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昌敬亦有些犹豫,周康定却道:“殿下已经看见我了。”还冲他招了招手,装作不知道已经来不及了。
刘晋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已经辞了官的人,和侄女婿打个招呼竟然能打到圣上面前去,不由地跟着整了整衣冠,领着自家子侄们一道去了对面。
林徹已经和掌柜的说完了话,正垂手在廊下等着,瞧见了他们来,眉开眼笑的上来行礼:“周大人好,刘世叔好,可巧在这儿遇到你们。”
刘遇靠着窗口笑道:“你就是这样和周老打招呼的?林博士知道了,又要骂你不懂规矩。”
周昌敬等忙给他
请安行礼,他笑道:“快进来。”
刘晋还在犹豫不决,林徹已悄然站到他身边,低声道:“世叔,皇上和永城亲王在里面。”
永城亲王与上皇同辈,论起来,皇上还得叫他一声王叔,怪不得刘遇坐在了下手,只是陛下九五之尊,微服出行也就罢了,这酒楼上下竟不见多余的侍卫,若是让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少不得要说点什么。
刘晋跟着人进去,给皇上、永城亲王、太子请安。皇上倒还记得他:“先前在淮河治水的是不是你?”刘晋忙回话:“是。”
皇上遂与永城亲王道:“这是刘相的小儿子,刘相英武不屈,以身许国,他儿子也是个好的,做南阳刺史的时候逢长江水患,淮河两岸受灾严重,他七日不休,和官兵们一起守在河堤上,救灾抢险——自己也累坏了身子,年纪轻轻的,就告病辞官了。”
刘晋倒是没想到皇上还知道这事儿,心下感叹万千,只恨自己身子不争气,不然怎么也要再干几年。
永城亲王问:“这次来京里是来探亲么?”
刘遇笑道:“小林大人三日后成婚,娶的就是刘相的孙女儿。”
“哦——”永城亲王恍然大悟,道,“年纪大了,刚刚才说的小林大人的岳家,这就忘了。刘相家的孙女儿好啊。这么多年来,也就出了一个刘相。倘若所有做官的都能像刘相一样,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我老头子也就放心大胆地闭眼了。可惜啊,现在都有私心,谁的私心没压过大局,你都得夸他一声‘好官’,我老头儿也这把年纪了,经历了几朝几代,也就见到了一个刘光充。”
周昌敬心里“咯噔”了一下,不太明白永城亲王说这些话是不是在敲打自己,只能低下头去,佯装什么也没听懂。
第191章 第191章
好在永城亲王说完这句后, 也就没再提那些话, 反而问起了别的事:“小林大人的妹子,就是太子妃了?”
刘遇也不见羞赧, 落落大方地答了一声“是”。
永城亲王点点头, 道:“挺好的。”
什么挺好的?其他人也不敢问。倒是皇帝道:“难得出来一趟, 可巧遇到了周爱卿,不若朕陪着永城王叔一道去刘述府上坐坐, 他也出来开府了,礼亲王府建成这么久, 朕还没去看过呢。孰湖去你弟弟家里玩过没有?”
“开府的时候一起去喝过酒。”刘遇应了一声。
谁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欢四处溜达,连周家都被突然的“太子殿下驾到”吓过两回, 却只去了礼亲王府一次?这几乎是明着说他们兄弟不和了。周昌敬额头上的冷汗直冒,皇帝脸上的笑意亦浅了不少,永城亲王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刘遇自己说:“也有些时日了,今儿个正巧去看看他府上有没有什么变化。”
周康定听了, 心里直替刘述叫屈。太子殿下本就深受皇帝偏爱, 又和四皇子等年纪小、不成威胁的弟弟们关系极好, 如今再给皇上上上眼药, 他日就是有什么兄弟不睦的传言, 旁人都只会说是二皇子不懂事,甚至图谋不轨,哪里会觉得太子殿下有什么问题?可他虽然明白,也不敢说出口, 更是不知刘述此刻在家里做什么,皇帝此刻过去,会不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连忙给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找借口出去,给礼亲王府递个信。
皇帝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当下搁下酒杯便要摆驾礼亲王府。刘遇笑道:“让林徹回去吧。他本来就在假中,再有两日就要成亲了,今天还跟着我们在外面待了一天,别耽误他成亲才好。”
林徹忙道:“是臣下的分内之事。”
皇帝点头道:“既然如此,刘爱卿也回去吧。”
刘晋正觉得自己待着哪哪儿都不自在,又怕听见什么不该听到的话,招来麻烦,闻言忙谢恩告退,和林徹一起退了出来。林徹笑道:“方才周大人的眼色,是希望世叔派个人去礼亲王府上先通个气,让礼亲王预备着迎驾吧?”刘晋叹道:“什么都瞒不过世侄的眼睛。”只是林徹都看到了,皇帝、太子能毫无察觉?他们之前已经酒过三巡,周康定也喝了不少,如今脑子也算不得多清醒,自以为做得隐蔽罢了。
若他还醒着,方才刘遇说那话的时候,他怎么着也能给刘述分辨一二的。
“那世叔去忙罢,晚辈也确实该回家了。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真只让母亲和姐姐妹妹替我操心,我自己当甩手掌柜的。”
刘晋自然不会亲自去礼亲王府报信,给周家候在外头的下人说了一声,便上马车回了自己家。他的侄子刘融星原就住在京里,这几天也时常来拜访,他便问他:“当初我在南阳,融山的亲事也没过问,你大伯是怎么想得起来把她许给小林学士的?”
