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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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两个侄女儿,反而是看起来更柔弱的黛玉主意更大,自己下定了决心的事儿就难改。馥环……倒也不是说她性子软弱,但她可能是年纪更大一些,经历得多了,顾忌也多,耳根子比小时候软了不少,劝的人多了,她就矛盾了。
黛玉低声应了一声,回到漱楠苑里还在想这事。好在之后几天来林家道贺的人不少,她忙着帮宋氏接待,看馥环也跟着进进出出的,似乎真的心情不错,只能像宋氏说的,“走一步算一步”了。
这日她得了闲,在自己屋里小憩,崔云启家的来找她,说是在门房那儿看到荣国府的人来送帖子,她正好要来和黛玉核对这个月的月钱,就顺路带过来了。黛玉接了帖子,看见是要接她去玩的,笑道:“我这几天哪里有空出去玩。”说罢抓了一把钱,就要让紫鹃去打发走来接她的人,忽然又改了主意,同崔云启家的道:“那边就只是来接我,没有说别的?你去帮我问问,谁现在有空,替我跑一趟荣国府,同我外祖母说声,我大哥前几日得了一女。”
紫鹃笑道:“姑娘可是误会老太太了,之前王大人家得了孙女,老太太也没去贺。”贾母毕竟是长辈,晚辈生了孩子,她愿意说声“恭喜”,那是她慈爱,要是不说,也没人能怪她。也没有一定要长辈向晚辈贺喜的道理,只是人都来林家了,却还对这事儿只字不提,确实令人费解。要是多心的,还以为贾母对林家已经厌烦至极,连表面上的客套都懒得做呢。紫鹃看了一眼黛玉,见姑娘还是笑吟吟的,也分不清她有没有多心。
“你只管叫人去。”
崔云启家的道:“我看看老崔有没有空,让他跑这一趟吧。”她情知黛玉让人走这一趟是去给昭姐儿讨礼的,真叫个小厮去,荣国府该以为林家在轻慢他家了,况且这趟肯定能讨到赏,她也不愿意肥了外人的田。
黛玉道:“那感情好。”说罢接过月钱本子来核对了一番,问,“之前婶娘就说,大嫂子院子里的嬷嬷、丫头们这几个月辛苦,给她们每人多加一吊钱,怎么这本子上还没加上?”崔云启家的道:“太
太吩咐了,大奶奶院里的嬷嬷、丫头多加的月钱从她账上扣,不走公中的账。是以我这儿还是按从前的发,多的那一吊钱,前天锦书姑娘就已经去发过了。”黛玉点了点头,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没错了,从霜信手上接过自己的印章来,盖好了,递给崔云启家的。崔云启家的便笑着走了。
霜信提醒道:“还有给茜雪她爹的丧葬费呢。”
茜雪是林府的丫头,她爹妈却没有卖身给林家,还是“外面的”,况且茜雪之父病了这么久,光是请医吃药就花了不少,否则也不会再让茜雪还卖身给人做丫头,黛玉算到她家如今必定手头紧,早盘算了要贴补她银子,霜信见方才崔云启家的账上没有,故有此问。
“婶娘昨儿个说,听见茜雪的父亲没了,封了二十两银子给她,我再添了二十两,昨儿个让宋妈已经送去她家了。”黛玉道,“要是走公中的账,我看了旧例,她这样的丫头,爹妈又不是我们府上的人,给的丧葬费也不多。我有心多贴补她一些,又怕别的人知道了,要说闲话,索性不走公账,我自己爱给自己丫头多少,是我的事。”
霜信笑道:“我来了京里也有阵子了,在这儿还真没听到在背后说闲话的,不过姑娘说的是,都说‘不患寡而患不均’,走公账肯定还是要循着旧例的。姑娘有心了。”又背了人,悄悄地道,“姑娘,许是我多嘴,只是姑娘和太太还是不一样,私下贴补丫头的事,倒是悄悄地做,别太惹眼。姑娘忘了,林家还没分家呢?如今大爷、二爷除月钱外,还有自己的俸禄,环姑娘出过一次门,如今畅意居里自有一套账,上上下下的都是走的她嫁妆的田产、铺子里的钱,姑娘手上呢,也有咱们老爷留给你的那些铺子和田庄,可以支配的银两也多,我知道你不是大手大脚的人,该给多少心里都有数,但是三爷还在靠月钱过活呢。他院子里的丫头,一个月一吊钱的月钱,他想赏,也只能在自己月钱下赏,学堂里的先生、同窗有时还有应酬,他得有些人际往来,要是论手头上的宽裕,怕是他比姑娘差得多。您赏我们,我们自然是高兴,但也别太越过三爷去。”
黛玉知道林徥虽定了亲,但郁家有心留姑娘在家多两年,在他成亲前,林家绝无分家的可能,霜信说的确是实情,她对霜信拱手道:“却是我疏忽了,多亏姐姐提醒我。”
紫鹃送了崔云启家的回来,见这场景,忙问:“你们在这儿唱哪出呢?”
