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裔的皮肤迅速泛红, 连带脸颊都泛着青色, 瞳孔就好像刚刚的少年鬼一样突起。
弥什反应迅速地追了上去,她想试试看能不能抓住项圈, 又或者引导谢裔到能站立的地方,可是项圈却好像知道她要干什么一样, 不再前后左右地飞了。
它带着谢裔原地升空。
谢裔双手抓住吊绳,两条腿在空中不停晃动,却没办法让升空的窒息感停下来。
“谢裔!”
弥什果断爬到衣柜上,用双手撑住谢裔的鞋底:“你踩住我的手,有没有办法摸向绳子的顶端,你能看到那是什么东西吗?”
谢裔的脚尖一点、一点地踩在弥什的手心上,勉强得到一丝喘息的机会。
他按照弥什的说法,艰难向上看去——刚刚少年鬼踩在他手背的时候,谢裔还什么都看不到,可当上吊绳真实横在致命的脖颈时,也可能是生命危在旦夕了,他终于看到不可视存在了。
他看到一道难以言喻的白光,他看到白光里有很多张熟悉的脸,其中一张是…
“砰!”
□□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悬在谢裔脖子的上吊绳忽然消失了,他直接从半空摔了下来。
原本就要静养的左手溢出鲜血,顺着白皙的手臂血珠下滑,呈挥洒状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却像从海里被抛上岸一样,不仅全身被冷汗浸湿了,脸上还残留着经历过致命窒息的惊慌失措。
“谢裔,你没事吧?”弥什赶紧上前,将谢裔扶到一旁的沙发上坐下。
可谢裔恢复过来后,第一件事却是问:“你看到的少年,他长什么模样?”
什么模样?
这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弥什观察着谢裔脸上跳脱死亡畏惧之外的紧张神色,便按照记忆里的模样,将少年描述出来:“他长着一个半长不长的寸头,感觉已经很久没有打理了,他还穿着运动服,短裤,白袜子平日里应该有运动习惯。”
越往下描述,谢裔的表情越糟糕,肉眼可见地萎靡起来了。
弥什察觉到谢裔状态不对劲,说:“怎么回事,你有故事,这玩意是不是你从副本里带出来的?”按照无限空间的高探索性,玩家往现实里带出什么东西,似乎不是什么艰难的事情。
“不是…”
谢裔张张口,好想要解释,却在看到弥什锐利眼眸的瞬间退却了:“什么事也没有…”
“你——”
“天啊!”
弥什的追问声和谢妈妈的尖叫声结合在一起,给这场意外划下句号。
谢妈妈站在门口,震惊看着谢裔和他受伤的左手。她一边进入因为绳索而变脏乱的地下室,一边急切地说:“发生了什么,这才过去几天,就变成左手受伤了吗?”
暑假才过去多久,谢裔先后伤了脑袋和手,几乎要把他唯一能被称得上是优点的东西丢掉了。
因为谢妈妈的出现,谢裔和弥什的对话被迫中断。
谢裔很不耐烦地对妈妈说:“你别管我了,我受没受伤,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话刚说出口,就遭到弥什一击手刀,身体素质升级后的中高级玩家差点把初级玩家敲晕了。弥什皱眉教育谢裔:“怎么能这么跟妈妈说话?”
“诶没关系,谢裔就是这个鬼性格…”
心软的谢妈妈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在意,她更担心弥什因为替她出头,更招谢裔的厌烦,结果没想到,被弥什打了后的谢裔直接360度大鞠躬。
他字正腔圆,痛改前非地喊了一句“对不起,妈妈。”
吓得谢妈妈都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她看看谢裔,又看看弥什,然后才在弥什的鼓励眼神下,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没关系?”
不知道的,还以为弥什是家里父亲的角色,正在调节叛逆儿子和温柔妈妈之间的关系。
因为这么一打岔,谢妈妈也忘了追问谢裔手受伤的原因。
过介于谢裔在家里的受宠、受保护程度,她也只会以为谢裔是出去玩的时候不小心受伤了,不会以为是有人将餐刀插进宝贝儿子的手里,然后像脱骨鸡爪一样直直切下来。
不过,为了不让谢裔留下后遗症,谢妈妈带着他再次前往医院。
弥什作为跟班,跟在他们后面。谢妈妈说如果手骨没什么问题,就把谢裔放在医院里做检查,她们两人去附近市中心商场里逛街。
几人先是来到基础体检室里。
第一个检查的标准就是身高体重。
弥什捂着嘴小声嘲笑,说:“终于能看到谢裔的标准身高体重咯!”