刘融星笑问:“怎么,那小子哪里惹小叔父生气了?”
刘晋知道他一向和林徹交好,道:“哪里有这种事。只是我想着,大哥当年最怕掺和进那些事里了,缘何在侄女儿的亲事上破例?”那些事,自然是指的帝王家的夺嫡之争,已故的皇贵妃乃是林徹的亲姑母,融山嫁给他,他们家少不得也得被视作刘遇一派,若非刘遇最后真成了太子,今儿个周昌敬、周康定要遇到的难堪事少不得是他要遭的。
刘融星道:“当时二伯跟着祖父一起去了,大伯心里愧疚,发誓会好好待融山。那时候来家里求亲的
人里头,数林徹模样、家世、前程最好,为人又有趣,不是那等刻板迂腐的,大伯也顾不上别的那些了,只求融山妹子嫁得好。年岁相当的青年才俊里头,谁能比得上他呢?也就这么定了。”
若是这么说的话,林徹确实是个不得多得的良婿。刘晋皱眉道:“他家文武都出了能人,又有太子这一层关系在,平步青云是少不了的了,太子妃又是从他家出来的……”眼下林征、林徹还年轻,看不太出来,再过个十年二十年,怕是林家之势,要比如今蔡家、周家都大,到那时候,还不知道局势要如何变呢。端看太子妃的选择就知道,刘遇可不是会愿意被臣子制擎住的那种君王。眼下表兄弟们相处和睦,互相支撑,但真尝到了权力的甜头的时候,谁能保证一定会摆正自己的位子?
刘融星笑道:“小叔父这话就有些没道理了,林征、林徹有这个本事,就因为怕他们以后势大,就不用他们?那要用谁呢?太子殿下的性子,就是不怕这些的。”
刘遇确实是不怕的,他最初开始办差的时候,文武百官都还当他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然而盐改、税改后,已经没人敢触其锋芒了。他自己就是个精力旺盛、敢作敢当的人,连周昌敬、忠顺王这样摆明了不是他的心腹的成了精的老狐狸都敢用,甚至敢重用,何况自己家的两个表兄?再者说了,不用林征、林徹,那要用谁?谁还能比他们更好用?这年头,敢打仗的都不多,能打仗、会打仗的就更少了,连云嵩都吃了败仗,林征这样的就更显得难能可贵了。别说现在是刘遇当太子了,就是刘述得势,也只能用他。
刘晋叹了口气:“今天遇着了永城亲王,他说了几句话,听得我怪不自在的。当年咱们家老太爷也是随太宗皇帝打天下的,拿命换来了咱们今天,我们是一代不如一代,丢了老祖宗的脸了。”
刘融星苦笑道:“小叔父这话,是在说我不争气了。”他倒也看得开,自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能力有限,考了个不上不下的功名,做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吃喝不愁,办差的时候也算尽心尽责,对得起良心,闲时还能养养花钓钓鱼,算不上国之栋梁,也没对不起谁过。倒不是说不羡慕林徹那样的,只是确实不是那块料。
刘晋倒没责备侄子的意思,闻言道:“也别这么说,朝廷上得有拿主意的人,也得有在底下办具体事的。比起那些个在家吃闲饭等着分祖产的公子哥儿,咱们家的孩子已经算争气了。”他的兄弟们都去的早,如今这一大摊子家事,落在他的头上,每每他也感慨,这么多张嘴吃饭,若是家里的子弟们像这些天见到的那些人家一样不思进取,哪里支撑得住。因而到了京里,听别人感叹哪家哪家当年多么风光,如今靠借债度日,他就忍不住想,座山吃空,可不就是这个结局吗?要是祖宗的功绩能管用两代、三代的,那朝廷也吃不消啊。
“你和融山日后同在京城,要多走动,你们虽不是亲兄妹,但她在京里,也就你一个兄长了,你们彼此照应着,我们在老家也放心些。”二哥去得早,正如大哥所言,刘家上下对融山母女是有亏的,他也怕侄女儿在婆家受委屈,少不得要多叮嘱两句。
