当哥哥。但有时候两个人在一起,喜不喜欢反而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合适。”她认真看着他,“我觉得你就很合适,父母双亡,又自小和宝丫一同长大,爱她护她。”
霍星河提醒她:“云亭侯还活着……”
陈慧茹:“那不重要,你想他死,他今晚就可以死。他死,你到侯府来,成为云亭侯世子。然后娶宝丫,我们成为一家人。”
霍星河拧眉:“你这么做是什么目的?”
“没什么目的,若不是陈微之不顶用,也轮不到你。”陈慧茹想了想,“若硬要说有什么目的,你就当作我喜欢宝丫,想多一个女儿吧。”
女人嫁人不易,不仅是嫁给男子,还是嫁给一个家族。
玉娘或许觉得爱情最重要,但陈慧茹觉得,合适最重要。
与其让宝丫嫁到别人家,不若嫁到她这里来,有她在定然不会委屈她半分。
霍星河嗤笑出声:“你倒是想得美,可惜,赵叔叔说了,不嫁女只入赘。”
“而且,我没你想象的那么酸。若是宝丫同春生在一起,我可以接受。”因为他知道,春生如他一样,绝不会让宝丫妹妹受委屈,他盯着三人走远的背影,咬牙,一字一句道:“但,若是别人或是那个小白脸,不行!”
霍星河说完,头也不回的跟着赵宝丫三人身后走了。
他现在就去盯着那小白脸,务必不让他挨着宝丫妹妹分毫!
陈慧茹微微诧异,继而失笑:看来是她多管闲事了。
可是,宝丫那孩子明显还没开窍啊。
作为母亲,她得补送一份成人礼。
于是,从寒山寺回去后,赵宝丫收到了来自陈慧茹送的一大木箱子沉甸甸的话本。
还是带小图用词缠绵悱恻的那种。
赵宝丫起初还疑惑慧姨怎么送她这么多书,她随手打开了一本开始看起来。然后就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从中午看到晚上,晚膳也不想吃,夜里躲在被子里借着夜明珠的光,继续翻阅手里的情爱圣典。
看得她脸红心跳双眼泛红,激动处恨不能抱着被子打两个滚……
窝在她床头的猫猫歪着一颗猫脑袋,溜圆的猫眼睛滴溜溜转:小主子莫不是疯了?
赵宝丫这一看就上瘾了, 连着三天足不出户。
饶是赵凛这个日理万机、甚少待在家里的首辅也察觉出了女儿的不对劲。瞧着怎么同他似的,忘性特别大,还总是发呆傻笑, 晚膳也是让人送到屋子里吃的。
他担心闺女身体也出了毛病,夜里特别留意着, 然后就发现闺女屋子里的烛火一直亮着。他让小厮去喊了小满起来, 让她去瞧瞧自家姑娘在干嘛。
小满打着哈切敲门进去, 赵宝丫听到声音立马把书藏到枕头底下,闭眼装睡。小满小声喊了两句没喊醒, 咕隆两句, 回头把桌上的烛火熄灭了, 才关门出来, 朝赵凛行过礼后,道:“大人, 姑娘已经睡着了,估计是忘记吹灭烛火了。”
赵凛摆手让她下去休息, 但还是不太放心,又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 确定没有任何异常后才走了。
等人走后, 赵宝丫又掏出一大一小的两颗夜明珠摆在床头,钻出被子继续趴着看书。窝在床头的猫猫伸出肉肉厚重的猫爪, 抓了住小的夜明珠,好奇的拍拍,那珠子被拍得乱动,莹润的光在话本上划过。
“猫猫别闹……”赵宝丫伸手把猫猫推开, 然后继续嘿嘿……
连续熬夜的结果就是精神恍惚,眼睛青黑。
次日一早, 难得在家休沐的赵凛瞧着她这模样,忍不住关切问:“没睡好?”