“我这儿正谢师恩呢。”黛玉抿唇一笑。霜信笑道:“姑娘如今越发地皮了,也好,多笑笑。”说罢又埋怨道,“你给茜雪送银子,也不同我们说声,大家都给茜雪准备了些东西呢,难道还麻烦宋妈再跑一次?”忽的想起来,“姑娘让宋妈避开人去的?”原来姑娘早就想到要低调些,却是她白说了一通,当下脸也臊红了,道,“姑娘明明早就想到了,听我说教了这一堆,也不反驳我,害我惹笑话了。”
黛玉道:“那你可真真冤枉我,我确是没你想得那么周到,只知道不要太招摇,要是你们谁问我又不是做什么坏事,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我还真回答不上来,听你今天这么一说,我才知道呢。”
霜信可不信她,笑着摇头叹着气,掀了帘子出去了。
紫鹃更好奇了:“霜信这是怎么了?从前可没见她这样。”霜信、桑鹂原是苏州林家的丫头,黛玉小时候她们就在了,中间也阔别了多年,林海没了,才跟到京里来的。之前又出了桑鹂私相授受那事儿,最后黛玉做主,把桑鹂嫁出去了。那之后霜信便越发地稳重小心,像今天这样和黛玉肆意玩笑的模样可真是头一回见。
黛玉笑道:“这几天高兴,又何必拘着自己呢。”
无论有多少烦心事,有昭昭出生这件大喜事在,就是高兴的。

第135章 第135章
林征喜得千金, 也没刻意宣扬,不过上门道喜的也不少。林家上下心里有数, 这些人与其说是来贺昭昭出世,倒不如说是来奉承林征, 乃至他背后的太子的。是以他们把礼金都退了回去, 孙女儿的满月酒也只是打算自家人凑在一起, 热闹那么一回。甚至都不用宋氏张罗, 黛玉和馥环两个人就把酒宴安排好了。
只是谁都没想到,到昭昭满月那天,太子竟会登门。
其实刘遇来林家频繁得紧, 甚至有时候只是来找林徹说几句话,也不用别人特意接待他。但当时他还只是皇子、永宁王, 来自己舅舅家玩罢了。封了太子后, 他搬进了东宫,出来溜达的时间就少了。况且如今林征也回到了京里, 又天天能见着, 有什么话想说,也用不着来林家。
林家上下接待了不知道多少次永宁王了, 却还是头一回接待太子,慌慌张张的,黛玉看着桌上的菜, 一时也哭笑不得,太子按制该用金器的,也没人教过他们和太子同席该遵什么礼。刘遇自己倒是能吩咐一声“不必拘礼, 我就来坐坐”,可其他人真能把他当成随便来道喜的外甥吗?她本来高高兴兴的,如今一家子不自在。也不是刘遇的错,但他身份使然,哪是他想不兴师动众,林家上下就敢用寻常礼节待他的?刘遇说要看一眼孩子,林征忙命乳母把昭昭抱出来。可是小孩子懂什么?到了陌生人怀里,闻不到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刘遇也没生气,凝视着小孩儿,看了许久,才还到林征手上,笑道:“真好,哭声嘹亮,一定不经常生病。大嫂子还在休养罢?”
