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慈就着捧脸的姿势,俯下身撬开了她的唇。
他们半年多厮磨在一起,谢慈是第一回 果决又发狠的亲近她。
芙蕖在感觉到疼的时候,嘴里已经有血腥的味道蔓延开了,是他的,也是自己的。
谢慈不知何时把药丸含在了齿间,一分为二,渡给了芙蕖一半。
芙蕖猛烈的摇头挣扎,却被谢慈死死的抵在漆柱上,退无可退。
她是被强行喂下了药。
直到那药含化在了芙蕖的口中,顺着喉咙淌了进去,谢慈终于放开了她。
芙蕖泪流满面,倚着柱子向下滑。
谢慈抬臂一把揽住她的腰身,她整个人像没有重量一样的软在他怀中,被他拦腰横抱,木屐落在了阁中,堆纱的衣衫裙袖像蝶羽一样在谢慈身上落得到处都是。
谢慈带她穿过了温池,到了树木掩映的一处竹屋里。
幽静,密闭,空间虽小但雅致。
显然是谢慈别有用心准备的。
屋子里引了地龙,是温池水,一点也不觉得寒冷。
芙蕖手脚发软。
谢慈半跪着,将她放在了衾上。
芙蕖揪着谢慈的领口不放,话到嘴边说不出口,全盛在那双含泪的眼睛里。
她仿佛在质问:“这偌大的天地,此后独留她一人,怎么办,怎么活?”
谢慈吻上那双含泪的眼,说:“等我死以后,你挖下我的双眼带走,权当以后是我陪你看遍那锦绣河山,不要害怕,好好活着。”
痛苦从心口起,先是冲得她头脑发热,继而又要吞噬她的四肢百骸。
芙蕖撑着一口气,断续道:“等你死以后,别说是你的眼珠……你的皮/肉,你的骨骼,一寸好地方也别想留下……我,我可以活着,但你也别想入土为安,我掏了你的内脏,用稻草填成娃娃……你就算是个傀儡,也得在我身边陪着我!”
现在什么狠话都换不来谢慈一丝一毫的动容。
芙蕖意识涣散的之前,痛苦的摁着额角,看到谢慈的颈脉上透出了黑色的纹路,逐渐绽开了一道口子,里面殷殷的血淌了出来,而扎根在身体里的蛊,也破了出来。
凤髓是从南疆药草中提取的。
最终蛊虫也是以草株幼苗的形态凝结。
芙蕖无法以语言去形容那刻骨的一幕,刺目的鲜血,生机勃勃的草芽,从脆弱的脖颈处层层渗出的黑色的妖异的纹路。
一切以谢慈为根。
谢慈像融在了画里,成了一笔模糊的剪影,而他再笑。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他这样的笑了。
从颈脉破出的草珠,只比绣花的丝线稍微粗上一些,柔软的缠上了芙蕖的身体,最终在她的颈侧停下,找准了位置,深深的扎了进去。
芙蕖竭力伸长了手,却再也抓不住那道影子。
她得到了。
最后也失去了。
谢慈跪坐在地上,垂头静静的望着眼前的一幕。
芙蕖所看不到的,是更为昳丽的自己。
在母子蛊在她的血脉中重聚的那一刹那,她浑身像是烧起了温度,原本苍白的脸和唇,在那一瞬间,显出了樱桃般红润娇嫩的质感,皮肤越发的雪白,几近透明。
谢慈的手指停在了她的脸畔,再也舍不得动一下。
就在三个月前,他独身赴徽州时,心中仍在犹豫,棺椁是做一个人的还是两个人的。
等到死的那一刻,是不是一定要带上属于自己她才安心。
他的所有理智和冷漠,都是见不得光的蛆虫。
而芙蕖本身就是那道光。
她一出现在面前,他心中所有的阴郁都散了。
谢慈尽可能放轻了动作,枕着自己的手臂,挨着她躺下,低沉地说道:“我会永远陪你——即使你把我的尸体炼成傀儡。”
第124章
南疆有一种阴毒之法,可以将已死去的人炼成不腐之身,再佐以其南疆特有的秘法,可以赋其以生者的特性,表面与活人无异,内里却已是提线木偶,以稻草和毒虫填充的身体,受控于主人,是个不折不扣的怪物。
芙蕖当年为了寻找的凤髓的解法,翻阅了南疆所记载的所有巫蛊之法,偶然读到这一篇时,简直是遍体发寒,恶心至极。
然而在临死前的绝望一刻。
她却是真的想起了这一招。
可见人这种东西是没有底线的,逼到急了,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扬州没什么好玩的,美色倒是一绝,扬州的女儿生的好,他们都喜欢到这里来寻欢作乐。你在街上遇到那些肥头大耳的臭男人躲远点,也别打扮的太漂亮……你还记得你家在哪吗?”
