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福回道:“还是京兆府。”
牙子忙叫唤道:“这可不是我拐卖的,她亲舅舅卖给我的,我给了银子的!”他也不过是见这丫头十足的美人胚子,能卖个好价钱,觉得有生意上门,不干白不干罢了,也就中间经个手,大头不还是这丫头的舅舅叔叔的?哪里知道能摊上这种事!什么功勋之后、贵妃侄女?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拐啊!
林福又冷笑了一声。牙子反应过来,忙拉着他的手哀求道:“好爷爷,刚刚是我不识抬举,求求您高抬贵手,收了神通吧。”
馥环把巧姐儿接上,又有些犹豫:“这时候可不能把她送回去,那边大太太还在,她父亲回来前,她要是回去了,不是又羊入虎口?”
巧姐自己也害怕得紧,就认一个刘姥姥,求刘姥姥别撇下她,也不敢回去。正说话间,贾芸、小红带着平儿找来了,见到巧姐儿,又抱头痛哭了一场,平儿忙拉着巧姐来谢馥环,馥环道:“只有刘姥姥当得这声谢了。”
平儿抹泪道:“奶奶这辈子,该做的不该做的事儿,都做了个遍,到头来,竟也只有你们肯帮她一把了。”巧姐儿也乖巧,来给刘姥姥、贾芸、馥环都行了礼,又特特回头来谢平儿。
刘姥姥道:“还说这些干什么呀,只是这位林姑娘说得是,现在还不能回荣国府呢。”
平儿有些尴尬地道:“哪里还是国公府呢。只是也没别的去处。”
贾芸也有些犹豫,刘姥姥道:“若是你们不嫌弃,不如跟我到庄上去,我们那儿虽穷,多余的瓦舍还有一间,也能遮风挡雨了,在乡下,她舅舅、叔叔也找不来,等她爹回来了,再接她回去才好。”
巧姐连声道“不嫌弃不嫌弃”,又欢喜能和板儿、青儿玩,忙一口应下,平儿也松了口气,回去应付邢夫人不提。
第185章 第185章
馥环安排了人送刘姥姥她们回庄上去, 又去看迎春, 却见黛玉也坐在她房中,正拿着两页信纸在看, 见到她来, 也挑眉, 似嗔似怪地看着她,问:“馥姐回来啦?”馥环只看一眼, 便知她已经全知道了,笑着对在一边讷讷不语的迎春道:“我就说瞒不过她吧?”
黛玉气道:“馥姐还笑呢!巧姐儿呢?”凤姐这一辈子, 善事恶事都做了不少,所谓的“机关算尽太聪明”, 可对她却没得话说,为了讨好外祖母也罢、确实与她投缘也罢,那几年她对她是颇有照顾的。巧姐儿出生的时候她还抱过呢,小小软软的一团,和昭昭还有点像, 上次去探贾母病的时候还遇上了她, 凤姐犯了事, 其他人也不大待见她, 她只敢躲在平儿身边, 哭起老太太来的时候真情实意的,约莫也在偷偷地哭她妈妈。她父母都有那个长相,她自然长得不差,小小年纪已看得出绮丽模样。外祖母生平最喜欢漂亮的孩子, 若是能活到她长大几岁,不知道要多喜欢她。
“跟着刘姥姥回她家去了,等她父亲回来,再去接她。”馥环叹道,“你那位琏儿嫂子风光了一辈子,到临了,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随手帮的一个老人家,却有义气侠气,肯出来帮她女儿一把。迎春说给她叔叔、哥哥写信的,写完了吗?”
黛玉按着信纸问道:“她舅舅这是犯了国法的吧?”
“犯了,中间还有她叔叔、族兄掺和呢,等她爹回来清算吧。”馥环看了一眼迎春,低声道,“人家的家事,要不是他家大太太点头,那些人也不能得逞,说到底他家管事的还没死绝呢,等贾老爷和琏二爷回来,看他们怎么处置就是了。”
黛玉又问:“姐姐花了多少银子?”便要还她。
馥环拦道:“行了行了,你跟我客气这个,她爹回来了,找那几个畜生把银子要回来还我不就是了?还你还我还不是一样的?我今儿个还奇怪呢,怎么平姑娘还在当东西要还我钱,平白让当铺挣这银子?”