刘融星一口应下,又道:“怕是妹妹也在京里住不长久,都说林徹过不久就要外放了。就是不知要去哪儿。”
刘晋点头道:“总要出去历练历练的。他才多大岁数,这速度,已经够惹眼的了。”
“他一开始就够惹眼了。旁人羡慕不来。”刘融星叹道,“不过,看他不顺眼的估计也不少,就是不知道外放后有没有人给他下绊子了。”京官和地方官多有不同,俗话说得好,强龙难压地头蛇,古往今来,有多少试图建功立业的折在地方?县官不如现管,有些地方,乡绅说的话比圣旨还有效,令不出京师可不是说着玩玩的。林徹在
文华阁干得风生水起,如今外放,也确实是正统升迁的路子,可是在地方到底干得如何,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刘晋笑道:“你见朝堂上如今主持大局的那几位,谁不是一级一级升上来的?只呆在京里,没到下面去过,便和武将只会纸上谈兵一样不可取。皇上这是器重他呢。”倒也好,融山跟着到外头去,也不必担心她和婆婆、妯娌小姑们的相处了。虽然都说宋氏是个好婆婆,但一大家子住一块儿,难免有摩擦,哪里会有自己住着自在呢?融山算是远嫁,家里人少不得要多操些心的。
第192章 第192章
林徹回了家, 少不得要被追问去了哪里, 他也不瞒着,说是永城亲王来了, 他奉命去做了回陪客, 还遇上了周家的人, 喝了一回酒,原还要陪着去礼亲王府的, 陛下开恩,准他先回来了。
林滹讶然道:“永城亲王身子还康健么?这大老远地来京里……”他老人家都多大年纪了, 还吃得消?
林徹道:“亲王老当益壮,今儿个酒喝得比孩儿还多呢。”
到底出了什么事, 需要这位老亲王出山?永城亲王当年掌过宗人府,只是太惹眼了,怕上皇不快,自己找了个由头出京当富贵闲人罢了,便是如今, 在宗室之中, 他老人家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只是很少出头罢了。这样一位人物不远千里回到京师, 怎么看都像是皇上请回来的。可现在京里局势都稳定了, 能有什么事,需要这位老亲王主持大局?
林滹胡乱猜测着,又不敢问,只好道:“你母亲找了你一天, 像是要你去试什么衣服,快醒醒酒,过去她那儿吧。”
林徹应了一声,又道:“今儿个圣上微服出宫,大哥应当是没法早回来了。”
“皇上微服出宫,是需要保密的大事儿,你再到处嚷嚷着试试呢。”林滹骂了他一声。
林徹吐了吐舌头,跑去了宋氏那儿,正巧宋氏和黛玉在商议漱楠苑里头的丫头们今后的去处,他便多嘴道:“虽说日子礼部敲定了就是定了,但母亲和妹妹又何须这么着急?就怕这些丫头们心里有了别的去处,最后的日子便得过且过,应付差事,那妹妹不就不方便么。”
宋氏笑道:“就你想的多,往常去漱楠苑,姐姐、姐姐地叫她们,现在担心她们要应付差事了。”
黛玉问他:“这一身的酒气,二哥去哪儿了?都知道你要做新郎官了,谁还敢灌你酒喝?”
林徹拿手指了指天上,黛玉便吐了吐舌头:“好嘛!”宋氏道:“既然喝了酒,也别试衣裳了,天也凉了,穿穿脱脱的容易着凉,你三弟就是那天不当心,咳嗽了这么多日,才好些,你这大日子快到了,可千万不能在这时节受凉。”
黛玉亦道:“是,二哥别在外头晃悠了,赶紧回去睡个好觉才是。”她听说《玉山亭》最后一话去送印了,有心问问结局,不过当着婶娘的面也不好开口,便悄悄地躲在宋氏背后比划了一下,林徹心领神会,道:“妹妹一会儿叫人到我那儿拿去。”
宋氏笑着问:“拿什么?”
