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笑道:“那我得告诉她一声,叫她来谢谢你这个未来的掌柜姐姐。”
“先看看吧,要是她将
来改了主意,嫁人生子,其实要比行医轻松些的。”馥环道。
嫁人生子怎么就比行医容易呢?黛玉心想,世间女子,明明都靠运气,便是史太君那样嫁得如意郎君,从重孙媳妇熬到自己有重孙媳妇,人人都羡慕命好的老太太,临了都有可能亲眼见着大厦倾塌,家族落败呢。几栀想要从医,好歹是把命揪在自己手里,兴许是比男子从医困难许多,但若真做出一番成就来,岂不是比依附丈夫而活更舒爽些?
她们姐妹二人正说着话,丫头来报:“太太请明珠族姬找一找朝服,过几日可能要进宫谢恩。”
“谢什么恩?”馥环刚问完,就想起前几天黛玉病着的时候,宫里是有赏赐下来的,不觉倒吸了一口凉气,知道永宁王做事手脚麻利,竟没想到这么快就过了御前?去宫里谢恩……她担忧地看了一眼黛玉。黛玉笑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大哥竟敢为了我,去和永宁王当面说‘不’的,我觉得够了。”
这要是搁别人家,有这样的哥哥,夫家确实就不敢欺负女孩儿了,但那可是皇家,除了永宁王,黛玉谁也靠不上。馥环轻声道:“永宁王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了,如今杀伐决断,真真芝兰玉树。”
“是呀。”黛玉跟着她应了一声。刘遇不说出身,单是长相,称得上眉目如画,姿容胜雪,更比别人多出那几分天然的衿贵,美词气,有风仪,往那里一站,就是人上人。但更难得的是,他行事果断,又在脚踏实地地干事,君子一诺千金重,当年应了她要完成林海临终的遗愿,如今事情的进展已经叫人瞠目结舌。朝廷里的事她不懂,可也知道,刘遇不曾含糊混过去。
有他做的这件事在,黛玉就对他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紫鹃听说黛玉要进宫,也吓了一跳,王嬷嬷叹道:“何曾想过竟有这样大的场面!”一边急急地找出了黛玉的朝服,当日一早起来,替黛玉按品级梳妆了,等到宫里天使来了,宋氏便领着黛玉,进宫去见皇后。
“我有些紧张。”黛玉冲婶娘撒娇。
宋氏苦笑道:“别说你了,我也紧张。”自林妃去世后,她便再也没进过宫——其实林妃还在的时候,皇上还没有下那道允宫妃娘家命妇进宫共享天伦的恩典,她拢共也就去过三四回。皇后和林妃的关系不差,但也谈不上多好,同她自然也与其他命妇无一差别。如今却要面对面地说话了,刘遇怕是来真的。
皇后一身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叫人给这叔侄俩赐座,先笑起来:“宋恭人这么些年倒还是和原先一模一样,不曾见老。”
宋氏忙回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
皇后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黛玉,果真姿容绝代,灵秀风流,还在馥环之上,便笑着问:“到底是姑侄,方才你走进来的时候,我一个恍惚,还当又看见了文慧皇贵妃。”她又问了黛玉身子恢复得如何,平时读什么书,爱吃什么之类的话,“念书好,你父亲是探花吧?你们家正儿八经的书香门第,念念书,人也更有灵气。”想想又笑起来,“说起来,我平时也看点东西,不是什么正经做学问的书,打发打发时间罢了,《玉山亭》好些时候没有新章出来了,太后都想了,陛下孝顺,特特遣了人去问书社,说是这本子是你家的门客写的,他们不敢催。”
当然不敢催,毕竟写《玉山亭》的玄机客可不是什么林家门客,而是林家二公子本人。文华阁侍读学士小林大人正为着改革的事儿鞍前马后地忙着呢,皇上再孝顺太后,也不至于叫他眼前的大忙人放下手头的公事去写话本子。宋氏道:“奴昨日
刚问过,说是新的书稿已经送去书社了。”
皇后道:“那就好,太后病着,也一直念叨着这本子,书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印出来,早知道新的书稿写出来了,该叫宋恭人带一份进来的。也让本宫去太后面前尽尽孝。”
宋氏悄悄看了一眼黛玉,黛玉微微摇了摇头。
皇后又和她们说了一会儿话,最后道:“快到太后用药的时候了,本宫得去慈宁宫,就不留你们了。”又嘱咐太监把她们送出宫去,“好生伺候着,宋恭人和明珠族姬要是有哪里不高兴了,先别问本宫饶不饶你们,永宁王就要请你们喝茶了。”她知道贾元春是黛玉的表姐,这次她宣林家叔侄进宫,元春还来打听过,说是从未见过这位表妹,想趁这个机会同她见一见。皇后只说,那明珠族姬的辈分可乱了,她是文慧皇贵妃的侄女儿呢,并没有答应贤德妃的请求。这话里自然是有别的暗示在的,太监战战兢兢地应了。
宋氏见黛玉仍旧心神不宁,问她:“在想什么?”