黛玉怒道:“能做出这种事来的,那银子在他们手上还能留着?恐怕早就花干净了。”
“你放心罢,那位琏二爷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馥环笑道,“我还真不怕他要不回来钱。就是等他家二老爷知道了,不知道会说什么。”
贾政还真不是个坏人——尤其是和贾赦、贾珍比起来,他虽迂腐无能,还有些逃避和自欺欺人,但确实没有害人之心,贾母当年偏心二房,不让大房管家,虽不合规矩,也是无奈之举了,若真让贾赦当家,怕是西府也和东府一样,被抄得片瓦不留了。只是贾政却没能像贾母期待的那样振兴家业,他胆小怕事,又不喜欢亲自去管那些所谓的“俗务”,连管教儿子都是一阵一阵的,要么不闻不问,要么非打即骂。这次迎春帮着把状告到了他那儿去,不知他打算如何处理。
“迎春是替你着想,才不想你知道的。”馥环想了想,还是劝道,“你要是怪她,可就完全没道理了。”
黛玉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其实不用馥环说,她也知道,她该离外祖母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越远越好,否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将来进了宫,本来就该步步小心,到处陷阱,荣国府这样随时会生麻烦的亲戚,不说躲着,起码不能自己凑上去。
可是她记得自己才进京的时候,外祖母家还是一派富丽堂皇、其乐融融的样子,怎么才几年,就是大厦倾塌之相呢?那府邸里早些年还勉强维系的表面客气,现在活生生地撕开了,一个个地都活得像没有明天似的,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从前她还在想,伪君子和真小人哪个更可怕。如今只觉得,什么都没有撕破脸可怕。当年也自诩诗书礼教之家,最是讲规矩、要面子的,现在可倒好,横竖里子烂光了,
面子还留着干什么。
迎春也是难过,荣国府如今败落了,可那里还是她家。只是他们还没被抄家的时候,也容不下她,大太太是恨不得她赶紧走,二太太也可怜她,但也就是可怜罢了,哪怕现在大老爷都流放了,也没人觉得她可以回去。她现在也经历了这么多,越发地觉得有时候所谓的命,就是看你遇着的是什么人罢了。她因黛玉才能活下来,所以也不忍心看她再掺和进荣国府的那一堆杂七杂八的破事里。都说人言可畏,宫里是什么地方?回头别人奚落她,拿“你外祖母家如何如何”,她再伶牙俐齿也反驳不了。这么说自己的娘家不大好,可事实如此,如今她也只好和黛玉说道:“你别怕,琏二哥和大老爷,到底是不同的。用不着你出手,等他回来了,巧姐儿自然就好了。”
这话黛玉也是信的。这世上又有几个做父亲的会像贾赦那样呢?
迎春的信到底盖了戳儿,馥环叫人帮她送出去,特特地吩咐道:“十万火急,尽早送到。”
韵婉那儿派了人来问今天的晚膳,黛玉也想起来:“婶娘今天去哪儿了?这么晚还没回来。”
“说是去了威定伯夫人那儿。”馥环也看了看天色,“是不早了,也没派人回来说一声。”
黛玉心里犯疑惑:“上次去威定伯夫人那儿,正好赶上大哥带人去拿人,总不能今天又有什么事儿吧?”她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对,忙摇了摇脑袋,道,“我胡说的。”
馥环回忆了一下宋氏出门时的情形,道:“还是派人去问问吧。要是在那儿用饭,回来怕是更晚了,还是叫人去接安全点儿。”
她们正在安排车子呢,前头人来报,说是大爷和太太一起回来了。
“这可稀奇了。大哥去接婶娘了吗?也不知道威定伯夫人见了大哥,有没有吓一跳。”黛玉放下心来,又有心情打趣了。
没多时,韵婉打发了人来说:“老爷、太太有事情要商量,说是晚膳不和我们一道。我这儿已经开始烧老鸭萝卜的锅底了,也打发人去问了几栀醒了没有,你们要不要一起来热闹热闹?”
