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等到了车,上路才一程,便止不住趴在窗边吐。
车夫却一刻也没停,按照出城时的速度,一路飙回了扬州,送了姚氏到白府,立刻又回别院复命。
谢慈对着清晨刚睡醒正在描妆的芙蕖说:“收拾东西,即刻启程,我们回燕京。”
空禅寺静慧的背后主使还是个谜。
鼓瑟令隐匿在扬州至今仍没有下落。
但是一切等不及了。
燕京哗变在即。
他再不回去,要变天了。
芙蕖描眉的手一点没抖,只说了一个字:“好。”
半个时辰后,没有随从,两人两马,轻骑出城。
谢慈特意在出城前在如意坊订了点心,约在午时送到别院。
是掩人耳目的手段。
纪嵘审了个彻底,将所有的口供都画了押,给这这群人上了枷锁,不紧不慢走在回京的路上。
日行百里,半夜歇在客栈。
芙蕖在自己的房间里,推开窗,瞧着外面草木深处的幽静,她能感觉到谢慈那种尽在掌握的筹谋。
只是时间要抢。
谢慈进了她的屋子,带来了一罐糖梅。
芙蕖走得急,随身的衣物都未带全,更没有心思惦记这些小玩意儿。
她盯着那琉璃罐子中晶莹剔透的梅子,问:“刚买的?”
谢慈:“路上留意有卖的,特意折回去给你带一份。”
药停了有段时日了,最初那种服药后的昏沉明显好转。
也许那药中当真单纯只是掺了些安神补品。
是她想多了。
芙蕖说:“我越往北边,越觉得冷,以往燕京的冬日好像不这样,总感觉今年格外冷。”
谢慈道:“回头在燕京郊外给你找一处庄子,引了温泉,烧着地龙,你藏一冬,等到了明年春,一切都可以好了。”
芙蕖喃喃的重复了一遍:“一切都可以好了吗?”
谢慈说:“当然,有些东西,最好是跟雪一起葬在冬天,不要让他们有再复苏的机会。”
等天地之间处理干净了,他们之间便该到了有说法的时候。
芙蕖问了一句:“空禅寺的静慧还查不查了?”
谢慈道:“现下查不查都不要紧了,我们回去直捣黄龙,有他露马脚的时候。”
信不是从燕京而来吗?
人不就在燕京吗?
他们回来了,要让一切都无所遁形。
芙蕖捻着糖梅往嘴里送了一颗。
这东西很有些怪异,让原本并不嗜甜的她渐渐有了上瘾的趋势,一时不见就想念。
芙蕖极少放纵自己什么,到了谢慈身边之后,这是唯一。她不觉得这是什么打紧的事,便一时大意随它去了。
一连吃掉了好几颗糖梅,谢慈却先看不过眼了,拿起盖子扣上。
芙蕖诧异的一看他。
谢慈说:“仔细牙疼。”
随即那琉璃罐子被收到一旁,芙蕖瞧了几眼,忍住了。
两人照旧拥眠在一张榻上。
夜深了,芙蕖半梦半醒之际,恍惚好像听见谢慈说了句:“我在寿石山上置办了一处庄子,挖了荷塘,移栽了满池子的重瓣红莲,给你了,以后,你若无处可去,可在那里安养余生。”
芙蕖不知是梦是真,强撑着想睁开眼瞧瞧。
然而一只温柔的手在她的后心轻拍了几下,她稀里糊涂便睡沉了,次日再醒,便忘了这么一出,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芙蕖按着眉心,在床上坐了半天。
谢慈穿戴整齐,问道:“昨晚做梦了?”
芙蕖抬眼问他:“你怎知道?”
谢慈道:“你梦呓了。”
芙蕖闻言,垂下眼睛,沉默了很久。
谢慈见她不动,只好亲自动手,往她身上搭了件外袍:“走了,赶路。”
芙蕖就是不肯动,与谢慈僵持了起来。
谢慈无奈:“你又怎了?”
芙蕖闭了闭眼睛,再抬头时,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少了几分温度,她说:“你知道当一个暗探需要学什么吗?”
谢慈耐心十足:“有话可以直说。”
芙蕖说:“我绝对不会梦呓,更不可能在睡梦或者昏迷中说出连自己的都不知道的话。”她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因为我会在舌下含一枚刀片,我的神志一定会比舌头更先清醒……你在骗我,那不是梦。”
芙蕖问:“什么意思?什么叫将来我无处可去?”
