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什迫不及待想追问顷傅。
可顷傅似乎也知道自己谎言败露了。
他无视弥什幽怨的注视,假装专心致志地凝视着远处,明明那儿什么都没有。
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看得弥什唇角抽动,恶狠狠地丢下一句:“装什么,晚点再问你。”
顷傅无声长叹。
就在弥什准备进房盘问细节的时候,定睛一看,房间里已经空无一人…
什么情况?这两人对话的残音还在空中盘旋回荡,人却无声无息地凭空消失了。
弥什诧异转了一圈。
如果不是桌子上摆放的新婚用品证明她的记忆没问题,她都差点以为都是幻觉了。
“那两人去哪了?”
弥什一边问,一边走到了房间正中央。
啪嗒,一滴巨大的黏液从天而降,正好滴到了她眼前的地板上。
这又是什么东西?弥什用脚踩着粘液,向后一拉,脚底板和粘液之间拉出密密麻麻的丝出来,没有任何攻击性,就是有些恶心…
又是一滴掉落,这次掉到了弥什的脚上。
弥什抬头一看,只见刚刚还在聊天的女信徒们抱在一起,挂在天花板上。而他们身体连接处,是数也数不清的缝针细线,令她们就像无时无刻讲悄悄话一样,无缝粘合在一起。
她们的神情惶恐,肤色铁青,表情僵硬,很明显已经死了。
而她们死前最后的表情,是看到什么惊骇的怪物,震惊地瞪大眼睛。
弥什眼尖注意到,她们身体表面有一层光泽感十足的液体,好像被巨大的舌头舔过一遍似的,也是因为身体表面的黏液,她们才能吊在天花板上不掉下来。
究竟是什么黏液,什么东西才能生产出这样的东西…
弥什往前迈了一步,下意识靠近尸体垂落的位置,90度抬头向上看。
紧接着她看到了…
她看到小胚的脸!!
小胚的脑袋从两位女信徒身体中间夹着的缝里钻出头来,他的脖子前倾,如乌龟探出龟壳,上半身扭曲柔软地探出头来。
他原本想直接离开,却被弥什强烈的目光吸引,脸朝下垂直看了过来。
两人以仰视、俯视的姿势,面对面对视。
弥什也因此失语了。
她眼睁睁看着小胚光泽的脸上,沉静得如同佛像的五官因为她的出现而生动起来,唇角上扬,眉头挑起,眼睛也因此睁得大大的。
他的皮肤是粘稠的,光泽的,如同上了一层瓷釉的白洁瓷器。
一个人类长相的怪物,拥有瓷器质感,看着很瘆人。
“弥什…”
小胚不出意外地认出了弥什。
他扭曲着身体,下半身夹着由两人缝合的蚌,往弥什这儿靠近,“我终于再见到你了…”
他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反应过来的弥什一脚踹在了腰上。刚刚才“住”进去的人体壳掉落,小胚的全貌也因此暴露在了空气中。
弥什定睛一看,眼前一阵发晕。
两年前斩断的下半身果然毁了,可她没想到,小胚居然用随处可见的鼻涕虫当作自己的□□。
经过两年的发育,原先只有手掌大的鼻涕虫完全替代了双腿的存在,有八岁小孩大小的粗长。
这样的怪玩意长在小胚身上,比在其他人身上还要惊骇,因为他的上半身是最符合转生佛标准的人类,下半身是最卑微的下水道软体动物…视觉冲击拉爆。
再加上小胚途径之处,全是亮晶晶的黏液,配合食用,连见多识广的弥什也被恶心到了。
“小胚,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弥什眉头紧促。
眼前的怪物,还是那位最像转生佛的少年吗?
不知道是不是弥什的眼神刺伤了小胚,他突然捂住自己最像正常人的脸,大喊:“不要看我!不要这样看我,为什么连你也这样看我?…”
以小胚空荡荡的脑壳,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怕他,他现在还有心了,为什么还不算人类?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当初抢走顷傅的心脏逃出禁地又是为了什么?
