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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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春捏着手绢,知道大势已去,索性伴着贾母又痛哭了一场。
穆二奶奶原是收了银两,答应帮
贾家打听打听,然至晚间,靖明侯穆典信却亲自把那二百两银子退了回来,口中道:“舍弟妹糊涂,老封君担心贵妃娘娘心切,却不知宫内规矩森严,自舍弟妹出宫来,还未曾进宫去过,如何帮老封君打听?她连这钱也想着收,确是有些不顾咱们两家的交情了,老封君放心,我已命舍弟好好管教了。”
他这一说,贾母哪里还能“放心”呢,自知元春是不能好了,当即也顾不得其他,老泪纵横。
穆典信看着于心不忍,却也无可奈何,只称家中还有事,先行告辞了。
贾母同王夫人正万念俱灰之际,忽闻南安太妃给她们下了请帖,邀她们去赏花,然此刻哪里还有心情赏花?倒是贾母,擦去眼泪道:“还是要去的,若是娘娘的病真的有那么严重,咱们该考虑后路了。”
王夫人一面暗恨贾母无情,一面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南安太妃的帖子上特意让她们带上上回来荣国府时见到的姑娘,那次贾母是叫了宝钗和探春一道去给南安太妃请安的,如今薛家搬出去了,自然没有让宝钗再来陪她们去会客的道理——况且如今贾家这情况,自是不能把机会往别家推的。
探春听闻老太太、太太要带她赴南安王府的荷花宴,沉默半晌,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琥珀捂嘴笑道:“老太太特意吩咐了,三姑娘打扮好了,先去给太太看看。”
待送走琥珀,见四下无人,侍书俏皮地冲探春一行礼:“恭喜姑娘了。”
“何喜之有?”探春虽这么问了,却也知道侍书为何这么说。她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女孩儿,南安太妃上次便来府里见过她,如今宴请贾母时又特意让带上她,这其中总有些深意。云渡……宝玉是见过的,据说面如冠玉、貌胜潘安,又是王公之后,武举入仕,天生带一股英气,偏还文质彬彬,有礼有节,简直找不出错处来。也就是他曾与林家的大姑娘结过亲,若她真嫁去了云家,那贾、林二家以后便可不必来往了。但观黛玉回绝贾母之请便知,这来往不来往的,也没什么必要。
侍书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才不说呢!姑娘自己猜去,不过也别光猜,老太太都那么吩咐了,姑娘还不赶紧梳妆打扮呢。”说着便把探春的衣裳首饰都找出来,任她挑选。
探春知道她为何这么高兴。自迎春出嫁来,这丫头便替自己担心着,怕自己的亲事也像二姐姐一样被糊弄过去。如今见有了风声,对方还是南安郡王府,她怎么能不高兴呢?便是探春自己,心里也难得地起了波澜。
只是听闻云氏父子在南海吃了败仗……探春苦笑了一下,便是吃了败仗,人家也是手握一方兵权的郡王府,非他们家如今能比的。再者说,若是没有这一次败仗,兴许人家还记不起自己家这宗呢!南安太妃上次见时,是个眼光垄断了公中所有陈设盆景的百万巨富夏家独女只配做他家的妾,却是有些过分的。只论家资和在内务府的职务,夏家甚至比薛家还厉害,到底是皇商,虽夏金桂的身份做云渡的妻子是有些勉强,但若要说人家嫡出的独女只配做妾,却是把不如夏家的那几家皇商与同皇商结亲的几家公侯都给一并贬了进去。若是南海那一仗云家打赢了,南安太妃的眼光只怕更要到天上去了,怎么会考虑她一个荣国府的庶女呢?
