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芝兰逢珠玉—— by鱼头小闲
鱼头小闲  发于:2024年0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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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被他直截了当的叙述唬了一跳,自贾敏去世后她便来了京里,和父亲只剩书信联系,如今一看那字体,确是林海手书,且用了藏头、化用之法,若非她对父亲极为熟悉,真看不出其中深意——看来这位齐大人也确实是林海信任与深交之人了。
刘遇看她的表情,便知齐重瑞的猜测不错,为难道:“林大人生前的文稿书信我们都已运到京里来了,若是真有这本账本,它现下所在何处?族姬可知林公有何信赖之所,会让他寄存书册的?比如一些珍贵的字画……”
“在我这里。”黛玉道。
林海素来就有记账的习惯,他为人清高自持,不愿占人便宜,人情来往原先都是贾敏负责,一笔一笔都记下来了,防着有什么疏漏。贾敏去后,他也没续弦,自己主持家事,也学着妻子记得工工整整。他去后,这些账本便和他与贾敏那些日常的诗稿文章一起归了黛玉,她细细地通读过,把这么些年林家的交际往来记下来了,却有一本,怎么也看不懂。
现在她懂了,为什么会有那些陌生的名字,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数额,为什么对一些人只进不出,又对一些人只出不进。
“你怎么了?”刘遇见她脸色不好,关切地问道。
“我外租家也有人也在上面。”黛玉苦笑道,她终于明白为何明明林滹和刘遇已经到了苏州,父亲却不交出那本账本了,怪不得父亲那么尊重外祖母,却要在临终前把她托付给别人,不只是她是林家的女孩儿,养在别家有损林家名声,而是因为外祖母家从上到下,乱得不行,什么后路都没了。
她才同外祖母道了别,这位雍容华贵的老太君如今头上已经尽是白发,她这一辈子,也就期盼着子孙振兴门楣、日后到了地下见到外祖父,能说声不负所托了吧?她知情吗?她知道后果吗?
黛玉不是没想过不把这本账本交出来,但她买仆人时,见过那些吃不起盐、或者是只能偷偷买粗糙的私盐的穷人的模样,林海曾因自己任盐官时,扬州城里还有那样的“粗脖子”痛哭流涕,然
而江南官场沉疴深重,又岂是他的过错?既然父亲没有把这本账册销毁,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她,她就不该隐瞒。
刘遇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族姬高义,我代江南百姓先谢过了。”
黛玉强忍着泪,亲自去揽月楼取了那本账本,交给了刘遇。她今年认真整理、修订过书册,字迹潦草、受潮之处都做了备注,看起来一目了然。刘遇的手指在那些俊秀的字迹上摩挲了片刻,再看了眼蔫蔫地站着、只怕他一走就要以泪洗面的表妹,叹了口气:“离我应诺之日不远矣。到时,来与妹妹讨杯酒喝?”