谢慈的情绪极少会表现在脸上,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生气高兴都让人摸不着头脑。
芙蕖的咄咄逼问,他根本没放在眼里,说:“解蛊一事凶险异常,你我都不能保证一定有命活下来,假如有意外那也是天命所归,我无非是早做打算而已,你急什么?”
芙蕖说:“我应该不会顺从你的安排活着。”
谢慈道:“那是你的事。”
芙蕖:“你如果死了,我会跟着去找你的。”
谢慈:“随你便,反正我不会见你。”
他罕见的有些赌气的意味在里面。
芙蕖一时气急。
谢慈抬腿就走,到楼下马厩中,结了账将两匹马都牵到了外面。
芙蕖抹了一把脸,说不过他他还跑,像是纯纯耍无赖。
谢慈在等人的空隙中,远远望见镇上有一行声势浩大的人走了过来,他们行走的倒是不快,但一身晨霜,像是星夜赶路。行人望见了他们,一是好奇,在进处围观了几眼,却又似有什么忌惮似的,远远的躲着。
芙蕖磨蹭着也听见了动静,从窗口探出头去,只见几匹高头大马在前,后面用铁索拴着一连八个头戴枷锁的囚徒。
芙蕖眯眼张望,已看清了那一行人的装束。
明镜司?
谢慈仰头忽然冲她吹了个口哨,有催促的意思在里面。
芙蕖直接提衣迈过窗前,从二楼跃下,稳稳的落在谢慈的臂弯里,随即被放在马背上。
谢慈说了一声:“走。”
两匹马往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芙蕖好像猜到他此行因何而急了。
方才,芙蕖惊鸿一瞥时,也看见了明镜司为首那人的模样。
芙蕖在马上问:“是纪嵘吗?”
谢慈:“应该是他。”
他与明镜司的直接联系一直是纪嵘。
芙蕖问:“我们需要赶在他前面回京?”
谢慈说是。
那么信号便从纪嵘回到燕京的那一刻开始,甚至有可能还要更早些。
迫在眉睫了。
后两日的星夜兼程,他们几乎没有休息,当然,寿石山上所谓的庄子也没有再提起。
抵达燕京的那一日,刚好入夜,赶在城门下钥的前一刻,他们挤在人群中,进了城,乘着夜色,连谢府都没回,直奔皇宫。
皇宫的巍峨一如从前,历朝历代千百年的光阴,唯一不变的可能就是这里了。
皇上将他们迎进了朝晖殿,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先生,你可回来了,吏部侍郎都已经问斩了。”
谢慈还反应了一会儿吏部侍郎是哪位,半天才恍然大悟。
实在是手里名单上的官员又杂又多,像一网打不尽的鱼。
谢慈刚一坐下便问:“京畿守卫不能有误,皇上近日是否有察觉到异常。”
京畿守卫不是玩笑,是提起来就必定会令人警惕的话题,皇上不安道:“……有吗?”
谢慈:“没有是最好,有也不奇怪。”
皇上皱眉:“到底要出什么事了?”
谢慈平静地说:“燕京中有人要狗急跳墙了。”
皇上马上领悟到了他话中的意思,问道:“他们会逼宫?”
谢慈都没好意思说他。
一个亲近宦官,手下笼络不住重臣的年轻皇帝,哪里有能令人忌惮的魄力。
谢慈:“事到如今,皇上不必藏了,您手下到底有多少可用之人,请如实告知臣。”
他们拿到手的官员名单,单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就有二十多个,其中囊括了内阁、翰林院、督察院、大理寺、通政司、光禄寺、钦天监,甚至还有太医院里的人。
而皇上思虑良久之后,零星说出了几个名字,用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谢慈在心里冷笑,说:“也就是说,除开宫中内宦,朝中也只有苏戎桂父子,还有驸马了?”
皇上微笑着:“还有您,先生。”
见谢慈脸上不悦,皇上不由得为自己辩解:“先生莫怪,朝中大半官员在朕登基之初,便搅进了党派中,即便朕有心招揽他们,他们又如何能服朕哪?”
谢慈道:“招揽不是让你坐金殿里一声不吭的等着。”
皇上不服:“难不成朕还要去求他们?”