虽对南安太妃当年嫌弃自己的事心有不甘,但探春也明白,便是家里还在全盛期,嫁给云渡都算高攀了,何况是如今?因此听话地打扮妥当,特意挑了些平日里不舍得戴的华贵首饰来,
又怕太刻意了,换下了一些来,去见王夫人。
王夫人笑着点点头:“很好。”亲领着她去见贾母。
贾母见她头上钗环有些面生:“这簪子从前没见你戴过……”忽然想起来,“这是林丫头去年秋天来家里的时候给你们姐妹带的。”
探春一愣,道:“是。”
“她的眼光随敏儿,这簪子配你极好,庄重又不失妍丽,是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戴的。”贾母虽说下“从此她不是我的玉儿了”这样的狠话来,然而此刻,却也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她一向喜欢灵气、有情趣的孩子,黛玉若非去了她叔叔家,正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给宝玉的孙媳妇,只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王夫人便问:“老太太年前赏你的金凤钗,不是更配你的裙子,怎么不戴那个?”
探春便道:“老太太赏我的簪子,比这个更富贵些,只是我想着,裙子已经是红的了,再配金钗,就显得太招摇,毕竟是去人家做客,所以没有戴。”
王夫人笑道:“南安太妃是咱们老太太的老姐妹了,同老太太一样,最喜欢漂亮、标致的女孩儿,你打扮得越好看,她越高兴哩,哪里会怪你穿得招摇?”
“二太太说得有理。不过今日就算了吧,你太太头上都没戴凤凰,你戴了,不是压过她了么?”贾母道。丫头们又来报轿子已备好,三人遂携手往南安王府去了。

第145章 第145章
南安郡王府自是气派非凡, 南安太妃领着儿媳侯氏在府中设宴,又有侯氏之姐忠勇侯夫人相陪, 人虽不多,但忠勇侯夫人可是出了名的爱说爱笑爱热闹, 要论长袖善舞, 只怕王熙凤都比她差点, 光她一人在, 都不可能冷场。
见了探春,南安太妃果然眼前一亮,拉到身前来细细看过, 笑道:“更标致了。听闻在你家还帮着打理家事?”侯氏见婆婆喜欢,忙命人把给探春的礼拿出来。
贾母替探春谦虚了几句, 又道:“她们姐妹几个, 也就她能替她太太分担些了。”
忠勇侯夫人凑趣道:“都说我们姐妹有福,偏都没有个女儿, 见了人家的漂亮女孩儿, 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要是什么时候见到人家女孩儿好的,认个干女儿, 咱们也好有个膝下的小棉袄,没事陪着乐一乐。”侯氏闻言欲言又止,笑着摇了摇头。
南安太妃笑道:“你说她们姐妹几个里她最得力, 可别忘了,她还有个大姐姐呢。”
提到元春,贾母与王夫人皆是神色一黯, 忠勇侯夫人察言观色,问道:“可是因为听说了宫里贤德妃娘娘生病一事,老太君和宜人在担心?”
贾母苦笑道:“本不该打扰太妃赏花的兴致,只是听闻娘娘病了,又多方打探,也没人能告诉我们一声娘娘的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叫我们如何不担心呢?”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宫里也不太平,传出来的消息真真假假的,我们也不敢去打听,也不敢去问。”南安太妃道,“此间没有外人,我也只同你们说,据说永安王为了周贵妃,又和太子不对付了。皇上虽疼爱太子,但周贵妃毕竟也是当朝贵妃,还是太子的庶母,太子理不当同她起冲突才是。如今陛下龙颜大怒,说要彻查是谁传这种话出去,还让永安王也听到了,不管是真的假的,有关无关,凡查到的,一律严惩。宫里头人人自危,又怎么敢再往外递消息呢?与其四处求人,倒不如明日我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时候,正大光明地替你问问,兴许还能求个恩典,让你们进宫同贤德妃娘娘见一见呢。”