谢裔嘴硬,总爱说自己是身高180,体重75公斤的标准大帅哥,但是体测机器上显示…
哈,150斤?!
弥什趴在屏幕上,看看150公斤那么吓人的数字,又抬头看向谢裔。
谢妈妈诧异地问:“这是弄错了吧,我家小裔怎么可能150公斤呀?”
“难道是机器坏了?”
护士将谢裔赶下来,换成自己上去,显示45kg——机器是正常的。
她又让谢裔上去,显示150kg——机器又故障了。
实在是太奇怪了。
更诡异的是,除了谢裔本人,其他人上体测器都是正常的体重,只有谢裔显示两倍的数量。
就在这时,谢妈妈站在后面,半是吐槽半是开玩笑的说:“就像两个人站在上面一样。”
一瞬间,无论是谢裔还是弥什,身上都起了不同程度的鸡皮疙瘩。
特别是站在体测器上的谢裔,他都不敢回头朝后看了。意识到这点后他感觉腰间有禁锢感,就好像身后密不透风地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双手环抱他的腰,和他站在同一个机器上面。
…不能再想了。
这里是现实,不是无限空间的副本,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两人又同时回收想象力,将此时此刻的怪异,归咎于神乎其神的个人运气。
“算了,反正体重不重要。”弄了半天,护士终于放弃这项可有可无的检查了,转而来到正题:“先做一个ct检查吧,你上次弄到大脑,今天正好检查一下。”
谢裔点头,换上衣服躺在机器里。
其他人则站在出影像的房间里,等着谢裔的ct照片出来。
vip病人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原本弥什坐在角落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观察着ct机器的运行,可当属于谢裔的核磁共振照片一点点显示在屏幕上,她的警戒心也因此一点点地拉响警报,最后身体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谢妈妈也捂住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屏幕上的照片。
屏幕上——
属于谢裔的身体和另一个不知名的身体扭成了一团,螺旋拉长,他们像环抱生长的孪生植物,每一个肢体关节都惊人地旋转在一起,如同人体dna现世。
护士看了一眼,也被这种扭曲的杰作吓到了,心虚地说:“怎么回事,这台机器也坏了?”
“这照片也太吓人吧。”谢妈妈光是看着屏幕上的照片,就觉得不舒服:“你们医院怎么回事,今天不是体测机坏了,就是ct机拍出那么吓人的照片。”
“收了我们那么多钱,都不给机器做一下保养吗?”
谢妈妈柔和训斥着护士,护士好声好气安抚她,请她先去休息室等待一会儿。
但弥什知道,无论等多久这些机器都不会好了。她的猜测没有错,无限空间果然入侵现实,灵异真的出现在她的身边。
谢裔的两个成年人体重,还有扭在一起的身体就是证据。
“谢妈妈,你要不要先回家,我负责带谢裔做检查就好。”她首要的事情,是把无关人士支开:“也不知道这个机器什么时候修好,别浪费你的时间了,我留在这里就好。”
“这样也好。”
谢妈妈没有纠结。
她本来也想弥什和谢裔搞好关系,再加上屏幕上的照片实在是太吓人,她得回家吃点清心丸。
于是谢妈妈听从弥什的安排,决定先回家了。
她刚一踏出医院门口,刚刚还温柔假笑的弥什立刻收回表情,面无表情地抽走核磁共振照片,冲进谢裔做检查的房间里。
甚至谢裔的衣服还没穿好。
见弥什冲进来,他手晃脚乱地搂紧外套,说:“干嘛啊,怎么突然冲进来了?”
弥什直接把核磁共振的照片怼到谢裔的脸,说:“那你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你真的把无限空间的东西带到现代里来了?”
这个行为对于弥什来说,是比背叛、伤害、谎言还要难以接受的事情。
因为知道弥什的性格,谢裔连忙摆手,强烈否认:“当然没有!”