黛玉想起自己曾在祠堂见过他,当时他妹妹没了,独自来舅舅家待了一会儿。他的妹妹自然是金枝玉叶的公主,天大的荣华富贵与尊崇,然而也没什么用,连话还没怎么会说便没了性命。所谓人世无常罢了,黑白无常可不会因为她是公主,就多留她一会儿。此刻刘遇是想起自己的妹妹了吗,才有此感慨?她原本还有些怨这位太子爷闹得自己家人吃饭都不得安宁的,现在看他脸上的面前,却不自觉地带了些许同情。
“我原来还以为能见着大嫂子,也好,大表兄替我转告嫂子吧。”刘遇笑了笑,附在林征耳边,悄声说了句话。
林征眼睛一瞬间睁得老大,赶紧把女儿交到乳母手上,也压低了声音问道:“那南边怎么办?”
“该怎么办还怎么办。”刘遇环视了一遍酒席,笑道,“想想我小时候来舅舅家,馥姐当着我的面和徹哥打架,我在旁边帮她下黑手,如今我一来,别说馥姐了,连舅舅舅妈都不怎么说话了,倒不如小时候自在。”
林徹拍了下大腿,对馥环道:“我说那时候怎么老打不过你。”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刘遇拧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移开目光:“大嫂子也不见得会高兴吧?”林征沉闷地道:“这可还是……意想不到。”
“想不到么?”刘遇像是自嘲似的冷笑了一下,“不瞒表兄说,我想过的。甚至我今早听说的时候,还想着,这是好事,兴许可以当个好消息告诉大嫂子,正好贺你家的喜事。”但那其实不应该。
他们一个坐着,一个站着,仿佛在对什么暗语一样轻声嘀咕了这一大通,表情都分外凝重,其他人其实离他们也不远,只是都不敢细听,让他们在那儿打机锋似的说了半天——其实也没说几句话,林征素来是个寡言的,刘遇今儿个也没有滔滔不绝的兴致。说到了后面,甚至叹息不止。
林徹站起身来,举着酒壶到了他们身边,给他们二人斟了酒:“多重要的事啊,一定要在今天说?好不容易来一趟,高高兴兴喝点酒嘛。因着国丧刚过,加上是给侄女儿过生日,她还小,听了太吵的也不好,不敢请戏班子来热闹,
这排场是简单了点儿,酒菜却是精心准备的,你们在这儿打哑谜,倒不如来小酌两杯了。”
刘遇笑道:“二表哥说得有理,今天是你家的好日子,这事儿你也别放心上,若说天道轮回,也该他了。”林征勉强地牵起嘴唇笑了笑,接过弟弟手里的酒杯,来敬了刘遇一杯。刘遇略用了一些酒菜,内监来提醒他:“殿下,该回宫了。”他看了看沙漏,放下筷子道:“是了,今晚父皇还要来考我的功课。”说罢自斟一杯,站起来说要敬舅父舅母一杯,林滹宋氏哪里敢受,刘遇便高抬起手臂敬了在场所有人,一饮尽了,才起驾回宫去。
林滹带着儿子们将他恭送出门,等他的车辇行远了,才忍不住问林征:“太子同你的是什么事?”