贾母这才想起,听说蛮国使团要进京了,云氏父子虽在传说中打了败仗,但南边到底是他们家的亲兵看守着的,如今皇上要接待蛮国使臣,南安王府的人自然也要进宫去随侍,好敲打敲打蛮国,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当年荣、宁二公征战沙场,贾母的太婆婆、婆婆就时常进宫去赴宴,她回忆起来,不觉对南安太妃又是感激,又是羡慕。但是要让她把自家子弟送去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她也不舍得,只盼日后宝玉能读书成才罢了。此时南安王妃倒是解了她们的燃眉之急,她赶紧拉着王夫人、探春一道来谢太妃。
南安太妃笑道:“咱们都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此时说谢,未免生疏了。”
贾母与王夫人解了这几天的心结,这顿饭总算吃得还算安心。饭后不久,南安王府的二公子云浩之妻季氏求见,说是小儿子突发了疾病,求侯氏往太医院递帖子请个太医来看。南安太妃素来不喜云浩,侯氏对这个庶子也不大上心,不过毕竟也是自己家的孩子,既然病了,总要看的,况云渡这么多年也没留个后,云浩之子可算得府上如今唯一的重孙了。遂命季氏拿自己的名帖去太医院请太医来,又嘱咐道:“要用什么药,你那儿要是没有,就来跟我说。”季氏感激不尽,忙命人去请医问药不提。
贾母见他家重孙病了,便道:“既然太妃家有事要忙,我们也不打扰了,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太妃府上拜访。”
南安太妃也不强留她们,只笑道:“你家这三姑娘,又能干,又标致,我也喜欢得紧,下回还带她来玩。”
贾母等自然连声应下,探春亦谢过太妃夸赞,祖孙三人总算安下心来,自回
荣国府去,等待南安太妃的消息。
然次日在家候到了夜间,仍未有南安太妃的信传来。贾母放心不下,忙差人去打听,是不是还在宫里没回来。赖大却报,南安太妃一大早便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不到一个时辰便回家了。王夫人急得没法,来与贾母商议:“想是太妃家里自己有了什么事,忘了差人来给咱们说声?论理是咱们求人,不该去催,可娘娘的病哪里拖得呢?”
贾母亦觉得有理,遂命赖大家的去南安王府求见南安太妃。赖大家的听命去了,回来却道:“并不曾见着太妃,辅国公夫人说,太妃受了风寒,不便见客。因着昨儿个蛮国使臣出言不逊,陛下大怒,今儿个太后的脸色也不大好,南安太妃也没敢问咱们家娘娘的事儿。辅国公夫人让向老太太陪个不是,说今儿个忙着给太妃和小哥儿煎药,忘了差人来咱们家说一声。”
这可真是奇哉怪哉,贾母与王夫人昨儿个才见了太妃,彼时她身子还好得很。不过南安太妃年岁大了,进宫问安又得大半夜起来梳妆,天刚蒙蒙亮就进宫,有事还要在外头候上几个时辰,若是稍有不慎,染上风寒也是有可能的。贾母忙命人把自己库房里的几味药给南安王府送去,又与王夫人面面相觑。正不知所措间,林之孝来报,说是明珠族姬遣人来府上了。
贾母还在生黛玉的气,道:“她恨不得躲得咱们远远的,此时差人来作甚?”话虽如此,却也不能真把黛玉的人逐出门外,只得请他进来。
来人看着甚为年轻,为人却十分机敏,自称叫源儿,是苏州林家的管事林华的干儿子:“那日史太君吩咐我们族姬的事,族姬虽不敢为难秦嬷嬷,倒是也放在了心上。今儿个进宫见着皇后娘娘,便试着把老太君所求问了娘娘。皇后娘娘说,贤德妃乃是起居劳乏,时发痰症,前日侍宴回宫,沾了寒气,勾起了旧病。只是如今汤药不进,连用通关之剂,并不奏效,皇后娘娘本欲开恩让贵府上人进宫探视,只是贤德妃娘娘却说,如今她也命不久矣,老太太年纪也不小了,便是进来见过了,瞧见她如今的模样,也是徒添伤心罢了,故不让人说给老太太听。听闻族姬在宫里,贤德妃娘娘倒是让宫女给族姬送了一匣子书来,族姬猜此书关系重大,特命小的来送与老太君。”说罢果然便递上一匣子书来。
贾母听得又是气,又是急,一口气没接上来,竟昏厥了过去。王夫人、鸳鸯等连忙上去,又是掐人中,又是请太府,她才悠悠转醒,颤声道:“那书呢,快让我看看!”