“那你说,这是什么。”
“他是…”
谢裔不知道怎么说,眼前好像又浮现出死去同学的眼睛,好半天才鼓起勇气,讲起这个故事。
“他是我死去的同学,也是我在这里的第一个好朋友。”
“事情要从三年前, 我升入新的学校开始说起。”
寂静的核磁共振房间里,穿着单薄病服的谢裔靠坐在病床,冰冷的室内光打在他脸上, 将他的五官分成黑白两个部分, 就好像一副冰冷的遗照开口说话。
他脸上露出回忆的表情, 开始讲起这些他从没向外说过的故事——
“昨天学校里又死人了……”
“对啊,引起好大的骚动。”
“是因为诅咒的事情对吧?”
刚转学过来的谢裔, 一脱下降噪耳机, 就听到这样的对话。
死人,诅咒?
谢裔脸上露出不屑近乎嘲笑的表情。
他心想:这个学校的学生素质不行, 都是接受过教育的人了,怎么会说出这种中二的话?
果然无论在哪个学校,同龄人都是一样的蠢。
谢裔低头看向脚边的校服, 那是区别于国内校服的全黑制服,立领、笔直的纽扣接口, 正好到大腿根的外套下摆,还有同样剪裁较好的长裤,手工皮鞋。
这些东西无一不在述说着:这是当地最好的私立天主学校,有着它们最得意的信仰。
谢裔的家人全都是基督教, 谢裔本人却是无神论者, 他之所以会同意妈妈的安排, 进入这所涵盖15个年级的私立学校, 是因为这间学校和康卡地亚大学合作, 只要从这里毕业,就可以直升进那所大学, 就读他们最出名的网络安全专业。
这是谢裔的梦想,哪怕他不信任何的神, 在这里也要勉强装作一下上帝的孩子。
“小裔。”妈妈带着一个男孩从远处走来,手里还拿着厚厚一叠资料:“这是你的同学,还是你们班里的第一名,今天他来带你参观学校。妈妈得去校长室商谈赞助的事情…”
谢裔看向妈妈身边的男孩,文质彬彬,眼镜下是一双友善的笑眼。
“你好,我叫谭桦。”
他伸出自己的手,骨节修长干净。
谢裔犹豫了一下,伸手与之回握:“我叫谢裔。”
谢妈妈离开后,谭桦带着谢裔游走校园,介绍各个建筑物的作用。
谭桦是一个妙人,不仅讲话条理清晰,包揽所有科目的第一名,还得过很多国内外大奖,这和除了电脑技术优秀,所有学科稀烂的谢裔形成鲜明对比。
最重要的是,谭桦没有对谢裔露出鄙夷的表情,反而对他的电脑技术很感兴趣。
“你比我好多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我擅长什么,大概只有考试吧。”
谭桦直率的说话方式掳获了谢裔的心。
两个少年很快产生了友谊。
学校在郊区面积很大,一圈讲解下来已经是黄昏时了,当他们重新回到校门口的时候,刚刚还高谈阔论的谭桦忽然安静下来,看向不远处的雕塑。
“怎么了?”
谢裔学着谭桦的样子看向雕塑。
不需要回答,因为话音刚落,雕塑身后走出几个吊儿郎当的人,看着就是坏学生的模样。他们注意到谢裔、谭桦这边,探究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谢裔向来不屑于与这些坏学生交谈。
他拉着谭桦就要离开,用力拉了一下,却没拉动他。
谢裔诧异回头,发现谭桦居然怔怔看着他们,专心致志,目不转睛。光是耽误的时间里,那几个坏学生已经靠近他们了。
“居然真有人相信这种传说。”其中一个发型浪荡的男生指着谭桦,好笑地拍拍他的脸。可无论他怎么对待谭桦,谭桦也没有挪开视线。
他始终维持着盯紧正前方的姿势,无论被打脸多少次,他的眼睛永远朝着正前方。
谢裔觉得很奇怪,也想快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问:“谭桦,你这是怎么了…”
“我…”
还没等谭桦回答,一直在欺负谭桦的不良少年注意到一旁的谢裔了。
他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谢裔,还特别地在他身上的非本校校服的大牌衣服上停留了许久。大概是发现谢裔什么都不知道,于是他坏坏笑了一下,说:“你想知道他怎么了?”
他神秘兮兮地引导谢裔:“那你往那里看一眼。”
往那儿?
那不是只有一个雕塑吗,有什么可看的?