兄妹俩都直说没什么,她也知道孩子们背着她淘气,倒也没打算管,只道:“漱楠苑里如今玉儿的表姐在,你要是贸贸然过去,撞见了到底不好,也怕她不自在。有什么事儿,叫下人带个话就是了。”
林徹忙道:“母亲放心,莫说现在贾姑娘在了,便是先前她不在的时候,我想着妹妹也不小了,虽是自家兄妹,也该避讳些,那时候就不会不打一声招呼就过去了。”
黛玉亦有所察觉,半真半假地抱怨:“原来二哥是避嫌,忽然地就不来我那儿玩,我还当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二哥,心里难过了许久呢。”
“你听他说大话呢,他哪儿可能想得这么周到?就是自己忙,没时间去找你罢了。”宋氏感叹了一声,对林徹道,“明儿个你要是有空,倒是请你的姐姐妹妹们吃顿饭。往后你又要出去,和姐妹们玩闹的机会也不多了。”
听了这话,林徹犹好,黛玉倒是先鼻子发酸,悄悄地抹了把眼泪。家中几个兄长,她确实最尊敬大哥,但往日里二哥却是和她们玩得最多的。林徹脾气又好,又有情趣,最会逗人开心的,和他相处也不必顾忌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他也总有好玩新鲜的东西。只是往后一起玩的机会却几乎没有了。不说她要进宫,二哥要外
放,但是二嫂子进了门,她们也不好再像从前那样打趣二哥了,不然的话,二嫂子若是不计较,那是她大度,若是计较起来,也是她们做小姑的没有拿捏好分寸。
只是这分寸二字,打从一开始,刘遇说要她进宫起,就难把握了。
林徹见她眼眶发红,笑道:“往常说是最喜欢大哥,到底还是舍不得我嘛!”
黛玉被他逗乐了,嗔怪道:“二哥喝了多少?这是一点都不清醒了,快回去歇着吧。”
林徹其实也没喝多少,不过今日永城亲王几句话也确实让他心绪不平,想了好些有的没的,有些从一开始就忽略的细节渐渐地扣了起来,连成了一条可怕的线,让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是得回去好好想清楚。
他略微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闭着眼睛,慢慢思索起来。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皇上培养太子,培养得有些着急了。虽然兴许是受过上皇晚年时的教训,早早定下太子来,断了其他皇子的念想,以免出现兄弟相残的局面,可当时太子才多大?几乎是毫无经验,就开始独挑大梁,谁看都有些操之过急了。也就是刘遇咬牙撑下来了,他要是当时有哪里做的错上一步,后果不堪设想。包括让林征回京,给的职位也太要紧了,京里头的人嘴上不说,心里谁不嘀咕?当时也不是没觉得奇怪,只是皇帝还年轻,谁敢往那上面去想?直到现在,永城亲王也被请到了京里,他才不由自主地猜测——
莫非圣上的龙体,出了什么问题?
一旦有了这个念头,再看皇上这一二年的举动,当真是处处充满了托孤的味道。刘遇的种种反常,也像是能被解释了似的。他在心里默念了几声“必不至于如此”,却还是翻来覆去的,睡不踏实。正巧听见送话本去印社的小厮回来了,想起答应黛玉的话,便扬声唤他过来吩咐道:“元宝,你送一份抄本去漱楠苑,交到玉姑娘手上去。”
元宝答应了,又道:“书社的老板问,玄机客什么时候写新的本子?都在等着呢。”
林徹苦笑道:“玄机客从此封笔了!”
元宝猜到他会这么说,觉得可惜:“就这么回那老板么?”
“不然呢?”林徹想想,还是说了句,“书稿给玉儿了你就赶紧回来,别等她看完。”他最后一章没按着之前和黛玉商量好的方向写,虽觉得最后成稿更流畅些,但难免黛玉要不喜欢。只是从他心里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总是不能尽如人意的,他写个话本,哪怕落了俗套,还是给个团圆才好。
不过黛玉的脾气,她想要留元宝在那儿等她看完这一稿再走,元宝哪儿溜的掉?到了傍晚才灰溜溜地回来,悄声地在院子里问二爷醒了没有。
林徹正巧换好衣裳出来,倚着门问:“玉儿怎么骂我的?学着我听听。”
元宝嬉笑道:“二爷好日子都快到了,玉姑娘哪儿会骂你?只是说,二爷也到了年纪了。”
林徹一怔,旋即明白过来,黛玉是笑他丢了少年狂气,他笑道:“玉儿这张嘴呀。不过,我是到了怕分别的年纪了,她说得也没错。”他又不免想到,即便是他,一猜到圣上龙体抱恙,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刘遇能不能扛起整个江山,天下会不会出乱子,边境那几个小国会不会趁虚而入——倒没有想到,刘遇也才这个年纪,失去了父亲,会不会伤心难过。
虽说天家无情,可刘遇连对子义君都念念不忘的,何况是他最尊敬的父皇?