赵宝丫打了个哈切,点头:“嗯……”她拿起筷子,看向她爹,突然来了精神,好奇的问,“阿爹,您当初怎么喜欢上我娘的?是你先喜欢她,还是她先喜欢你的?”
赵凛这个大男人比较粗心,从前没发现自家女儿没开窍,现在依旧没发现女儿突然开窍了有什么不对。
只是轻咳一声,颇为不自在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赵宝丫眼睛晶亮:“就是想知道,阿爹你就告诉我吧。”
赵凛经不住她磨,回忆起曾经的过往,突然发现,那些过往都有些模糊了起来。他有瞬间的惊慌,但有极快的掩饰住了,只道:“快吃,待会爹还要出门一趟。”
赵宝丫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神态又有些蔫。
赵凛安抚了她两句,吃完早上就去了国子监,顺带让小厮去把何春生请了来。好在殿试在即,何春生因为备考,不必日日进宫。没多久便跟着小厮来了,给他把过脉,扎过针后,神情严肃道:“赵叔叔,听我一句劝,不要太过劳累。”
赵凛揉揉眉心,叹了口气:“等殿试后吧,殿试后我会将你调来国子监……”
何春生无奈:“我近日翻阅了一些医书,对于您的病症已经有些眉目了,您放心,我会尽快想出彻底治愈您的办法的。”
“辛苦你了。”赵凛又想起宝丫的反常,朝他道:“你若是无事,午时跟我回去一趟吧。丫丫近日不知怎么了,总是神色恍惚,瞧着脸色也不太好。你是大夫,好好给她瞧瞧。”
何春生立时紧张起来,终于挨到午时,两人一同回了府。原本午膳的时间,不见赵宝丫人影,问了下人才知道她用完早膳就没出过房门半步。
赵凛心忧,带着何春生往她的院子里去,在院外正好碰见端着一碟子糕点的小满。他喊住人,问了几句,小满道:“姑娘瞧着没什么事啊,一直在屋子里看书呢。”
赵凛好奇:“看书,看什么书?”
小满摇头:“不知,奴婢不识字。”
他们二人跟着小满进了屋,赵宝丫还浑然不觉,趴在榻上边看书,边道:“小满,你去告诉陶伯伯,若是午时我爹不回来,就不用备我的饭了,我吃糕点就好了。”说完还乐呵呵笑了两声。
她说完,迟迟没听到小满回话,终于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往上看。就见她爹和春生哥哥悄无声息的站在了床榻边上,眼睛正盯着她手上的书。
赵宝丫吓得一机灵,赶紧把书往枕头底下藏。只是她越藏越慌乱,不仅手上这个没藏好,还把枕头底下,被子里的七八本书抖了出来,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其中有一本带图的,直接砸在了何春生脚边,风一吹,书页哗啦啦的响。
风停,页面正好停留在一幅男女相拥的小图上。
室内落针可闻,赵宝丫脸色渐渐红了,继而爆红。何春生忍住眸子里细碎的笑意,弯腰伸手,若无其事的捡起七零八落的书,然后递到床边。
赵宝丫赶紧爬了起来,接过书往被子里一塞,眼神闪烁,支支吾吾问:“阿,阿爹,春生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何春生温声道:“赵叔叔以为你病了,让我来给你瞧瞧。”
赵宝丫连忙否认:“我没病,我好着呢。”
赵凛脸黑:“确实挺好,都会熬夜看话本了。”随后又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看话本就看话本,半夜不睡觉做什么,瞧瞧眼下,青黑一片。”
赵宝丫赶紧抹了把自己的眼睛,抿唇:“变丑了吗?”