“皇后娘娘好生威仪。”黛玉其实在想,皇后与婶婶其实也差不了几岁,且更加养尊处出口。
宋氏笑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自然威仪。”宫里什么人传到外面,都只有好评价,皇后慈爱仁厚,永宁王谦恭温顺,说起来都那么回事。皇后当年还算有些脾气的,不过这么多年被太后压着,就是再大的脾气也磨没了。不被婆婆喜欢本来就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要是十年前,怕是林馥环自己都没想到她会在南安太妃手底下忍气吞声多年,更何况皇宫是个比南安王府等级森严百倍千倍的地方?
黛玉道:“我没想到宫里的娘娘也看《玉山亭》。”
宋氏挥了挥手:“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疼,你是不知道,前几天还有人特意跑到咱们家来,说是要见一见玄机客,问他为什么把叶九娘写死了。我哪见过这场面,人家在我这儿又哭又闹的,我能说什么?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玄机客,写这话本的是我那个喜欢惹祸的儿子,你给钱恐怕也说不动他改本子?”黛玉道:“我也找二哥哭了呢,二哥说没办法,他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改不了。”
“我可管不了他是怎么想的。”宋氏想了想也笑起来,“不是说《玉山亭》快写完了?写完就算事吧,你们以后要是再想折腾,换个名字,找远点的书社去,可千万别再说是我们家的门客了。”
黛玉听到婶婶并没有责备她跟着二哥胡闹,写这些话本,甚至话里话外还允许她写点别的,情不自禁地松了一口气。又把馥环说的想将来和几栀一起开医馆的事儿拿出来问宋氏的意思,宋氏点头道:“她自己高兴就好,我原本也打算收栀丫头做干女儿,只是人家亲妈还在,我怕别人要说她……你知道,议论她些不好的,环丫头要认她做妹妹,那就认,至于将来一起开医馆,也看她自己。”
黛玉道:“几栀前几天替我把脉问诊,已经很有样子了,我总觉得,她离开我们,去她自己的广阔天地的日子不远了,要是她真成了一代名医,我自然是替她高兴的,要是她不顺呢?”
“那就回来,去你姐姐的药房坐诊,你姐姐说了那句话,就是应承了以后养她的意思。”宋氏道。
黛玉倒没想到这一层,“啊”得一声捂住了嘴。
她们一路说着话,回了林家,门房的来报:“太太、姑娘可回来了,荣国府的老封君不知何故,突然拜访,知道太太、姑娘进了宫,也没回去,说是腿脚不便,出来一次不容易,就在家里等一等。环姑娘请她们去园子里坐坐,正陪着说话呢。”
黛玉想到自己交给刘遇的账本,心里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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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第97章
林家可没修过什么省亲别墅, 迎过宫妃回门,家里的花园也是林滹之父买下这宅子时就有的, 前一阵刚赶着修春绿园的时候修葺过,虽然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却也自然是比不得大观园的气派风光的。贾母心里揣着事, 又原不喜馥环为人, 强撑着和她说了一阵话, 便试探着问黛玉进宫所为何事。
“前几天妹妹病了,宫里赐了补药下来,今天去谢恩。”馥环摸着手珠, 暗暗发笑,“兴许是皇后娘娘想找人说说话?我也不太清楚。老封君知道的, 我现下没有诰命品级了, 宫里的事,我还真不知道。”
她说得坦坦荡荡, 贾母便是心里再偏袒云渡, 也不好对她和离一事说点什么,否则真成了倚老卖老了。何况馥环如今一看, 模样也不是想象里的嚣张跋扈,反有七分憔悴三分超脱,贾母又向来喜欢好看的女孩儿, 自然也说不出什么重话来。好在没等多久,黛玉就回来了。
贾母本有一肚子话要说,但见外孙女儿身上朝服也来不及换下, 急急忙忙地赶来,一时也有些恍惚。族姬与郡君同品,朝服也是十分的雍容华贵,黛玉在家时从不作类似的打扮,钗环满头,看着又比平时更明媚不少。
馥环扶着桌子站起来:“妹妹回来了?那你同老封君说说话,我去看看大嫂子。”
“替我问大嫂子好,我晚点也去她那儿坐坐。”黛玉微微点了点头,上来与贾母见礼,贾母先问:“在宫里可曾见到贤德妃娘娘?”