谢裔下意识想看过去,他的目光从连绵的浅黄色枫叶林上掠过,落在庄重斑驳的石座上。可还没等他向上看清楚雕塑的模样,谭桦忽然一个闪身飞扑过来,挡在他面前。
“不,不可以,你不能看她。”
谭桦惊慌的表情挡住谢裔所有的视野,但这也代表了——他挪开了视线。
意识到这点后,背对着雕塑的谭桦表情变得更糟糕了。他微微垂眸的瞳孔在不住颤抖,皮肤也莫名变得苍白毫无血色,就像在某一瞬间他的皮肤变成了纸,他只是没有生机的纸人。
“怎么了…”
谢裔觉得当下的气氛有些诡异。
下一秒,喊叫声四起。
“他挪开视线了!”
“谭桦被盯上了!”
那群不良少年刻意的大喊大叫,打破了这场无知惊恐的僵持。因为他们想把事情闹大,大嗓门很快引来教学楼窗口的无数人头。
大家都躲在隐秘的角落里,默默看着雕塑前的谭桦,眼神统一都是同情和怜悯。
谭桦的表情更糟糕了,只有谢裔摸不着头脑。
他问谭桦:“你挪开什么视线了?”
“我在玛丽亚挪开视线之前,先回避她了,所以我被她盯上了。”谭桦是一个聪明人,即使身处极度恐慌的情绪,依旧能条理清晰地说明他如今的处境:“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谢裔,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看她。”
虽然在谢裔看来,就是谭桦在条理清晰地讲胡话。
什么玛丽亚,什么被盯上了,三年前还没接触无限空间的谢裔是一点儿都不懂。
那群不良少年却在谭桦挪开目光后,很快就走掉了,他们好像并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单纯是想逗弄谭桦让他挪开目光而已。
因为这场事故,谢裔也没让谭桦继续给自己介绍学校了,两人就此分开。
本以为只是初中生之间的玩闹,谢裔压根没当一回事,甚至在早上出入校门口的时候,他都没往雕塑的方向看上一眼。一点好奇心都没有。
可当谢裔进入新班级后,他就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了。
——名单上的第一名是空的。
昨天参观学校的时候谢裔还特地看了一眼,那儿本来是谭桦的名字,可才一晚上的功夫,所有名单上的“第一名:谭桦”全都消失了。
发生什么?
谢裔脚步飞快走进教室里,他原以为谭桦连夜转学离开了,见到最角落位置里的人后,才不由得松一口气。
他走到角落,敲了敲谭桦的桌子:“发生什么了,为什么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了。”
谭桦应声抬起头来,眼睛里的血丝吓到了谢裔。
不仅如此,他的状态和昨天截然相反,有点儿像谢裔为了攻击某个不良网站的服务器,熬夜三四天没有睡觉的样子。
不仅如此,自从谢裔敲响谭桦桌子后,原本热热闹闹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就像给一个热闹的视频按下暂停键,声音被生硬地掐断了。
某个陌生的女同学拉走了谢裔,小声地说:“你不能跟谭桦说话。”
“为什么?”
女同学看了看周围一圈表情严肃的同学,即使面露难色,却还是耐心地向谢裔解释说:“因为他被玛丽亚盯上了,我们得假装谭桦不是一个存在于世间的活人,才能让他从玛丽亚的惩罚下逃出来。”
“怎么又是玛丽亚,她到底是谁啊?”
谢裔的反应使得女同学露出更疑惑的表情,她不可思议地说:“你居然不知道玛丽亚?她就是校门口的雕塑。传说,当你看到玛丽亚的眼睛,与她对视的时候,千万不能移开视线,不然雕塑会消失,追杀你直到你完全死亡。”
原谅谢裔,他的第一反应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好中二啊。
什么玛丽亚的眼睛,什么雕塑消失,什么追杀到死亡,一听就是最烂俗的恐怖故事情节,从那里摘取出来专门用来骗高中生的故事。
他无语看着女同学,女同学似乎也知道谢裔不信,于是最后警告式地说了一句:“总之,你不要再跟谭桦说话了,不然你会给他惹上大麻烦的!”
女同学跑开了。
谢裔却选择坐在谭桦隔壁,成为他的同桌。
谢裔好笑地说:“这些人也太幼稚了吧!居然会相信那么荒唐的故事,还把你名单上的名字连夜换掉,晚点我就去告诉老师!”