何春生被她逗笑:“没有,还是挺好看的。”
赵凛蹙眉:“这些话本谁给你买的?买了多少?”府里的下人是断然没有胆子给她买这些风月话本的,虽然不算太露骨。
赵宝丫不想说,赵凛看向小满。小满眼神闪烁,最后顶不住交代:“陈夫人给姑娘买的,买了一大箱子。”
赵凛看着从床底下拖出来的一大木箱子书,像是猝不及防让人用锅底砸了脸,黑得可以。
他道:“话本可以看,但得挑挑,还有就是不许熬夜,三餐得定时。”
赵宝丫低头挨训,眼睛看着脚尖,等收拾好后,才跟着两人到前厅用膳。
席间,她全程红着脸,更是不敢看何春生。
你想啊,大家一起长大,突然被对方发现在看有些涩涩的小图,那羞耻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才好。
赵凛见她如此,轻咳道:“好了,你都大了,看就看了,都不是外人,你不用太过别扭。只是近日天好,城南的桃花都开了,别总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
赵宝丫戳着碗里的饭,心里嘀咕:她爹一点也不懂,纯纯的粗老爷们。就算不是外人,也很羞耻啊!
尤其是春生哥哥,好像眼睛一直在笑。
何春生看了全程,夹了一筷子菜到她快戳烂的白米饭里。
赵宝丫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笑意,脸更红了,又快速的低下头扒饭。
何春生眼里的笑意更浓:宝丫妹妹居然会害羞了!
赵宝丫快速用完午膳,介于她爹在家,实在不好意思在家多呆,干脆带着小满去了云亭侯府。原本是想约慧姨和小蜜儿一同去南城的桃花林玩。结果云亭侯近日状况不好,估计是不行了。陈慧茹和小蜜儿出不了门,她只得独自带着小满去了南城桃花林。
只是才下马车,就在桃林入口处碰到了顾闻经和顾闻辰两兄弟。
她暗道一声不好,转身想躲一躲,顾闻辰先瞧见了她,很是诧异,继而挥手打招呼:“赵姑娘,门在这里,你又回去做什么?”
赵宝丫收起尴尬,转身礼貌的朝他笑笑,视线突然就被顾闻经挡住了。
他瞧着她,眸色里隐隐有些得意:“你是知道我要来,才来寻我的?”
赵宝丫笑脸一瞬间收敛,带着小满,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路过,径自沿着小道往桃花林去了。
顾闻经眸子暗了暗,有些无措。
顾闻辰恨铁不成钢:果然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这个堂弟无与伦比的容貌和才华,但性情委实不讨姑娘喜欢。
他无奈教导道:“阿经,对喜欢的姑娘可不能这么说话,要放低姿态,告诉她你喜欢她,无比希望能娶她。那何春生可比你会哄人,你若再是这样,到时候人被他抢了去,可别难过。”
顾闻经抿唇,长睫盖住了眼里的情绪。
顾闻辰催促他:“愣在这干嘛,快去追赵姑娘啊,我去那边逛逛了。”说着就快步走了。
顾闻经也没再犹疑,径自去追赵宝丫。
南城的这一片桃花林很大,是从前庞太妃在时建的,后归静王府所有。静亲王死后,这处就归了皇家,但对京都贵人开放。每年三四月,满院子的桃花竞相开放,密密匝匝、说不出好看。
京都贵人,尤其是女子尤爱到这处来。
院子四处都栽种了桃花,又有无数不规整的林荫岔道,中间是个湖心亭,亭子边上也种了几株矮桃。
微风阵阵,粉色桃瓣纷纷扬扬的落下,顾闻经就这么跟了赵宝丫一路。不靠近也不出声喊她,小满频频回头张望,伸手拉了拉她。
赵宝丫有些不耐,待到下一个岔口,故意钻进了桃花林。
到了岔路口的顾闻经没看到人,果然急了,站在原地四处张望。然后就见赵宝丫从一棵粗壮的桃树后转了出来,恼火的问:“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她唇红齿白,眉眼俏丽,站在桃花树下特别鲜活明媚。
顾闻经玉白的脸蓦的就红了,瞥了眼小满。赵宝丫会意,朝小满道:“你去前头的亭子里等我吧,我等会儿过去。”
等小满走后,赵宝丫看着他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顾闻经朝她靠近一步,抬手。赵宝丫吓得后退,以手抵头:“君子动口不动手,你会还想报我打你的仇吧?”
