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遇提醒道:“父皇亲自推行的兵政分离,便是胶州太史亲至,辅国公也可拒不相见,父皇不若派苍梧郡守备前往。”
皇帝即刻传命下去,又咬牙切齿道:“云嵩此役,最好打得漂漂亮亮地回来,否则,便是他老子此刻活过来,朕也不会放过他!”
刘遇出了养心殿,想了想,还是问了声:“小林学士现在还在文华阁么?”
林徹自然是在当差的,一身官袍穿得一丝不苟,发冠束得整整齐齐,可惜满脸愁容,正在拿笔头挠自己的脸,立刻把那副青年才俊的形象拉下去不少。
众人见太子驾到,忙按品级列队相迎,刘遇一概免了他们的礼,让他们各自回去,自己坐到了林徹的位上,歪着头,笑眯眯地盯着他,也不说话。林徹无奈:“殿下,如今大家都忙得不知道是哪个时辰了,要说什么直说便是了,我替您办了。”
“我还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刘遇笑笑。
林徹脑子一转,便知道了他说的是昨儿个陛下给礼部、内务府下的那道旨,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殿下要听我替我妹妹叩谢皇恩浩荡,也别在这儿,等我回家了?”
“宫里的日子……”刘遇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叹道,“算了,不说了。但是二表哥,我从小就生在宫里。”他强调了一声,“一个人。”
他没得选,林家当年没能拦着林妃进忠平王府,也没能拦着他出生,他从知人事起就知道宫里有多乱多凶狠,林妃去世后,更是尝尽了人间冷暖,看够了人皮面具下的丑陋。但他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如今也不想改。放眼望去,全天下几万万的人口,都是爹生娘养,都要过日子的,他们在等着一个好君王,给他们个国泰民安。这担子如今他已背起来了,要再卸下,谁都不会答应。
他注视着林徹,林徹被他看得发毛,更多的是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谁不知道宫里苦呢?你们替你们妹妹委屈,就活该我孤家寡人地过完这一辈子么?谁又心疼过我呢?”
这话其实毫无逻辑,还有点强词夺理,但林徹毕竟是他表哥,林妃、刘遇又切切实实地给林家带来了那么多好处,义忠太子正得意的时候,都以为忠平王这辈子就是个出不了头、忍气吞声的闲散王爷了,刘遇也没有皇孙的架子,来家里同他们玩得高兴,彼时也确实有过两小无猜、亲密无间的时光,如今那些时光一股脑地涌到了眼前,让他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他们一直以来,都渴盼着刘遇将来做个知事理、辨忠奸的明君,天下安定,四海升平。宫里勾心斗角,争斗不休,难道刘遇就一点都没被波及到?他也小心谨慎、如履薄冰地过了这么多年了。有那么多想进宫、想做妃子的女孩儿,但那些女孩儿不是他想要的,满脑子荣华富贵的女孩儿也不能陪伴他。
一直以来,林家总说,如若刘遇不是皇子,那知根知底,又亲上加亲的,确实是黛玉的良配。可若他不是皇子,这大好的江山,以后又是谁主沉浮呢?倘若换别的君主即位,黛玉能安安生生地和她的夫君过好小日子吗?如果新皇是和他们有旧仇的呢?或者更可怕的,如果起了战乱呢?
林徹道:“殿下的意
思,我懂了,殿下放心。”
“你懂什么懂。”刘遇笑骂了一声,又道,“近来你家可能又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了,要是嫌烦,寻个由头,闭门谢客就是了。”
他这么一说,林徹立刻明白过来是在嘱咐他们低调行事,忙道:“如今我母亲就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了呢。”刘遇笑了笑,扫了一眼周围:“马兖今天不在?”林徹道:“他今儿个轮休。”
“昨儿个马亭被先生骂了,说是破题狗屁不通的,我还奇了怪了,难道治国公府如今还真管起他念书来了,才晓得是他大哥托先生严厉一些。”刘遇道,“你要是见着马兖,就同他说,他弟弟如果不是读书的料,也别硬逼着,我看着他,不让他出去惹是生非,也就罢了。”
林徹道:“倒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最近一直是这副腔调,我同他说说罢。”
刘遇倒是笑道:“他们到底是治国公的孙儿,听说如今几个国公府都在削减开支,去除冗废,敲打子弟上进,他想是也跟着凑凑热闹?”