“大家都怕我,没有人爱我…”
小胚趴在地上痛哭,下半身嘀嗒掉下来的黏液和他的眼泪混合在一起,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只能看到一条亮晶晶的长河蜿蜒流在地板上。
在他的述说下,弥什终于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
小胚逃出禁地后,尝试和外面人交往,用他唯二精通的情绪——爱和恨。
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旦他露面,必定引来西藏人民成群结队的追杀,他开口想为自己辩解,却因为自己会说人话的事情,引来无穷无尽的恐慌和仇恨。
没有人能接受一个会说人话的怪物,于是小胚对这些人的爱,变成了恨。
他一路屠杀由爱转恨的无辜路人,没几天就换地方生活,直到某天听说家里替他娶了新娘…
新娘吗?两年前却还记忆犹新的漂亮弥什,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这段期间里的小胚只能感受到恨,他已经好久没像顷傅一样爱过一个人了,于是他悄悄地,谁也没告诉地跑到新娘家里,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她。
原以为是自己的新娘,应当爱自己才对,就像顷傅爱弥什。
可小胚没想到的是,他的新娘看清他的长相后竟然发现爆裂的尖叫。
她恐慌摔门跑出房间,好像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可怕,她的神情里没有像顷傅一样的爱,只有类似于恨一般的未知情绪。
哪怕他把心脏掏出来,展示给新娘看,也无法让她对自己产生爱。
新娘的反应点燃了小胚的怒火,还有他长达两年的委屈。
于是他杀掉了讨厌自己的新娘。
既然要娶,就要娶一个爱自己,或者他爱的人…爱他的人明显并不存在于世上,而他爱的人…自从两年前弥什失踪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弥什了。
他空空如也的大脑灵光一闪:弥什不在,那就做一个吧。
就用他诞生的方式。
就这样,小胚回到了巴吞家,挟持家族所有人替他搜罗来弥什的替代品,开始制作新娘。
而对于家族来说,逃跑两年的小胚以半人半虫的可怕形象出现,完全是他们作茧自缚的后果,他们无法拒绝,也没法逃跑,只能按照小胚的要求做事。
他们成功搜罗到相似的四肢,躯干,皮肤,带来三百个死人头却迟迟没能找到最像弥什的。
小胚杀了好多人,还是没合适的脑袋,这下他也没办法了,只能迎娶一具无头新娘。
直到今时今日,真人弥什再次出现…
小胚抬着兴奋的眼眸看向弥什,他想向弥什求偶,却被弥什眼底深处的警惕厌恶给摁住了。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承认,连弥什也不爱他。
——这偌大的世界里,他不像任何人,也没人爱他!
意识到这点后,小胚哭的稀里哗啦。
房间地板上粘稠液体肆意流淌,弥什一路后退都没地方站了。
她寻思自己要不要安慰一下小胚,却见对方猛地抬起脑袋,脸上已经没有任何悲伤的神色了。前后差异巨大的表情变化堪比精神分裂。
他看着弥什的脸,说:“我想要一个…和我一样,且非常爱我的人生伴侣。”
她又在发什么癫?
弥什明显感觉到,小胚的目光慢慢下移,来到她纤细的脖颈上。
“只要把你的脑袋摘下来,按在无头新娘身上,我就能拥有一个和我一样且相爱的爱人了。”小胚一边说,一边高高仰起他的上半身,身体柔软得就像虫一样。
弥什转头就跑。
如果她这都听不懂,就妄做这么多无限副本了。
她大喊着让顷傅拦住他,三岛的眼睛开在死去的两个女信徒身上,让她们身体爆裂吐泻眼珠,原以为小胚失去人壳,应该会丧失一定的行动力才对。
可弥什没想到,跑出房门后,危险程度直线上升。
大院的榉木上,挂着一个由数百人密密麻麻缝合而成的结合体。
小胚“流”进他们的缝隙里,再伸出头来的时候,这数百人组成的不规则形状成了他的蜗牛壳。
小胚就这么拖着它,跟在逃跑的弥什身上。
只要顷傅攻击他,他就缩回人壳里面,再从另一个缝隙露出头来。
不得不说,他这缩头逃跑的速度真的很像蜗牛。拖着这么一大坨东西,抵抗三岛的异变攻击,追逐速度却一点都不比弥什慢,紧跟在她后面。
弥什一路跑出巴吞家,不敢往市中心的方向去,只能硬着头皮往周边沙漠的方向跑。
只要走过沙漠的人都知道,想要省力,一定要沿着沙脊上跑,减少爬坡下坡的动能损耗。
于是事态就发展成——弥什身后是形象瘆人的怪物疯狂追逐,途径的路因为黏液而发干发硬,再加上她在漫无目的地奔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小胚追到沙漠高出的沙脊上了。
两旁是陡峭的沙面沙背,只有中间窄窄的小路可以走。
那是一条没有分岔,一路看到尽头的直路。
弥什眯着眼睛,在刺目的阳光下奔跑,连思考如何脱身的空隙都没有。
突然,她发现远处有一个隐隐绰绰的身影,就站在她的必经之处。
刚开始,她只看到人形的轮廓,由于是背光,正面阴暗得什么都看不清。弥什觉得很奇怪,却无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朝这个奇怪的人影跑过去。
跑近了才发现,站在原处的身影轮廓意外的眼熟,脸上唇角上扬,眉头高挑,好像是在笑?