谢慈说:“威逼、利诱,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办法多得是,能干出那种肮脏事的人,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宁死不屈的好汉,虽做不了栋梁,当捏在手里当个棋子总不难。皇上在位近十年了,坏事臣都做尽了,您左右施恩,当真是活菩萨,不求半点回报。”
当谢慈开始冷静的阴阳怪气的时候,就说明这个人是真的生气且无语了。
皇上知趣的不吭声了。
提起苏戎桂,芙蕖心思扩出去了几分,她一度不相信那老匹夫是干净的,但是无论是太平赌坊暗场的账本,还是崔字号掌柜手中的名单,都没有苏戎桂的名字,虽不能说明全部问题,但至少可以证明他与那些贪官污吏并不是一条路上的。
但若说苏戎桂是个重臣,芙蕖仍是不信。
拿不出证据,只是感觉。
皇上说:“朕召苏卿进宫商议?”
谢慈果决道:“不,皇上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臣还没有回京,你也没见过臣。”
皇上:“那你们……”
谢慈道:“我们就在此地呆上两日,哪也不去。”他望着皇上,脸色有几分凝重:“两日之内,一定见分晓。”
好大的朝晖殿,皇上腾出平日里练字时的小书房,用上了座屏和帷幔当做隔档,不许人伺候,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
皇上有时会在朝晖殿召见大臣。
谢慈偶尔会听几句。
明镜司的纪峥在早朝后来了一趟,向皇上提起了当前昭狱中关押的几位落马官员。
看来驸马在燕京中办了不少事,谢慈听着那些进了昭狱的人,心里大致有了数。
在驸马按部就班的处置下,礼部和吏部基本算是肃清了大半。
驸马其实是个圆滑的人,他在曾在京中距离皇权最近的地方,与权贵周旋,也曾外放到蜀中匪患猖獗的流放之地与民更始。
他做事一向纵观全局,不求至清至察。
礼部和吏部的有些官员下马,有些官员及时悬崖勒马,驸马手下一紧一松,放过了很多人。
但下昭狱的那些无一例外都是罪不容赦的人渣,依着驸马和皇上的意思,必依着最严苛的律法宣判。
纪峥将那些人最后做的惩处呈递给皇上看了,无别的要事,便离开了。
谢慈借了纸笔的便利,伏案勾勒了一些东西出来。
芙蕖手中捧着盛糖梅的琉璃罐子,问:“你在写什么?”
谢慈并不抬头,说:“一些没有出现在名单上,但是觉得他们并不干净的人。”
苏戎桂的名字正在纸上,芙蕖看了一眼,原来他也知道,目光顺着往下瞄,芙蕖忽然有一瞬间的愣住。
明镜司的纪嵘和纪峥也在上面。
芙蓉用染了丹蔻的指甲指了过去,问道:“你怀疑他们俩?”
谢慈落下最后一笔,直起身,说:“本来没有,刚刚有了。”
刚刚纪峥才离开。
芙蕖问道:“你是听出了什么问题?”
谢慈道:“他不是纪峥。”
纪嵘纪峥两兄弟,芙蕖都曾见过,模样虽长的一模一样,但个性大不相同。但是单凭只言片语,就能断定的把握也太微小了。
谢慈不知注意到了什么,他就是看出来了,且十分笃定。
芙蕖想了想:“那我们在路上遇见的那个人?”
谢慈:“必然是纪峥了。”
芙蕖:“可你不是说那应该是纪嵘吗?”
谢慈:“是,此事我原本拜托的纪嵘去办,他答应我了,但是中途有变故,他并未与我说。”
芙蕖不是很能接受这个定论。
谢慈转头见她眉毛都要拧到一起去了,道:“有话就说。”
芙蕖有些底气不足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呢?”
谢慈点了头:“我想一定是有误会。”
他也不愿轻易去否定自己信任的人。
谢慈用笔尖圈出了一个名字,在纪家兄弟的头顶上,名叫霍春雷。
芙蕖歪头,道:“听说过,明镜司指挥使。”
谢慈:“是,明镜司的一把手,已经有好几年不出风头了,大约……两三年,纪嵘和纪峥办事很牢靠,从不用他操心。”
芙蕖:“你圈他出来的目的是什么?”