黛玉回道:“只见到了皇后娘娘。”
贾母微微有些失望,又问了皇后娘娘说了什么之类的话,然后忽然想起来:“这么说。你前面是又病了一回?”连宫里的皇后娘娘都赏赐了药品下来,她做外祖母的却不知道,不禁问道,“怎么没告诉我一声?要是缺什么药,兴许我那儿有呢?”
“大正月的,怕外祖母为我担心,年也过不好。”黛玉可不敢叫贾母知道她是为什么病的,“皇后娘娘宅心仁厚,体恤赐药,其实我也没什么缺的,我姐姐还有个挺大的药房铺子呢。”她遥遥地指了指韵婉的院子,“也给大嫂子赐了药,应当是大嫂子身子不便,才只召了我进宫。”
林家如今风光,一半仰永宁王之势,一半因林征林徹兄弟被重用,即使是皇后娘娘,也想着和他们套近乎,贾母想到自己今日来的目的,微微叹了一口气:“武曲鼎一事,我一直也没给你个交代,心里着实过意不去。”黛玉忙冲她摇了摇头,用眼神示意了亭外伺候的丫头们,贾母这才知道这事黛玉果真是瞒着她家里人的,虽然一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还是感激地握了握她的手:“好孩子,是我对不住你。”
黛玉听不得这个话,又想起自己上交的账本,泪水没忍住流下来了:“有谁对不起谁呢?各人有自己的因果,一是看命,二看自己。我运气好点罢了。”
贾母听了这话,一时也有些犹豫还该不该请她帮忙,想了一阵,到底还是开口了:“你还记得我们在金陵的老亲戚甄家,前一阵他家的婆子来找我,说是你父亲在任上的时候,同他们家有些误会,甄大人想让我替他们解释解释。”
黛玉接过紫鹃的帕子,抹去了眼泪,闻言冷笑道:“可惜我父亲已经没了,听不得他解释了。”大正月的,她也不想说刻薄话,否则真恨不得叫甄应嘉到地底下亲口同林海解释去。何况解释什么呢?林海做了十几年的盐官,扬州同金陵那么近,甄家和贾家关系那么好,也没见他在世的时候,甄应嘉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同他客气些?最后想要逼死林海,拿他的家财填补亏空的那些人里有没有他?林海也没了快一年了,她这一年一直就在京里,这误会是有多大,这么久也没法解释,到永宁王开始彻查了,才火急火燎地托外祖母来说?她也不
能白担了“气性大,心眼小”的名,当即道:“外祖母不必再说了,我父亲出殡的时候,家里近的远的老亲都来了,那天琏二表哥也在呢,多少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来送?也没见那位甄大人。他兴许是外祖母家的旧相识,却不认识我们家的。能有什么误会?”
她这话几乎堵死了贾母求情的路。按理说,听到甄家算计女婿家产的事,该生气的,但甄应嘉和故去的荣国公是多少年的老交情了,贾家在金陵的生意,也全靠甄家帮忙照应着。荣国府子弟不成器,若非有祖产,还有和那些老亲戚们的“生意”,哪儿能撑这么多年?甄家若是落败了,贾家少了一门财路不说,那些“生意”,到底有几分黑几分白谁也说不清。要是自己家受了牵连……
她们祖孙正僵持着,宋氏换了衣裳过来了,先给贾母道歉:“不知老封君今日要过来,叫老太太久等,是我的罪过。”又看了眼黛玉,“好好的怎么哭了,快把眼泪擦了,仔细风吹了眼睛疼。病才好呢,要是又头疼起来,可有苦头吃了。”锦书素来伶俐,问道:“已经叫人打了热水,姑娘要不先去洗把脸,头发也好梳一梳。”贾母本不愿在宋氏面前说这些事,当即推着黛玉:“说的是,你最好把衣裳也换了,我也是穿过朝服的,这一身珠子,好看华贵得很,也重得很。”
黛玉正想着冷静一下,便跟着锦书绕进屋里,洗过了脸,又补上胭脂水粉。锦书道:“史太君也不年轻了,就只身一人过来,虽然带了丫鬟、管事的,可没个家里人在,到底没法安心,要不要往荣国府递个信,请他家老爷小爷的来一个?”
