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什深呼吸一口,毅然决然地打开了箱子。
箱子里。
一个女孩以扭曲的姿态被塞在半截手臂长的箱子里。
她和放在旁边的尸体箱子没什么两样,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死,眼睛还扑闪扑闪看着来者。
女孩丝毫不意外弥什会打开她的箱子,笑着说:“呀,你终于发现啦?”
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你终于发现我是转生佛了?”还是“你终于发现我在这里?”有或者是“你终于发现我往你脖子上吹气了”。
对,后脖上的吹气。
弥什躲在箱子里的时候,分明感到一股热气落在后脖。
可当时顷傅养父举止诡异,占据她所有注意力,弥什无暇思考箱子里为什么有人呼气。
想必当时,女孩正呆在她身后的箱子里,对着箱子的缝隙,弥什白皙的后脖颈吹了一口气。连求救都跟玩一样。
“我先把你救出来吧!”
弥什动手,将女孩从那么小的箱子里“拿”出来。
也不知道将她放进箱子里的人有多狠心,竟然将女孩的身体扭曲成非人的形状,光是手肘到手臂的部分,就被硬生生地折断、折叠了三次,好将女孩塞进那么小的箱子里。
弥什得非常小心,才能将女孩从箱子里拿出来,以免害她二次受伤。
女孩好笑地看着弥什,说:“你应该知道,一旦我出生,我便不会死了。”
她的意思是,弥什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她拿出来,反正她也不会死,最多将自己的生命后退,就能拥有一个没受伤过的健康的身体。
弥什却眼也不抬地说:“可是你会痛的。”
这么多伤口,得多疼啊。弥什光是看着都觉得关节好痛。
女孩闻言,眨了眨眼睛,脸上表情好似缅怀,又好似自豪。
弥什小心地托住女孩,顷傅也过来帮忙,两人一起花了四五分钟,终于把女孩从箱子里解放。他们将女孩放在地板上,七扭八歪的身体惨不忍睹,好像一个人体蝴蝶结躺在地板上。
好在女孩确实有本事。
她张了张口,念了六个字出来。
声音明明是从她喉咙里溢出来的,听在人耳朵里,却好像来自于远方。
好在,弥什终于听清了女孩嘴里一直念念叨叨的话是什么了——无论是被亲生父母殴打虐待,还将小强起死回生,她嘴里不断重复的话其实是六字真言。
只要念着这六个字,她就能像转生佛一样,操控人类的时间。
只见一道白光从她体内划过,先是掠过身体将所经皮肤照得透亮,然后来到嘴巴,嗓子发光,上升到眼睛眼瞳泛白,最后抵达大脑的位置不断盘旋。
白光结束后,女孩重新回到健康的状态,看着弥什微笑。
她说:“我没看错人,当我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看出你是一个能改变命运的勇敢女孩。”
换做其他人说这话,弥什只会夸对方可爱——哪有能看见外面世界的胚胎啊!
可眼前女孩说自己在母亲肚子里就看到弥什了,还详细说出了弥什徒手挖出婴儿顷傅的样子,这让弥什不得不相信女孩的神奇之处。
“而且我知道,如果不是你,我还没成型就被流掉了。”说到这里,小女孩做出说秘密的动作,“我还知道我还没出生时发生的事情呢,因为我是转生者嘛,我是从另一双眼睛里看到的。”
“二十一年前,第十三任转生佛驾崩,临死前他指着雪地,大喊着他还未坐床时的父母名字。于是寺院喇嘛们认为,这是十三任给予下一任转生者的提示。”
“他提示了他的转世,会在出生的瞬间,发生一场雪地与双亲的争斗。”
按理说,转世佛的遗言不该公诸于众。偏偏十三任死时好像得了狂犬病一样冲出中央街道,当着千千万信徒和路人的面,做出了雪地和双亲的提示后死去。
所以大家都知道,下一任转生佛的关键词是雪地,还有双亲。
既然是雪地,那下一任转生佛的转世必定出生在冬天,意识到这点的顷傅养父母非常开心,因为他们在转生佛驾崩的当天怀孕了,等孩子出生之时正是冬天!