林征沉默片刻,方道:“且不知这事可有定论,况且他家人此刻未必知晓了,虽然太子没说,但要是从我们家传出消息去,到底不妥。”
林滹一听,便知是大事,倒是林徹笑道:“父亲还是别问得好,你看大哥这脸色,能是什么好事?让他一人愁眉苦脸地去罢,咱们要是问了,一不留神也吃不下饭了,可就对不起今天馥姐同妹妹的一番张罗了。”他心里有数,刘遇会拿来和林征说,还说“兴许可以当个好消息”,那就是不关他家的事,但约莫同如今的排兵布阵有关,林征才这么眉头不展的,又问到南边的事,左不过就是那南安王府,或者四万八公里又有谁出事。至于到底谁有那么大能耐,让刘遇和林征都觉得麻烦——答案不是呼之欲出么?
林徥本沉默不语,听了这话,忽然问道:“二哥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王子腾才是葛菁之死的幕后主使这事,林徹也拿不准三弟知道不知道,大嫂子这事儿并没有瞒着家里人,但是这也不是件应该宣扬的事儿,谁也不会主动挂在嘴上,万一传出去生出事端来呢?林徥前两年又在埋头苦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他也不知道他会知道多少,故而看了一眼林征,含糊其辞道:“妹妹的外祖母家,怕是要出伤心事了。”
林徥讶异地抬起头。林徹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黛玉原本笑嘻嘻地站在屋外迎他们的,听了这话,笑容僵在了脸上。
林徹忙道:“妹妹听见了?不过是我瞎猜,并没有什么凭据,信口开河罢了,妹妹别当真。 ”黛玉只看向林征,林滹便给长子使眼色,叫他哄哄妹妹,但林滹犹豫了片刻,还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他们本以为黛玉要大哭一场,谁知她只是红了眼眶,转眼便擦去了,强笑道:“婶娘说,你们出去送一趟太子,送了这么久,菜都要凉了,让人另外上些菜,我正打算叫锦荷姐姐去说一声呢,叔叔快进去,你们不在,几栀还好,钱老太医可无聊得紧。”
林征轻声道:“你们先进去,里头闷,我陪妹妹吹吹风。”
也没几天就要入夏了,此时廊间的风正是怡人,林滹也听妻子说过,黛玉其实在家里最信赖的就是大哥,便道:“好,你们兄妹说说话。”带着林徹和林徥先进去了。林徹频频回首,冲黛玉作揖求饶,惹得黛玉又笑起来:“二哥在做什么呢?”
“他说错了话,哄你高兴呢。”
其实黛玉问这句,只是在笑话二哥罢了,听得林征一本正经地解释,反而更好笑了:“他说错了什么话?”
“说你外祖母家要出伤心事那句,其实他是瞎猜的,要出事的不是你外祖母家,不过同他家太近了,同气连枝,免不得要因此也伤了元气的。”林征看了看黛玉的脸色,道,“那是你外祖母家,他没把握的事情就胡乱说
,还拿你外祖母家说,是该打的。”
黛玉却苦笑道:“大哥何必安慰我?我自己早知道的,我外祖母家早晚会出事的,就看人家愿意拖多久才办他们罢了。”她从把那本账本交出去就心知肚明,荣国府如今是外强中干了,为了撑着面上的荣光,里头不知干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所谓大官大贪,小官小贪,外祖母家可是连扫地的老妈子都想着偷偷拿点好处的,要指望上头干干净净的?那不可能。况且,正如宋氏当年所说,外祖母一家对薛蟠的态度已经证明了这家的家风了,觉得杀人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正家里有本事给你抹平了,反而是耽搁了宝钗选秀更值得头疼?哪怕是二舅舅这样正经的读书人,都没真正管教管教薛蟠。那可不是她们女孩子在自己院里跟谁好,不跟谁好的小事情,那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呢。外祖母家上下都是如此,出事真不过是早晚罢了。况那账本子上,林海的字迹清清楚楚,甄应嘉那些事儿,荣国府也没少掺和。甄应嘉算计到林海头上的时候,甄家的老亲贾家,可曾有人想起这是他们自家的姑老爷,去帮他说个情?那怕只是来和稀泥呢!