顾闻经有些无语,快速从她发间拿下掉落的花瓣,语气有些酸:“在你心里我就是这般小气之人?”
赵宝丫讪讪:“也没有啦……”她嘴里这样说,心里却在排腹,不小气至于小时候夸了他一句睫毛长,就把自己睫毛剪掉了吗。
她放下手:“你不必拿掉的,这桃花林子里到处都是掉落的花瓣,拿掉了还会有。”
顾闻经抬头,果然又见桃花纷纷落下,恰恰巧又掉在了她的发间。
瞧着还挺好看。
他悄悄把拿下来的那花瓣放进袖带里才开口道:“先前你在何记楼上喊我,我不知道是你,所以才走了……”那夜,他以为又是哪个爱慕他的姑娘,若是早知是她……
赵宝丫疑惑:“你现在来同我说这个做什么?”
顾闻经有些别扭:“听闻你后来找了我许久……我是想说,你现在不必找了,我就在这里。”他双眸像是盛着一汪湖水,清清浅浅的,波光荡漾。瞧着她,格外的明亮,“我只准许你一个人喜欢我,也想如你所愿娶你为妻,让你时刻都能瞧见我。”
赵宝丫起初还有些期待他会说什么,此刻有点被无语到:果然,孔雀永远是孔雀,不可能低下高贵的头颅!
她恼道:“不会说话,请你以后不要说话!”然后转身就要走。
顾闻经慌了,本能的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急问:“你又怎么了?我都让你喜欢我了,为何生气?”
赵宝丫用力甩开他的手,特别语重心长道:“大兄弟,你这样不行啊。话本里的男主角对姑娘可不会这样说话,你这性子就不适合成亲,也不适合喜欢姑娘,应该被供起来。就像寒山寺里的佛,让人看看就好了。听我一句劝,想要有娘子,性子改改。至少要会点甜言蜜语、哄人道歉、温柔小意……总之,你有得学。”她从衣袖里掏出昨晚上看的话本,塞到他略有些僵的手心,“这个你收下,一定要认真看,好好学学。”
“还有,我特别郑重的告诉你一声,我真的不喜欢你,先前找你都是误会。你伯伯提出先相处着不过是为了全三家颜面,殿试后,这事就算了吧。若是你还觉得委屈,明日我让人送一份厚礼去顾三尚书府上。”
说完又拍了拍他的胳膊,朝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径自走了。
顾闻经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愣神,拧眉低头拿出手上的话本查看,只见话本上写着五个字——《亲亲小娘子》?
这是什么鬼?
他在说喜欢她,她不应该娇羞、高兴,然后欣然同意嫁给他吗?
塞给他一本书是什么意思?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顾闻经以为是顾闻辰,一转身瞧见了朝这边走来的何春生。他立马把话本卷了起来,拧眉问:“你方才在偷听?”
何春生莫名其妙:“我刚来,偷听什么?你莫不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好像确实不太可能偷听,赵宝丫都走了一段时间了,他才出来。
他拧眉问:“那你来这里做什么?”
何春生:“这院子又不是你家的,难道还不许我来?我来此是来找宝丫妹妹的,你可瞧见她了?”
“瞧见了。”顾闻经眼珠子一转,伸手指了另外一条岔道。
“多谢。”然后何春生朝着正确的那条道走了过去。
顾闻经:“……”这人,心眼子也贼多。
他又出声喊住他:“何春生,再过不久就要殿试了,不若我们来打个赌。若是谁中了状元,另一个就主动放弃赵宝丫,如何?”他认为,只有状元夫人才配得上她。
何春生停住步子,转身,隔着一株盛开的桃花和他对视,眼神温和平静:“不赌。”
顾闻经不屑:“你不敢?”
何春生颔首:“确实不敢,我不会拿宝丫妹妹去打任何赌,因为我输不起……”他目光落在他手里的话本上,微微扬眉:“这话本是宝丫妹妹给你的吧,你别误会,她没有旁的意思。就是想你多读读书,多学点人情世故,以及说话中听点。”
“还有,她不喜欢你!”