黛玉笑道:“看来大哥也被叔叔和婶娘拉住了。”
如今天气转凉,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围着炉子吃锅子说话,本就是林家一向喜欢的。韵婉那边的丫头婆子们伺候了一回月子,煲汤烧菜的本事又精进了些,她们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便邀迎春一道过去。迎春百般推辞,不愿过去。馥环道:“你怕什么?几栀也在呢。都是认识的人,一起吃顿饭嘛。”
迎春仍是说不必,黛玉见她十分坚持,也不好再勉强,吩咐小厨房做好她的饭,与馥环一起往韵婉那儿去了。
韵婉院子里热热闹闹的,昭昭也醒着,被奶娘抱着来凑趣,几栀逗着她笑,自己先打了个呵欠,黛玉笑问:“这么困?怎么不多睡会儿?”
“不睡了,再睡下去,今晚又要睡不着。”几栀揉着眼睛道,“我听小茴香说,今天迎春姐姐家出了一件大事?”
“怪不得迎春不肯来,你们逮着她就问这事,她多难过。”馥环笑了笑,先到炉前坐下,昭昭像是被几栀传染了困意,眼睛渐渐睁不开来,黛玉把她抱给奶娘,让她带下去喂奶,也挨着馥环坐下来:“栀丫头也是的,你先提我外祖母家的事,馥姐就能忘了你昨儿个傻兮兮地去云家了?”
几栀撒娇道:“爷爷已经骂过我了,好馥姐,我脑子糊涂了,以为自己真能起死回生呢,你饶我这一回,我下回再也不敢了。”
韵婉道:“
昨儿个你家老太爷吃的苦头可比你还多,要不是不放心你,他本也不必去这一趟的。你呀,也别怪馥环想骂你,云家明知道你们住在我们家,还特特地来请你们,中间说不准还有别的意思呢。这事儿确实是你欠考虑。你自己当时也说,达官显贵的想找什么样的大夫找不到?哪怕是再难治的病,也不会缺你一个的,所以你想要给平民老百姓看病。怎么自己倒把这话忘了。云家就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也不至于没了你就不行了。”
几栀其实昨儿个一听见钱老太医要跟她一道过去就后悔了,如今也虚心听着,不敢辩驳。馥环骂了两句,倒也不忍心了,黛玉见她消了气,便把几栀拉到自己身边来,催着她喝汤吃菜。
韵婉盛了碗汤,才喝到一半,便有林征身边的人来报,说是大爷要在老爷那儿用饭,她笑道:“还用他说?妹妹们都来了,原也没有他的位子。”
馥环忍不住问道:“莫非又是出了什么事?”他们家的事儿,其实少有林征亲自过问的,也意味着这事儿多半挺大的了。
韵婉道:“如今这京里,一天一个局势,是不是出了事,发生了什么事,又有谁说得准呢。”
第186章 第186章
林征与林徹不同, 出了什么事儿, 他也不会主动与家里的姐妹们说。况宋氏也没提起,其他人也不好去问, 只好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何况黛玉还记挂着巧姐儿的事, 馥环也疑心南安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一时也分不出心情去问到底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况到了林征都觉得麻烦的程度,那她们就是知道了, 又能怎么提防?徒添烦恼罢了。
