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应照我—— by小锦袖
小锦袖  发于:2024年0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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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有些意外:“怎么,他也在这件事上出力了?”
苏慎浓摇头,苦笑着说:“他没有出力,就是最大的恩情了。世人皆知谢大人执法严苛,若他主张处置,那便是我家的灭顶之灾。”
说得倒也没错。
谢慈与苏戎桂针锋相对多年,如今苏家一朝落尽泥土中,他没上去踩一脚算是能容人了。
苏慎浓告知了芙蕖那地图所在的位置,便了结了在谢府的心事,她来时没有带任何东西,走的时候,芙蕖没什么可送的,便随手将自己的一罐糖梅送了她。
苏慎浓道谢,告辞。
芙蕖在府门口送她离去,转身尝试着往棠荷苑的方向走,才刚进了游廊,身后一直跟着的吉照便上前一步,拦了她的去路,说:“请姑娘回房。”
谢慈说到做到。
说翻脸就翻脸,半点也不含糊。
芙蕖形容软禁,被拘在了他身边。
梳洗完毕,芙蕖坐在床沿上,眼睁睁看着他从匣子中挖了安神香,洒在卧炉里,点上火。、
他现在做这些,已经不避讳人了,更不屑于找旁的理由。
芙蕖:“我才刚醒来不到一个时辰。”
谢慈:“多睡觉就对你的身体好。”
芙蕖望着那炉子里缓缓升起的青烟,说:“照你这么个用法,我迟早会睡死吧。”
谢慈说:“不会,有我盯着呢。”
他现在几乎是做到了油盐不进。
芙蕖有心想要和他周旋讲理,但是安神香不讲道理,药劲一上来,她的困意也跟着爬上来,即使强撑着不肯闭眼,脑子里却也没了平日里的机敏。
她靠着引枕,头疼的喘息。
谢慈低沉的嗓音就贴在她的耳边:“困了就睡。”
芙蕖摇了一下头,坚定道:“不。”
谢慈上手卸了她头上的簪饰,发现她发间竟还藏着他的那支墨玉素簪,拿在手里愣了一会,浅浅的叹了口气。
头脑与身体博弈的下场就是两头都不落好。
脑子里越发像裹了浆糊一样难受。
身体也逐渐软了下来,甚至连动动手指都觉得难。
谢慈手指在她头部的经络上,力道适中地摁着,如同蛊惑一样,贴着她的耳畔,哄着:“睡吧。”
芙蕖终于抵挡不住这困意,放纵意识涣散到虚空中,临闭眼之前,她还念着一桩事,说出来:“我的梅子没了。”
谢慈应了:“等你醒了,就有了。”
芙蕖:“多买些。”
谢慈徐徐的说:“少吃些吧,仔细牙疼……”
然后,她就睡着了。
芙蕖睡醒过后,该撂下的都忘到了脑后,唯独要梅子一事没望。
次日午时醒来,第一眼,便看到了枕边一罐满满的糖梅。
芙蕖捻了一颗进嘴里。
依旧甜,但好像比从前淡了一些,外面的糖霜是新裹的,还没干透,许是外面新做的,芙蕖没有起疑,一连在嘴里塞了五六颗,才意犹未尽的将罐子收了起来,妥善安置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
赤脚踩在厚实温软的西域地毯上,走到窗户边,推开窗子。
外面昨夜又下了一场雪。
院子里的积雪已经扫净了,只有梧桐树上盖了一层素白的新衣,以及房顶瓦上厚重又洁白的雪,映着正午耀眼的日光,滴滴答答的结成了水,落成了一片帘幕。
谢慈不在。
芙蕖不问他去哪了,问也没有意思,便坐在窗台上看融化的雪水落在地上溅起四散的水珠。
下雪的天气,她只穿了一层单薄的中衣,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冷。
但是冷也不想动。
直到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赶来。
谢慈回到院子里,走到窗前,从外面挡住了寒风,对她说:“会着凉。”
芙蕖说:“我不想睡了,不想再闻安神香的味道。”
她已经做好了漫长的扯皮的准备,没想到的是,谢慈竟然非一般的好商量,当下就点了头,说:“好,那以后不用了。”
芙蕖甚至一瞬间怀疑其中有阴谋。
但是谢慈说不用了,就是真的不用,连卧炉都被抬了出去,不知扔收到了哪个角落里。
可芙蕖还是不被允许离开房间。
谢慈办正事的地方从书房挪到了卧室。
谢慈这段时间有的忙,他根据苏慎浓给出的线索,很快在地图上锁定了位置,宿州苏家老宅附近的一座山。
详细的地图派人前往宿州探查绘制了。
芙蕖抱着手炉,身上披了厚厚的毯子,仍然有些发冷,问道:“我们要去走一趟吗?”