黛玉问:“会有天下无冻死饿死之人之日吗?”她想知道,自己付出这样的“背叛外祖母”的代价,值不值得。
这天下何其广袤,有爱民如子的清官,也有贪婪无度的恶吏,便是一村一县,看管不到也会有民不聊生的现象。为人君者,只要不是那些昏庸之辈,谁不想国泰民安?就是他贪图享乐的祖父,也不见得希望子民饿死冻死。这个小小的长在后院里娇养的贵女,问出了一个天真的问题,却是在做出了那么难得的决定后问的。
她当得起春雷琴。
“到那一日,我与天下人共饮。”刘遇道。
“到时候我也去喝一杯。”黛玉笑了。她知自己问出了一个幼稚的问题,倒是感激刘遇没有取消她,反认真答了。
“时候不早,我还有事,先告辞了。”刘遇看了眼天色,“大年初三,本该给舅舅舅母拜年的——”
林滹忙连声道不敢。
“事情多,下次再补上。”刘遇敲了敲桌子,“大表哥也要进宫当值了吧,顺便送我去宫里吧,得面见父皇。”
他忙忙碌碌的,带着那个账本就走了,冬日里天暗得快,此刻屋外的夜色已经深沉了,他裹着火红的披风走在雪地里,步履匆匆,林征紧紧跟着,生怕他脚下打滑摔倒,他却浑不在意,像是走得再快些,一天就能有十三个时辰似的。京里人人都知道他要当太子爷了,但恐怕没几个人知道,他在大年初三这样的日子里,还在这般忙碌吧。
一样的年纪,别家的公子哥儿,还在吃酒玩乐呢。
黛玉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她今日经历了太多的变故,若是外祖母在这次盐改中受了牵连,那就是她亲手把证据送上的。前朝的事她从未涉足过,但现下却觉得不寒而栗。她自幼锦衣玉食,吃过的苦无非就是被人说说闲话,可屋外这绵延的、美到惊人、写再多诗歌赞颂都不够的雪,在她不知道的荒山深巷里,冻死过多少人啊。
我或许做错了事,又或许没做错。她辗转反侧,顾不上去婶子那里回复,自顾自地回院子里睡了,紫鹃等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她脸色不好,也不敢打扰,给她生了火,小心伺候着。
到下半夜,雪雁烧了水,却听不见姑娘叫,察觉到不对,举着灯来床边看了眼,只见黛玉满脸通红,额上冷汗直流,不觉惊叫一声:“快来人呐,姑娘病了!”

第94章 第94章
黛玉这一病, 可把家里人吓坏了。亏得是钱家人已经搬来了,否则大正月的, 就是去延请御医也不大方便,多耽误事儿。钱老太医经验老到, 一眼看出了她是急火攻心, 开了方子。林家自己有药房生意, 立刻配了药, 先把烧退了。
黛玉退了烧,迷迷糊糊地看见几栀在她屋里,问了一声:“钱妹妹?”
钱几栀笑吟吟地端着茶水过来:“猜到你现在鼻子不通气, 醒来一准口渴。”黛玉想去接,她也不让:“罢了吧, 你现在身上乏得很, 就着我的手喝吧。”
黛玉确实一点力气都没有,喝了一盏茶, 润了润喉咙, 方问:“你怎么来了”
“我也没处去拜年,正月里也无事可做, 爷爷说你这病最忌讳反复发作,拖久了容易留病根,我就来看看你。”几栀给她试了试额头上的温度, 问了声,“你现在还觉得凉么?看你身上出了不少冷汗,不如趁现在屋里热, 换一身衣裳。”
黛玉本就爱干净,闻言只说好,几栀便叫了锦荷同雪雁进来,把手捂热了给她换衣裳。几栀在帘外拨着碳火,雪雁抱怨着:“太太说,不知道姑娘在为什么着急,又不敢问永宁王,怎么外面的公事,还有要问我们姑娘的呢?”锦荷赶紧给她使眼色,黛玉苦笑了声:“也亏得是问过我了。”她无意向丫头们解释这其中发生的事,也知道是该保密的,因此只道:“罢罢罢,病一场也好,就当还了这么些年了。只是苦了你们跟着我受罪。”
几栀在外头听着笑道:“不若豁达些,一件事总有两面,一面好的,一面坏的,你想着好的那面,心情也舒畅些。”
是这个道理,哪里能轻易做到呢?黛玉被扶着躺下来,又恐几栀无聊,对锦荷道:“你去揽月楼,拿我藤编的书箱来给钱姑娘看着玩。”她原先倒是想请几栀去揽月楼里自己挑着书读的,只是经刘遇一事,恐父亲留给自己的书籍里还有别的玄机。虽知几栀绝不是那等随意动别人东西的人,也要小心一些。
几栀素来羡慕林家藏书丰富,也不客气,待锦荷取了书箱来,便坐在黛玉床边,一边翻阅一边同她小声说话。黛玉脑袋仍有些昏沉,听着规律的翻书声,渐渐又睡去了。
几栀便命人把灯吹暗些,又给她号了一回脉,出来对正在熬药的紫鹃道:“你可不必哭了,你家姑娘好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紫鹃喜出望外:“钱姑娘说真的?”