他想到这儿,心里发紧,又不敢跟别人说,只得叹
了一声,拉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盯着天边的红霞发愣。
黛玉进来时,正见他轻袍缓带,斜坐在院中,本是再闲适不过的姿态,却是浓眉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见他这情状,她也收了所有玩笑的心思,担心地问道:“二哥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在她眼里,林徹一向是轻松自在、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这副模样实在是难得,也叫她不由自主地跟着担心了起来。
“没事。”林徹轻声道。
这可怎么都不像没事的样子,黛玉摇了摇头,到他面前坐下,笑道:“二哥该知道,你什么时候都可以相信我的。我连你那么大,那么美的梦都听了,还差这一宗么?”
那么大、那么美的梦,林徹苦笑道:“我的梦要你担着那么大的风险呢,你不怪我?”
“我在那个位子,原该做的。”黛玉承诺道。
第193章 第193章
叫京里头的人意外的是, 林家如今这样显赫了, 林徹的婚事还是按着之前林征的旧例办的。京里原就有嘴碎的,见此光景, 难免要嘀咕, 说林大奶奶果然是个不肯吃亏的, 当年怎么嫁给名不见经传的林大爷,如今也要弟媳妇怎么进来, 不肯让人压过自己去,哪怕家里当年的光景和现在完全没得比了。这种话要是叫刘家人听见了, 万一融山听到心里去了,岂不是要弄得家宅不宁?黛玉气得嘴唇都在抖, 连声问知不知道是谁先开始传的。
韵婉大笑道:“你这么着急干什么呀?”
黛玉气道:“大嫂子都被编排成什么样了,一点都不气?你原先可不是这么气性小的,如今真当菩萨了?”
韵婉道:“明儿个新媳妇不就要来给父母亲敬茶,和姐妹们相见吗?你看看她,不就知道你二嫂子当没当真?”
这人家当了真的也不会在敬茶的时候表现出来啊。黛玉一边在心里嘀咕, 一边发现自己这心态就是把二嫂子当成了外人, 自觉不好, 吐了吐舌头, 什么都不敢说了。
次日一早, 便有人守在林徹屋外等着讨赏,黛玉出发去宋氏院子里时候,见漱楠苑的几个才留头的小丫头也在说讨赏钱的事儿,便笑着问:“见到二奶奶了吗?”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回话:“见到了, 长得可真俊呐,和二爷郎才女貌的,般配得很。”
黛玉又问:“二爷高兴吗?赏钱给了多少?”
小丫头道:“当然高兴啦,这日子他还能不高兴?眼睛都笑得看不见了。”又喜滋滋地给黛玉看她得的赏。其他人一边起哄着说“你怎么比我多”一边开玩笑似的要她分点出来。黛玉看着她们闹了会儿,想到二哥二嫂子既然起身了,想来不久就要去敬茶,赶紧往宋氏屋里去了。
到了那儿一看,馥环已经在了,正在和林滹说话,不多时,林征夫妇两个同林徥也到了,丫头们摆好茶点,锦书来提醒道:“老爷,太太,二爷和二奶奶到院儿门口了。”
众人忙起身相迎,黛玉初见融山,不禁偷偷打量,只见这位二嫂子身量瘦长,却长了张圆脸蛋,脸颊微红,唇红齿白,眼睛也是圆溜溜的,是长辈们常说的福相。她在家里先后给祖父、父母亲守孝,出嫁时年纪也不算多小了,脸上却还带着娇憨天真的神色,把茶献给二老后,还未说话,双颊便又带了几许红色,低下头去。
馥环与黛玉对视了一眼,都憋不住笑了。林徹平日里是个嘻嘻哈哈,什么玩笑都敢开,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人,这么多年来还没见他不好意思过呢,娶了个媳妇却是这么容易害羞的,姐妹们一面新奇,一面又忍不住想看他们日后如何相处。
林滹和宋氏喝了茶,又引新媳妇见过了大哥大嫂、小叔小姑们,道:“咱们家人口简单,亲戚们都在老家,也隔了几辈了,平素就家里这些人一起住着,你们年纪近,平时在一起玩,有什么话就直说,大家都好相处的。”融山忙点头应是。宋氏便又问了些她平时在家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什么书的话,融山一一答了,她笑道:“那很好,叫厨房记下来,以后也做给你吃。”