谢慈说不:“我说过了,现在的情势下,很多事都不必我们亲力亲为。”
芙蕖有点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切真的快要结束了。
芙蕖过了午后便昏昏沉沉的想睡觉,明明撤去了安神香,还是控制不住的发困,芙蕖起初没在意,以为是药劲还没过,抱着琉璃罐子,嗑了几只糖梅,瞥见谢慈不知什么时候静静投过来的目光,芙蕖叼梅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动了动身子,慢手慢脚的挪了过去,贴近了,碰了碰他的唇。
谢慈没有任何要躲避的意思。
芙蕖的口中还含着梅子,她得寸进尺,直接将那梅子送进了谢慈的嘴里,谢慈顶在齿尖,咬了下去,下一刻,却皱起了没。
芙蕖问:“怎么?”
谢慈慢慢的嚼着,直到完全咽下,说:“太甜了。”
芙蕖有些纳闷低头看着怀中的罐子,说:“甜吗,我怎么不觉得,好像觉得比以前还淡了些呢!”
那刚满上的琉璃罐子已经空出了两指,谢慈再次说道:“你克制些吧。”
芙蕖也知自己有些失了节制,扣上罐子,摆在一边,午后趁着阳光正好,小憩了一会儿,明明歇得很随意,结果一睁眼又是一片烛影。
一天十二个时辰,她好像能睡满十个时辰。
一定是安神香的后劲太大了,芙蕖捏着眉心,有些烦闷。
谢慈在书房前僻静的院子里,见了风尘仆仆从扬州赶回来的属下。
是他前段日子派回去调查鼓瑟令的心腹。
但是这位心腹不是一个人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女人,而且并不陌生,是盈盈。
谢慈还没听他的禀告,见了盈盈的身影,先皱起了眉,道:“我有召人到燕京么?”
轻飘飘的一句问话,却让属下后背瞬间淌下了汗。
这仿佛是要问罪的语气。
属下忙说:“是盈盈姑娘有事要向您禀告,事关鼓瑟令,属下不敢擅自做主,盈盈姑娘一定要见了您肯说。”
盈盈袖手远远的站着,谢府中的规矩她不是不知,但却选择了枉顾。
谢慈轻轻点了一下头,意思是同意她上前。
盈盈有些迫不及待的靠近,跪倒在他脚下,一面请罪,一面从袖中摸出了那枚让谢府上下伤透了脑筋的令牌。
正是能调动谢老侯爷遗留旧人的鼓瑟令。
谢慈接在手里,沉甸甸的,闻到了上面沾染的一股醇厚浓郁的酒香。
他的心也沉下了些许,问:“从哪里找到的?”
盈盈说:“是您院子里,埋在树下的梨花酿,那酒原本是芙蕖所制,她就将令牌藏在了酒里,逃过了所有人的搜查。”
谢慈问:“你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盈盈道:“前些日子,她独自一人回别院的时候,我便一直关注着她的动向,发现了异样。芙蕖与钟叔原本是不冷不热的关系,可忽然有一日,他们莫名亲近了起来,多次在院中单独相见,似乎在密谋什么,我便留了心。直到前些日子,您派回去的人盯上了钟叔,我便猜这消息对您或许有用。请恕属下擅自进京。”
谢慈挑眼看向一侧的心腹。
那心腹低头说道:“此番行动顺利,也多亏了盈盈姑娘在旧寨里的襄助。”
谢慈手中将鼓瑟令把弄了一番,忽地扔回了心腹的怀里,说:“从哪里拿的,放回到哪里,此事我不说,谁也不许外传。那位正病了,也别让她捉到风声,那些听从鼓瑟令调遣的人,让他们给我安安分分原地待着,别到我面前来找死。”
盈盈倏地抬头,惊愕的望着他。
心腹愣在原地,连应是都不会了,磕巴道:“可是,可是……那酒已……”
那酒坛子都已经砸碎了,碎成了渣渣,拼都拼不到一起去。
哪还能放回原处?
谢慈扇子敲在他的脑门上,毫不留情:“走之前我怎么交代你的?”