“骗你作甚。”几栀打开盖子闻了闻,“可以了,林姐姐烧已经退了,今晚再巩固一下,到明天就要换一种药了。屋里还是要透气,只是小心别让她吹着风。”
紫鹃连声应了,又道:“亏得是有你们在,我们姑娘常有头痛发热的,以前在姑娘的外祖家,一直是请的太医院的王老太医看,就是他也难请,时常只能请另一个小王太医来看,也要等着。”
“王老太医医术不错的,不过他年纪也大了,他徒弟接他的班,就不太行了。”钱几栀笑了笑,“王老太医现在大多只在宫里当值,外头人除非面子大,等闲请不动他了。”太医院里其实资历老的太医,最后都会这样,钱老太医就有少说十年没出去看过病了。不过荣国府好歹也是贾贵妃的娘家,从王老太医到小王太医,这降得有些狠啊。吴贵妃娘家要是去太医院请人,王老太医敢不去么?到底看人下碟,全靠宫里娘娘的地位罢了。贾贵妃去年回家省亲不是排在贵妃里第一个?听说为着这个,吴贵妃很是伤心难过,莫非后来竟倒过来了?不过仔细想想,贾贵妃进宫十年了,也没一级一级地升上去,直接封的贵妃,虽则看起来恩宠甚重,可到底底气不足,何况吴贵妃还有四皇子傍身呢。
这些宫闱秘辛,也不能与人议论的,她只道:“也亏得是你们家自己有药铺
,这几天的药,有几味还不容易买。”
“秋冬本来就容易生病。”紫鹃只觉得庆幸。若是没有钱老太医在,黛玉这病拖个两天,要是真拖出病根来,她怎么哭都无济于事了。见几栀手上抱着书,便笑道,“钱姑娘跟我说话,别耽误了你做功课。”
“没事,我翻着玩玩,挺有意思的。”几栀道,“我祖母说,难得过年,让我歇歇,祖父便给我的功课停了两天。想不到林姐姐这里竟有这样的书,是我小觑她的收藏了。”
“看来我们姑娘不用担心自己病了一场,又赶不上你的进度了。”紫鹃看了看那书的扉页,“这是我们三爷送给姑娘的书。”
几栀便有些担心:“啊,那我随便拿来翻,不要紧吧?”
“要什么紧呢?三爷说是要考学,把自己的‘杂书’、‘闲书’都拿出来分了,大爷和大奶奶不爱看书,二爷说三爷那儿的杂书多半还是从他那儿要的呢,也没去拿,我们姑娘和环姑娘一人拿了两箱,钱姑娘来得晚了几个月,不然也有你的份。太太屋里的锦书还拿了几本走,说她们晚上值夜的时候看着提神呢。”
“这其中要是有鬼神志异的,不会看得太精神了么?”几栀笑了笑,“没事,我来借林姐姐的看。”
黛玉一向自恃才情,素来爱与姐妹们讨论诗词歌赋的,可惜二爷和三爷忙碌,环姑娘又心不在焉的,几栀一来,她显见地比以前高兴了不少,每日上学都兴致勃勃的,紫鹃一向是姑娘高兴她就高兴的,更何况钱老太医这次真的是救了急,便越发地喜欢几栀:“其实我们姑娘从苏州也带了不少书来,她还抄了不少,等她好了,请姑娘去揽月楼里坐坐,喝喝茶看看书。让王嬷嬷给你们炸春卷吃。”
几栀“噗嗤”一声笑了:“你还打王嬷嬷的主意。”
“嬷嬷做春卷的手艺是真的好,哪儿的厨房都比不上。”紫鹃小心翼翼地把药渣过滤了,“她也老说要请钱姑娘吃饭,就是一直不得空。”
几栀看她动作娴熟,显然没少熬药,叹口气道:“我还怕紫鹃姐姐不会,特特出来看看,是我多虑了。林姐姐这些年也吃了不少苦。”
“谁说不是呢。”紫鹃偷偷抹了把眼泪,“昨儿个钱老太爷说,我们姑娘这病,一半是胎里带来的,一半是自己郁结于心,保养不当。我就想说,那不可不是,从来了京里,就没有哪天不哭的,眼睛都要哭坏了。来了六老爷这儿,有太太、大奶奶她们陪着,好了不少。昨儿个又急病了。要我说,有些事儿,就干脆别想,别管了。”
几栀道:“我这些天多来找她玩,陪她说说话。”
两人正说着,院子里的婆子进来报,说是环姑娘来了。紫鹃忙张罗着备茶,几栀笑道:“你去忙,这药我来凉。”结果馥环已经到了屋门口,看到她们,笑着问:“今天钱妹妹也在?听说玉儿烧退了,我来看看,给她带了些参片,这些是滋补的,不容易上火。钱妹妹看看呢?”