马兖可是怕别人把他们家和其他几个国公府凑在一起说的,到底是这么多年的至交好友,林徹笑了笑:“兴许是想着马亭到底是殿下的侍读,怕给殿下丢脸,特意叮嘱他呢?不过小马还真的不喜欢念书,我前几天还说,他家又不是没钱,给马亭捐个闲职,也比让他忽然读书上进可靠些。”
“让他别自己吓自己了,好好做事,我没那么多闲工夫把不相干的人拉下马的。”刘遇到底是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第140章 第140章
皇上的旨意下来了, 钦天监又合过八字,只说了“天作之合”, 这事便彻底地定下了。黛玉虽早知道刘遇这样的王宫贵胄,若是想要什么, 谁都拦不住, 但真的接到圣旨, 还是有片刻的恍惚。她原先以为自己这样的孤女, 嫁进王府约莫是侧妃的身份,竟不知刘遇是如何说动了帝后。她曾想过去求一个长随,好保护几栀不受欺辱, 如今宫里倒是直接派来了一个教养嬷嬷,每隔三日便要来林家一次, 同她讲一些宫里的规矩。
秦嬷嬷是宫里专门给秀女们立规矩的嬷嬷, 为人自然有些严肃,不过她也知道不该得罪未来的太子妃, 况皇后还特意叮嘱过:“太子年纪还小, 大婚也需得再等两年,明珠族姬的规矩可慢慢学, 不必急躁。”她也乐得轻松,隔几日过来一次,林家又好酒好菜地招待着, 她自然也犯不着为难黛玉。只是别的犹罢了,对荣国府的老封君隔三差五地就要差人来接黛玉过去玩,她倒是有些意见:“族姬莫要怪老身多管闲事, 那里是族姬的外祖母家,于族姬也有过几年的养育之恩,族姬要过去请安,本也是情理之中。只是族姬莫要忘了,他家是出过一个贵妃娘娘的,日后族姬进了宫,若以荣国府的辈分而论,且不合适,当以庶母之礼相待,如此一来,同荣国府的交际往来还是尽量低调一些为妙,也省得日后贵妃娘娘与族姬见礼时尴尬。”
她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且黛玉这几年来,也自己暗中下了决心,在林家和荣国府里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和站位。只是她把账本交给刘遇后不久,甄家便被抄了家,她虽不知未来外祖母家会不会被卷进去,但内疚是免不了的。况别的也罢了,迎春出门这样的大事,她再不过去,可就太薄情寡义了。故而回明宋氏、秦嬷嬷,便带了贺礼去荣国府送嫁。
秦嬷嬷无法,遂道:“既如此,老身随族姬一块儿去,若有失礼之处,老身也好从旁劝阻,免得失了族姬的排场。”宋氏忙道:“辛苦嬷嬷了。”又使眼色,锦书心领神会,忙封了二十两银子,悄悄塞给秦嬷嬷。秦嬷嬷往日是从不收林家的好处的,这次却是宋氏不过略略一劝,就大大方方地收了下来。黛玉知她这是觉得自己揽了一桩苦差事,因此心安理得地收些辛苦费,不禁觉得好笑,想道,不过是吃个喜酒,莫非荣国府成了刀山火海不成?