“他家混世魔王来了怎么办?”黛玉取下朝珠手串,换上雪雁送来的银鼠毛袄子,嘱咐下去,“也不知道外祖母肯不肯留在我们家用顿饭再走,请厨房今天做几道好克化的菜吧。”她还记得贾母的口味,亲自写下几个菜名来,“锦书姐姐帮我去同厨房说一声,走我的账。”
锦书忙道:“姑娘说的这是什么,厨房本来就是做这个的,哪有家里来了客人,另外准备宴席,要姑娘自己掏钱的道理?公中的账上就有这个的。”
“我前几天听见锦荷说,你请她吃鱼,塞了钱给李婶儿?”
“我们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按着规矩来的,想吃点什么,可不得另外给点钱,那钱也不是给李婶儿的,就是给厨房买菜的钱。”锦书解释了一声,又给黛玉递了个手炉,披上了披帛。
黛玉道:“今天虽然没风,园子里也不好久坐,漱楠苑收拾好了吗?我想请外祖母去我住的地方坐坐。”
雪雁忙道:“收拾好了呢,老太太喜欢喝的茶也备好了。要我说,若是老太太愿意留下来用饭,就在漱楠苑吃好了,也省得太太、环姑娘她们跟着忙活?”
黛玉点头道:“也是。”便回了亭子,邀贾母去自己院子里玩。贾母早就想亲眼见见外孙女儿在林家是怎么过日子的,自然应了。宋氏要陪着一起去,倒是黛玉亲自拦了她:“婶子留步,我听馥姐说要去看大嫂子,也不知道大嫂子院子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婶子还是先去看看大嫂子,也让我安心些。”宋氏便笑着看了眼贾母:“是了,你们祖孙一定有好些体己话,我不打扰你们。”又同贾母说了好些客气话,命婆子们好生伺候着,才离开了。
黛玉亲自扶着贾母到了漱楠苑,才是正月,春芽儿还没发,但漱楠苑里依旧是嗅得花香听得鸟语的,守门的两个婆子正在做针线,见到黛玉回来,忙起身相迎,贾母素来慈爱,连声夸这两个婆子“懂规矩、守本分”,又看了看她们的针线,点评了
一二,黛玉道:“这是我外祖母,她什么都懂,审美也是一等一的,你们按着她说的改,准没错。”婆子忙恭维,称受教了。贾母进了堂屋,见着屋里一片整齐,几个小丫头坐在廊下各自忙活,叹道:“都说家丑不可外扬,我也不怕你听见了笑话,年前我一时兴起,想去大观园里看看宝玉和你的几个姐姐妹妹,也没让人通报,结果月亮才刚出来呢,守门的几个婆子就在吃酒玩牌,当时就把我吓坏了,发落了你二舅母一通。你说说看,那园子里住着的,除了宝玉,都是家里的女孩儿们,她们这样玩忽职守,要是有个歹人进去了可怎么得了?你二舅母这么大的年纪,管这些人,竟还不如你了。”
“如今我出来了,也不怕别人说我惦记着什么,就同外祖母直说了吧,这事哪里怪二舅母呢?”她指着锦荷道,“她姐姐方才外祖母也见到了,就是我婶子身边的锦书,在我们家也不比鸳鸯姐姐差了,上个月她过生日,锦书去厨房点了几道她妹妹喜欢的菜,另外出了菜钱的。外祖母家,我信鸳鸯姐姐自然是有这个心的,但柳婶儿敢收吗?别说外祖母家的风气就是上了年纪的奴才比年轻的主子还体面的,二舅母又是出了名的慈善人,遇到倚老卖老的,她敢当着面就骂,就是凤姐姐,怕是都不敢撕那些老人的脸面呢。”她还惦记着贾母对自己的好,这话也说出了十分的真心,“说来说去,你们家是国公府,传了快一百年了,别说二舅母,就是外祖母自己,难道能改了老祖宗时候就定下的规矩?”