少年人的声线还有几分明快。
芙蕖头痛欲裂,眼前的迷雾逐渐散开,集市上嘈杂灌进耳朵,她一愣,竟是回到了扬州。
扬州十余年如一日的繁华多情。
但故人却不相同。
芙蕖眼睛一合一开,看到了街上两个混在人群里的身影。
一男一女,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芙蕖只一眼就认出,那是十五岁时的谢慈。
身后跟着八岁的小芙蕖。
方才那一串又长又黏糊的唠叨,就是出自谢慈之口。
他难得有如此多话的时候,芙蕖记得久远前的这一天。
谢府别院里没了盛气凌人的谢贵妃,谢老侯爷也往燕京去了,扬州只剩谢慈一个少年当家。
说是当家,其实一点也不像个主子,谢慈在自己家里简直形同囚犯,说的每一句话、走的每一步路都有谢老侯爷的心腹盯着,将来也会一字不落的传进谢老侯爷的耳朵里。
那日,谢慈拍醒了正在无聊睡觉的芙蕖,说要去外祖家逛一逛,让芙蕖随身跟着。
那时的谢慈是不被允许擅自出府的,忤逆父亲命令的惩罚很严重,但那是他头一次,把反骨抬到了明面上。他既坚持,院里的下人无人敢拦。
芙蕖自从进了那座院子,两年了,再也没见过外面的光景。
谢慈带着她,缓缓走在街上,问她记不记得家在哪里?
芙蕖听见了小时候的自己黯然回答:“不记得了。”
她在说谎。
谢慈却当了真,只见他脚步一顿,转而又问道:“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芙蕖依然摇头。
谢慈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停了老半天,才叹了口气,开口道:“你知道观音山在哪里吗?”
芙蕖一问三不知。
她原本落后谢慈一步。
谢慈忽地回身拉了她一下,让她并肩站在身边,手指着一个方向,说:“就这条街,顺着一直走,到了开阔的地方,你往东看,就能见着山影,以你的脚程半日就能到。观音山上有做摘星寺,住持慈悲,寺中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小孩,都和你一般大小。”
芙蕖懵懵的“哦”了一声,再没说别的话。
谢慈掏了口袋,摸了几块碎银子,在旁边的一家珠宝铺子里,随意挑了一只堆叠的花里胡哨的金簪,插在了芙蕖的头上。
小芙蕖抬手摸了摸,说了句:“不好看。”
却没摘下来。
谢慈低头端详着她那漂亮又冰冷的面孔,说:“以后等你长大,会有人送你好看的。”
八岁的芙蕖脸上属实没有多少表情,她虽不爱哭,但也不会常常笑,面上端着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令人总觉得她心里埋着什么事儿。
那说那时候的芙蕖是不是预知到了什么,她问:“以后,等你送我更好看的。”
谢慈后槽牙一紧,说:“我只会送你更丑的。”
芙蕖当下道:“那我以后不嫌你送的丑了。”
谢慈用手在她的头上轻轻摸了一下,那是个刻意的、很亲昵的动作。
他垂着眼,点了点头,说:“好,那你在这等我,我去给你买更好看的。”
说罢,也不等芙蕖答应,转身就走。
走的很急。
衣摆撩动的弧度出卖了他并不安定的心。
谢慈走出了几步,停住,回头,遥遥地见芙蕖当真听话的站在原地等他,于是微微一点头,再离开时候脚下坚定,一眼也不曾留恋。
忽梦少年事。
无言泪双行。
假使八岁的芙蕖听从谢慈的指引,往观音山的摘星寺请求收留,那此后十年的故事便都可以改写了。
可芙蕖不肯啊……
谢慈在外祖的府中坐宴到傍晚,甚至还饮了热酒,拒了外祖家兄弟相送的好意,独自一人不甚清醒地踏上归路。
他还特意绕了远路。
结果在一条僻静的巷子中,感觉到了身后有尾巴。
尾巴的跟踪手段并不高明。
谢慈抽刀就要给个教训,却对上了一双清亮的眼睛。
那夜的月亮洒下朦胧柔和的光,芙蕖就站在他的刀刃下,不闪也不避。
差了整整七岁的两个人,无声的对峙了良久,芙蕖用手指去碰他的刀。
谢慈怕伤着人,收刀回鞘。
他对着那样一双眼睛,问:“我扔了你,你不难过?”