钱几栀仔细看了看参片:“是好东西,不过林姐姐现在还不能吃呢,等她病彻底好了,才好用这些补品。也要斟酌着吃。”
紫鹃道:“环姑娘坐一坐,我给您沏茶。”
“我进去看看妹妹。”馥环进了里屋,掀了门帘,又穿过屏风,黛玉已经睡着了,锦荷原坐在床边的小榻上做针线,见她进来,忙起身让她,她摆了摆手,借着灯光掀起床帘来仔细打量了黛玉,清清秀秀的一个小姑娘,脸上稚气方脱,唇色仍有些泛白,脸颊上那股病态的红现在已经消退了,倒是
被屋里的热气蒸的红彤彤的。人在生病的时候,总是显得更脆弱稚嫩些,先头林征和韵婉说,他们要是成亲得早,孩子也不会比黛玉小几岁,她自己倒是成亲得早,可惜也没有个孩子,如今看着黛玉,只觉得可怜可爱,替她掖好被角,擦去额头的汗,才轻手轻脚地出来。
紫鹃已经沏好了茶,又取了瓜果点心,馥环略喝了杯茶,同几栀说了说最近看得什么书之类的闲话,又道:“我整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喜欢穿什么吃什么玩什么了,钱姑娘要是得了闲,去我那里坐坐,也别嫌我无趣。”
几栀忙道:“只要馥姐不嫌我烦就是了。”她是一个医者,看得出来馥环的身体也是损耗极大的,但底子比黛玉好得多——也难怪林太太要接她回来。
“我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孩子。”馥环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几栀的肩膀,“今天太太去了春绿园,和钱老太太、钱太太一起打牌,叫我们晚点一起去那儿用晚膳。”
“对。”几栀就是因为祖母、母亲在玩牌,所以跑出来玩的,今儿个祖母与母亲商议着要请林太太吃饭她也听到了,这才猜到馥环特意跑了这一趟,半是来看黛玉,半是要等她一起走。

第95章 第95章
钱老太医这么多年, 也攒了不少一笔,够家用了, 不过他们老的老,小的小, 如今只有开支, 没有收入, 自然要紧着些用, 也是钱老太太和媳妇儿商议,大过年的,她们也没什么亲戚要走, 太医院的后辈们走动了也就完了,不如趁酒菜都是现成的, 请一请林家上下, 也谢谢人家的关照。谁知日子刚定下,就听说黛玉病了, 还担心林家人不愿意来, 结果馥环亲自和几栀一道回来了,也是微微地松了一口气。毕竟, 要是出了正月,想请客,得赶着时鲜来, 普普通通的酒肉,反显得寒酸了。
钱老太太又问过了黛玉的病,几栀一一应了, 宋氏也留神听了,听到黛玉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念了一声佛。锦书几个去厨房帮忙了,馥环便帮着斟茶。钱太太忙拉着她道:“环姑娘,你不要忙。”宋氏抱着手炉笑道:“她心神不宁好一阵子了,这几天她妹妹病了,她倒反而像是找到事做了。”
“婶娘是想说我服侍病人服侍惯了?”馥环也没辩驳,笑着叹气,“我难道不知道自己应该心胸放宽阔些,身子也会变好点?放下两个字,说起来容易,有的人一辈子也放不下呢。不过妹妹这几天眼看着瘦了不少,她病好后,怕是身子也要乏一阵,她屋里的丫头们也不知道人手够不够。我看雪雁紫鹃锦荷这几天都陪着她熬夜,幸好病好点了,不然这些丫头们也要撑不住。”
钱老太太悄悄对宋氏道:“我怎么觉得这几天,你们家环姑娘照料她妹妹,忙前忙后的,反而气色比之前好些?”