“要真是老祖宗的时候,那也不计较这些了。”贾母道,“就是一代不如一代,才开始操心这些事。”要是贾家还是一门双国公的时候,家里的奴仆都个顶个的忠心,就算没有人守夜,难道谁敢闯他家的门?就是再不愿意承认,也得说,如今家里是没落了。王熙凤胆大,背着她们做了不少罔顾国法、家法的事儿,难道她真的一无所知?还不是因为家里气数已尽,根本上都坏掉了,何必在细枝末节上再计较?若是太较真,整个家里,又有谁能挑起这个大梁来?总不能真指望着邢夫人同王夫人!这件事上,她倒是羡慕起林家来了,就不说人家的几个公子哥儿都是仕途经济上一帆风顺的,就是后院这几个,宋氏暂且不提,黛玉看事通透,馥环也做事老到,韵婉身为长房长媳,家事被小姑子管着,也从不妒忌挑事。虽说也是林家人口简单的缘故,但是家风如此,许是书香门第的底蕴在,他家的下人也比别家看着规矩些。贾母记得贾琏送黛玉回苏州的时候说过,宋氏身边的丫头模样、性子都不出挑。可如今看来,人家老实、不活泛的下人,反而用起来更得手些。
茜雪捧了茶上来,贾母一惊:“这不是你宝兄弟屋里的茜雪?怎么她在这里?”
茜雪拧着帕子候到了一旁,紫鹃虽是不忿,也不愿意在人背后说宝玉的闲话,只道:“茜雪的爹爹病了,她又孝顺,为了给她爹爹看病,出来找活做,恰逢我们姑娘在买人,就进来了。”
贾母还有什么不懂的,同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立刻拉着茜雪到一旁说话,贾母自己先叹道:“这可怜孩子,她爹爹病了,怎么不来找我,自己扛着是怎么回事。”
黛玉蹙眉道:“也是我遇见了,茜雪姐姐做事也周到,我还跟婶子说,要是没遇着她,只买回来些不懂事的小丫头,我也不知道怎么教,少不得也得手忙脚乱一阵子。”
贾母又同她说了一阵话,听闻得贾琏来接她了,不顾黛玉再三留饭,起身道:“我也不怕你笑话,我今日同你拉了这么会儿家常,也只有在园子里说的那些是最重要的。也就是来看看你住得怎么样,和你婶婶、姐妹们相处得如何。见你一切都好,我也就安心了。甄家那事,我已说过,你忘了便是。凭那老亲再亲,也亲不过你我的血亲。我原想着,要真是误会,能解开了也好,既然不是误
会,那你不同他们来往便是了。”
黛玉鼻头一酸,轻声道:“外祖母疼我。”
“我不疼你,还能疼谁呢?”贾母道,“如今你有了叔叔婶婶,他们也疼爱你,我也放心了。”她起初也是抱怨林家抢走她的外孙女儿的,甚至也觉得他们是图她女婿的家财,可如今又有些庆幸了。林家夫妇和她谁更疼黛玉也难说,可林家夫妇,少说要比贾赦、贾政兄弟俩更疼她外孙女的。她在时,倒也能护得黛玉一二,可要是她不在了,黛玉在荣国府里又该如何自处?但在林家就不一样了,林滹夫妇敢为了馥环同南安王府叫板且全身而退,黛玉在他们家,不难找个好夫家。
黛玉顿时不忍,扑过去抱住贾母:“我不喜欢甄家,外祖母以后少与他们来往罢!”
贾母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又说小孩子胡话,这都几代的交情了,哪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等他家再来了人,我替你骂他们几句,叫他们家的人亲自来找你赔罪。”
甄家的人还敢上京么?黛玉在她怀里摇了摇头,咬牙道:“外祖母听我的劝罢,我求过外祖母几次呢?”
贾母心惊,在她耳边悄声问:“甄家真要出事了?”
“我不知道他们家要不要出事,我只知道,事上总有个因果。我父亲不过做了十年的盐官,甄家在金陵多少年?前面那么多盐官,他们得罪了多少,又交好了多少?我父亲是死了,还有人还活着呢。”黛玉泣声道,“外祖母一向是通透的,难道看不出这其中的因果?”