谢慈说:“假如明镜司有问题,那么问题一定出自他的身上,没有第二种可能。”
芙蕖不解:“明镜司等同于皇上的私兵,而且当年是你一手扶持起来的。”
谢慈将砚台和毛笔一起扔进水里泡上了,芙蕖见他如此不爱惜文房四宝,忍不住亲自动手整理。谢慈提起了几年前明镜司的发家史:“当年明镜司是我扶持的没错,但那并不是明镜司求我的,我与明镜司之间,其实没有所谓的同盟关系,也没有过任何交易。”
谢慈当年扶持明镜司上位,完全是一种自愿的单方面付出。
明镜司方面不曾为此许诺过好处。
但谢慈不是个善人,费心费力必然有所图谋。
他所图的唯一不用他自己动手去取,而明镜司的崛起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益处。
刑案上,再也不是刑部的一言堂。
督察院,大理寺,与刑部三司的地位不再稳固,是用明镜司撬开的缝隙。
当年,明镜司崭露头角的时机,正好就是谭大人一家人枉死之后。
谢慈将那张写名字的纸挂在屏风上,正对着脸,沉下一口气:“霍春雷,出身武将,他父亲是前朝唯一擅长水战的将军,希望不要这么荒唐……”
第109章
芙蕖和他同一个姿势,抱手现在屏风前,在一片胡乱晕染的墨迹中,又发现了一个处在最中心位置的名字。
芙蕖摸着自己的下巴:“这位是……传说中的内阁首辅吧。”
自从谢慈入阁后,传说中内阁首辅就成了个摆设,告了病休,一切事宜都由谢慈这个次辅主张。
季博远几乎没有再露过面。
芙蕖嘴巴很毒:“此人现在还活着吗?”
谢慈瞪了她一眼:“别乱说话。”
芙蕖觉得他的反应很有意思。“听说季首府是当世鸿儒啊,弟子万千,你也曾听过他讲学吗?”
谢慈道:“我是在扬州读的书,季首辅一下江南便水土不服,我们俩从前没见过。”
芙蕖问:“那你为何要把他的名字挂上去?”
谢慈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我总觉得,没有任何一个人无辜。”
他可能是出于一个久居高位的人对同僚的揣测。能站在朝一品官员的位置上,对于当下的时局不作为几乎是不可能的。
往深了去想,芙蕖实在是稚嫩。
当官的心思她不懂,能窥见一二分就已经算是敏锐了。
谢慈一路上火烧眉毛一般的急迫,最终换来的是不到一日的安宁。
正午刚过,明镜司押着人回燕京了。
一纸口供递入宫中,呈到了皇上的面前,便也等同于呈到了谢慈的眼前。
皇上看着纸上的名字一言不发。
谢慈道:“多热闹啊。”
燕京道上,赃污狼藉的,通敌卖国的,谋图皇权的,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掺合进去乱七八糟搅和的。
几乎所有人都躺进了这一滩浑水中,等着看明天的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
“皇上永远是皇上,臣子永远是臣子,您是一个王朝的根,我们都是傍您而生。皇上您若是立不起来,我们就算是长到遮天蔽日也只是一根藤而已。”
“可朕想当仁君。”
“皇上当真仁义,以身伺虎,日削月割,百姓的姓名都可拱手让出成全您一世贤名。”
皇上脸上有些难堪:“先生,别这样说。”
谢慈接了名单,也贴在屏风上。
皇上望着那满目疮痍的两张纸,可能一时尚未意识到那繁杂的线条都意味着什么。
直到赵德喜碎步跑进来向皇上禀告:“陛下,霍指挥使求见。”
谢慈撇了他一眼:“霍春雷能把你吓出一头汗?”
赵德喜可能是真吓着了,从谢慈的角度,能看到他颤抖的下唇。他说:“霍指挥使是带着人来的,现已将朝晖殿围住了。”
皇上霍然起身。
谢慈一把按住赵德喜的肩膀。
赵德喜双膝一软,差点当场磕下。
谢慈说:“稳住,他带了多少人?”
赵德喜说:“二十余人,趁着城门换防的间隙,凭借陛下您的特赦令牌,堂而皇之进来的。不仅没有受到阻拦,也没有惊动禁军。”
皇上心里有了不妙的猜想,不敢置信:“霍指挥使不会的。”
沉稳的脚步声已经靠近了门外。
霍春雷扬声参拜:“臣明镜司指挥使霍春雷,有紧急情报求见陛下!”
谢慈不发一言,掉头就退回了屏风后。
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皇上从他的表情中理解了他的意思,稳坐在龙椅上,抬手:“宣。”
朝晖殿太空旷了,往日里总有宫娥和内监如众星捧月般的拥簇在皇上身边。
而今一个人没有,只一个伶仃的赵德喜,佝偻着背侍立在下。
明镜司指挥使当朝二品大员,一身朱玄的官袍上绣着半张狮子的脸,以金线绣其眼珠,耀目夺辉。
皇上望着他,道:“明镜司呈上的名单朕已过目,霍指挥使还有何事奏报?”