无论是喇嘛,还是族人,全体信徒都觉得他们肚子里怀的是下一任转生佛。
这一段时间里,顷傅养父母风光无限,无论走到哪里都备受照顾,特别是怀孕不久的顷母,她自称自己是怀着耶稣的玛丽亚,无论到哪都是座上宾。
顷父也因此鱼跃龙门,在家族里争取到最高掌事的权利,成为当之无愧的一家之主。
然而这样的得意,这样的飘飘然,在他们做了b超,医生告诉他们,肚子里的是个女孩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从来没有转生佛的转世是女孩。
虽然佛无性别,但转生佛降世后整整一千三百年的十三任转世里,压根没有出现过女孩!
一瞬间,这对准父母的全线世界崩溃。
驻守家族的喇嘛连夜撤退,对外寻找更有可能的转生者,贵妇们明着暗里嘲笑顷母好高骛远,就连顷父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掌事权也因为这一纸b超烟消云散了。
大家包括女孩的亲生父母都不相信,转生佛的转世可以是女孩,女孩也可以是佛。
无法接受这个事实的顷傅养父母也精神崩溃了。
正所谓由奢入俭难,她们无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于是她们想到一个很可怕的决定:那就是流掉自己的亲生孩子,在雪地里强抢其他父母的小孩当作自己的养子。
届时他们就可以向寺庙解释,他们痛失亲子后,在雪地里捡到顷傅,一切都是上天直视。
这便是顷傅的来历。
这也是女孩原本的命运…直到弥什来了,她活下来了。
生下来的转生佛便很难死亡。因为他们可以操控时间,让身体状态停留在最健康的时期里,女孩亲生父母虐待她多次后,惊悚发现刚被摔断脊骨的婴儿,一转眼竟跟没事人一样大笑。
这个发现让他们感到害怕。
父母觉得自己生下了一个怪物,他们不允许女孩出去,将她藏在任何隐秘的角落里。
说到这里,小女孩又笑了。不是自嘲的笑,而是像上帝旁观人间趣事时,发出的真挚的笑容:“你觉得,他们真的不知道我才是真正的转生佛吗?”
“不是的,他们只是不想承认自己错了,不想承认他们其实不用杀人、撒谎也能平步青云。”
小女孩忽然注意到一旁的动静,她走过去,伸手替顷傅擦掉残余的泪痕。
她安慰他说:“没事的,我们已经报仇了。”
“我虽然救了他们,但只愿意将他们的生命延长三天,多一天都不行。”
因为小女孩,不,应该说是转生佛降生于世,真正度过的好日子只有三天。
那时她也刚满十八,顷傅顺利成为了转生佛,她的父母因为开心喝了很久酒,回家后还亲吻了她的头,夸奖她是一个古怪但漂亮的小女孩。
女孩觉得那是人生最快乐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顷傅成为转生佛三天后,他向父母坦诚他不想当转生佛,他想去当大学生。这对表里不一的父母表面支持同意顷傅的想法,背地里回到家却对女孩拳打脚踢,斥责她:“都是因为你,如果你争气一点,我们还需要过得那么辛苦,天天撒谎吗?”
女孩捂着脸颊,躺在柴房里一言不发,只有把玩转经轴才能缓解身上的疼痛。
因为父母要带顷傅离开西藏,离开前他们连夜将女孩活埋进了沙漠里——转生佛是不会死,但人类的□□没办法从流沙里逃出来。
女孩一直躺在沙子里,生生世世,永远窒息,永远有意识。
这便是弥什救下女孩后发生的事情,就好像蝴蝶煽动翅膀,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
第180章 第 180 章
“好在因为你的出现, 我被埋在沙漠里的痛苦时间只有两年,就被他们挖出来了。”
女孩说起两年无时无刻的死亡体验,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时不时发出咯咯的轻笑声, 性格活泼善良得没话说。
这时, 房门“嘎吱”声响起。
一个“熟人”推门走进房间里,扑入女孩的怀抱里。
弥什定睛一看, 竟然是被顷傅养父杀死的小男孩!