弥什怀着疑惑,又往前跑了两步。
那个人影也如同迎接她一般地,往前走了两步。
终于,她疾驰的脚步停下了,脸上表情也随之变得凝重——她靠近后,那道人影走出阴暗处,弥什这才看清这张笑脸的真实模样…
对方确确实实在笑。
因为他是顷傅的养父,全西藏最恨弥什的老男人。
他身后藏着巨大的斧头,正带着满足的笑意,虎视眈眈地站在弥什的必经之处等着她。
斧头锋利的刀面反射太阳光,照在弥什的身上,令她无比警惕。养父似乎是看出她的凝重,笑着抓起斧头往弥什的方向快步走来。
弥什后退。
她想要按照原路返回。
转头一看,后来赶到的小胚拦在她准备退离的路。
狭小的小路上,两边是一旦跌下去尸骨无存的高耸沙面,唯一可以走的两个方向全被堵死。
一个要她的头,一个要她的命。
小胚率先停下脚步, 看向朝弥什走来的顷傅养父,露出疑惑的表情。
虽然他不懂人类的情绪,但长期在人类社会里被排挤, 自然看出了顷傅养父身上的戾气。
而且这份仇恨值拉满的戾气, 还落在了他最爱的人弥什的身上。
弥什见状产生了一丝侥幸, 心中暗暗祈祷这俩出于不同目的希望她死的男人,能就此打起来。于是她沉默没说话, 稍稍让开了一下身体, 让两人隔着她对视。
打起来!
打起来!
弥什恶狠狠地默祷。
可惜事与愿违。
只见顷傅养父看到非人状态的小胚,先是惊悚站立在原地, 然后警惕地开口:“我和她有仇。”
他指着弥什,语气激动:“二十年前,正是她出手干涉命运, 才导致现在棘手又难看的处境。”
“真正的转生佛本该在十八岁成年之时痛失最爱的人,也就是努力供养他的我们, 这是转生佛必经的苦难,没有经历过的人就不是真正的佛!可因为她,我们被复活了,顷傅没有按照命运的安排走…”
弥什闻言, 倒吸一口冷气, 养父这是什么意思?
那场车祸是他们自己安排的?
因为真正的转生佛会在十八岁时痛失所爱, 所以他们头也不回地奔赴死亡, 这么疯吗?!
大概是小胚的形象太骇人, 顷傅养父难得多说了一点,为自己辩解。
“不仅如此, 转生佛还必须拥有一个坎坷几乎早夭的童年…我们为了打造将顷傅打造成佛,不仅费尽心思杀掉顷傅的亲生父母, 还将他埋进雪地里,为他精心设计了一个婴儿炼狱…我们还扮演了十八年的恩爱父母,就是为了让他能在丧父丧母时,感受到痛彻心扉的苦。”
养父说到激动点的时候,还挥舞着手里的斧头:“因为这个婊子,一切都毁了!”