巧姐虽被藏在刘姥姥家,但黛玉也怕那牙子透了口风, 王仁等再下狠手,于是一面派人暗中盯着, 一面又时时去问信送到了哪里。驿站的人见她这儿催着,也不敢大意,快马加鞭地把信送到了。
贾政与贾琏一开始收到迎春的信,还有些不以为意,倒是宝玉想道:“二姐姐素来闷不吭声的, 能让她写信来, 莫不是又受了什么委屈?只是她在林妹妹那儿, 林妹妹自然会照顾她得十分妥帖的, 又是出了什么事?”十分放心不下, 便道:“兴许二姐姐来信是提醒咱们什么事呢?”贾政亦猜或许南安太妃去世后,京里的形势又变了,迎春来信提醒,遂也当了回事, 拿出来读了一遍,真真眼冒金星,险些背过气去。贾琏虽一向薄情,但毕竟是自己亲生的血脉,唯一的女儿,听到她被骗走卖了,当下破口大骂,只恨不得去剥了王仁的皮。贾政更是没想到自己家的孩子也掺和了,又羞又愧,脸一阵红一阵白的,直要给贾琏赔不是。
贾琏是坐不住了,当下便向贾政请示,说要回去找回女儿来,贾政自是要答应的,倒是王夫人犹豫不决,私下对贾政道:“大太太还在家里罢?王仁纵是亲舅舅,巧姐儿毕竟是咱们贾家的女孩儿,若没有大太太点头,他也带不出去。琏儿回去,真能救回那孩子来?”他们这次回金陵来,除了送贾母灵柩回乡,更重要的是整理、发卖祖产,好还家里的亏空,家里人也能有些银钱度日。邢夫人就是因此觉得二房又要捞上一笔,骂骂咧咧的,这事儿若无她背后默许,还真不容易办成。
到底是嫂子,贾政不喜王夫人的说辞,斥道:“怎么好胡乱推测呢!”其实心里也有数,王夫人虽与邢夫人一向不睦,但这话比起污蔑清白,更像是合理推测。宝钗替婆婆分辨道:“老爷,这种事,论礼不该我这样的小辈插话,只是事关侄女儿清白性命,我也只能多嘴两句了。太太说得若是真的,只琏二哥哥回去,怕是也没法和大太太硬着来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又怎么救人呢?这事儿多拖几天,谁知道巧姐儿会被卖到哪儿去呢?”
宝玉一听,也着了急,慌忙道:“要不,我也跟琏二哥哥一起回去,帮他找人,多一个人多一条路子。”又问,“大嫂子不是还在家里吗?她怎么也没信过来。”
大观园里头,迎春、惜春是真的不懂,宝玉、湘云则是大大咧咧的,从不去算那些帐,宝钗、探春却是心里门儿清,李纨还确实是个想法子攒钱又有些冷清到了冷情的人。不过她自己也一向喜欢明哲保身,倒不觉得大嫂子这选择有什么不对,反倒是宝玉,想得太天真了,遂道:“大嫂子一心系在兰儿身上,特别是现在,她连稻香村的门都不出了,哪里还顾得上巧姐儿。”
宝玉叹了叹:“虽是这么着,连二姐姐都知道了的事,大嫂子就在家里,能不知道?”到底是有些不解,都是一家人,当年李婶儿带着李绮、李纹来京里,姐妹们高高兴兴地喝酒逗乐,何等地快活?怎么抄了家,就把那点子亲情也抄没了么?