然等到了迎春出嫁当日,她不由地叹道,姜还是老的辣,秦嬷嬷即便久居深宫,似乎也比她消息灵通些。虽然她一直好奇,迎春为何这么着急着出嫁,上回在藕舫园小聚的时候还没听说她定了人家,这才几个月,就要出门了?但也安慰自己,虽然大舅舅、大舅妈从不管二姐姐,但她毕竟是养在外祖母膝下的,难道外祖母会害了自己的孙女不成?故而她在库房里精挑细选了一套琉璃盏并一对羊脂白玉手镯、一对同心赤金锁、金银首饰若干,去给迎春贺喜,宋氏又给她添了一柄沉香玉如意同一块御赐的西洋怀表,一并写在礼单上,正要送去荣国府,黛玉道:“我自己带过去,亲手交给二姐姐为好。”
宋氏笑道:“你二姐姐大喜的日子,难道她父母还能扣下她的嫁妆不成?平日里再怎么不闻不问,也是亲闺女,从国公府嫁出去的,嫁妆少了,丢的是整个荣国府的脸面,女孩儿在公婆家地位也不容易抬,哪儿会这么着抠,又不是和女儿有仇。”不过既然黛玉开了口,她也就不勉强,只道“你不怕麻烦就好”,吩咐人把贺礼用箱子装好了,多备一辆马车,又安排了两个下人到时候看着箱子。
婶娘只当天下间没有会害自己女儿的父母,黛玉却是早知道贾赦与邢夫人的性子的,箱子抬到荣国府,直接送去迎春的妆奁车上,礼单也不要人大声念出来,塞进迎春手里,只道:“我也是个小孩子,手上余些银两,二姐姐别嫌少就是了。”迎春的乳母悄悄看了一眼礼单,眼圈泛红,
背着人偷偷诉苦道:“林姑娘,你不知道,大老爷、大太太并没有给二姑娘准备什么嫁妆,若非我去求二太太,连子孙桶、龙凤被都打算捡着便宜的糊弄呢。哪里像个富贵人家的小姐出门呢!”
迎春的乳母赌瘾颇大,连黛玉在林府,都听说她因聚众打牌被贾母撵出了大观园,后来还听探春提起过,她连迎春的攒珠累丝金凤都敢偷出去当了换赌资,可事到如今,竟是这么个恶迹斑斑的乳母来替迎春诉苦。黛玉也觉得不忍,见迎春虽头戴凤冠,身披霞帔,坐在喜庆的红色里,却还一脸木木的样子,看不出半丝喜气羞涩,顿时明白了大半,气得无法,见了贾母,也忍不住道:“老太太怎么就让二姐姐这么仓促地嫁了!”
宝玉本就在替迎春伤心担忧,如今见黛玉开口,更是赞同:“是啊,前前后后,这才几个月?”
贾母斥道:“休要胡说,她父亲给她定下的,你这么说,是在怪你伯伯不疼女儿?”又握着黛玉的手道,“婚姻嫁娶,本是父母之命,如今她父亲主张,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前因,看她自己的命罢了,若迎丫头能有你的好命,我倒也安心了。”
宝玉顿足,气得眼泪直掉。他前几日已经听说了黛玉的“大富贵”,想道:“自大姐姐进了宫,这十几年来,总共也只见过那么一次,连林妹妹也要去那不得天光的地方了,她素来不染尘埃的,那皇宫说是天下顶顶富贵的地方,却也是顶顶污秽浊人的,她哪里受得住!”如今又听贾母提起,话里话外的意思,反而是说黛玉能嫁给太子是有福的,更是不解,哪回见了元春回来不是与王夫人抱头痛哭,怎么如今黛玉要进宫,她们又开始说她命好了?况黛玉进宫拦不住,迎春嫁给孙绍祖,这事本有回旋余地的。
秦嬷嬷道:“此间既有外男,族姬当往别处坐去。”
贾母等因问她是谁,听闻得是宫里派来的教引嬷嬷,忙道:“该让宝玉出去和他兄弟、侄儿们喝酒才是,嬷嬷勿怪,因他俩小时候一起玩耍,一时也忘了规矩。”王夫人更是对宝玉道:“平日里我就劝你,一年大二年小的,如今不是小时候了,和你亲妹妹们都该远着些了,何况是亲戚家的姐姐妹妹?非是不听,还不快出去呢。”
贾母不悦道:“今日他姐姐成亲,一时忘了罢了,我看宝玉如今读书,比平时规矩得多,二太太何必当着嬷嬷的面这么说自己家孩子。”
宝玉虽千般不愿,却也不敢违逆贾母与王夫人之命,只得讷讷地出去了,他又厌恶孙绍祖及来接亲的那些人的言行,不齿与之同席,便回大观园去长吁短叹,袭人讶然道:“今儿个是你姐姐的大日子,你不去前面跟那些宾客吃酒,回来干什么?”