弥什没有生气,她在惊疑,回味养父说的这些话。
——只有苦难才能成佛。
他们为了让顷傅成佛,精心设计了一个楚门的世界,如果不是弥什意外来西藏,穿越到过去,可能顷傅到死都不会发现他的人生只是一场设计。
就连十八岁的那场车祸,也是成为转生佛的一环。
如果车祸是人为设计的话,那顷傅口中的,从天而降的铁皮就不是灵异了。
只不过是他们安排吊车悬挂铁皮,早早等在出藏高速的山头,看准时机再将铁皮扔下来罢了。
…真特么搞笑。
弥什感到怒火中烧,这段时间来看到的种种一切,在她脑海里回荡。
顷傅亲妈被杀,他被埋雪地,双亲丧生,多吉的双腿,小胚的缝合都是信徒们迎合转生佛,并根据他对转世的要求做出来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
小胚把养父的话听进去了,点点头表示理解。
毕竟他也有非常努力,却半道失败的经历,于是体贴地说:“我只需要弥什的头。等我将她的头缝在新娘身上,她会成为只属于我的弥什。”
养父理解点头:“那剩下的部位就归我了。”
弥什:…哈?
这两人两三句话,就瓜分好他们要的东西。
养父拎着斧头朝弥什走去,危险,正在逐渐靠近。
弥什尝试从沙面上走。
可是对沙漠不熟悉的她,一踩进沙子里,松软流沙立刻覆盖她的膝盖,她被困在原地。
她尝试将腿拔出来,可是沙子底下仿佛有巨大的吸力,毕竟她正对抗的不是脚边一圈的沙子,而是这脚下一整个沙漠的粘合力。
靠,斧头都已经来到她头顶了!
弥什都能闻到近在咫尺的尸臭,还有养父斧头上的血腥味了。
斧风吹拂。
锋利的斧面朝她脖颈处袭来,弥什放弃挣扎,放任身体自由滑下去,才堪堪躲开致命一击。
也因为如此,她的身体陷进流沙里的部分更多了,只剩下半个身体裸露在外面。
似乎没有逃跑的机会了?弥什神色凝重不已。
另一边,小胚站在不远处,等着顷傅养父把头给他。
养父紧了紧手里的斧头,看着弥什的眼神如看着案板上的鱼肉一样自得,他冷笑道:“你无路可逃了。我要你为二十年前的多管闲事负责!”
斧面反射出弥什郑重的面容,且映像还在不断靠近。
在斧尖冷意袭来的瞬间,弥什大喊:“顷傅!”
话音刚落,斧头猛然刹住,正好刹停在了弥什的脖子上。弥什感觉自己脖子的皮肤被割破了,柔软的颈部传来密密麻麻的刺痛。
…可恶。
如果不是为了顷傅,为了让他听全养父母的秘密,弥什何必受这个苦啊!
她幽怨看向小胚身后。
她喊出声后,被小胚巨大的人壳挡的严严实实的顷傅这才慢悠悠走出来,满脸都是反光。
发光…?
顷傅居然哭了?
弥什因为顷傅差点死去的怒火瞬间熄灭,她和养父一起有些诧异地看向来人。
在弥什的认知里,顷傅是一个非常接受现实的人,这大概与他的佛性有关,永远与命运抗争,永远僵直着背脊,抗下一生所有的不公。
然而这样的人,居然哭了?
弥什都觉得有些堂皇了。
顷傅抬头,咽下所有的眼泪,假装自己是被刺眼的太阳光照射才红的眼,然后自嘲式地说:“啊。原来是我这么多年信仰的佛,导致我这悲惨的、被玩弄的一生…”
顷傅是真的信转生佛,哪怕他父母双亡,独自一人闯荡无限空间,他也一直在祭拜着转生佛,将它放在学校的仓库里精心上供着。
结果现在却告诉他:就是因为这尊转生佛,他必须出生被丢弃,经历两次父母双亡…
简直不要太搞笑了。
顷傅哭着哭着,忽然就笑了,然后变成仰天的哈哈大笑——他逐渐癫狂。
养父没想到顷傅在这里,有些担心地喊了他的名字一声:“顷傅,你怎么会在这…”
虽然一切都是假的,但他这么多年都在扮演好好父亲,早已将假装善待顷傅刻在了骨子里,所以第一反应就是关心养子。
随后,他的表情忽然狰狞,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真面目已经暴露。
“就算你知道也没办法了。原本你就是一个普通牧民的孩子,按部就班地长大,读书,放羊,是我们找到你,将你尽心打造成佛的样子,你应该感谢我们。”
养父的理所当然让弥什感到恶心。
顷傅也没了笑容。
可还没等他们做什么,忽然,养父丢开手里的斧头,捂住自己的脸。
怎么,弥什愣了一下,这位亲也哭了吗?