宝钗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又钻牛角尖了,轻轻地拉了一把他的衣角,小声道:“你也别多想了,都有难处,你不去怪始作俑者,只顾着责备别人袖手旁观,就没意思了。”
宝玉叹道:“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只是心里仍觉得悲凉,好像不知道自己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在活着一样。曾经坚信的、
热爱的,都成了镜花水月,老祖宗没了,姐妹们各散天涯,都成了他完全陌生的模样。他本就是个要么什么也不想,要想就容易往死胡同里去的人,宝钗又不是那种会与他交心的,他也就越来越觉得没意思。
因宝玉先前与北静王交好,或许能求得王府帮忙的缘故,贾政也同意了他跟着贾琏一起回京去找巧姐儿,又吩咐道:“到了京里,好好办事,别再胡闹了。人命关天呢,你琏二哥急红了眼,要是对家里人言语上冒犯了,你帮着劝着点。等这里的事一完,我和你太太、媳妇也就立刻回京了,还赶得上南安太妃的丧事。咱们这些人家,主心骨都一个个地去了,是要变天了。”
宝玉自然是一口应下。宝钗赶紧替他收拾好行囊送他和贾琏一起回去,仍是劝诫道:“你也瞧见了,家里败落了,就什么牛鬼蛇神都出来了。你往常说我劝你考学什么的,是为了荣华富贵,但到现在,已经不是富贵的事儿了,是你这些姐姐妹妹、侄子侄女儿们都在挨人欺负了。你就是为了她们想,也该好好上进才是。”王夫人在一边,亦觉得欣慰,只是她二人却不知,宝玉这冥想了一夜,却渐渐有些看破了,脑子里竟有个念头渐渐清晰起来。
贾琏带着宝玉,马不停蹄地赶回京里,平儿早翘首以待,一见了他,登时涕泪俱下,把王仁如何拐骗了巧姐儿走的事儿详细地说给了他听。贾琏怒不可遏,去找邢夫人,邢夫人自知理亏,仍是嘴硬,说是送巧姐儿去给番邦王爷做伺候的人,是让她去享福的,贾琏怒道:“她该许配给谁,我这个做老子的还没死呢,倘真是送她去享福,怎么不告诉我!”又骂她无理,巧姐儿是他的嫡女,给番邦王爷做侧妃也罢了,“伺候的人”,他真的不要做人了!更何况,又哪里有什么番邦王爷,不过是王仁找的借口罢了。他动了怒火,干脆道:“既然如此,横竖老太太临走的时候也分了家了,太太也不是生我的人,日后我们各管各的,我的女儿,不用太太插手!”贾母这个当年正儿八经的当家人,都没越过父母,插手贾赦给迎春安排的婚事,他倒是不知,邢夫人有什么脸面让王仁带走了巧姐?
邢夫人见他是动了真火,也知道他是个心狠的,当下有些后悔,怕他真不供养自己,老来无依,便把责任全推给了王仁和贾环,直说自己被蒙骗了,又求宝玉帮她说话。宝玉却一反常态,只冷笑着说:“如今这世道,做舅舅的拐卖亲外甥女,做哥哥的袖手旁观,做儿子的不想养继母,又算得了什么呢?”
平儿从未见宝玉这么说话过,十分纳罕,但眼下解救巧姐的事儿明显重要的多,贾琏亲自带人去王家,把王仁捆了送交官府,王子腾夫人本就理亏,王仁又不是她亲儿子,也就随他去了,贾琏又问出牙子的去处要去捉人,那牙子却早逃到不知道何处去了,倒是他邻居道:“小花枝巷那里的龟公们到现在还来找他要人呢!”贾琏听到“小花枝巷”四字,宛若晴天霹雳,苦笑着跌坐在地,道:“天意!天意啊!”
宝玉觉得奇怪,想问:“明明是你和风姐姐做错了事,报应到了巧姐儿身上,可是巧姐儿又何其无辜,怎么能叫天意?”但看贾琏伤心,到底不忍说出口。平儿见王仁已经被扭送去了官府,又问贾环如何处置才好。贾琏因寻不到巧姐儿,已是麻木,贾环又听了风儿,早收拾了细软不知跑去了哪儿,还偷了王夫人屋里不少东西,遂道:“二老爷又不在,我又能怎么处置他呢?”宝玉道:“可是巧姐儿到底到了哪儿呢?”忽然想到,“是二姐姐给我们报的信,莫非她知道?”