黛玉虽念及旧日情分,不顾危险替贾母打听了贤德妃的情况,但贾家和贤德妃的事儿,她是并不打算掺和的,故而那匣子书还原封不动的,连元春亲写的封条都没撕。宝玉幼时,那是元春亲自教导他认字读书的,如今也还记得姐姐的字迹,贾母听他这么一说,便知这匣子定不止书册那么简单,匆匆谢过源儿,命人带他下去领赏,便抽开了书匣。里面不过是一套《四书》,无甚特殊的,贾母不信邪,亲自取过来细细摸索,果然在《孟子》书册中央,竟有夹层,拿小刀细细分开,内中却是夹着一方薄绢,上书“儿命将入黄泉,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贾母捧着细绢跌坐在床上,喃喃道:“是了,是了,娘娘这病……”元春一个年级轻轻、刚封了妃没几年的女子,自幼爱美如命,怎么会放任自己发福至痰症呢?她这病果然有蹊跷,上次他们进宫时,元春就不太对劲,言语间颇有交代后事之意,且那次就没见到抱琴!如今,她定是已经被严加控制,半点消息也不敢传出来,又怕连累家人,连提醒他们抽身,都只敢让未来的太子妃、谁也不敢
轻易得罪的黛玉传话!
可是抽身,从何处抽身,又往何处去?这事儿要能说得明白,荣国府还至于一步步衰落成这样吗?
宝玉见祖母如此情状,便知大姐姐真的要不好了,登时跪坐在地,抱着已然吓傻的王夫人,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
哭虽哭过了,贾母却命房内众人把眼泪擦去,特意嘱咐下人:“若有一字风声传出去,可别怪我不顾情面。”又对王夫人道,“娘娘为了家里考量,特意瞒着,一片苦心,咱们切莫要辜负。”
王夫人忙应道:“是。”心里也明白,王子腾已经死了,如今若让人知道元春也不中了,荣国府便要彻底被人踩在脚底下了,不说别的,就说忠顺王,贾琏那事没讨着好,这之后还能有什么顾忌?更何况如今元春这“病”,比起病来,更像是被人害了。联想起宫里的那些是是非非的传说,若是让人知道元春是败了……便赶忙装作没事人的样子,照常打理起家里的事务来。
正逢迎春回门,邢夫人像没有这事,倒是王夫人抚养了一场,还有些情谊,命人备饭接待。带孙家婆娘媳妇吃了晚饭打发走了,迎春方哭哭啼啼,在王夫人房里诉委屈,说孙绍祖一味贪财好色,她不过略略说上一句,他便又打又骂,说是大老爷使了他五千两银子,将她准折卖给他的,还说原是指望着她的贵妃姐姐能给他寻个兵部实缺,谁知她嫁妆都不够塞牙缝的,“他还说,你别在我这儿充夫人娘子,你家里如今这情形,还想瞒着谁?真当你自己还是什么千金小姐不成!”
王夫人劝道:“当年你叔叔也劝过大老爷,何曾有用?不过是命罢了。”
宝玉见迎春哭得呜呜咽咽的,也跟着哭道:“咱们索性回明了老太太,吧二姐姐接过来,还叫她在紫菱洲住着,和咱们兄弟姐妹们一块儿,岂不自在?”