贾母长叹一声,叫她起来:“别哭啦,我心里有数。”又说,“不好叫你琏二表哥久等,我这就家去了。”她这次来,没敢带王夫人、王熙凤等,宝玉倒是想陪着,但是一来这种事不敢叫他知道,二来上次宝玉过来,惹恼了韵婉,她再疼宝玉,也知道如今韵婉是林家的宝贝疙瘩,得罪不起,且宝玉一向口无遮拦,遇着黛玉便有说不完的话,怕耽误了正事。如今倒有些庆幸了,黛玉还是她的乖孙儿,可贾、林两家,明显地走上了不同的路。上次她们进宫去拜见贤德妃娘娘,元春还悄悄地说,眼看着永宁王要当太子了,不若趁着黛玉这层表亲在,多多走动走动。刘遇是二圣面前的红人,他在皇上面前说一句好话,顶元春自己多少上下打点的心思呢。王夫人着急着皇嗣的事,可元春面容憔悴,想来也没那么容易。贾母倒是有心,可如今见林家叔侄进宫只拜见皇后娘娘,心里也明白了大截。
说到底,家里的气运在走下坡路罢了。
第98章 第98章
刘遇听说自己离开后林表妹病了一场, 一时也有些感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荣国府毕竟是林黛玉的外祖家,她就算咬着牙把账本交出来了, 也怕真的会害到她外祖母。她是个女孩儿, 若是男儿, 也定是个不输其父的谦谦君子。皇后在他请安的时候悄悄问他:“听说明珠族姬病了?这身子骨怕是……”他一言不发, 只给皇后磕了个头,皇后也是过来人,这有什么不懂的?横竖不是她亲儿子, 她棒打鸳鸯了也轮不到自己娘家的女孩儿们,不如索性卖个好, 当下赏了些药材首饰去林家给明珠族姬, 等她病好了,又宣她进宫来说话。
姓林的小姑娘果真生得清丽脱俗, 秀美非凡。皇后自己是皇家按“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审美选出的皇子正妃, 也知道黛玉这样的长相、身世其实不合皇家选正妻的规矩。但还是那句话,皇上宠永宁王。这么多年来, 为永宁王坏的规矩难道少了?便是这次不愿意为永宁王破例,那也是他们父子之间的事,她实在不必吃力不讨好地两边得罪。因此皇帝问她见过明珠族姬没有, 她如实回答:“见过了,长得像文慧皇贵妃。”
皇帝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是么?”便再无多言。
皇后知道, 刘遇所求,多半能成了。
他们做了半辈子的夫妻,如今把该交代的事说完,想再说点其他的,就得搜肠刮肚地再找一个话头,几十年这么相敬如宾,也是不容易。皇帝去木兰前,敢把那些事托付给她,不可谓不信任,甚至那些平日里深受宠信的妃嫔,对他将在木兰遭遇的事、准备动的手都一无所知。做帝后做到能交付身后事的份上,古往今来就没几个。她也是不敢跟别人说,皇帝百年后如果愿意让史官知道这一笔,她少说也能有个“贤后”的名儿。做女人做到这份上,按理说也值得了,只是她心里还是暗暗地羡慕着早逝的林妃。她当年是怎么做到与陛下无话不谈的?甚至连她的远房侄女儿,也能因为像她,备受青睐。
“太后明天叫了忠敬王妃进宫侍疾?”皇帝问了声。皇后应了声是。太后素来不喜她,如今大势已去,也要想方设法地膈应她。只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也很难再被膈应到了。如今这宫里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已经换了人,她又不是民间要看婆婆脸色的女子。皇帝道:“多半还要为了封世子的事来烦你的,他们家一团乱,你咬死了什么也不知道,等忠敬自己上折子请封就是了。”
忠敬王当年也是和皇帝一样被兄弟们的风头盖住的闲散王爷,不过几兄弟相争,闷葫芦一样的忠平王最后不声不响地赢到了最后,忠敬王虽然没有兄弟们风光,但平平安安地活到这岁数,也知足了,他家王府比皇帝的后宫还乱,现在的王妃是续弦,元妻亦有两子,现已及冠,家里每天争得头破血流的,也就亏得是他们家没什么权,否则说不定比废太子兄弟几个当年的手段还要多。
皇帝早早地定下了接班人,便似乎觉得自己的后宫一派安宁,几个皇子们兄友弟恭,甚至有心情看看哥哥家的笑话。皇后只觉得幸好周贵妃和二皇子不用听见他现下说的话,否则怕是要气出病来。太子之位可比忠敬王府世子之位高出不知道多少等去了,别人是争不过,哪里就是安分守己、不敢去争了?便是现在一派天真、最喜欢亲近大哥的四皇子,长大了也不一定能保证不动心思呢。
但皇帝已经给刘遇把路铺得太平坦了。皇后也不是一定要看热闹的人,但还是忍不住想,他是有多宠信林妃,才会舍不得她的儿子走哪怕一点点弯路?
太后的身子底子其实不错,也是因为太上皇这一病,急火攻心,才跟着病了。如今太上皇还整日昏睡着,怎么也唤不醒。太医们看了一拨又一拨,连民间的神医都请了一批,确认了回天乏力。这后宫也变了天,几个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