“要是我在前面晃悠,被逮着跟去孙家怎么办?”
“这是什么话,有琏二爷这个亲哥哥在,也用不着你押轿,再说了,就是押轿怎么了?你同二姑娘一起住在园子里这么多年,她都要出门了,你送送她,也对得起这么多年的情谊了。不喜欢孙姑爷是一回事,你们兄弟们去孙家,给二姑娘长长面子也是好的,你要是不去,别的兄弟又是那个态度,少不得孙家该以为二姑娘在娘家是没人给她出头的,她又是那个性子,被欺负了怎么办?”
袭人话说到最后,想起迎春确是在娘家没人帮出头的,一时也有些无言。
宝玉被她说得更是心烦意乱,只得岔开话题:“今儿怎么不见宝姐姐?”连住在城里另一头的黛玉都过来了,薛家如今住得离荣国府也不远,却不见薛姨妈和宝钗,他不免有些惊奇,“难道是也不喜欢孙家,
气得不想过来?”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呢!”袭人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又叹了口气,悄悄地说,“你还不知道么,薛大爷娶的那个大奶奶,是个不省心的,专挑着宝姑娘怄气。前天还听太太说,姨太太在家,被儿媳妇气得肝疼。亏得是宝姑娘温柔大度,不同她计较,否则家里怎样都要叽叽咕咕,不成体统的,如今薛大爷为了避开大奶奶,又说要出去做生意,姨太太哪里敢让他出去?可是又如何拦得住?气得病了,宝姑娘照顾姨太太,也抽不开身,早早地就叫人来家里说过了。”
宝玉早听过了“香菱”改名“秋菱”的事,这中间这么多弯弯绕绕虽是不清楚,却也晓得薛姨妈家如今肯定是兵荒马乱的,联想起宝钗素日温和,不由地道:“姨妈病了?我这几日被老爷盯着上学读书,在家的时候不多,竟然也不知道,倒是要去看看她才好,也看看宝姐姐,她如今有了这么个嫂子,该好好宽慰她。”
袭人忙道:“你可看看时辰!今天是什么日子,你想去看你宝姐姐,也要风风光光送了你二姐姐出门才好!”
“横竖姨妈家近,我一来一回,用不着半个时辰,先头珍大哥哥那儿吃酒,我不也偷偷溜出来去你家了?这事儿一完,老爷又要查我的功课,太太也要说那些避开些亲戚家姐姐妹妹的话,我哪儿还有时间去探宝姐姐?”宝玉一边说着,一边就去叫茗烟和李贵备马,要去薛姨妈家。
袭人听他说起来自己家的事,不觉脸上一红,又道:“太太说得难道没有道理?还不是为了二爷好!”却也错过了拦他的时间,只见他一溜烟地窜出去,她跟着劝不及,只得无奈地叹气。好在知道宝玉要去的是薛姨妈家,宝钗素来稳重,不是那等会陪着宝玉瞎玩胡闹的人,必是会催他回来的,便也放下心来。又偷偷地报给王夫人知道。
王夫人听到袭人来说“宝玉去了姨太太家”,不觉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怎么这么淘气!”袭人怕宝玉挨罚,便把宝玉上学如何忙、过了今天恐怕确实没空的话说了,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太太放心,宝姑娘有分寸的。”王夫人便点头道:“你说的是,宝丫头一向温厚和平的。”又叹道,“薛家如今也是一团乱麻,我这几天忙着二丫头的婚事,竟也没去看,他替我过去,也是好的,同他宝姐姐说说话,开导开导她。宝丫头虽比林……虽比旁人更谦让、温和些,到底也是个女孩儿家,如今蟠儿和他媳妇这么不像话,这些苦头,也只得她自己吃着。她若是我家的孩子,那样的人品相貌,我定好好护着,不叫她吃苦头,可惜姨太太那里虽疼她,到底还是儿子更重要。原先还有琴丫头陪着她,现在琴丫头也出门了,她更是寂寞了。”