她分明亲眼看到男孩脖颈喷血倒在地上, 如今的他却安然无恙,脖子上连一个红痕都没有。小强的出现证明女孩是转生佛的真实性。
可奇怪的是, 他看到弥什等人后一点反应也没有,也没有打招呼。
——和最初见到男孩的话唠样子截然相反。
弥什见状,歪了歪头, 露出诧异的表情。
女孩毫不意外地抱着男孩的肩膀,笑眯眯地说:“抱歉, 我将他的生命返回一岁婴儿时期了,他现在还不会讲话,也不太会走路…好在他还活着。”
那天夜晚,男孩家人看到一身血污的男孩走进家里, 吓都吓死了。
他们以为小男孩遭受了虐待, 一通检查后发现身体没有半点异样, 只是是思想变回婴儿了, 医生猜测男孩是目睹可怕瘆人的事件, 精神奔溃,才出现了返童现象。
男孩家人们松一口气, 他们不担心重新教导小孩,只怕珍贵的孩子死于非命。
…真才是世间大多数父母应有的模样。
可见过那么多自私疯狂的父母后, 弥什很难不怀疑——女孩是看到了未来才选择复活小男孩,她游走在无数条同时进行的时间线里,做出力所能及最好的选择。
弥什将她的想法告知女孩,女孩笑着牵起她的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了解我。”
“但如果想要一个最好的结局,只有我努力还不行,弥什,我需要你。”
小女孩已经告诉弥什未来了,她被埋在沙子里直到顷傅带着弥什回来,她才被挖出来被教训。现在得改变这个命运的话,弥什得再做一件事情。
要么穿越到过去,阻止顷傅上大学,要么穿越到坐床仪式前,阻止顷傅当转生佛。
两个选项中,后者最佳。
只有他们远离转生佛的命运,才有可能过上普通人的日子,说不定顷傅会带着女孩离开西藏,送她去学习上学,远离这人为设计的悲惨命运。
弥什却有点纠结。
她算什么东西,决定别人的命运啊!
“选第二个选项吧。”一直以来没说话的顷傅忽然说话了。
他站在角落里,脸色阴沉,高大的身形佝偻得像是失败者。他凝视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板,说:“我不想当转生佛,你穿越到坐床仪式前,努力阻止这一切。”
顷傅主动放弃当转生佛,他的妹妹也毫不意外,似乎早已猜到顷傅的选择。
“那便,去吧。”
女孩轻轻推了一下弥什。
…太神奇了。弥什感觉自己的灵魂以胸口为中心产生震荡,如同一枚鹅卵石打进平静的湖面,女孩明明没有用很大力,却把她推进了地里。
她感觉周边陷入黑暗,耳边没有半点人声,空气中只有“咕噜、咕噜”的缓慢声音。
这是什么声音?
眼前场景转换得太快,身上湿润后知后觉,弥什有些迷茫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嘴巴冒出泡泡,入目是幽深的黑暗和漂浮在空气中的水草。
窒息感猛然袭来。
弥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她特么在水里!!
耳边“咕噜、咕噜”的声音也不是咽口水的声音,而是水流声!是人沉进深水时会听到的声音。弥什挣扎着两下,身体因此放松警惕多喝了两口水,压迫在大脑里的窒息感更明显了。
她要晕过去了。
弥什忍着酸意睁开眼睛,勉强能看到距离她四五米远的天空,那便是能救命的水面。
她心里暗暗骂了顷傅和女孩一声,憋着一口气,往水面那影影绰绰的光亮游了过去——
同一时间,深潭四周站满念经的喇嘛和翘首以盼的信徒们,他们绕着深潭站了一圈又一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河面有泡泡冒出来,也没想到此时此刻水里会有一个人。
他们双手合十,对着河面诵经,表情安详又虔诚。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诵经声,河边的围观者们立刻停止诵经,朝那看去,只见强壮的年轻喇嘛们扛着一张黄色的床,脚步轻缓走来。
床上还坐着满脸忧愁的顷傅——自从弥什无故消失后,他便没有再笑过了。
顷傅不想当转生佛,他只想再见到弥什——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越演越烈,几乎要爆发了。
也因为如此,即使是这么重要的时刻,他的表情依旧难看,依稀能看到现代死鱼眼的雏型。