芙蕖说:“我不难过——因为我都知道。”
是她自己选择的一条路到黑。
芙蕖道:“我是你的人,你要把我丢到哪里去?”
她在街上望着他远去再也不回头,然而谢慈的外祖在扬州是望族,沿街一打听,便能知晓那气派的宅在在哪里,可那么大一座院子,不止一个门,芙蕖用两条腿,丈量了整个宅子的占地,摸清了门路,守唯一的必经之路上,抱着饥肠辘辘的自己,从天亮等到天黑。
等到了他,然后跟着他回家。
于谢慈而言,从来没有谁如此坚定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自来到这个世上,被抛弃,被利用,被囚在了府里,被按在了泥里。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一件事——若非谢家,他什么也不是?
唯有芙蕖,是他在无尽夜里捡到的星星。
是扎根在他心头上,开出的花。
十年后,谢慈命悬在刀尖上,曾一度犹豫,是否带上他的花一起坠入地狱。
并非因为他心狠。
而是他明白,一旦他死,她将失去所有养分,苟延残喘直至枯败。
她的根系早缠进了他心头的血肉里。
可他衰败的比她更早,也无力安排她的归宿。
少年的梦像无法挣脱的沼泽,沼泽下有无数双手在拉拽芙蕖的身体,但也总有那么几个特殊的存在,好似在拼命的举着她的身体,送她上岸。
冥冥中,芙蕖像是感受到了那些求她上岸的殷切。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子,落在她的身上。
芙蕖活动了一下手指,转头,映入眼睛里的,是谢慈背对着她,铺了满地的头发。
芙蕖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她从没有那一刻像现在这样,期待自己那敏锐的听觉给出她最想要的回应。
但是周围一片死寂。
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芙蕖撑了一下地板,却感浑身酸麻不听使唤,狠狠地摔回了原地,这一摔,令她眼中一直盈着不肯落下的泪彻底决堤。
芙蕖蜷缩着捂住心口,一寸一寸的挪到谢慈的身旁,趴在他的肩头,去探他的鼻息。
是有呼吸的。
像飞蛾煽动翅膀那样微弱。
正常人是不可能在这种呼吸下还活着的,有基本也等同于无了。
芙蕖抵着他的头,终于缓解了手脚的无力,再去探他的脉搏、心跳。
都摸不到。
他供养了凤髓十四年。
身体的精血早就被吞噬殆尽。
如今凤髓一离体,生气急剧流失,整个人几乎只剩下一张完好的皮囊。
脸色唇色苍白如纸。
谢慈进门前亲自下令,不准任何人靠近,直到芙蕖清醒。
芙蕖扑开门,声嘶力竭地喊道——“来人,大夫!”
燕京城所有医馆里的郎中,都被请到了寿山石庄子上给谢慈诊治。
十几个老郎中们加起来有上千岁了,也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病症,无奈都摇头离开了。
芙蕖如今顾不上消息外传了,她在拼命寻找能救命的稻草。
次日,谢慈重病将死的消息就传遍了燕京。
更是传进了皇上的耳朵里。
还有一人。
陈宝愈在燕京搅合了一通,至今还没看够热闹,听说了这个消息,一开始还不信,亲自登门打探虚实,结果见了榻上双眼紧闭毫无生息的谢慈,一副嬉皮笑脸当即止住,什么玩笑话也说不出了。
“早些年是听说他身体有点毛病来着,但一直没往心里去,毕竟这么年轻,还不到而立之年,怎么就忽然病成了这样?”
陈宝愈非敌非友,芙蕖不可能将内情对他和盘托出,只说了一句:“南疆蛊毒。”
陈宝愈便表示明白了。
他说:“天下奇珍,多被拢在了皇宫,管他什么千年人参,万年灵芝的,先搞来用上,总能吊着一口气。”
芙蕖听了,深以为然。
正打着皇宫里的主意呢,不料皇上却亲临别庄。
陈宝愈身为朝廷钦犯,不方便露面,自行躲了。
皇上揣着手炉,脚步匆匆地往卧房中看了一眼,出来时脸色便不好看了,冲芙蕖质问:“才几日的光景,那日在宫里还好好的,怎么忽然间就不行了,发生了什么,你一直在他身边,怎么照顾的?”