平儿道:“你们要去问二姑娘,怎么不问我呢?”便把
板儿如何见到的巧姐儿,刘姥姥如何四处求人搭救,如何寻到了迎春,又是如何请动馥环赎下巧姐的事儿说了:“因是怕王仁还来,又怕大太太再随便送出去,也没敢让她回家,现在她还住在刘姥姥那儿呢。林姑娘的银子,一会儿还得从王仁那儿抠过来还她。”
贾琏大喜:“我就知道芸儿是个好的!到底是宝玉你的干儿子。”
宝玉笑了笑,想道:“什么干儿子?他还比我大,就是我干儿子了,富贵时候我竟也是这么个顶顶无聊的人。如今他也不提干儿子的事了。”嘴上只是道:“事不宜迟,还是快去接巧姐儿才好——也得好好谢谢刘姥姥。”
第187章 第187章
却说巧姐儿住在乡下, 有青儿陪着玩, 人际又简单,不必受旁人的冷嘲热讽, 王狗儿和他媳妇还惦记着之前揭不开锅时凤姐给他们的接济, 现在种起地来还感激, 说是拿当年荣国府给的银子置办的,比起在自己家里人人提起凤姐时候的刻薄来, 她只觉得农家虽累,却更自在。贾琏来接她时, 她还恋恋不舍的,不想回去。
刘姥姥道:“我的姐儿, 你是年轻,有千金小姐的日子不过,还想着留在乡下吃苦不成。”巧姐悄悄地看了一眼板儿,也不言语。
贾琏素来是风流场上经历过的人,还有什么不懂的?想到凤姐之前提过, 巧姐的名字是刘姥姥取的, 取了这个名以后, 病得确实少了, 刘姥姥也算她救命恩人了, 将来巧姐的大事要是让刘姥姥帮着张罗,她也愿意。当时他也只觉得凤姐是病糊涂了,现在想想,凤姐那么个要强不服输的婆娘, 说出这种话来,也是心知肚明,对未来不抱希望了。刘姥姥也确实当得起她这么看。再者说,如今贾家又算什么富贵人家呢?要不是平儿忠心,巧姐儿连个梳头的人都没有了。他叹了叹,又来谢刘姥姥。
刘姥姥自是客气,只说是分内之事。
贾琏心里一动,对她道:“她妈妈还在的时候,说将来这孩子的终身大事也要姥姥做主的。”
刘姥姥连连摆手,道:“我那时候说着玩玩的,我一个乡下人,认识几个人?就是我们村里的财主,也就多几亩地罢了,姐儿这么个天仙似的人,又是这个出身,配什么人配不上?哪里轮得到我说话。”
巧姐儿羞得躲去了屋里,板儿也有些急,只是不知道怎么说,贾琏一再坚持,刘姥姥心领神会,又客气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用玩笑的口吻替外孙向巧姐儿提了亲,说完了自己也紧张,怕人家看不上他们农户,以后亲戚也没得做。但贾琏本不是迂腐的人,如今家里的情况也由不得他挑三拣四的,王狗儿家有田有房,自给自足,可比在想方设法还债的他轻松自在多了,他也没多余的力气去帮女儿张罗婚事,也就不存在什么看得上看不上了。刘姥姥一提,他也就应下了。
王狗儿夫妇也没想到刘姥姥救了恩人的女儿,还能救出个儿媳妇来,当下感激不尽,连连应承会好好待巧姐。平儿倒是没想到贾琏这次会这么干脆,一面舍不得,一面又替巧姐儿高兴:“刘姥姥家是有良心的,如今也不愁吃不愁穿了,板儿和姐儿也算从小认识,算得良配了。就是嫁到大户人家,也不定比她现在快活。”
宝玉叹了叹,平儿这话倒是一点没错,别的不说,就说巧姐儿的这些长辈姑姑们,谁又真的过得好了?迎春在孙家的日子就不提了,探春一去就没了音讯,如今是什么情况,家里人一概不知,贾母、赵姨娘相继死了,她那儿也不晓得,此生还不知能不能再见。就是当初说嫁得最好的湘云,如今卫若兰年纪轻轻的,一病没了,她也走上了李纨的老路——甚至没个孩子寄托,比李纨还不如,她又不像李纨那样从小被家里教导三从四德、女子无才便是德之类的,本来就是最喜欢热闹,最爱玩爱笑的性子,如今一人守寡,娘家无可依靠,婆婆丧子后又不大好相处,今后可怎么办呢?就是宝钗,日后也……细想起来,不说黛玉,家里这些姐姐妹妹们,还真不如巧姐儿了,倒真的是“千红一悲,万艳同哭”了。
可是黛玉,也是离了荣国府,才见了转机,说到底,是谁的错呢?