霍春雷年纪不老,四十许的年岁,却长着一张精神勃发的脸,不蓄须,身形骠悍利落。
他转了一下头,目光直直的望向皇上身后的座屏,问道:“是皇上您亲自过目,还是另有其人借皇上的名义指点江山?”
皇上沉了脸色:“霍春雷,你拿朕当什么?”
霍春雷无惧:“臣所说的,是朝中同僚的肺腑之言。前几日,扬州城外劫杀南秦公主的刺客落网,谢次辅设局,明镜司配合,最终供词呈到了皇上手里。自从那些刺客入京的那一刻起,皇上您与谢次辅之间那层牢不可破的关系,便已经公诸于天下了。”
他们可以容忍皇上一直软弱好拿捏,但是不能容忍皇上一直被拿捏在别人手里。
皇上坦然说了句实话:“朕确实是一直深信谢先生,那又如何?”
霍春雷回答:“冒犯皇帝是谋逆,清君侧是忠义。”
皇上:“那么,谁要清君侧?谁想当这位忠义之臣?”
皇上此刻也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霍春雷只带二十几个人进宫,是做不了所谓的忠义之臣。
谢慈之所以暂避,是还在等时候,确切的说是在等人。
霍春雷躬身道:“明镜司自成立之日起,顺天意,从皇命,不论朝局,不掺党政,只忠于皇上一人,而今日无论是谋逆,亦或是忠义。臣率明镜司誓死护卫皇上周全。”
皇上点头,说了几声好,道:“如此说来,霍指挥使是有可靠的情报了?”
霍春雷直视皇上的双眼:“陛下,你实在是信错了人。”
苏戎桂在府中吃完了女儿亲手奉的茶,换上了官服。
苏慎浓放置好茶杯,问了句:“父亲要进宫面圣?”
苏戎桂点头说:“京中又有案子了,皇上此刻应当证交头烂额呢,为父不放心,想去看一眼。”
苏慎浓没有觉得异常,叮嘱了几句,路上小心,便端着茶具出门。然而刚走出门外,便见到兄苏秋高也一身整齐,腰间还配了剑,在外头等候。,
苏慎浓也说不清为什么,在兄长转脸过来的时候,她下意识的缩回身子,往柱子旁边躲了一下,错开了苏秋高的视线。
似乎是她身体的本能告诉她要这样做。
苏秋高在门外等到了父亲,父子俩一起相携上了马车,苏慎浓躲躲闪闪,在他们动身上车的那一刹那,看清兄长腰间粗布包裹下,露出了一截明黄色的穗子。
——那不是普通人的配剑,先帝御赐的尚方宝剑!
苏秋高一介布衣,连皇宫的门都进不去,哪里有面圣的资格。
马车载着父子俩往东边驶去。
苏慎浓手中还端着茶具,在门口的寒风中站了良久,猛然间身上一个激灵,浸透了冷汗的衣衫被风吹过,令她手脚既发冷又发寒,紫砂的茶杯落地,碎开了裂纹。
苏戎桂在车里拍着儿子的手臂,说:“咱们的皇上,可以温和,可以软弱,可以谁都不信,但他不能只专信于一人。”
苏秋高:“我明白父亲的意思。”
苏戎桂:“谢慈人不在燕京,或许还在扬州,或许在回京的路上,等我门说服了皇上,在他踏进宫门之时,就是诛杀他的最好时机。”
苏秋高脸上的神色却一点也不轻松:“可是父亲,若是我们不能说服皇上呢?”