周边信徒们对此有些怨言,但在转生佛的坐床仪式结束前,他们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来的——因为今天是全寺庙上下最重要的日子。
除了当事人顷傅,所有人都在期待,所有人都在紧张,特别是走在黄色轿子旁边的清乐法师。
距离他上次见到弥什,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在这段时间里他又升职了,不是单纯的大喇嘛,而是主管寺庙大大小小所有人事物的大法师。
他是弥什最熟悉的喇嘛,她公认的寺庙里最有同情心的人。
清乐注意到顷傅难看的脸色,压低声音忒心安抚道:“你别着急,我已经加派人手寻找弥什,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她了。”
清乐说着说着,还替顷傅整理了一下帽子。
“你好好度过坐床仪式,等你成为转生佛了,就更容易找到她了…”
佛转世可是西藏最高宗教权力,出行坐轿子,住行在寺庙,再也不用等红绿灯租房子花钱了,别说只是找一个人了,就算顷傅要全国选妃,多的是人前仆后继冲、蜂拥而至。
当然这只是比喻,转生佛需献身佛教,不能有爱人。
顷傅听到清乐的话后,既没有振作,也没有消沉。
他只是将脑袋撇开,视线游离地落在路边——前来观礼的信徒是前所未有的多,挤满禁地,其中不乏有顷傅认识的族人,还有待他如同亲生儿子的养父母。
而且养父母他们…看起来很高兴。
才只是参加一个坐床仪式,他们便盛装打扮,满脸通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才是转生佛。
黄色轿子经过他们的时候,养父母扬起讨好的笑容,对着轿子里忧心忡忡的顷傅喊了一声:“儿子,加油,你一定可以在湖心看到佛的样子。”
有信徒说悄悄话:“顷傅是目前最像转生佛转世的人,如果连他也看不到佛,那寺庙得完了…”
话音刚落,无论是顷傅、顷傅的养父母还是站在一旁的清乐法师都脸色一变,同时沉默了。
只不过他们沉默的原因各不相同。
养父母是不愿意远位高权重的奢靡日子,清乐担心寺庙,顷傅却在想几天后的高考选志愿…
真的要当转生佛吗!?
顷傅知道自己有义务报答养父母,可是他对权势毫无欲望,对自由充满幻想…
现在唯一对解决方案,便是顷傅看不到湖心的佛面了。
只要他看不到,接下来需要烦恼的人便不是他了,他就能安心选西藏以外的志愿上大学去了。
无数对未来遐想的念头电光火石碰撞间,黄色轿子终于抵达深潭岸边。
顷傅在喇嘛的搀扶下,慢慢走下轿子,跪在深潭旁边早已放置好的垫子上面。
他看向湖中心,周边所有人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可惜湖面只泛起了轻轻的涟漪,除此以外,什么变化都没有。
清乐轻轻咽了一下口水,再开口的时候,语气平和得令人心安:“顷傅,认真看着湖心。”
“只要你能看见佛的真容,你便是真的转生佛转世…”
清乐话音刚落,无论是顷傅的养父母,还是周边观礼的人呼吸声都放低了,心弦拉到极点。
他们眼睁睁看着顷傅双手撑地,缓缓地下他高贵的头颅,朝湖里看去。
会看到吗!?
佛是什么样子呢?
顷傅和大家一样好奇,他很怀疑——他真能看到佛吗?
他聚精会神地往水里看去,除了黢黑可以照镜子的湖面,什么都没有。无论他怎么用力睁眼,都只能看到自己穿着黄色制服的傻缺模样。
果然,他不是转生佛啊。
顷傅轻叹一声,心里有着说不上来的惆怅和放松。
——今天结束后,这项占据他八岁到十八岁大半生的傻缺事业,就这么草率结束了。
清乐紧张追问:“如何?能看到吗?”
顷傅的回答冷静得有些无情:“抱歉,我什么都看不到。我可能不是…”
话还没说完,变故突然发生了。一圈又一圈涟漪在湖面泛开,还是以顷傅所视焦点为中心,每一个涟漪都是能触及岸边的巨大动荡,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看来顷傅并不是转生佛…诶?”
清乐说着说着,也注意到这一圈圈涟漪。他聚精会神看去,却因为距离远有些看不清。
因为无论是谁,都没有顷傅的视野好,他可是唯一趴在岸边,正脸面对湖面凝视水面的人!