说完,露出个浅淡的笑,拨开挡在前面的枝条,径自走了。
“不喜欢我?”不到一刻钟,顾闻经被一连两击,有些承受不住。手上的话本几乎抓出皱褶,眼尾蓦的红了,似是染上林中桃花色。
不见欢喜,只有酸涩。
第177章 177
赵宝丫出了桃花林在湖心亭逛了一圈也没瞧见小满, 她有些疑惑,环顾落英缤纷的水面一圈,想着还是去桃林里找两只鸟来问一下吧。
她随意找了个岔路钻了进去, 很快就在一只桃树上看到两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正要开口询问时,瞧见远处桃林间青衣浮动。若隐若现的桃花树, 何春生大步俊俏的面容闪现, 似乎也在找人。
赵宝丫欣喜, 抬了抬嗓子,忽然一道娇媚的嗓音传来:“何公子, 请留步。”
是鸿胪寺卿府上的肖兰儿, 先前抢亲的那个。
赵宝丫闭了嘴, 站在原地等他们说完。
何春生乍然听见有人喊自己, 回头,礼貌的询问:“肖姑娘找在下有事?”
肖兰儿为了出来见他还特意打扮了一番, 见他态度客气又疏离,心里难免失落。走近了两步, 语气幽怨问:“我就想来问问何公子,先前你同我父亲说已经有了心上人, 缘何转头又答应赵府的抢亲?”她说着语气又有些激动起来, “那赵家一下抢两个,赵宝丫又在你和会元郎两人中间摇摆不定, 这种人你断然不会喜欢的。是赵首辅以势压人是不是?你不是心甘情愿的?”
何春生后退两步,同她保持距离,蹙眉道:“肖姑娘说话注意一些,宝丫妹妹是哪种人我比你更清楚, 不要随意评判她。还有,赵叔叔从来不以势压人, 除非有人咎由自取!”
肖兰儿不甘心:“那你的心上人呢,你不是说非她不娶?”
何春生瞧着她:“那肖姑娘有没有想过,何某的心上人就是宝丫妹妹?”
肖兰儿被他一句话震惊住,连躲在不远处桃树后的赵宝丫本人也微微睁大了眸子。
“怎么可能?”肖兰儿不太相信。
“为何不可能?”何春生语调略微上扬:“我同她青梅竹马长大,她性子好、长得好看、说话好听又善良,日日瞧着她很难再有别的姑娘入眼吧,所以肖姑娘还是令择良婿吧。”
他每夸一句肖兰儿面色就白一分:“可是,她应该不喜欢你,若是喜欢的话为何要在上元诗会招亲,又为何要招惹陈微之和会元郎,还有那个霍小公子,她配不上你。”
“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了算。”何春生语气冷淡:“她配得上所有人,不是她招惹别人,是她太好了,才惹得许多人喜欢。在我心里就是天下最好的姑娘,她不喜欢我,我只会更努力让她喜欢我,决计没有第二种选择的可能。所以,肖姑娘今后别来找我了。”
肖兰儿气得跺脚……
躲在树后的赵宝丫脸却越来越红,似是被枝头的桃花浸染,最后像是熟透的蜜桃。
春生哥哥的心上人是她?
不是为了替她解围才谎称被抢的?参加诗会也不是为了给她找人?
是喜欢她?
她脸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手脚不知道往哪放时,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小满疑惑的瞧着她,正要出声,被她捂住嘴嘘了声,然后拉着人悄无声息的沿着另一条路走了。
她要静一静,她双手手背贴住脸颊,胸腔里有一股甜腻的桃花香在蔓延。
小满疑惑的瞧着她:“姑娘,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舒服吗?”