结果下一秒,养父发出震破耳膜的惨叫。
与此同时,他捂住脸颊的双手忽然溢出血来,滴滴答答全滴进沙漠里,将暗黄色的沙子染成了古怪的红褐色。
他将手从脸上拿开,手掌和脸之间拉出长长的血丝。
离得比较近的弥什定睛一看,差点呕了出来,养父手上居然有一张他完整的脸!他的脸掉了!
柔软的人皮静静躺在他手心里,养父顶着一张红彤彤的、能看见肌肉纵横分布的脸愣在原地,看看手里如蟒蛇脱皮一般掉落的脸,又看向弥什。
“怎么会…”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说完这句话后,养父的身体突然像被撞扁了一样,形态诡异地扭曲成了一团。
他身上所有能出气的地方都在流血,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被撞破的消防栓正在不断溢水,苍白脸上为数不多的生机也在一瞬间被抽离干净,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
养父以一种不可置信的表情向旁边一倒,先弥什一步,倒在了流沙之中。
窸窸窣窣的声音密集响起。
不出几秒,松软的流沙就覆盖在他的尸体上,彻底看不到养父的身影了。
只剩下一张表情惊恐的脸皮落在弥什不远处的沙子上,在烈日的灼烤下,冒着隐隐的热气。
…这是什么情况?
弥什自认自己见多识广,可刚刚一刹那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连她都蒙圈了。
刚刚还气势嚣张的男人死于非命,无声无息,好诡异的一场现世报啊。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小胚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顷傅和养父之间的仇恨,他只知道拿着斧头的男人死了,他得自己拿下弥什的人头。
他挪动着人壳过来,居高临下地走到弥什跟前。
弥什也完全不躲。
不是蒙圈,也不是狂妄,反正她躲也躲不掉。
因为身体被沙子埋掉一半,弥什只能被迫仰视着小胚,近距离看他身上密密麻麻的伤口缝合。两人站在沙漠对视的模样,竟然意外的有些温馨。
这还是小胚第一次感受到被人放在眼里的感觉,都有些不忍心下手了。
既然他不出手,那弥什就动手了。
她看着小胚的眼睛,珍重地说:“那么,你也再见吧。”
小胚适当地歪了歪头,神情不变地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下一秒,小胚整个人被掀翻。
弥什居然站在沙子里,以自己为支点,用双脚感受到的沙漠内部吸力,撬动小胚自己的重量。原本无法挣脱的流沙成为弥什力量的一部分,再加上小胚自身体重不轻,被撬开一角平衡后,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朝沙面倒下去。
他摔下沙脊,他身后由人体缝合的人壳,也在三岛的努力下崩溃瓦解。
转眼就被流沙吞没了。
弥什也因此整个人都埋进沙子里,只剩下两只手还裸露在外。
“弥什!”三岛喊了一声。
他的身体原地瓦解,再从沙子里重新组转,从弥什脚下将她整个人撑了起来。
弥什趴在沙子上大喘气,呸呸呸乱叫,嘴巴鼻子里全是沙子。
心神恍惚的顷傅走过来,将弥什拉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问:“三岛怎么办?”
他在沙漠里重新组装的身体,金手指又是在沙漠里一无是处的眼睛,现在又完全被吞没了,可没办法从流沙中逃出来哦。
弥什喘着粗气摇摇头,展示她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双漂亮得好像琉璃球的眼睛。
“放心吧,我把他的眼睛抠出来了,一会儿找到安全的地方后,放进水里等他长大就好。”
比起三岛,弥什更在意的地方只有一个,那就是…
“你养父这么突然死了?”
弥什能看得出来,连养父自己都觉得意外,他死前不敢置信的表情反复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成为至今为止发生过的最疑惑的变数。
顷傅还是有些失神,他的神情仿佛在回忆过去。
他说:“那个男人的死状,和他出车祸的样子一模一样。”
无论是掉下来的脸皮,还是稀巴烂扭曲的身体,都跟顷傅记忆中养父出车祸的样子一模一样,这重蹈覆辙般的结局让顷傅迷茫,有一种再怎么努力也难逃命运的感觉。
然而弥什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这段时间里发生不少事情,因为涉及到过去、现在和未来,她才会陷入如此混乱的境界里。
但如果把顷傅养父母这条线单独拿出来,线索一下子就清晰多了。
首先是20年前。
弥什穿越过去,因为其身份被误会,导致一个小女孩活了下来。
20年后,因为这场穿越,原本已经死于车祸的养父母死而复生了。
他们死而复生三天后,养父以当初车祸的形态死在了众人面前,没有任何征兆和预警。
这是否能说明,其实顷傅的养父母并不是死而复生,而是他们的生命被倒退回发生车祸前?