芙蕖当下冷笑一声:“你们皇家也好意思问这话,皇上您若是能帮就帮一把,不能便罢,我明日便带人启程去南疆找法子,不劳您操心。”
皇上一怔:“南疆?”
不得不说,凤髓的抵消让芙蕖整个人的性格平和了不少。
至少,现在面对先帝的亲儿子,她没有刺王杀驾的冲动了。
苏家手里握着先帝的遗诏。
先帝的遗诏中藏着凤髓的解蛊之法。
先帝在其中算计了多少,已无从得知。
但必然不无辜。
皇上忽然之间偃旗息鼓,失了方才质问的气势,沉默了很久。
芙蕖将他反常的情绪理解为心虚。
冷笑了一下,心道果然如此。
皇上在得到消息来时,随身带了半个私库的珍奇,顺便还拉了宫里的御医令。
谢慈安静的任由他们折腾。
御医令随侍皇上,是不敢随便乱说话的。
芙蕖原也没对他抱很大的希望。
几句似是而非的话模棱两可,把谢慈说的好像一个活死人。
芙蕖将所有人都赶出门去,一封飞鸽传书发往扬州,一边阴着脸吩咐竹安吉照收拾准备远行的东西。院子里架起了炉子,滚着浓浓的参汤。
芙蕖最终还是选择了大补元气的人参,毕竟这是最不容易出错的东西,老少皆宜。
谢慈昏睡中牙关紧闭,撬不开嘴,芙蕖取了一根很细的苇管,探进了他的口中,自己含了药,耐心地渡了过去。
到底参汤是有点用,谢慈终于不跟个死人一样了,半夜里,他的口鼻开始涌出鲜血,许是虚不受补。一直不敢合眼的芙蕖烧了热水,用帕子替他擦拭。
她不肯假手于任何人,亲力亲为,擦净了身体,换上了干净衣物,她有条不紊的做完一切,已经折腾了一整个晚上进去。
芙蕖用狐裘厚厚的搭在他的身上,守着无论如何都不肯睁眼的谢慈,白日里冷静了一天的她,忽然之间泣不成声。
几座天然温池将整个庄子熏的温暖如春,花开遍野。
芙蕖的呜咽飘在院子的上空,外面竹安和吉照都垂下了头。
芙蕖在庄子里收拾妥当,约摸着扬州也该收到信了,于是便套了车,启程南下。
马车刚出京城,城内便追来了一对人马,芙蕖听见马蹄声有异,提起刀便掀帘站出来,扶着车辕,稳稳地向身后眺望。
那一队人马皆系着黑色的斗篷,马跑得很快,几个眨眼的功夫就追了上来。
为首的是纪嵘。
芙蕖抬手示意停车。
纪嵘也勒了马。
芙蕖忽然意识道,这一幕无比熟悉,当年他们出城往北境时,也是在城外此地的荒草道上,明镜司的人马如神兵天降,前来襄助。
纪嵘开口道:“奉陛下的旨意,护送谢先生一路南下。”
皇上在昨日终于批了谢慈辞官的折子,朝野上下也已改了称呼,有人拾起了谢侯爷的旧称,也有人随着皇上称一句谢先生。
芙蕖对着纪嵘辨认了好一会儿,才确认他的身份,没办法,纪家兄弟俩实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皮囊,单看模样太像了。
她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是纪嵘?”
纪嵘颔首,说是,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又道:“放心,我那不靠谱的哥哥刚荣升了指挥使,现在杂务缠身,没空到你们面前来招烦。”
芙蕖安下了心。
明镜司的变动她没心情管,所以也不多问,行了谢礼后,便钻回车里,与明镜司中人一起上路。
谢慈躺在马车的衾被中,一只手绵软无力地露在外面,叫身下的狐毛一衬,显得更加苍白。
人死了三天也就这种青白了。
芙蕖心里不舒服,捞过那只手,用力的揉搓着。
前几日喂人参,喂出了问题,芙蕖吃了教训,不敢再胡来,这两日,没特意折腾,谢慈的命却一直维持着微弱的呼吸,既命悬一线,又如此稳定。
芙蕖揉了很久,把自己的手都揉红了,也没从谢慈的身上感受到半分温度。
她累了,就躺下,贴着谢慈的耳畔,在骨碌碌的行车中,问道:“你做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谢慈不回答。
芙蕖便给他的脸蒙上被子,怔怔的盯了片刻,忽然又觉得这样不吉利,赶紧抓了下来。
她时不时会伸手去拨开谢慈的眼睑,查看里面藏着的瞳仁,像黑葡萄一眼,幽沉,但是没有光。
——我怎么舍得挖掉你的眼睛呢?