“告诉老师没用的。”谭桦连声音都很疲惫:“你不是基督教徒吧?”
“我确实不是,但…”
“你不是,所以你不懂,在我们的信仰里,恶魔真实存在且在身边。”谭桦只说了这句,就不愿意继续说了。
他撇过头趴在桌子上,不知道是睡觉还是啜泣。
谢裔看出谭桦的疲惫,便没有继续追问,正好第一节 上课铃响起,话题被强行终结了。
可再往后,似乎不是谢裔所想象的样子。他原以为玛丽亚就是幼稚学生之间中二的传说,可他没想到,居然连成年人老师也听信了玛丽亚的传说,带头忽视谭桦的存在。
上课点名没有谭桦的名字,举手发言忽视他,出成绩时,第一名的试卷永远压在最底下,所有存在于明面上的资料,永远写着班级人数23人,而不是24人。
老师如此,同学们就更夸张了。
他们集体忽视谭桦,偶尔走路遇到,会让视线略过他的身体看向别处,仿佛那儿没有人。班级里没有人愿意跟谭桦说话,即使有时候谭桦闹出一些动静,也不会引起任何的关注。
这难道不是校园霸凌吗?
谢裔让谭桦向校长举报,谭桦却摇摇头,说:“算了。”
“大家是好心而已。”谭桦居然能用传说替同学们洗白:“这是破解玛丽亚诅咒的办法,只要大家集体忽视被诅咒人,将他当作不存在的人,他就能活下去。”
谢裔:…
什么鬼,这是校园霸凌的最新式说法吗?
谢裔不懂谭桦的脑回路,但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如果对方选择了自愿接受校园霸凌…那他就当他唯一的朋友就好了。
反正谢裔也看不起其他人,他只接受谭桦是自己的朋友。
就这样,谢裔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同流合污”;他见到谭桦的时候,会大喊他的名字,上学路上看到修长佝偻的背影,也会跑上去与他并肩前进;他们会在课间哈哈大笑。
可以说,谭桦生前最后时光里,为数不多的笑容都来自于谢裔。
谢裔也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相处下去,互相成为对方的依靠,直到某一天…谭桦死了。
听说他是某天深夜偷跑回学校里,用教学楼天台的电线缠住自己,然后直直向楼下跳。电线缠住他的脖颈,瞬间收紧的力道让他窒息,可还没等到谭桦因为窒息陷入昏迷的时候,缠在他脖子的电线忽然断了。
他从楼上摔下来,砸进一扇天主教堂常有的彩色琉璃窗里。
他的身体被切割成无数个部分,镶嵌在玻璃里面,乍一眼望去就像他和玻璃融合在一起。等太阳慢慢升起,迎来上学的时间,谭桦的尸体才被发现。
“啊——”
尖叫声划破清晨的校园。
滴度滴度的警笛随之响起。
于是等谢裔抵达学校,看到的是人体和玻璃的结合体,看到消防员将整扇玻璃拆卸下来,像搬运什么物体一样将谭桦小心翼翼搬进车里。
“谭桦!谭桦!”
谢裔着急挤进人群里。
越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谢裔终于看到谭桦最后的模样。
他的脸直接被玻璃切开了,半张脸在玻璃左边,半张脸在玻璃右边,两只眼睛分得很开,却还维持着死不瞑目的样子。就好像有一种神秘的存在,将谭桦的五官从脸上搬到玻璃上。
谢裔看着谭桦,被做成玻璃的谭桦也在透过人群,远远凝视着谢裔。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谭桦的眼镜让谢裔想起有关于玛丽亚的传说,那关于对视的诅咒。
事故又正好发生在校门口,谢裔下意识扭头,想要好好看一眼玛丽亚究竟是什么东西,却被好几个同学围在中间,正好挡住他看向雕塑的视线。
“你们干什么?”
谢裔警惕地看着同班同学们,这是谭桦死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领头的女同学,也就是当初给谢裔解释他们为什么不搭理谭桦的女生,红着双眼说道:“都是你害的,就是因为你跟谭桦说话,提醒玛丽亚他是一个活人,他才会死的!”
“没错,一切都是你害的!”
另一个同学的声音应声而起。
“如果不是你,谭桦根本就不会死!你害死他了!”