赵宝丫摇头,声音像是喝多了葡萄酿:“没,没有,我们先回去吧。”
她现在不能瞧见春生哥哥,不然肯定会结巴。
“可是,桃花还没怎么看呢。”小满回头频频张望,“方才我好像瞧见何大夫了……”
“你瞧错了!”她加快步子,很快出了桃园,然后躲进了自家马车。
这一夜,赵宝丫辗转反侧,梦里全是纷纷扬扬的桃花,以及站在桃花林里的何春生……
话本里的男主角似乎那一刻都有了脸。
清晨,她埋在被子里迟迟不肯起来,心脏鼓鼓囊囊的跳得厉害。
连着几日,何春生发现宝丫妹妹似乎是在躲自己。只要自己出现的地方她必定第一时间走人,就算老远碰到了也是立刻移开目光,压根不看他。
他拧眉沉思,想着最近自己有没有做错什么?
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正想当面问问宝丫妹妹,云亭侯就突然没了。
侯府忙着办丧事,赵宝丫担心没人照看小蜜儿,又怕她难过,日日跑到侯府去陪她。
到了安葬那日,侯府将人风光大葬。京都人人都道陈慧茹大义,守了一个活死人这么多年。同时又有些唏嘘,这云亭侯连死了都没有儿子捧灵。
有好事者就开始嚼舌根,说霍星河不孝,这么多年看都不看一眼就算了,如今人死了,也压根不出现。但很快就有人把云亭侯当年气死正妻,想溺死亲子的事重新刨了出来,大骂那些嚼舌根的人有病。
不管怎么,霍星河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霍星河倒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每天照常吃喝。只是赵宝丫知道,他不太对劲,于是时刻留意他起来。
安葬结束那日,霍星河一个人骑着马去了他娘的坟前,拿了好几大坛子酒,坐在坟喝了起来。喝了没一会儿,一抬头,就瞧见站在不远处的赵宝丫。
他抹了把通红的眼眶,扭头道:“荒郊野外的,你来做什么?”
赵宝丫手里也提了一坛子酒:“来找你喝酒啊。”
霍星河拧眉:“喝什么酒,你别喝,你看着我喝酒好了。”
赵宝丫抿唇:“你一个人喝多没意思。”
“谁说我是一个人了。”霍星河朝她身后看去,“不是又来了一个吗?”
赵宝丫回头,就瞧见往山上走的何春生,这次她倒是没躲,也提不起躲的心思。
何春生接过她手里的酒坛,又搬来了一个小马扎,让她坐在旁边看着。他同霍星河并排坐在霍母的坟前,看着满山摇曳的芒草喝起酒来。
何春生是小口慢啄,霍星河这厮是大口急灌,饶是酒量比不得赵凛,也是喝到月上柳梢头才倒下。
原本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喝醉了就开始放肆大笑、开始背兵书,或是高歌,或是咒骂起云亭侯来。骂完又红着眼眶开始哭,哭着哭着躁郁的开始漫山遍野的跑。
赵宝丫还是头一次瞧见他哭,还如此疯狂,眼睛都不禁瞪大了。
何春生就安静的站在她身边,看着霍星河一圈圈的跑。等到对方终于跑累了,摊倒在坟前,他才上前把人扛了起来,朝赵宝丫道:“走了,我们下山去。”
夜晚的山路不好走,好在明月高悬,还有猫儿引路。
三人顺利下了山已经到了戌时末,何春生把霍星河扛进了马车,又伸手来拉赵宝丫。赵宝丫迟疑了一下,伸手握住他干燥温暖的手,一下就被他拉得扑了进去。
两人齐齐往后倒,正巧撞上又想爬起来的醉鬼。霍星河哎呀一声,嘟嘟囔囔的推何春生:“你起来,想压死小爷吗?”
“告诉你们,想小爷死没那么容易!”
“哈哈哈,你看你死了,小爷都没死!”
“你这个人渣,死了肯定下地狱,被饿鬼拔舌下油锅!”
“……”
他显然醉得不轻。
何春生不理会他,努力撑起身体,扶住赵宝丫,柔声问:“宝丫妹妹,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