属下想起来了,道:“您吩咐行事稍微留些分寸,任何发现都要先回了您再做处置……”
谢慈手下不爱用笨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聪明且机敏的。
属下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谢慈那忽然之间彻底扭转的态度,明显是猜到了鼓瑟令背后的主子可能与那位有关联,才松了口,改了主意。
可迟钝如他,竟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属下忍不住问:“主子是如何察觉的?”

也是发现了钟叔的异常。
钟叔是谢老侯爷的旧部,是毫无疑问最会听从鼓瑟令调遣的那批人之一,谢慈留他到现在,就是因为鼓瑟令没有下落,想从他的身上等线索。
那日他们同行回到别院,钟叔守着门,天生铁面无私的性子,在见着芙蕖的那一刻,却出奇的殷勤恭敬,令谢慈当时就上了心。
还有钟叔失去的那只耳朵。
他一个给谢府别院看大门的,谁有胆子在他的头上动土,钟叔本身也不是吃亏的人,失了一只耳朵这样的亏,非但不报复回去,反而忍气吞声试图遮掩。只有一个可能——那是上头主子给的惩罚。
谢老侯爷作古多年。
钟叔在面对谢慈这个少主子的时候,都不见得有多恭谨,那身后真正的主子,必然是鼓瑟令了。
谢慈曾暗中唤了钟叔道跟前,关切过他的伤,彼时,耳朵上的伤口已经长好了,谢慈仔细观察,那削掉耳朵的娴熟手法,实在说不出的眼熟。钟叔曾在芙蕖幼年时,不止一次用藤条鞭子教训过她,凭那丫头睚眦必报的性情,仇记了十几年,是一定要报的。
心中的猜测基本已经定了。
他之所以还继续查下去,是想要个确切的证据,为官多年的习惯,绝不可空口无凭给人定罪。
但这些话没有必要说出来,更不用让下面的人知道。
谢慈淡淡的哼了一声,看向盈盈,说:“回去吧,你此生没有再踏出扬州的机会了。”
盈盈猝然软到在地。
谢慈似是连看她一眼都先多余,转身往后面走去,盈盈膝行追了几步,但谢慈刚刚的话,听在心腹的耳中就是密令。他叹了口气,上前一把按住盈盈的肩膀,低声道:“盈盈姑娘,得罪了。”于是强行动手将人押了出去。从此盈盈便要呆在扬州别院里形同软禁,时时刻刻都有眼睛盯着她。
芙蕖对前院发生的争执一无所知,她窝在房间里,等到了谢慈回来,惨白的脸上沾染一笑,说:“你回来啦。”
她脸上好不容易修养回的血色又都不见了,变成了病态的白。
谢慈靠近她,端详着她那双依然水灵漂亮的眼睛,上手拨了一下她耳上的玉坠,说:“太冷了,你受不住,再过两日,我带你去寿石山的庄子上养身体。”
芙蕖欣然答应:“好啊。”
话音一落,她便开始抑制不住的咳嗽。
谢慈亲手倒了温水,递到她的唇边。
芙蕖咳过了劲,用水温了温喉咙,说道:“……我兴许是着凉了吧。”
谢慈没说话。
芙蕖闭了闭眼,现在只觉得喘气都带了些闷痛,她极为讨厌这种半死不活的感觉,喃喃道:“虽说寒冬难熬,可这身子败得也太快了……”
谢慈说:“等到了庄子上,让郎中给你仔细调理,快好了,很快就好了。”
他温暖有力的手深进了芙蕖的披着的狐裘里,隔着单薄的中衣,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背。
芙蕖有些卸力的依偎在他身上,转眼看到了枕边的琉璃罐子,碰了碰谢慈的胳膊,说:“我使不上力气,你拿梅子给我吃。”
谢慈说:“别吃了。”
芙蕖:“给我一颗。”
谢慈说:“太甜了,齁得你喉咙更难受,等你病好了再吃。”
他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芙蕖于是决定暂时不去碰那梅子了。
谢慈说打算走,近两日,吉照和竹安得空就收拾要带的东西,零零碎碎已经装了好几个箱子。
芙蕖一天没碰梅子,身体竟又好了些,有几分力气和精神了,她看着外面摆的有些乱糟糟的东西,说:“收拾那么多干什么,准备在庄子上过年啊?”