顷傅目光炯炯地盯紧水面。
在一圈圈涟漪的晃动下,黢黑的水面被染成了灰色,浅灰色,半透色。
似乎是水里有什么东西被拨开了,他再一看,猛然惊觉水中黑色雾霾里藏着个白皙的物件。
一旁的清乐注意到顷傅的异样,突然大声地问:“顷傅,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顷傅的声音很轻,不知道是不可思议还是不确定,“我看到了一个女人。”
女人??
岸边的人们倒吸一口冷气,面面相觑,水里怎么会有女人?
清乐没有管周边熙熙攘攘的人群,神色凝重又大喊了一声:“将她的样子描述出来!”
水里的东西不断靠近,以顷傅为目标急奔而来。
顷傅整个人的心思都被水下的东西带走了,下意识回答清乐的命令:“我看到一张白皙的脸,海藻般随着水流飘动的头发,还有看一眼便无法忘记的五官。”
“她不是美艳、清纯那一挂,准确来说没有任何对外貌的形容词能描述她。”
“她看起来非常坚韧,”
顷傅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在水里看到的脸,是弥什的脸…
什么情况?他的脑袋一团乱麻,难道从小到大神秘出现保护他的弥什,是真正的转生佛吗?
顷傅眼睁睁看着弥什的脸靠近水面,和他大概距离一手指水面的距离。他们就像照镜子一样,站在水面两边互相对视。
这时,弥什张开双唇,一串泡泡从她嘴里冒出来。
咕噜噜…
泡泡们冒出水面,又在他面前爆破,发出在顷傅听来震耳欲聋的声音。
紧接着弥什的脸就消失了——她没能撑到冒出水面,好不容易游得靠近水面,就失去了意识,沉重的身体直直往水里坠下去。
泡泡一冒出来,顷傅这才意识到他看到的脸不是幻觉,而是真实的弥什!
“弥什!”
顷傅大喊一声,想也不想就朝冰冷的湖里扎进去。
天啊,转世尊者竟然投湖了!
因为顷傅的突然投湖,岸上信徒们直接炸开了,喧哗吵闹声不断,大喊着转生佛的完整名字,俨然是一场精神领域的满足盛宴。
清乐焦头烂额,只能一边招呼喇嘛们安排信徒离开,一边组织大家下水救人。
在整个人群撤退的过程,顷傅养父母直挺挺站在人来人往的人流中间,红光满面,笑容瘆人。但凡从他们跟前经过的人,没有一个不祝福他们:“顷傅真的看到佛了,他是真正的转生佛。”
“你们太幸福了,转生佛居然投胎到你们家里了。”
养父母闻言,露出难以自拔的满足笑容,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是啊,我们太幸福了。”
幸福?这是他们应得的。
“咕噜咕噜”的水流声里,隐隐约约传来呼喊。
弥什用尽全力睁开双眼,看到顷傅朝她游来, 眼神坚定得令人晃神。
水流将他头上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帽子带走, 顷傅18岁板寸和20岁长发竟在她眼中重合了, 恍惚间弥什以为自己看到了顷傅。
不是十八岁的他,而是现实的顷傅, 她记忆中心脏千疮百孔的同龄少年。
她还记得, 她和顷傅的第一次见面是在漆黑的喜棺里,那时的顷傅扮演副本里讨人厌的邪神, 弥什是祭祀新娘,当时的他们以上下姿势,交叠在一起, 一如现在他们在水中的缠绕。
顷傅从她身边游过,像水草一样柔软。
他叠在她身下, 托着她快速朝岸上游去。
此时的弥什已经有些迷糊了。
她的眼皮耷拉着,却能看到水面光亮逐渐放大,水流飞快掠过皮肤,带来酥酥麻麻的抚摸感, 即使是几乎晕倒的状态, 她也感受到了顷傅的努力。
下一秒, 弥什晕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 已经躺在温暖的蒙古包里面, 身边是暖和的柴火正在燃烧。
弥什诧异坐起来,低头一看, 身上衣服已经被换了,头发上的水也被人用毛巾一点点吸干了。
大概是她坐起来时发出了动静, 立刻就有人进来了,还是一个老熟人。
“我们又见面。”
清乐法师坐在弥什床边,笑的温柔。
不用他说,弥什也看出清乐法师又升职了,他和十年前负责跑腿、打杂的年轻喇嘛相差甚大,身上穿着华贵厚重的绸布衣服,布料接缝处用金黄色的线缝着经文。
弥什也笑着点头打了一声招呼,开口时才发现她声音都哑了。
“清乐法师,又见面了。”
打完招呼后,她忽然意识到不对。
弥什猛然想起,她穿越到过去,是来阻止顷傅成为转生佛的。
她左顾右盼没看到日历,问:“现在是什么时候?顷傅的坐床仪式开始了吗?”