她这话说得一点不差,馥环接手了原来黛玉的那些家事,这几天忙进忙出地接待来拜年的客人,又操心她妹妹的身体,事无巨细地一一过问,本该憔悴些的,但脸色出乎意料地红润了不少,像是终于找到奔头一样。
宋氏道:“这可有些难办了,等她妹妹病好了,她又像以前那样怎么办,难道我该去风里吹一吹,也吹出个头疼脑热的?”
馥环听了,苦笑道:“婶子在胡说些什么呢?叫钱老太太听了笑话。”
“那只能等你家大奶奶的孩子生出来,让环姑娘帮着照看她侄儿了。”钱老太太笑吟吟地说。馥环这样的心态,其实也好理解,确实忙起来会比闲着没事做更好调节心态。宋氏觉得有道理,问馥环:“要不你去帮帮阿徹的忙,我感觉他这个月忙得影子都没了,他外面那些‘朋友’没着急?”
哪能不着急呢?书社的人就差没揪着他的小厮问稿子的影子什么时候能看到了,今年几个出了角儿的戏班子都等着,可是写话本本来就是闲暇时候打发时间的娱乐,如今的差事桩桩件件都关系到万万人的吃饭喝水,哪能马虎过去?本来圣心就难测,他一个侍读学士,又是永宁王的表亲,多少双眼睛盯着,不出差错就是万幸,哪儿还有时间写《玉山亭》?馥环笑道:“那还不如让玉儿去帮他的忙,我来替妹妹算算账。”她从小和林徹一起念书,虽则心气也高,但吟诗作对一向输给弟弟,不服气也不行,反是对舞刀弄剑更感兴趣些,林徹时常让姐妹们帮忙给他代笔,也是黛玉兴致最高。
“等她病好了,你们自己商量着。”宋氏道,“现在几栀也在,你们几个女孩子,热热闹闹的一处玩,高兴一点多好。”
馥环叹道:“我不好和钱妹妹比的。”几栀年纪虽小,却清楚自己要什么,想变成什么样的人,虽则不如她们锦衣玉食,但天天读书学医,从来不道一声辛苦,只想着能继承祖父衣钵,光耀门楣。便是黛玉,明知自己只有进宫这一条路,也没自怨自艾,还想着要亲眼看着她父亲临终时的心愿达成。唯有她自己,年纪最大,也最不中用。家里人知道她回来后心情不好,也从没逼迫过她,就是这次马家来提亲,换个寻常人家,还不扬眉吐气,喜气洋洋地给她收拾好
让她嫁了叔叔婶婶够由着她了,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没理由这么难过,可人的心情难道能控制得住?