竹安一笑,说:“姑娘真猜着了,主子的意思是今年冬天就不回了,应是打算长住呢,姑娘您是念旧的人,所以有些旧东西,要好是带过去,否则得有段时间不舒坦了。”
反正做这些活用不着芙蕖自己动手,她问了一嘴便罢。
又回到卧房中呆了半日,忍耐不住偷吃了几颗梅子,想到若是到庄子上长住,恐怕燕京里有人是见不得了。
芙蕖在燕京中也没认识几个人,唯一算是放进心里的,便是苏慎浓了。芙蕖想在离开前再见她一面。
恰好今日谢慈不在家,近些日子,他也没再限制芙蕖的行动。
芙蕖让府中里准备了马车,趁着白日里暖阳当空,往苏府,找苏慎浓说话了。
苏慎浓接了拜帖,很贴心的用小轿接了芙蕖进园子,在苏慎浓自己的闺房中,烧着熏炉,烫了一壶酒,摆上了几碟点心。
芙蕖一路走来,手炉里的炭火已经凉了,她现在离不了这个,否则手上凉的像冰块,在苏慎浓的屋子里换上了新的炭火,苏慎浓皱眉道:“气色怎么忽然差了这么多?”
芙蕖也只推说受凉了。
苏慎浓站在门口,吩咐丫头去姜汤暖身。
很快,热辣辣的姜汤端上来,还有一碟姜饼。
芙蕖抱着滚烫的姜汤,呵了口寒气,指着姜饼,有些好奇,问:“这是什么?”
苏慎浓就猜她以前没吃过,说:“红糖姜饼,冬日里吃最是能暖身补血,我从小就吃这个,身子养的还算是不错呢,少有头疼脑热的,你可以尝尝,就是味道有些冲,不知你能否吃的下。”
说着,苏慎浓捡了一小块给她。
芙蕖便下嘴咬了一口,细细的嚼着,吞了下去,倒也没觉得如何难吃……
反观苏慎浓,她也正低头吃姜饼,只见她浅浅的咬了一口,便皱起了秀眉,似乎并不美味,有些不畅快的吞了下去。
芙蕖诧异:“那么难吃?”
苏慎浓看着她也诧异:“你难道不觉得姜味太重了吗?得慢慢吃才能咽的下去!”
姜是什么味,芙蕖还是知道的,可她从这红糖姜饼中,却一点姜的味道也没尝出来,红糖的味道也没有。
……很寡淡。
芙蕖又重重的咬了一口,嚼了吞下,说:“没有啊,像是温开水,没什么味道。”
苏慎浓怪异地看了她好半天,才道:“您该不会是病重味觉淡了吧。”
芙蕖想了想,觉得有这个可能,说:“也许是吧。”
苏慎浓摇头,无奈一笑,说:“难怪呢,你上次送我的糖梅,我尝了尝,好重的药味,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给的是丸药呢,你竟也会把那玩意儿拿出来送人,想是拿错了。怪道……你们倒是能想着巧综,把药揉成糖梅,既缓解了药的清苦,也剩了服药后的蜜饯,一举两得,是你的主意吧!”
芙蕖听了这话,来不及反应,话就脱口而出:“药味?糖梅里怎么可能会有药味?”
苏慎浓越发觉得她是味觉出了问题:“就是有,很浓,你当真一点也吃不出来。”
那一罐糖梅仍守在苏慎浓的匣子里,苏慎浓虽不吃,但也舍不得丢了芙蕖的心意,搁置了好几天,此刻提起,叫丫鬟取了来,当着芙蕖的面,咬了一颗,说:“就是药,虽也有糖的味道,但药味太重了。”
芙蕖从她手中拿了一颗,不信服地吃了:“这就是我平常吃的点心啊,酸淡甜浅,我……我尝不出药。”
苏慎浓弄盯着她:“……怪了,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味觉出问题的。”
芙蕖盯着那罐梅子,忽然解下了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掏出随身带的几颗梅子,这些是谢慈刚置办回来的,她递了一颗给苏慎浓,说:“你再尝尝这个?”
苏慎浓狐疑的帮她尝了一颗,只嚼了一口,下一刻,直接用手帕包着吐了出来:“咳咳……”她难受地咳了一下,说:“这药更浓了,是直接塞进药罐子里腌制的吧!”
芙蕖荷包里的糖梅都倒在了桌子上,散落的到处都是。
她怔怔的盯着这些玲珑剔透的梅子,糖梅向来都是谢慈买给她的,怎么会浸了药呢?
前些日子,她还喂给了谢慈一颗,谢慈吃下去了,告诉她太甜了,齁嗓子。
他怎么不告诉她是苦的呢?