迎春听罢,眼里也难得有光来,王夫人斥道:“又发了呆气了,常言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难道没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小两口子斗牙斗齿,也是常有的事,你琏二哥哥和你凤姐姐这都多少年了,还常有别扭呢,不也把日子过下来了?碰的好的就好,碰的不好的,也没法,个人有个人的活法。老太太本来身子就不好,你还再拿这事烦她。不许在老太太面前走漏风声,听到没有?若是她老人家知道了这事,就是你说的。”宝玉只得讷讷赢了。
王夫人又张罗着给迎春收拾屋子安歇。迎春哭道:“方才宝兄弟提起紫菱洲,我倒是还惦记着那屋子,还得在园子里住上三五天,和姐妹们一道说说话,不知下次还有没有机会再来看看那几间屋子呢!”王夫人忙道:“你年纪轻轻的,怎么竟说糊涂话。”遂命人收拾好紫菱洲,又命探春、惜春等相陪。一时间,园子里的小姐、丫头们,无不凑去伴她说话,亲热异常。只是三日一过,孙家派了人来接,迎春虽万分不愿,却惧孙绍祖之威,不得不辞别了贾母与邢王二夫人,往孙家去了。宝玉奉命送迎春回去,心里只悲切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第146章 第146章
黛玉听闻刘遇来找她, 顿时有些惶恐不安。她前日进宫时一时不忍,替贤德妃送了一匣子书给荣国府去, 别说秦嬷嬷了,连紫鹃都怪她做事太任性了。那宫里是个什么地方?到处都有眼睛盯着, 贤德妃摆明了是和谁斗输了, 才有这么个孤立无援的结果。她既然已经回绝了赖大家的, 又何苦再掺和进去?她自己倒罢了, 如今关于太子与周贵妃不和的事又闹得满城风雨的,太子原在宫里就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一着不慎就要满盘皆输,她若是连累了太子被人猜忌, 或是树下敌人来, 可怎么的好?黛玉一面不忍养育了她一场的外祖母伤心绝望,一面又知道她们说的是实话, 故而又怕刘遇来问她这事, 又怕他什么都不问,她就更过意不去了。
刘遇是来林滹的书房里找一本讲蛮国风土人情的书的, 竟也没找着,林滹说会请人在各大书局留意,他也没太在意, 说要去看看明珠族姬。
揽月楼里还是原先的景致,刘遇站在书架前略看了看,也有些讶异舅舅家女孩儿们上学的专注, 怕是自己几个堂兄弟屋里的藏书都没有林表妹多哩。
黛玉立在一旁等他开口。她案几上还有替二哥代笔的《玉山亭》的手稿,没来得及收起来,只匆匆放在最下面,此刻生怕刘遇看到了。虽平日里自喜文采,更高兴自己代写的那几章没人女子的词作若是流传出去,对自己和家里的名声都没有好处。别说如今她又身份特殊,多的是人想挑出她的错处来,以此攻击林家甚至太子了。
“听闻舅舅这几日在寻琴弦,想是妹妹的琴坏了?我正巧得了几根丝弦,给妹妹换弦。”刘遇说完,便有小厮举着一个小木盒上来,果然是已经养好的琴弦。
黛玉知道,哪有那么多“正巧”?太子殿下自幼学的是帝王心术,如今又开始学土木、律学、财税等,于器乐一块其实没什么兴趣,底下人便是想奉承他,也不会由此入手,多半是他自己开了口去寻的。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打算把自己给元春递信的事儿和盘托出,若是要挨骂挨罚,也认了,若是他原先不知道,提前有个准备也是好的:“我前日进宫时,替荣国府的史太君问了问贤德妃娘娘的病,贤德妃娘娘给了我一匣子书,我想着她时日无多了,那书当给她娘家人留个念想,就送去了荣国府。”
“嗯。”刘遇随口应了一声,又问,“有人因为这事难为你了?”