林征看了看她的表情,道:“看来风还是大,吹得你眼睛都红了。”
黛玉便道:“大哥何必笑话我,再怎么说,外祖母疼我是真的,我现如今替她哭一哭,免得到时候她若是来问我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心里更愧疚。”
林征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拎得清,一时也有些理解母亲说的“馥丫头外强内软,玉丫头外柔内刚,她们姐妹里,我担心玉丫头的身体,但只要咱们家不倒,玉丫头知道有人疼她,就是遇到了什么事,都敢自己想通的”,这个“敢”字,却已经道尽了黛玉心形了。
“史太君是老封君了,陛下会看她面子的。”林征安慰道,“你也不必太难过,月满则亏,都是轮回罢了。”
黛玉正要说什么,眼见着锦荷小跑过来,同她说:“姑娘,厨房里的汤灶上正炖着鱼胶乌鸡汤,怕是不够位子蒸荷叶饭,要不我让他们辛苦辛苦,搬点东西到咱们小厨房去做?”她便对林征道:“大哥进去吧,我都听见昭昭在哭了,今儿个是她的好日子,你做父亲的还不进去哄哄她呢。”她顿了顿,鼻头泛酸地道,“一个父亲和女儿待在一起的时间也没几年的。”
林征知道她是想起自己的父亲来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见她已经转过头去又同锦荷商量起菜色来了,只得道:“已经很丰盛了,不必再让他们那么辛苦了,就咱们自己一家子人,做几道你们喜欢吃的罢。”
黛玉笑着应了一声,林征又看了她一会儿,才进厅里去。
等大爷的身影不见了,锦荷颇有眼力劲儿地也找了个理由又去厨房了,黛玉一个人站在廊下,想起自己六岁时第一次去外祖母家,何等的富丽堂皇,雕梁画栋,连婆子、丫头的衣裳都比别处不同,让当时小小年纪的她,不免生出畏惧之感。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如今荣禧堂想来还是那般的陈设,外祖母见了她还是要又哭又笑,可是怎么忽然就什么都变了呢?
她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想到腰间荷包里的印章,忽然想道,我也变了样了。

第136章 第136章
荣国府上上下下正盼着贾政回京述职呢, 想着正巧王子腾也高升了,不管是他还是元春, 在皇上面前美言两句,给贾政谋个实职也是好的, 刚得了信, 说舅老爷如今离京不到两百里了, 只是染上了风寒, 怕病情恶化,不敢再急匆匆地赶路,在当地寻了个大夫吃药。贾母连声道:“是啊, 急不得,什么都没有身子要紧。”又不免抱怨, “是怎么安排的, 好歹也拜相了,连个随行的大夫都没有, 还得在当地找么?”王夫人、王熙凤等亦十分担心, 等得越发焦急。
谁知没几天,消息传到京里, 说是那十里屯没有名医,王子腾误用了药,一剂药便去了。
这真是匪夷所思了, 正如贾母所说,他一个宰相,这么远的路, 没有随行的大夫便就是遇到了庸医,什么样的医生敢胡乱给当朝丞相用药?就是晴雯、尤二姐这样的弱女子,用了虎狼药,也不过是身子元气大伤,病拖成了大病罢了,王子腾戎马一生,身子底子好,这么多年没见他得过什么病,竟能被“一剂药”就折腾没了?那得是什么药?