苏慎浓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一直没发现自己的味觉有问题吧?”
芙蕖恍惚的点了点头,她还真一直没发现。
苏慎浓:“你吃饭难道尝不出味道?”
芙蕖说:“近来一直清淡寡味……”
说到这里,她开始仔细回想,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用餐开始寡淡的。
芙蕖不是个重口舌之欲的人,所以对饭菜要求从不苛求味道,清淡也好,重味也好,只要别太过分,能果腹就不挑剔。
顺着记忆往前追溯。
似乎是几个月前,从扬州的空禅寺开始,她几乎一直是清汤淡饭。
空禅寺是条件艰苦,有的果腹就不错了,当然不挑味道,后来,离了空禅寺,回到扬州别苑,似乎一日三餐并未有所改善,依旧是淡淡的青菜和粥饭,再回来回了燕京,好像至今连油水都没怎么碰过。
而从空禅寺开始,她的饮食皆是谢慈一手安排。
在空禅寺之前,她在客栈里打尖,还能尝出饭菜中过量的辣。
味觉的变故,可能就是从空禅寺前后开始的。
她却迟迟都没有察觉,是因为谢慈一直用寡淡的饭菜在掩饰。
顺藤摸瓜对于芙蕖这样的人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她的味觉不可能凭空忽然消失。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芙蕖想起了在空禅寺连吃了将近两个月的药。
在停药之前的那段时间里,谢慈才将梅子送到了她面前。
她的身体从空禅寺时开始,就频繁的出问题,芙蕖不止一次怀疑过,谢慈喂给她的药有问题,但那药服了一段时间就停了,身子上也不见有异常。
还有回京之后那用量极其离谱的安神香。
也一度让她神志恍惚,身体衰败,但最终也在她的要求下停用了。
都是试探!都是迷障!
谢慈早就对她的身体起了心思,几次三番的药也好,超量的安神香也好,都是在模糊她的注意力。
他用汤药摧毁了她的味觉。
用迷香误导她警惕的方向。
而杀手锏藏在了梅子里,她一直服用至今!
他越是曲折缜密,越是不安好心。
为什么?
为什么啊?!
芙蕖怒急攻心,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一片模糊,什么也听不见,耳朵里也尽是嗡鸣的声响,蓦地喉口一甜,眼前从白茫茫的模糊,霎时变得黯淡,耳边的嗡鸣也逐渐远去,只听见苏慎浓惊慌的一声尖叫——“来人,快来人,请郎中!!”

芙蕖以为浑浑噩噩是身体的疲倦,但是半梦半醒间迟迟不肯清醒,其实是理智的消沉。
她听见了谢慈的声音,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胸膛贴在耳畔的温度,但她没想好睁眼见到他该说什么。
可无论如何,应该问个清楚的。
她像是围了一个茧,将暂时不愿意睁眼的自己藏了起来,藏身于一片混沌中,也不知睡了多久,她是在一片莺语花香中醒来的。
湿润和温暖交织在一起,伴着偶来的酥风,芙蕖睁眼最先见到的,是头顶上金线绣着丹枫的软罗帐。
手指一动,摸了摸身下,是柔软的狐狸毛。
近处的天色是柔和的昏黄,芙蕖侧了一下头,往远处看,落日悬在山尖上,那处才是难得所见的耀目云霞。
鸟儿在逐着落日的影子归巢。
芙蕖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一处石砌的温泉。
难怪没感受到冷冬的严寒,此处实在是过于温暖,池边的草地上长着不知名的野花,在三九严寒里,傍着温池水开得红红火火。
芙蕖身上只搭着一件薄衾,都不觉寒冷。
是谢慈把她带到这里的。
可这是哪?
芙蕖撑着身子坐起来,不远处十步之外是楼阁。
阁上有人。
芙蕖趿着木屐,踩着脚下绵密细软的白沙,走进了阁中,见着了想见的人。
吉照和竹安,一人捧水,一人奉茶。
谢慈站在石案前,刚撂下笔,在水中净了手,端起浓淡相宜的茶。
芙蕖的木屐敲在砖上,一步一步地靠近,竹安和吉照自觉向旁侧退开,芙蕖停在了石案的另一头,站在谢慈的正对面,低头看见他刚完成的画。
一女子身段玲珑侧身卧于榻上,周遭便是温池旁的艳景。
芙蕖:“是我?”
谢慈:“是你。”
芙蕖盯着那画,并不看他,问道:“我睡了多久?”