假如他真的死了……
芙蕖确实想过要从他身上留下点什么,但是终究想想便罢,是舍不得的。
芙蕖靠着他自言自语:“你不肯说,那我来说吧,我做个了梦,连续两天都是同一个梦,你想必猜不到……是个噩梦……我梦到啊,你我来世再相遇,你顶着两个血淋淋的窟窿来抓我,要我把眼睛还给你。你提着刀追杀了我整个四季,从海棠花开到风雪载途……所以你放心,我不会挖你眼睛的,我怕来世你找我算账。”
“等来世我们都做平凡人家的儿女,也托生在扬州吧,时下男子议亲娶妻多在弱冠之年,订下的妻子却都是及笄的豆蔻年华,我不能和你一块下去,我得比你小上几岁,才能赶上议亲的缘分。”
“五年,还是七年?你觉得我什么时候下去找你合适?”
“其实我觉得七年略久了些,今世你就比我大七岁,我们互相等的都有些久。”
车窗外,纪嵘一个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再加之芙蕖完全没有压低声音,想来也是不在意旁人听见。纪嵘忍不住敲了敲车窗,说:“你也真是闲的没边了,成天就寻思这些东西?”
芙蕖不嘟囔了,片刻后,才冷声冷语道:“你管得着吗。”
他们走到扬州的时候。
芙蕖以鼓瑟令召来的人早就得了吩咐,一直候着,两方人马汇合,于是加快了速度往南疆赶去。
先行的人马早已到了南疆,按照芙蕖信中的吩咐,找到了那间她曾经住过的吊脚楼,将屋里屋外清扫了一番,打理干净,铺上了软绵的床褥。
芙蕖一行人到时,正好免了多余的折腾。
南疆这个地方,确是好山好水,林深茂密,终年散不开的云雾罩在头顶,严冬虽湿润但却不冷。
纪嵘帮忙把谢慈弄进了屋里的床上安置好,芙蕖倒不好意思撵他出去了,但此行来的人太多,一座小小的吊脚楼定是装不下。
像找住处这样的小事,明镜司的人做起来得心应手,一点也不为难,省了芙蕖的费心。
南疆忽然来了这么多外人,第一时间惊动了此地部落的巫医。
大巫医带着人前来查看,见到这座吊脚楼里重新有了烟火,猜到有可能是故人,警惕之心便散去了大半,芙蕖请了大巫医进门,很有些恭敬的意思。
——“您就算不来,我也一定会去拜访您的。”
巫医已经满头白发,据芙蕖所知,她的年纪已经过了百岁,但仍耳聪目明,道“好孩子,不必寒暄,多年不见,你重返故地,是不是仍旧为了那身中凤髓的人。”
芙蕖点头只说了一句是,便再无多余的话,带着巫医进屋瞧了一眼谢慈。
她这回就是为着找巫医而来。
出自南疆的蛊毒,没有人比巫医更能了解其中的药理。
巫医上手一探,便知其中深浅,露出几分惊讶之色:“解了?”
芙蕖道:“是解了……但也快死了。”
巫医说:“那是自然,凤髓傍着他的肉身活了十余年,早已成了互相依附的存在,强行解蛊,乍一引出,他的身体怎么可能受得了。”
芙蕖艰难的问:“可是我该如何呢?再塞回去是决计不可能的了。”
巫医安抚道:“先吊着命,容我想想办法。”
芙蕖追问:“如何用药?”