黛玉忙道:“并不曾。只是我知道这事做得莽撞,特向殿下赔罪。”
“多大的事儿,有什么值得说的。”刘遇笑道,“贤德妃不管怎么说,也是一朝贵妃,她要给你什么东西,谁拦得住?况人都到了这份上了,就是想给娘家托个话,也是人之常情。要是真那么严重,皇后娘娘都不会允许你把那书带出宫去的。”
黛玉听他说得随意,总算放松下来似的喘了口气。
刘遇又道:“方才你桌上的算筹,好是好,不过是二表哥送你的罢?他的手大,这些算筹也重,摆起来又占地方,你拿几根不打紧,要算什么大数件就不行了。回头我找人给你打一套轻便些的给你。”
黛玉忙道:“我不过是学着玩玩,现在的这套算筹已经很够用了。殿下日理万机,很不必为了这个费心。”
“有套趁《孙子算经》呢,妹妹学这个,并无坏处。若是有不会的,不妨去问三表哥,二表哥在这上面的天赋并不如三表哥。”
黛玉抿唇一笑,应了下来。
刘遇也不便久留,略说了说话,就要告辞。黛玉送他出漱楠苑,他却忽然回头道:“对了,《玉山亭》里的曾女侠,虽然到处都说
她不会死,甚至连太后都说,若是曾女侠死了,她就不看了,但我想着,玄机客还是按着自己的初心写她的故事为好。”
黛玉呼吸一窒,几乎要背过气去。曾女侠是林徹忙碌,来不及写话本的时候,她心血来潮随意写的几个小故事里的人物,同《玉山亭》的主线有些联系,但是又关系不大,并不会影响主线,她的确是有让曾女侠战至绝境、力竭而亡的打算,但是刘遇怎么会知道?不,应当说,他已经知道了《玉山亭》现在是她在写了?这事她连秦嬷嬷都不敢透露,因为必定不合规矩……她悄悄地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刘遇,这位已经比她高出了许多、隐隐约约有了男人身板的殿下,如今眉目含笑,说不出的风流俊逸,在树荫下略歪着头看她,光影斑驳间,显得分外游刃有余。
“有些东西二表哥写不出来,他天生顺遂,这辈子没尝过孤苦离别。你放心,我替你保守着秘密。”刘遇说完这句便起身走了。留黛玉一个人愣怔着站在院中,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尊贵无匹的太子殿下,其实也是个自幼没了母亲的可怜人,她悄悄地写在《玉山亭》里的那些隐喻,他竟然看懂了,而且轻描淡写地说,可以按着她原来的想法继续写下去。这比那几根琴弦更难得,更珍贵,也更叫她心神不宁,情绪万千。
到晚间时,东宫果然派了人来,送了一盒算筹给黛玉。竟也不是什么名贵的材质,而是一盒打磨得圆润光洁的竹制算筹,刘遇还送了两套算经来,并附信一封,说这两本算经里有几条颇有意趣,黛玉无事时可以试着解一解,打发时间。
王嬷嬷听说刘遇并不曾因为元春之事责备自己家姑娘,也跟着松了一口气,又偷偷地同紫鹃道:“也是稀奇了,便是寻常人家,就是不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也主张女孩儿学些女红针线的事儿就罢了,姑娘这儿又是读书,又是学算学的,太子殿下不仅不拦着,还由着她胡闹,可真是难得了。”又有些担心,一旦刘遇对黛玉的痴迷劲儿过去了,黛玉的这些特立独行的爱好在他那儿,会不会变得碍眼了。
紫鹃笑道:“太子殿下身边什么规规矩矩、端庄守礼的女孩儿没有?他要是喜欢那样的,也不要咱们姑娘了。”如今既然黛玉不忌讳提起刘遇了,她自然也大胆了一些,原还担心林家为了馥环大闹了那一场,会影响姑娘说亲,谁料到竟有这样的福分,还是太子正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她刚刚到黛玉身边,看着她因自己初来乍到,就惹出宝玉的病来,险些砸了那玉而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地抹眼泪的时候,何曾想过,这个小小的、刚刚没了母亲的女孩儿,会有这样大的造化!便是荣国府阖家的骄傲元春,都没有这样地顺利呢。但是一想到元春此时的情状,她又不免担心起来。元春可是自幼被老太太培养着,一心往宫门里奔的,最后都没落得好下场,黛玉素来是有些多心的,进了宫,可怎么得好?倒是太子殿下,如今看来,还算体贴周到的。