苏戎桂闭了一下眼睛:“那为父只好祭出尚方宝剑和先帝的遗召了。”
燕京今年还没有开始落雪,但已经四处都是霜染的薄白。
苏秋高缓缓道:“可是父亲,我们现在并没有证据可指摘谢慈心怀反意。”
苏戎桂道:“他已经准备着手给朝廷洗牌了,难道还叫没有反意,他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供词,不惜串通明镜司,手段及其卑劣。他若是不除,朝堂上马上要染血了。固然贪赃枉法之贼不少,但人不能像他那样杀……这一刀子割下去,我们至少需要十年的休养生息。”
寂静无声的朝晖殿中,茶汤从湖中潺潺流出,发出悦耳咕咚的声音。
是谢慈在倒茶。
霍春雷一侧耳朵。
皇上对赵德喜吩咐:“给霍指挥使上茶。”
霍春雷却一扬手,说:“不必”。他翻了自己面前的一个空茶杯,递给赵德喜,说:“待我向谢大人讨一杯茶喝,难得相交却不能同桌共饮,实乃憾事,如此,也不算失礼。”
赵德喜接了茶杯,双手捧着到了后面,谢慈也不抬头看他一眼,直接舍了杯茶,却没有交到赵德喜手里,而是拉了芙蕖的手,让她的端着,又凑到她耳边悄言几句,拍了拍她:“去吧。”
赵德喜忙退开让路。
芙蕖手端茶杯,袅娜的身影绕过屏风,出现在殿中,朝着霍春雷走去。
霍春雷属实没想到有个女人在屋里,一向冷静的他忽然间闪了一下眼睛。直到芙蕖靠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能说出话来。
芙蕖笑了笑,跪坐在他对面的位置上:“我来给霍指挥使奉茶。”
第110章
霍春雷几乎是愣住了:“怎么这种场合下,谢大人还不忘带一软玉温香伺候,是想等待会戏正浓的时候,来一出霸王别姬助兴吗?”
芙蕖将茶摆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说:“我们家谢大人不是霸王,走不到乌江自刎那一步,我也不是虞姬,假如给我一把刀,我的刀尖永远不会对准自己。再说,眼下又不是争权夺位之争,怎么至于那般狠绝?”
“哦,我知道你是谁了。”霍春雷道:“我的徒弟曾跟我提起过你。”
芙蕖问:“他说我什么?”
霍春雷道:“他说,像你这样的人,到我身边才最有用武之地,你有最想得到的东西吗?”
芙蕖直勾勾盯着他的双眼,笑了笑:“我垂涎谢大人的颜色已久,此生不复他求。”
世上总有那么些人是走在离经叛道的路上,一个女人,你和她谈礼法,她和你谈野心,你警告她当心,她还要反过来抢白你一顿。
霍春雷自持身份,不屑于与一介女子较真。
芙蕖退回到谢慈身边时,与他视线相交,轻点了一下头。
谢慈不动声色的低头喝茶。
霍春雷隔着一扇屏风,说道:“谢兄还是少喝点吧,免得到了关键时候,尿遁可不好看。”
谢慈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关键时候掉链子的不管是谁,反正不会是我。”
霍春雷冷笑,空了的茶杯倒扣在面前,过去了才不到一刻钟的光景,霍春雷的眉毛忽然紧紧拧到了一起,一向笔直的肩背也不得已躬下了身,似乎有什么不适,极难隐忍。
皇上关切的打量着他:“霍指挥使?”
霍春雷目光阴郁,盯向屏风后的那正怡然摇扇的影子。
看不见谢慈的脸,却能听见他声线上扬,又说了一遍——“反正不是我哦!”
霍春雷当着皇上的面,失礼都顾不上了,撑起身快步离开了朝晖殿。
谢慈忽然倾了身子朝向芙蕖,问道:“用量多少?”
芙蕖抬起手,弹了一下圆润漂亮的指甲,就那一点点的亮,足以让霍春雷难受一会儿了。
谢慈用茶杯言掩饰上扬的嘴角。
芙蕖伸手拿掉他的杯子:“你也确实不能再喝了。”
谢慈依言顺势松了手。
不得不说,霍春雷走的正是时候,苏戎桂父子到时,进门便只看见一张空席。
谢慈与芙蕖同时敛了声息,退后了几步,将身影彻底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
为人臣者面圣需在殿前卸刀,但尚方宝剑却无人敢拦。
禁军侍卫统领手捧宝剑,落后苏戎桂一步,跪在了殿中。
苏戎桂携子叩拜:“皇上圣安。”
皇上望着他们“嗯”了一声,随即目光又投向那把尚方宝剑:“苏卿何意?”
苏戎桂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道:“老臣携先帝遗诏与尚方宝剑,请皇上诛杀佞臣,谢慈。”
皇上听了这话,既没有暴怒,也没有惊讶,而是安安静静。
帝王的安静令人心里如坐针毡。
苏秋高目光一瞥,瞄见了旁侧霍春雷坐过的位置,虽然已经空了,但是倒扣在案的茶杯表明皇上再此会见过别人。苏秋高心里蓦地激灵了一下,那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