贾母满腹疑惑,但又不敢说出来,只是心知肚明,如今的四大家族,大势已去了。平时再嘻嘻哈哈的人到了如今也知道家里是什么境地了,都开始各找出路。许是薛蟠的新媳妇夏氏丰厚的嫁妆让贾赦眼馋,把迎春许给了一个叫孙绍祖的人。
那孙家祖上乃是宁、荣府中门生,现只那孙绍祖一人在京里,现袭指挥之职,因家资富饶,正在兵部候缺提升,贾赦却因曾收了他五千两银子,许诺给他在王子腾那儿说说,把兵部的缺儿给他,如今王子腾又没了,他哪里有本事再给孙绍祖谋职?可那五千两银子早已花了个干净,今时又不同往日,要拿出五千两来也肉疼,遂想起迎春来,回明贾母,隐去自己收了孙绍祖的银子一事,只把他夸得前途大好,要将迎春配给他。贾母心中并不称意,然而想起儿女之事,自有天意,况贾赦的脾气,哪里是说管就管的了的,何必多事出头?到时候贾赦一个不高兴,闹得全家不得安宁,因此只说了“知道了”三字,并不多言。倒是回京述职的贾政,不喜那孙家的门风,劝了两次,无奈贾赦不听,也只得罢了。
宝玉听说那娶亲的日子极近,今年内就要过门,又见邢夫人回过贾母,将迎春接出大观园去,越发地扫兴,每每痴痴呆呆的,往紫菱洲看去时,只觉萧瑟,不由地迎风落泪,却听身后有人说:“二哥哥又魔怔了。”
却是探春。
宝玉奇道:“三妹妹怎么来这里?”一想却也明白了,探春和迎春一样,都不是太太养的,只是探春的性子更刚强些,不似迎春软弱,家里的下人也不敢欺负她,她还时常帮着迎春主持公道,虽每每怒其不争,但到底是自己的姐姐,气过了还是要继续给她出头,她们姊妹俩感情一向好,如今迎春要出门,孙绍祖听人说起来,是个比薛蟠还狂妄不讲理的,她那个性子,能有好日子过?探春又怎么会不担心?
他却不知,探春如今脸色凝重,却还因推此即彼,想到了自己。老太太平时疼她们吗?比起家里其他人,自然是疼的,若非从小被老太太接过去养,她跟着赵姨娘,不定就是第二个贾环了。可这疼爱也仅限于此了。迎春虽木讷不讨喜,但向来乖顺,事关一辈子的大事,大老爷鬼迷心窍地定下来,连二老爷都去劝了两回,老太太竟一句话都不曾说。那以后,她的亲事呢?虽然贾政的人品比贾赦可信得多,但若是她也不得不嫁去见不得天日的人家,老太太也不会拦一句吗?现在家里情况每况愈下,她们几个别说像大姐姐一样登上枝头做凤凰了,想和湘云一样许个世交的勋贵子弟都不如从前容易。探春想到自己在藕舫园船上抽的那支杏花签,心里一阵烦躁,想道:“果然是假的,什么王妃,家里如今这景况,只要不子
孙流散,就是菩萨保佑了!”又问,“二哥哥见过那孙绍祖没有?”
宝玉气得顿足道:“妹妹休要提了,怪道老爷不喜欢他家,都说那薛大哥哥是个浑人的,这姓孙的却比薛大哥哥还要再浑十倍,在酒席上,当着老爷的面就开始说无礼的话。老爷回来气得后仰,说早年他家有求于我们的时候,这人低声下气,点头哈腰的,如今却尽是轻蔑,还说着‘风水轮流转’这样的话,二姐姐听说还要带四个陪嫁丫头去?如今可是又要少了五个清净人了!三妹妹,咱们去求老太太,请她做主,别让二姐姐嫁过去罢!”他说罢就要走,却见探春仍旧站在水边一动不动的,只苦笑抹泪。
“二哥哥,你不懂吗?老太太要是想做主,早就做主了!”探春泣道。
宝玉停下脚步,一阵风刮过,岸上的蓼花苇叶也跟着摇摇落落,恰似即将飘零的“菱洲”迎春。他素来是贾母偏爱的那个,用他自己的话说,短了谁也不至于短了他的,是以他在理所当然地享乐里忘了,老祖母并不是真的神仙,她并不能什么事都解决掉,便是她能解决的,她也不是事事都会去插手。他的二姐姐,如今就在这“不能”与“不愿”里。
探春又道:“可恨前不久,还嫌家里不够乱似的,为了个莫名其妙的事儿,竟然自家人抄起了自家人,把司棋的命给抄没了。”司棋做了什么事,她隐约也是听说了的,虽然私相授受是大忌讳,但司棋却是迎春屋里头一号的丫头了,泼辣、精明、敢哭敢闹敢顶事,要是有她做陪嫁,迎春还能有个助力,就算拿不住孙家的主子,也别被孙家的下人欺负了去——如今说是要给司棋做陪嫁的那四个丫头,和她一样闷不吭声的,只怕要一窝蜂地被打压得彻底。
宝玉不由地悲从中来,忍不住问道:“三妹妹,你说,咱们这些人,将来会怎么样呢?”