也许找点事做,真的会好一点。
钱老太太和几栀也罢了,钱何氏却是一向羡慕林家家大业大,几个姑娘们衣食无忧的,单是馥环从王府和离了回来,依旧有国公府将来要袭爵的公子哥儿来提亲这事儿,就够叫人瞠目结舌了。几栀自己想要悬壶济世,行医救人,并不想着嫁人生子,她做母亲的,怎么可能真的不在意。有心想让宋氏帮着几栀相看相看人家,又觉得婆婆还没开口,自己说这个不合适,只能暗自叹息。
几栀看出她不对,轻声问道:“妈妈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好。”
钱何氏强笑道:“没事,只是过年难得热闹一回,想起你爹爹了,要是他还在这里,看到这么多人,指不定高兴得唱起来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钱老太太也想起儿子来,叹道:“林太太有所不知,我那儿子还在的时候,是个话搭子,我们还骂他人来疯,现在他走了,家里没了他那声响,谁都习惯不了。”
几栀知道祖母、母亲的心事,笑道:“既然这么着,以后可不能嫌我话多了,我也就这点像我爹爹了。”
两家人聚在一起,永远是有羡慕别人家的点的,宋氏看着几栀,也是越看越喜欢,赞她开朗豁达,明媚解意,若是林徥不是一心入仕,她准得为自己的儿子求这么个媳妇。可惜林徥从来都是奔着官场去的,同他说定郁家的姑娘,他也欣喜,只得罢了。何况林徥到底观念更保守些,怕是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是个以后要日日抛头露面的大夫。恐怕他们家要真想娶几栀做媳妇,还是林徹同她最配——但林徹和谁家的姑娘,都挺配的。她对刘融山、郁晴这样名门贵女亦十分喜欢,知道以后真成了婆媳,好好相处下来,好感度不会比对几栀的好,因此也只叹息自己家没有多生几个好儿子,配得上几栀的。又知道几栀这样的女孩儿,人家肯定也不可惜这个,越发觉得难得。
“你们家玉姑娘今晚吃什么?”钱老太太问。
馥环道:“锦荷说仍旧是给她煮山药粥喝,我昨儿个看过了,她屋里燕窝还不少,不知道病着还能不能吃燕窝?就是难得的过年,她一个人吃得清清淡淡的,看着可怜。”
几栀道:“病了是要这样养着的,不过林姐姐烧已经退了,也没几天就好了,她的胃口一向需要调理,等病好了,还得在饮食上多注意些,调理好了,也不容易生病。”
“等她病好了,叫她来谢你。”宋氏喜道。
春绿园的人手不多,两个婆子,加上一个叫小茴香的丫头,幸好事也不多,钱何氏也帮着做针线上的活,钱老太太更是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和鸟雀儿亲自接管了,平时倒也忙得开。遇上今儿个这样请客的日子,就有些手忙脚乱的,幸亏锦书她们几个来帮忙,才开了宴,钱何氏心里内疚,连声说招待不周,宋氏道:“这话从何谈起,咱们既做了邻居,就是来简简单单地吃个饭,再者说了,若没有你们老爷子和几栀,我们家玉儿的病哪能这么容易好转?该我们谢你们,日后,少不得还有再麻烦你们的地方。”
“我们家原就是吃的这一行的饭。”几栀道,“他日我若有幸开个医馆,恐怕还得仰仗着林先生家的面子。”
钱何氏瞪了她一眼:“好好地吃着饭,说什么呢?”
“应该的应该的。”宋氏笑道,“你既然做了我这么多天的学生,就同我干女儿一样的,林家的这些哥哥姐姐,就是你哥哥姐姐,你要
是开医馆,你几个兄长,少不得要给你撑腰的。”她指着馥环道,“就是这个姐姐,都在南街有个不大不小的药房,你以后缺什么药,可以找她想办法。”几栀毕竟是女子,虽然钱老太医一心想要她把家学发扬光大,可是真要实行起来,难得很。他们家把春绿园改造的时候特意设了那个外堂,就是想着,若是钱家想开医馆,钱老太医也罢了,年纪、辈分摆在那儿,可等到几栀当了家,难免有些流氓地痞轻视她是个女子,想要来寻衅滋事,开在他们家,有侍卫、门房在,又有林家父子几个的名头在,叫那些人不敢来闹罢了。几栀落落大方地提出来,她更觉得欢喜:“你有这个心,你祖父肯定高兴。就开在前面那个外堂,保管没人敢来欺负你。”