她正在胡思乱想着,听见黛玉叫她,忙走了过去,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吩咐谈不上,只是我想着,二姐姐出嫁也有几天了,算算日子,也回过门了,那位二姐夫,都说不是个好人,你们还让我不要空口白说,坏了他们夫妻的情分,如今这么些天了,到底是不是好人,也该知道了。我在二姐姐出门的那天答应了她,得了空去同她走动走动的。如今我也不知我算不算得空,你明儿个和茜雪一起去一趟孙家,把今年的新茶去给二姐姐送两罐,就说我问她好。”
紫鹃笑道:“我明儿个就去。”
黛玉又叫住她:
“你私底下问绣橘或者是二姐姐的乳娘,别让孙家的人听见了。”
紫鹃忙道:“姑娘放心,这点事儿我还是知道的。只是姑娘,要是表姑奶奶真的过得不好,姑娘预备着怎么办呢?”
黛玉也犯了愁,迎春到底是贾家的女儿,被贾赦做主嫁进了孙家——和她这个林家女儿的关系其实并不大,她也没什么理由去强出头,只得叹息道:“还能怎么办呢?不过是像大嫂子说的,摆摆谱儿,给二姐姐撑撑腰,要是孙家还不听,也只能告诉外祖母,让她去管管了。”
紫鹃道:“老太君眼下怕是没有时间管表姑奶奶的事了。”
黛玉知道,如今元春病危,贾母定是心急如焚,可是难道迎春不是她的孙女?遂道:“不会的,我清楚外祖母的为人,她最是体贴孙儿们的,先前不管,也只是怕有什么误会。如果真知道了二姐姐过得不好,怎么会不管不顾呢?”
紫鹃欲言又止,只是叹了口气,道:“姑娘放心,我明儿个就和茜雪一起去孙家。”
次日一早,紫鹃和茜雪伺候黛玉梳洗完毕了,便去了孙家。林家与孙家隔了半个京城,她们到的时候,已经是日上杆头了,孙家下人却还懒懒散散的,听说她们是太太的表妹派来给太太送东西的,也没什么规矩礼貌,挥手就要赶人。紫鹃喝道:“好大的胆子!我们家姑娘是皇上亲封的明珠族姬,品级与郡君相同,难道哪家郡王府派人过来,你们也是说赶就赶的?”那门房才眯着眼睛看了她们两眼,见她们穿着、打扮均是不俗,连送她们来的马车都富丽堂皇的,才去通报。迎春果然命他速速请她们一见,门房不情不愿的,放紫鹃和茜雪进去,嘴里仍在嘟嘟囔囔地抱怨着迎春:“使什么太太威风呢,还当自己是国公府出来的不成?倒学起别家太太交际应酬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样儿。”
茜雪隐隐地听到了,拉了一把紫鹃的袖子,紫鹃咬牙,轻声道:“先别吱声,我们见了表姑奶奶再说。”
她心里也犯嘀咕,便是迎春性子再怯懦、管不住下人,她也是这孙家明媒正娶的太太,父亲还是正三品的一等奖军,何至于这门房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她了?但见了迎春,不禁大吃一惊。只见那屋子空落落的,什么摆设都没有,迎春身上穿的还是旧衣裳,也没什么首饰,明显地消瘦了不少,眼睛哭得肿成了核桃,见到她们俩,眼泪止不住地流,只是看着屋里的婆子,不敢开口。还是绣橘开口,把那两个婆子支出去了,她这才握着紫鹃和茜雪的手道:“想不到你们姑娘竟然还记得我,我嫁过来这么久了,你们是头一个来看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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