正说着话,丫头们来说早膳摆好了,他们便移步去了桌上,融山还想着立规矩,宋氏笑道:“快坐下一起吃吧,我们家没有这样的规矩。”韵婉亦道:“是啊,妹妹不必拘束,我比你早几年过来,确实不用如此。”
融山原来在家里,也听自己的嫂子们议论过,说是林家不用立规矩,婆婆也是出了名的和气,惯着孩子们:“虽然她家嫂子和小姑子都是特立独行有性子的,不知道好不好相处,但她婆婆要是拿对她大媳妇和侄女儿的态度对咱们家小妹,她就算是有福的了。”刘家向来重规矩,一起吃饭的时候,嫂子们都要先照顾她和
婶娘们吃好,才下去吃饭,她当时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只是想到自己嫁了人,也得这么伺候婆婆和大姑子小姑子们直到自己也熬成了婆婆,未免有些担心。如今听到婆婆和嫂子这么说,不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红着脸落了座。林徹还大大方方的,屋里头从他兄弟姐妹到大小丫头,都在开他新郎官的玩笑,融山脸都要埋到胳膊里了,他也没见害羞,反而转过来打趣了回去。馥环笑道:“行了,小林学士,你当差的时候说的话还不多呢?在自己家饭桌上也得来个舌战群儒,你可真不嫌累。这几个丫头哪里说得过你,等你陪着媳妇回门,看看对你大舅子小舅子们,敢不敢这么滔滔不绝的。”
林徹大笑道:“融星和我认识多少年了?我可不怕他。”他其实还算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外放过,当时皇帝顾及他年纪小,让他在山西当个副职,他当时就和刘家比他稍大的几个学子玩得极好,要不是这样,宋氏也想不到去替他去山西求亲。
“哥哥不怕,弟弟你怕不怕?”
“都快考试了,他们可不一定有空像你们一样开我的玩笑。”林徹心里一动,对林徥道,“你们学堂里有没有猜这次的主考官是谁?”
林滹敲了敲桌子:“一家人一起吃个饭,你怎么又在说这些?叫你弟弟提心吊胆的,扫兴得很。你怎么都成了家的人了,还这么喜欢说话呢?就不能沉稳点儿?”
林徹大叫冤枉:“我不提,难道三弟就真不猜了?”
林徥倒确实是在意的,因此也顾不上场合了,和二哥说了起来:“先生说,沈老先生如今为太子太师,多半是不会出来做考官了,否则,天下考生岂不是都成了太子殿下的师弟?”
“太子不是介意这个的人。”林徹笑了笑,“那你们先生猜的是谁?”
林徥道:“他说,郭翰林家的侄子这届没考……”
“他猜郭大人吗?”林徹笑道,“那我猜周老。”
他这么一说,连林征都问:“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周老是什么身份、什么年纪的人了,他来做考生座师,考生心里得都悬着。”就像刘家,刘晋考学的时候,周康定是他的座师,如今他侄子甚至孙辈来考学,若是周昌敬成了他们的座师,那不是乱了辈分?不过林徹可是他们家离天子最近的人了,又素有些小聪明,心思活络,他说出来的话,不管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其他人总得也要琢磨一二。像林徥,表情就有些凝重了。周家和他们家也说不上不对盘,但是倘若是他和另一个人的文章不相上下,想来周老定是会录取那个人的。
融山眨巴着眼睛,心里也有疑惑,只是也不好意思问,遂低下头吃饭,她也不好意思吃多,就着自己面前的小菜小口抿着粥,林徹看了她一眼,扭头叫丫头去夹些别的菜来,把碟子推到了她面前,轻声道:“我记得融星喜欢吃这个,你吃得惯吗?”
小丫头在背后窃笑,融山一下子从耳朵根红到了脖子,额头上几乎要冒烟,宋氏笑着问丫头们:“你们笑什么呢?还要二爷帮着给二奶奶布菜,你们也好意思。”
黛玉道:“可不是,我就不懂你们,对着二哥有什么好笑的呢?好像他会不好意思,好像你们说得过他似的,回回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