他们的身体回到过去的状态,因为没发生过车祸,所以还非常健康。可是时间在一直往前走,他们的身体迟早会走到发生车祸的时间点,然后按照他们的命运死去。
这个变化里,唯一的变量只有那位因为弥什而活下来的小女孩。
是那个小女孩,让她本该死去父母的生命回到了过去,也是那个小女孩,看到她还没出生前,弥什救下她的记忆…
那个女孩…
才是真正的转生佛。
事到如今, 弥什才读懂顷傅养父死前的懊恼。
可能在死前最后一刹那,他终于知道,自己终其一生寻找的转生佛, 其实就是他的亲生女儿。
最不被重视的她, 操控了他们的生死, 还将他的生命提前到未发生车祸之前…
弥什回想起第一次见到女孩的场景。
女孩污脏的脸上是一双熠熠的眼眸,破烂长布包裹着孱弱的身体, 无论怎么挨打都挺直背脊, 这样的女孩会在弥什带她逃跑的时候,冷静地说:“你放我下来, 今晚才有一线生机。”
当时弥什不明白,为什么女孩会知道她们的结局,时隔多日后她忽然就明白了。
因为女孩看到了未来。
因为她是横跨过去、现在、未来的第十四任转生佛。
“当然, 想要验证这一想法,我们得先找到小女孩, 或者那位因为女孩而死而复生的小男孩。”一位能亲自解答弥什的疑惑,一位和顷傅养父母拥有同样的“命运”。
弥什做出决定后,带着顷傅,马不停蹄回到家里。
幸好小胚娶亲和养父坠崖发生在沙漠, 消息还没传到市中心, 她们十分轻易地就进了家门, 没遭到任何不长眼的人阻拦。
弥什环顾一圈, 也不知道自己家庭条件啊替人操心, 这个家进门后居然有八个方向!
她有些无语,问顷傅:“你们家有什么地方, 是比较隐蔽,没什么人进去的吗?”
之所以要隐蔽的地方, 是因为弥什想起:女孩最初出现的地方是在柴房里。
明明顷傅家那么大,房间那么多,为什么不让女孩进舒服干净的房间里对话,而是放在柴房,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避人耳目。
这对恶毒的父母隐藏了女孩的存在,不愿让她被人发现。
既然如此,换藏匿点的时候当然要找同样隐蔽的地方。
“隐蔽的地方啊…”顷傅轻轻叹了一口气,热风打着转地从他嘴里出来:“我在这里没有归属感,所以并不清楚我房间、大厅、门以外的地方。”
顷傅感到抱歉,迷茫,无助,弥什却只盯着他呼出来的热气不放。
“呼——”
“哈——”
“呼——”
“哈——”
太奇怪了,顷傅喘气的样子,为什么那么熟悉?
这种熟悉并不单指声音,还有声音掠过耳垂的风声,抚摸人皮肤时的酥麻触感…
弥什下意识伸手揉搓发痒的下耳垂,做完这个动作后,她神色一愣,一段模糊的记忆出现了。
原来是这样!
分明是不久之前的记忆,为什么会被忽略呢!
“我知道小女孩在哪了!”弥什拉起顷傅,往熟悉的方向跑过去。
他们略过一栋栋高大的独栋建筑,跑过破破烂烂的柴房,踩着弥什曾经被追杀的小道…
最终抵达目的地,小楼。
也就是二楼箱子里存放尸体的奇怪房间里。
弥什二话不说冲上二楼,鞋底踩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响,她飞速打开了二楼所有的箱子,将里面扭曲生长在一起的尸骨好像晒书一样晾晒出来。
终于打开第三层小箱子的时候,箱子里有了区别于死人的不一样的动静。
弥什的手刚摸到箱子的把手,箱子内部忽然传来“叩!”的敲门声,如客人做客礼节性的敲门。这个箱子正好就是她躲避顷傅养父时的藏身处,在它的后一个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