宝琴论起年纪来,比探春还小,只是如今薛家实在是乱得不像话,薛蝌怕妹妹委屈着,加上梅翰林的夫人如今身体每况愈下,梅家也起了冲喜的心思,故而与薛蝌一拍即合,早早地把宝琴接进了门。王夫人想起薛宝琴出门时的情形,忍不住抱怨道:“你也知道,我就当着你的面说说罢了,你想想琴丫头的嫁妆,再看看如今咱们二姑娘那嫁妆,大太太么,咱们原先就不指望了,可是老太太当年为着鸳鸯,拿得出一万给大老爷买妾,如今给自己亲孙女添妆,却是一毛不拔的。就是二丫头她不喜欢,凤丫头可是她心尖上的人了吧?前不久凤丫头血流不止,请了大夫,说要用人参二两,又找不着好的,我这儿的人参都给大太太要走了,我就去求老太太,赏二两人参给凤丫头救命用。好嘛,搜出来一大包,结果也不说多秤点,不多不少,将将二两,一钱都不多的,还年代太沉了,没有功效了。要不是宝丫头在,替我买了,凤丫头这药还不知道怎么煎呢。我还不敢说,跟周瑞家的说,买来的这人参,要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是老太太那儿的。”
这事儿其实
袭人也略听说过一二,当时大夫还说“东西虽然是好东西,过了一百年就成了朽木了,没用了”,这话不可谓不惊心了。她原本只以为王夫人惦记这事,是说贾母年纪大了,“朽木”了,却没想到还有责备她小气的意思。只是贾母便是对人再小气,对元春、宝玉却是极为舍得的,王夫人平日里见宝玉得赏,也没说过什么,此刻这番话,就显得没有道理了。只是两个都是荣国府里真正说得上话的,袭人便是平日里再“敢言直谏”,此刻也知道自己该装作没听懂,只道:“许是人去传话的时候没说清楚,再者说,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记得自己还有人参,也是可能的。”又借口麝月她们去帮忙了,如今怡红院里没人,自己不放心,要赶紧回去看门。
王夫人笑道:“你就是爱操心,也亏得是你这个性子,我才敢把宝玉交给你服侍。把我那儿还有一瓶杨梅酒拿上,带回去放井里凉上,宝玉回来好喝了凉快。别用冰,太冷了他吃不消。”
袭人忙答应了,见送杨梅酒的是个眼生的丫头,想起彩霞嫁给了旺儿的儿子,又不觉叹了叹,回怡红院去了。
第141章 第141章
薛姨妈见到宝玉, 自然是又惊又喜,忙命人去薛蝌喊出来陪他喝茶说话, 又怨道:“也不知道蟠儿又去哪儿疯了,真怕他在外头吃点子酒, 又闹出什么事儿来, 亏得是你们家大爷还常同他玩, 我还放心些。”
宝玉接口道:“薛大哥相好的都是些买卖人, 也是体面的,哪就那么容易闹出事来。”心里不免想道,便是闹出事来, 又如何呢?活像以前没打死过人似的,还不是没事人一样进京来了, 除了耽误了宝钗小选, 别的什么影响都没有。至于小选,或许丢了那资格反而是好事呢。
薛姨妈听到宝玉这么说, 心里喜欢, 只是去找薛蝌的下人来说,二爷一大早就去了铺子里, 还没回来,问要不要去铺子里寻,宝玉忙道:“我听说姨妈病了, 过来看看罢了,又不久坐,姨妈知道, 一会儿还要回去吃二姐姐的喜酒的。何必要累得薛二哥这番折腾?还是忙他的正事要紧。”薛姨妈叹道:“如今我们家在京里的铺子,也就那么几个,何况是蝌儿他父亲当年也是走货的多,就是有两个铺子,也是在金陵,如今他是怕家里乱,躲出去呢。”只是夏金桂如何纠缠薛蝌的,却是家丑了,她与宝钗、香菱不和,还能说说,这种事却是开不得口的。
宝玉知道有薛蟠在,薛姨妈自然要和薛蝌分清楚“我们家的铺子”同“他家的铺子”,毕竟是薛家自己的事,不敢多言。见宝钗穿着一身旧衣裳,正坐在里间做针线,便笑道:“我去同宝姐姐打声招呼。”薛姨妈笑着点点头。他便坐到宝钗身边,宝钗也不搭理他,继续低头做活,他便道:“宝姐姐为何不理我?”