宋氏的心意钱几栀自然是领到了,起身来给她行了个大礼,心里却在想:“这条街毕竟都是官邸,开在这里,自然是没有人来欺负我了,又有几个寻常老百姓敢来寻医问药?周边的街坊邻居,又有谁真的缺大夫看病了?到底还是要往外头去些才好。”

第96章 第96章
如钱老太医所说, 黛玉的烧退了以后,身上乏了几天, 便恢复得差不多了。馥环和几栀这些日子常来看她,几栀倒还好, 每日切过脉后便自去书箱取了书来读, 打发时间。馥环却是常常就坐在那儿, 呆呆地看一阵就走, 锦荷她们看着心惊,偷偷地和宋氏说环姑娘是不是心情不好,宋氏叹道:“随她去吧。”倒是黛玉病好后, 听到了姐姐的反常,收拾了些礼物, 拿着去了畅意居。这些天她病着, 一直是馥环忙前忙后地帮着照料,理应来谢谢她, 也好问问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馥环正在算下个月的月钱, 见到她来,先问了声:“怎么走过来?要是吹了风可怎么办。”
“没事, 太阳好,我一路走过来,额头还冒了些汗, 躺了这么多天,钱妹妹也说我最好活动活动筋骨,出来透透气。”黛玉凑过来看了一眼账本, “姐姐都做完了,我又可以躲懒了。”
“你不替阿徹忙一忙?”馥环笑着问她,“前几天我们还说,他写得东西古灵精怪的,唯有你最像,也合该你们做兄妹了,你若是个男孩儿,活脱脱就是第二个他。”
这话林徹自己也说过,黛玉倒是没觉得自己和二哥哪里像,听了这话,只是握住馥环的手说:“我病的这几天,姐姐时常来看我,也不叫我起来。你一个人坐着,不觉得无聊,我屋里又安静,又全是药味,那几天我自己都觉得压抑。”
“我习惯了药味了,”馥环知道她要说什么,“不瞒你说,在你那儿,我觉得安心。”
黛玉一叹,心道:“你哪里是在我那儿觉得安心,是闻着药味觉得熟悉罢了。”又觉得云渡好歹也是个练家子,为了替馥环求情,冰天雪地里跪出了一身的毛病,固然是南安太妃过于严厉,但馥环感动内疚,却也是难免的。如今马家来提亲,林家越是风光,只怕馥环越是替云渡心酸。宋氏虽没教孩子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但馥环心里,恐怕是觉得自己是在南安王府要没落前独自跑回家来,实在有些不讲道义。这种事别人也不好劝,她心里有云渡,这个就是她自己想忘掉,也没有办法。
馥环忽然问:“你喜欢钱姑娘吗?”
“喜欢呀。”黛玉虽不解,还是立刻回道,“她性子爽快,又好相处,同她在一块儿,说话做事都简单。”馥环道:“也是钱老太医一心一意栽培,才养出了她这样的性子来。不用说我,就是妹妹你,心态都不如人家。”黛玉虽心高气傲,但馥环这句话,她却也点头称是:“姐姐说的对,要论豁达,你我加起来都不比人家。”
“若是钱妹妹以后真出去自己开医馆,定然阻碍重重,我给她当账房怎么样”馥环笑着问,“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也能帮帮她。”
黛玉笑着看她姐姐:“你怎么忽然打起这个主意了?”
“我总不能一直颓着什么事都不做,跟你我也不用藏着掖着,我不是你,我若是真的帮着婶娘理家,大嫂子没意见,不代表将来阿徹阿徥的媳妇没意见,更何况以后大哥要是就在京里,大嫂子也会长住在家里,她只是心思不在后院这一亩三分地上,又不是不会管家,到底她才是长房长媳。难得叔叔婶子疼爱我,我又不缺田地也不缺钱,到外面找找事做也是好的。”馥环道,“你看,你也喜欢钱姑娘,我也喜欢她,她选了条难走的路,如果将来夫家得势,能保护她,又支持她,那是最好的,要是没有呢?钱老太医毕竟年纪大了,护不住她多少年的,我虽也需要仰仗叔叔婶子、哥哥弟弟的势,但好歹一般的小喽啰不敢欺到我头上来的。我认她做妹妹,以后有什么事,给她出头,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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