“已经结束了,托你的福,他顺利当上了转生佛。”
…什么意思?
弥什回味了一下这句话,这些字她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托我的福?什么意思?”
清乐轻轻叹了一口气,娓娓道来弥什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原来是顷傅将水里弥什的脸,当成了转生佛的降神,并将她的外貌形容了出来。
偏偏转生佛是一众神佛中少见的女相,于是所有的信徒都觉得顷傅看到转生佛。
他顺利继位了。
说到这里,清乐半是放松半是忧愁地感叹了一句:“从现在开始,顷傅就是转生佛了。”
弥什却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评价什么好,要怪只能怪女孩让她出现在水里…可为什么是在水里?
弥什敏锐察觉到这次穿越的契机古怪。
虽然前几次穿越,她都是穿越到怪事发生地的不远处,但直接出现在水里的,却是第一次。
弥什不相信,一个能看到未来的女孩,会不清楚顷傅错认转生佛…除非她是故意的…
她想让她看到什么?
弥什微微敛起双眸,大脑高速思考,谁能想到她居然也有揣测佛意的一天?
这时,清乐的黄袍闯入余光中,弥什顺着他的衣服一角慢慢往上看,最后定格在经文上面,她忽然意识到怪异的地方:“不对啊,顷傅不知道佛长什么样,信徒们也不知道佛长什么样,没理由你们也不知道啊?”
喇嘛可是从小生活在寺庙里的人,最接近佛的神职。
清乐还认识弥什本人,可他不仅没有解释顷傅认错人,还默认众人将顷傅当成下一任转生佛。
越是思考,弥什怀疑的目光越是凝重。
“你们默契地隐瞒了这件事,为什么?”
她用寻求答案的眼神看向清乐,清乐却没有正面回答。
他从身后拿出一杯热茶,递到弥什手里,说:“你先喝杯热茶,休息一下,这些事情慢慢说。”
热茶的烟气打了一个转,慢慢消散在了空气里。
“谢啦。”弥什正准备将热茶送进嘴里,忽然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她平静地保持着喝茶的动作,视线焦距慢慢转到余光,就看到清乐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她的样子。
少时见过正义凛然的青年,平日温文尔雅的法师,此时就像地狱爬出来的饿鬼一样。
暴凸的眼睛死死盯着弥什手里的热茶,催促着她赶紧喝下去。
看到这样的清乐后,弥什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杯子里的茶泛起涟漪,就像她刚穿过来在水里挣扎的样子。
“算了,刚刚在深潭里已经喝了很多了。”
她平静地将热茶放在手旁的桌子上,却在瓷器光滑的倒影上,看到一个飞速掠过的细长黑影。
弥什下意识背过黑影掠过的方向,向旁边一躲。
“咔嚓!”
牧民收草用的牧刀打在弥什原先所待的地方,刀尖刮过杯子,杯壁爆裂茶水全流出来了。
弥什撑着还没恢复的身体,一个打滚躲开攻击后,单膝跪在地板上。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清乐,还有他手里锋利的草刀:“你要杀我 ?为什么?我们认识那么多年。”
前后穿越三次,她见证了清乐从最低等爬到大法师的人生,他们有着同样善良勇敢的心地,为什么会变成现在刀剑相向的样子?
“你太可怕了。”
清乐难得回答了很多,说:“10年过去了,我从刚进寺庙的喇嘛,变成了管理大小事务的法师,可你却没有半点变化,我甚至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如果留着你的性命,你会在过去的某个时间点醒来,做出影响转生佛继位的事情。”
弥什抿了抿唇,清乐的变化完美诠释了一句话:屠龙的少年终成恶龙。
清乐带着牧刀扑上来,刀刀直奔致命处,弥什一边躲一边分析。
“可是过去的你,从来不会忌惮我,让我猜猜你变化的原因,是因为现在的你身居寺庙高位,担心有什么秘密被我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