莺儿在边上替宝钗打络子,听了便道:“都说宝二爷最懂女孩儿的心思,会哄女孩儿开心,只是如今我们姑娘怎么委屈,你也不知道,我看啊,早年说的那些话儿,都做不得真。”
宝钗听她越说越不像,把手上做到一半的鞋面子丢到榻上,带着薄怒道:“你在胡说些什么?要是没什么事做,去看看妈妈的药煎得怎么样了。”莺儿吐了吐舌头,出去看薛姨妈的药去了。
宝玉略有些尴尬地坐着,但见宝钗虽这么说,也没从他身边挪开,心里便知她并不是真的恼自己,便道:“宝姐姐,我如今被老爷盯着,每日上学,不似从前有闲,你又搬了出来,咱们不能像从前那样时常在一块儿玩,但我看你却还如我亲姐姐一般,你有什么委屈,我虽不能替你解决,但你说给我听听,发泄发泄也是好的。”
宝钗听到他说“如亲姐姐一般”,更是觉得没趣,刚要说“没什么”,却听得屋外传来一声娇笑:“咱们家大姑娘,都说是顶顶知礼,顶顶守规矩的,大白日的紧挨着个爷们坐着讲悄悄话,太太看着也不管,这样的教养,说起我们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这话十分不像,宝钗脸涨得通红,强忍住泪水,冷言道:“妈妈病了这几日了,连我姨妈家的表兄弟都来探了,嫂子为人媳妇的,头一次露面,倒也不必拿这些话来说我,我是很不愿同你争吵起来,惹得妈妈更烦的。”
宝玉便知这女子便是薛蟠的媳妇夏金桂了,当下想道:“可叹她生了这样的模样,却是这么个无礼的,又那样对香菱,心肠可不好。”见宝钗为了避嫌,起身往别处坐了,一时也不知是不是有些失望,不知所措了一会儿,想起自己是在迎春婚宴上偷偷溜出来的,况因着自己,宝姐姐被她嫂子这么抢白了一通,很是过意不去,便去同薛姨妈告别,说要回去了。
薛姨妈知道他家今儿个有大事,也不留他,只嘱咐常来玩。夏金桂却跟了进来,继续挖苦道:“太太这么喜欢,我看大姑娘也喜欢这俊俏公子哥儿,不如收了做女婿,也省得名不正言不顺的,只会把气撒到我头上来。”
宝钗在里间听见,眼泪也忍
不住了,泣道:“我是哪里惹了嫂子,平日里夹枪带棒的也就算了,这种话也能乱说的?若是为了我把秋菱带在身边,你不高兴了,那你领回去,随你们怎么折腾,同我没关系!”
宝玉听她让夏金桂把香菱领回去,暗道不好,就她嫂子这蛮横泼辣的样子,香菱回去她身边能有活路?他原本想劝宝钗别说气话,但因他的缘故惹出夏金桂的那番挖苦,他如今说什么都觉得尴尬,只好装作什么都没听见,直接跑了出去,只在心里安慰自己:“宝姐姐又不是太太那样说撵人就撵人的性子,香菱从不记事的年纪就到了她家,一直跟她住在一块儿,情同姐妹,她必不会这么心狠。”这么一想,倒也安下心来,骑马回了家,焙茗正在门口等着,见到他回来,喜不自胜:“二爷总算回来了,时间卡的刚好,姑爷家接亲的队伍来了,老爷还在问二爷去了哪儿呢!”