来自一群人的指责使谢裔感到恐慌,他不住向后退,嘴上不听解释自己没有害死谭桦,内心深处某种坚定的东西却在这一声声的谴责中支离破碎了。
“哐当!”
巨大的破碎声响起。
在场几人扭头看去,就看到融合了谭桦尸体的玻璃从车上摔下来,碎的彻底。
一颗眼睛从眼眶里飞出来,轱辘轱辘,撞在谢裔的脚边停了下来,与他永久的对视着。哪怕谢裔再怎么试图自我辩解,自我欺骗,在这一刹那他都意识到这个不可逆转的现实了。
那就是…
——谭桦,昙花,就这么在谢裔生命中一现了。
“不、不是我!”
谢裔试图将情况拉回他所能理解的唯物主义:“是你们霸凌他, 他才受不了跳楼的!”
“我们没有霸凌他!我们是在保护他!”
愤怒中的同学们听不进任何辩解,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躲开玛丽亚的方法,却因为谢裔, 全盘计划失败, 谭桦也因此死于非命。
说不愤怒是假的, 同学们曾经多少次提醒谢裔:“为了谭桦好,请不要搭理谭桦了。”, 可是谢裔自信傲慢, 完全听不进同班同学的警告,还自顾自地将他们当成坏人, 他自己倒成拯救被霸凌学生的“救世主”了。
狗屁救世主,死亡的助推手吧!
那位红着眼睛的女同学说:“曾经有人被玛丽亚盯上,当时的同学们通过无视他的办法, 成功让他安全从学校毕业。这是一个连老师都同意的计划,却因为你, 全盘皆输!”
事到如今,说得再多也没用了…
谢裔猛地抬头,发现周围人都用失望的眼神看着他,就连老师也面露难色, 好像他才是杀死谭桦的凶手, 他对谭桦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一步步推下深渊。
“妈的。”
就在气氛僵持住的时候, 那几个不良少年忽然走过来, 按着谢裔的头往学校里面走。
女教师吓到了, 让大家冷静下来,可是身高不足一米六的老师没办法拦住四五个青壮年, 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谢裔被几人压在玛丽亚雕塑跟前。
“你给我看着!”
不良少年压着谢裔的头,强迫他抬高往雕塑的脸看去。
当时谢裔上学已经有半学期, 因为不屑于离谱谣言,无论上学放学他都没朝雕塑看一眼,被不良少年压着下跪,是他第一次以仰视的角度看向雕塑。
谢裔被强迫睁开眼,也用尽了全力。
因为那天早晨的太阳光很大,在谢裔的视野里画出刺眼的光圈,无论谢裔怎么抬头看,他都没办法看清玛丽亚雕塑的脸。
他只能看到纤细的女性石膏体,胸前虔诚的双手合十动作,还有脖子以上刺目的光轮。
强烈的阳光刺得谢裔睁不开眼,喉咙响起一声哽咽,紧接着他的泪水不知道是物理刺激,还是想到谭桦的死,开始无声地顺着脸庞滑落。
好几个女教师围上来,将那几个不良少年和谢裔拉开。
失去钳制的谢裔也因此倒在地上,连双手撑地的动作都没有,十分顺从地用脸砸向地板,好让泪水可以在无人可视的角落肆意地流。
“路同学,王同学,沈同学。”身上还穿着黑色祈祷服的院长怒目看向三位不良少年:“这里是神圣的天主学校,你们都是上帝的孩子,怎么能对你的兄弟姐妹拳脚相向?”
“他才不是我的兄弟姐妹。”
路行故意提高嗓音,好得到其他同学的点头同意,他也因此得意洋洋。
当然他路行没有多少见义勇为的心,他之所以忽然起头教训谢裔,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就在刚刚,谢裔和玛丽亚对视,却又主动挪开视线了!”
路行话音刚落,所有同学惊得后退一步,就连虔诚的院长也闭上眼睛说了一句“主啊。”
于是当谢裔顶着满是泥巴的脸抬头,就看到路行用手指着自己的面中,说:“他看了,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无视他,只有这样,谢裔才能从诅咒里逃出来,大家说对吗?”
同学们露出迟疑的表情。
刚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也不知道谢裔究竟有没有和玛丽亚对视,全靠路行一张嘴。
而且路行的德行大家有目共睹,向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初谭桦会被玛丽亚盯上,绝大部分原因都是因为路行等一行人的刻意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