贾政和王夫人等变卖了金陵的祖产,也急忙回到京里,去户部还上了欠债,算着家里的情况,日子还是艰难。也不只是他们家,如今就连那几个王府,都不好过,他们也是来了京里才知道,原来藏王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现在几个大儿子正在夺权。西宁郡王担心昌平公主的情况,想联合朝中势力向西藏试
压,扶持自己的外孙,却被皇帝斥责“手伸得太长了”,说他意欲破坏中原与西藏的太平,其心可诛,夺了他的职,命他在家反省。
当年昌平公主跟着藏王回来京里给上皇贺寿,是何等的风光,西宁郡王也是因为她,在几个郡王府里头也是头一份的尊贵,连探春被南安太妃认作孙女要嫁去蛮国和亲时,王夫人不舍之余,也不是没想过,以探丫头的能耐,若是能像昌平公主那样得了藏王宠爱,再生个一男半女的,家里也能跟着沾光。可现在,被几大家族交口称赞的昌平公主,先不好过了。
其实谁都知道,昌平公主的风光,皆因藏王宠爱她,甚至老藏王自己也会说汉话,带动着西藏王宫里人人跟着学。倘若藏王没了,他的大儿子继位,昌平公主又能依靠谁呢?她这么多年苦心经营,又饱受宠爱,自然是得罪了其他妃子和王子的,到时候恐怕给老藏王殉葬都好过勉强活着。况外族风俗又与儒家文化不同,在他们那儿,即位的儿子继承老子的妾室,都不算什么大事。昌平公主又怎么受得了呢?
她尚且如此,探春在蛮国,又能怎么样呢?
连北静王都不解了,对宝玉道:“有时候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咱们这些人家,失了圣心,皇上看西宁郡王做什么都不顺眼了。否则,让有汉族血统的小王子继承西藏,不是对我朝百利而无一害么!”他说完,又想起宝玉并不是什么嘴风严谨的人,忠顺王的人问了问就出卖了琪官的位子,不禁有些后悔。
宝玉心里叹道:“可见做官、封爵也就这样了,皇上一个不喜欢,什么就没了。”
北静王见他悲观,笑道:“你小小年纪,怎么又在说这样的话。如今你家的情况,可由不得你任性了,趁早考个功名,来朝中助我一臂之力才好。”
宝玉见他也这么说,顿时觉得十分没意思。可是现在谁都不好过,他也不便说那些让他人觉得丧气的话,也只好勉强笑笑。
北静王见他没兴致,也不过多留他说了会儿话,便让他回去了。如今元妃没了,贾家又这个样子,贾宝玉若非天资聪颖,大家伙儿都盼他能金榜题名,其实也不是什么多好的结交对象。他要是不愿意,别人替他可惜什么?
宝玉昏昏沉沉地回了家里,贾政和王夫人还在担心探春,又在说给南安太妃设路祭的事儿。他原想问“既然担心三妹妹,又和南安府结交什么呢”,但是想到之前遇到云渡时,他疲惫不堪的样子,又问不出口了。探春可怜,可老爷、太太又能做什么?他就算用言语刺痛了他们,也无济于事。
什么忙也帮不上,只口头上怜惜的话,他还不如林妹妹一个弱质女流呢。
北静王的那个问题,倒也不是没别的人问,蒋夫人怕马兖想不开,特特地请林徹帮忙劝劝。林徹也撇下了家里的一堆事,出来与马兖喝酒。席上道:“藏族与咱们不同,他们几个王都有势力,哪里会容得下异族血脉的人继承王位?何况昌平公主之子年纪也太小了,连自己的亲信的没有,勉强扶他上位,也会导致王族争权,不得安宁,反破坏了西藏和中原的太平,若是因此起了祸事,吃苦的还是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