谢慈说:“两天。”他顿了一下,又道:“你是怒急攻心,气着了。”
他竟还敢提,芙蕖:“你晓得我为什么生气?”
谢慈:“我已从苏小姐那里得知来龙去脉了。”
他一个眼神,竹安和吉照再退一尺,站到了阁外。
谢慈说:“你的身体从在空禅寺中便觉不适,你心细如发,曾藏了一碗药渣,私下找郎中查验过,却并未发现有异常。”
芙蕖是这么干过。
可不聊她那般隐秘仔细的行事,竟也落在了谢慈的眼中。
芙蕖:“我当初是疑心那药里有问题,回扬州找郎中验过后,却无任何异常……我原以为是我多心了,如今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她嘲讽一笑,问:“你是如何做到的?”
谢慈平静地回答:“那药渣子能顺顺当当落进你手里,自然是不会有问题的。”
芙蕖:“那是你故意给我的。”
谢慈:“我们夜卧同一张床,你就杵在我眼皮子底下。”
假如有人敢说当着谢慈的面耍花招,将他玩弄于股掌,那一定是笑话。
谢慈说:“博弈之人最常败于自负,你不能低估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你的对手。”
他倒是真的完全没有低估她,用尽了一切手段,算计到了极致。
芙蕖道:“多谢主子您的教诲,我自当引以为戒。”
谢慈:“别恼。”
芙蕖一头栽进了他挖的坑里,输得彻底,论理,也是自己不如人,着恼就是玩不起了。可有一点,芙蕖必须要弄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谢慈放下手中的茶盏,微微抬高了手,袖子里叮当一声响,掉一枚金铃铛。
铃铛的另一端连着一条红线,挂在谢慈的小手指上。
芙蕖猛一见那铃铛,立刻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腰间秀囊。
芙蕖混迹赌场时,腕上总是用红绳拴一枚造价不菲的金铃,她有一枚铃铛贴身带了好多年,但在谢慈接她回府的那天被弃在了太平赌坊的池子里。
后来有一日,在兖州的金瓯赌坊,芙蕖下场前,在街边找了个手艺人随意又打了一个,虽不常戴,却一直装在随身的秀囊里,不曾离身。
说要紧,这么一个小东西,倒也谈不上。
只是,她在里面藏了东西。
比鼓瑟令还重要的东西。
芙蕖警惕的神情,和摸向腰间的动作,出卖了她的秘密。
当然,已走到了这一步,也无所谓藏不藏了。
谢慈摇了一下铃铛,他现在是一个完全的胜利者身份,并不介意将一切开诚布公。
“你已经从苏家小姐那里得知了凤髓的解法,需要母子相引,你也得了有关凤髓的方子,其实那一副方子分了两张,其中只有某几味药草的细微用量区别,但药性却大不相同。一个能助你用母蛊淬炼成毒,另一个是能彻底催发毒性的引子。”
谢慈说的没错。
他是见过方子的人,苏慎浓给出的不过是誊抄的拓本,那一张药方的最后一句话,除了交代煎服方式,还标注了一句——“上十味药亦可做催使药引,需天麻,僵蚕,地龙,当归酌而减半。”
芙蕖详细按照方子,配置了两味药。
留下的药引则一直藏在贴身的铃铛里。
谢慈:“我们俩一起呆在幽闭的房间里,服下药,催发凤髓毒性,我体内的子蛊与你体内的母蛊,遥相感应,最终会流入到同一人的血脉里,也就是所谓母子团聚。”
子母相融会互相抵消毒性。
而另一等同献祭了自身,生死难定。
芙蕖说:“我知晓,那方子上提了,其中强势的一方会冲开宿主的血脉。”
谢慈问:“那你知道什么是强,什么是弱?”
芙蕖想当然地回答:“我所中为母,你所中为子,我方才受蛊半年余,你已被折磨了十余年,自然是我强,你弱。我体内的母蛊会冲开我的血脉,融在你的身体里……”
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从理论上讲,也十分合情合理,不能算错。
谢慈往她面前踱了两步,铃铛收进了袖中,缓缓抬手捧了她的脸,俯下头,轻声道:“凤髓的蛊虫寄生在人的身体里,需要以人的气血供养自身,我给你用了三个月的药,你早已耗空了气血,连自己都未必供养得起,哪里还有余力养蛊?你不妨仔细想好再告诉我,谁强,谁弱?”
三个月的药。
几乎要毁她的身体,她的气血。
……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芙蕖知道这一回她已输的彻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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