探春没回答他,反而问了他一个问题:“林家的姐姐在南安王府过得不开心的时候,她家老爷、二爷都出动了,去她婆家给她讨说法,后来更是把她接回家去住了,要是我将来被欺负了,你会去接我吗?”
宝玉立刻道:“你放心,便是我没那本事让别人听我的话,我去求老太太、太太,她们肯定会为你做主的。”
探春长叹了口气。老太太、太太会为她做主?宝玉又为何没有本事让人听他的话呢?如今不是别人求他,他自己的亲妹妹希望他能有些担当,将来好给自己撑腰出头,也不行么?二哥哥从小有一股天真气,这曾是她最喜欢哥哥的地方,然而如今家里一日不如一日,全靠一点老本同宫里的娘娘撑着的时候,他还一边享受着人间烟火,一边说着清新脱俗的话。
他们正说着话,忽然听几个婆子一边说着“你们小心着些,此刻太太亲自到园子里查人呢”一边又笑“快叫怡红院晴雯姑娘的哥嫂来,在这里等着,领他妹子家去,总算把这祸害人的妖精撵走了,大家亲近”,宝玉一听得王夫人亲自来园子里查人,便知要拿他屋里的人下手,也来不及同探春道别,一溜烟就跑回怡红院去了。
却说那王夫人,因着家里越发不比以前,心里焦虑更甚,加上前阵子绣春囊一事,深恐宝玉在大观园里住着,没人管束,要被丫头们带坏了,故而亲自领着人,把怡红院里所有的丫头叫出来,上至袭人,下至粗使的小丫头,都一一检查了,命把晴雯撵出去,又命四儿、芳官的干娘来领人,叫她们出去婚配,并下了命令,唱戏的女孩子们一概不许留在园子里,令干娘都带出去自行聘嫁。这些女孩儿们在宝玉、姑娘们屋里也当了两年差了,攒下了不少首饰体己,干娘们听
说了,无不欢欣喜悦,相约着要去给王夫人磕头。
王夫人又命把宝玉屋里眼生的一命收卷起来,及至见了他屋里那几本《西厢》,更是冷笑不止,宝玉原还想为晴雯等说几句话,见这几本书被翻出来,吓得冷汗不止,虽心下恨不能一死,然王夫人盛怒之下,他并不敢说什么,一路跟着王夫人送到沁芳亭,王夫人命他回去好好读书,明儿个老爷要查,他才敢回去,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看着晴雯、芳官她们铺上空荡荡的,默默流泪,想道:“和四儿、芳官说的那些话,都是躲在屋里偷偷说的,谁这样犯舌,怎么就说出去了?”一面恼自己不小心,一面恨那去传信的。见袭人在一边垂泪,不免又和她哭了一通。
袭人见他疑上自己,半是替自己辩解道:“你有什么忌讳的?一时高兴,什么话都说,屋里屋外这么多人,那么多婆子、小丫头,你知道她们心里什么心思?”宝玉道:“怎么谁的错处都挑的到,就是挑不出你和秋纹、麝月的来呢?”袭人也不好再劝,叹道:“此刻也查不出是谁来,白哭一阵罢了。你要是觉得我们几个没被打发出去,你心里不高兴,也别担心,便是我们,也有玩笑不留心的去处,不是太太忘了,便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落我们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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