因贾母同贾政都不满孙绍祖,故而对这门亲事也冷冷淡淡的,便是听到宝玉偷溜出去了,都没责怪,前去送亲的更是只有贾琏并几个旁系子弟。贾政又看不起孙家那边的亲眷,特意嘱咐了宝玉,留在荣国府中招待来道喜的亲朋。宝玉自然十分乐意,只是却没见着林家来的人,于是差人去问,却听那人道:“明珠族姬很不高兴,陪着二姑娘开了脸,请了喜,送二姑娘上了轿子就回家去了,老太太想留她吃完喜酒都没留住,眼下正在和三姑娘她们哭呢,说是如今来家里,连口茶都不肯吃了。林家来的那两个男人,却是说要把族姬给二姑娘的添妆送去孙家,也跟着送亲的队伍走了。”
宝玉本就不愿同酒席上这些满嘴升官发财的人多说些什么,见贾珍、贾环正在席上如鱼得水,便去同贾政说要去看看贾母。贾政素来孝顺,也只得答应了他。
贾母却是已经强打起精神,同王夫人在合计这次给迎春办事花了多少,又收了多少礼金,见到他来,反而笑道:“你不在前面吃酒,倒来我这儿了。”
王夫人道:“老太太平日里那么疼他,如今他听说了老太太被气哭了,少不得要来安慰的。”
宝玉上前来,伏在贾母膝上,道:“老太太别生林妹妹的气,她如今身边跟着宫里的教引嬷嬷,行事自然与平日不同,那嬷嬷看着就不大想她在我们家久留的样子,指不定命令了林妹妹什么呢。其实我看林妹妹一大早来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不像要提前家去的样子,想是叫那孙家人的言行气着了?”
贾母闭上眼睛,摸着宝玉的头道:“我哪里会生林丫头的气,况她如今是什么身份,便是为着你的前程,也得同她好好处着才是。”其实做外祖母的,又疼了这么多年,她怎么会不明白黛玉的意思?这丫头哪里是被孙绍祖气到了,是被荣国府上下待迎春婚事的态度气到了。荣国府素来是有人在背后说她尽会使小性子的,她便仗着秦嬷嬷在,彻彻底底地使了回性子,在迎春屋里陪着,等到送她上了喜轿,便自顾自地家去了。谁不知道未来的太子妃是荣国府史太君的外孙女?今儿个来道喜的太太、小姐们,有不少都是打着来看看黛玉、同她说说话的主意,她这么直接走了,也是很不给荣国府留面子了。但贾母却也无可奈何,她这任性的脾气,倒有些像贾敏,贾敏的脾气是她与老国公惯出来的,黛玉的任性,又何尝不是自己惯着的?而且她说的这句话,倒也发自真心,如今荣国府里十件事就有七件不如意,这时候有个当了凤凰的外孙女,不好好供着,难不成还同她认真置气不成?
宝玉听着王夫人在和贾母说起迎春回门的日、礼节等,一时也有些恍惚,慢慢地踱出门去,见探春在和侍书在廊下乘凉,便笑
道:“今儿个凤姐姐忙得不见人影,你不去帮她,倒在这儿躲懒了。”
探春冷笑道:“再怎么说,二姐姐也是琏二哥哥的亲妹妹,他们两口子这么多年下来,可能也就为二姐姐忙这一回,我又何必插手?”侍书亦道:“宝二爷自己也在玩,还偷偷溜出去哩,竟说我们姑娘在躲懒。”
宝玉不过和她开个玩笑,却惹出她们主仆这个话来,赶紧求饶道:“是我说错了话,妹妹胸怀广阔,别怪我了。”
探春笑道:“我自己心情不好,倒不是你说错了话。”她也是从黛玉提前离席,想到了许多。一是觉得她气得没错,家里人对迎春的婚事,确实太过敷衍、冷漠了。二是又想到,若林姐姐不是未来的太子妃、还生活在荣国府里,便是老太太再疼她,她能这么干脆地走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