她将人参服用后的凶险告知了巫医。
巫医皱眉告诫:“凤髓之毒入体便能扭转人的体质,他本就热毒攻心,五脏六腑时时犹如烈火焚烧,你再给他服用温补的圣药,于他而言,自然是雪上加霜。”
原是她把药性搞错了。
芙蕖守着谢慈,心里很有些懊恼自责。
晚些时候,巫医命弟子送了些银花,熬了一碗灌下去,又过了片刻,巫医又收集了一些难得的石斛,叮嘱芙蕖收好,单味服用也可,配药也可。
芙蕖将药分门别类的收好,到了晚间,纪嵘举着灯上了楼,隔着一扇竹屏说:“隔壁有人在盯你,但似乎并无恶意,我上来问一句,是不是你的旧识。”
隔壁……
芙蕖显然忘了点事情。
隔壁曾经住的邻居就是那位饮鲜血的怪人。
芙蕖起初不知他的身份,但后来从南秦公主姚氏那里得知了。
他原就是南秦六皇子的手下,公主姚氏的情人。
芙蕖推开窗,见对面正亮着灯,而方正的窗户内,一道人影默默的静立在那里,正与芙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这场面,若非事先有准备,准能被吓破了胆。
芙蕖也站在窗边,向他点头招呼:“别来无恙。”
那人上前一步,脸也挪到了窗外,与她对视:“别来无恙。”
其实“无恙”两个字不过就是句客套罢了。
他们两个人都称不上无恙。
那人先寒暄道:“前段日子,我应约走了趟扬州,本想等着见你一面的,可迟迟不见你回转,只好作罢。”
他指的是去扬州见姚氏的时候。
芙蕖说道:“公主已死了,你知道吗?”
他怔了一下,显然是不知道,半天才叹道:“到底是这般结局……”
竟是早已料到。
芙蕖提多了别人的往事总觉得不礼貌,但眼下再见到他,也不知有什么别的话要说。
倒是他先找到了缓解气氛的话题,说:“你有空否,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芙蕖没有拒绝,她回到床前,抚了一把谢慈的额头,便出门跟着人走了。
他们过了一座漫水桥,斜穿了半个村子,到了另一处村民聚集居住的地方,他停在一处吊脚楼下,仰头喊道:“兄弟,你燕京的朋友到了,出来见见客。”
芙蕖正纳闷是谁,听他这般说法,必是认识的人。
竹楼的门吱呀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非常强壮结实的男人。
芙蕖提着灯,照亮了他的脸,确实认识:“红隼?”
她足有一时半刻都在惊讶中没缓过来。
当时她放了红隼离开,请他到南疆打听事,承诺的是办完事就放他自由,不料,他最后顺势留在了南疆。
红隼见了她,笑了一下,说:“我没什么地方可去,见南疆的气候不错,顺势便留了下来,养养花养养草。”
处处是相逢。
往往人的一念善意总会在不经意的时机得到回报。
红隼是侍弄花草的一把好手。
他住在南疆的日子里,对南疆的奇花异草甚是感兴趣,便一直在摆弄那些东西。
芙蕖与他提凤髓,他竟也知道。
红隼说:“正好我前段日子刚去探过塔莎湖,与住在那里的人聊了话,凤髓是水生的毒草,现在几乎快要绝迹了,但早在几百年前,气候和水土适宜,它们在湖底下长着很大的一片。当地人靠水吃水,常常下水捞鱼捞蚌,他们当年为了防止水下被毒草划伤,有一定的防毒手段。”
芙蕖一凛:“是塔莎湖畔的村民告诉你的?”
红隼点头说是。
芙蕖仿佛抓到了一线希望,几年前,她也寻访过塔莎湖,可那几年正遇上气候不好,塔莎湖的水位涨的很高,村民们迁出了一大半,周围不剩几个活人,是以她才错过了重要的消息。
芙蕖忙追问:“是怎么办法,你知道?”
红隼无奈苦笑:“我虽知道,可那防毒的法子所用药草,现在却极为难见了啊。”
什么草药敷在身上,再下到水里,都是徒劳。
据红隼所言,他们会取河底的一种绵密的生长物,挂在身上,一旦被凤髓划破了皮肉,便将捣碎了的石膏洒在伤口处。
石膏易得,但那所谓河底绵密的生长物又是什么?
再者,划伤皮肉与他们现在的境况完全不同,并不能一概而论。
芙蕖思来想去,决定静下心来等巫医的消息。
南疆的手段还得南疆人来解。
谢慈最初的打算是干净利落的死掉,可能也没想到会变成个黏黏糊糊的活死人,成天躺着沉在无尽的黑暗中,看不见也听不见,唯有知觉告诉他,他还活着,没死。
还能清晰的感觉到被人搬来搬去的失重感,有时候又似乎灵魂一脚踩空,坠到了无尽的深渊中。
有点招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