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盯着想上车的太子:“山上有陛下,有诸多医仙们,还有传音器,有什么可担心的?回去!”
救护车后门关上,径直向飞来峰驶去。
王强想了想,还是对太子说:“殿下,如果可以的话,这条路还是修一修……”铺上大青石也好啊,最起码平整。
太子望着救护车后面扬起的灰尘,轻轻点头:“修。”
禁军们已经把马匹从树林里牵出来,路边设置的路障也都撤了,都等着太子的命令。
“回城!”太子闭上眼睛又睁开。
一回到太极殿,太子就下令工部,集合之前修建帝陵的工匠们,由户部拨款,按飞来医馆外面大马路的标准,修建一条贯通桃庄与国都城的平坦路面。
“是,殿下。”户部尚书领命而去。
救护车停在急诊大楼前的专用坡道,医护们推着皇后直奔抢救大厅,被站在大厅门外的刘秋江主任截走。
原因很简单,润和帝自从用上了止疼药、吸了氧气、每日身体支持疗法,自我感觉良好,天天晚睡早起,实则用现代医学手段维持的生命都非常脆弱。
刘秋江和郑院长都认为,润和帝见到皇后的样子一定忍不住,这样的重病人着急上火起来什么后果,大家都要掂量掂量。
所以,刘主任直接把皇后送去了门诊,先给了止疼针,然后做各项检查,女官莲生和白奉御两人推着车,在导诊的指引下,在门诊各个楼层穿梭,最后将报告送到普外科门诊。
根据检查报告,刘主任判断是胆石症急性发作,立刻收入普外科病房,开静脉通路,抗炎抗感染治疗,等症状缓解或没有症状时,再做腹腔镜手术。
强力止痛剂发挥作用,皇后从昏昏欲睡的打蔫状态中摆脱,双眼又有了神采,半靠在抬起的床头部分,望着熟悉的各位医仙们,完全没有半点紧张或担忧。
刘主任看到这样的皇后,高悬的心放下一半。
刘主任拿着平板,给皇后解释胆石症急性发作的原理,又询问了在国都城这段时间的饮食起居,勉强找到原因,是劳累过度引发的。
按照出院时的医嘱,皇后要少油清淡饮食,三餐规律,并且保证充足的睡眠。
可皇后回到国都城就一直处于极为忙碌的状态,后宫与前朝有着极为隐秘的联系,前朝官员变动也会影响利益相关的妃子。
而妃子们听说皇后回宫,自然要遵守礼制每日行礼问安,拉着闲话家长,诉说她不在的这段时间,后宫里发生了哪些事情。
皇后是恩威并施的后宫统理,带着随时会断气的“太子”稳居后位三十年,手段眼线自然少不了,而妃子们因为前朝官员的罢黜或升迁,都急着找皇后谈天。
前朝被罢黜的官员,家人是后宫妃子的,依仗就比后宫无人的略强一些。
因为大郢仍是大家族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远的不说,就前些日子病逝的文阁老,子女们要守孝三年,可是谁曾想三周还没到,子女们已经大吵小吵无数次了。
妃子们如果家中落难,必定是要去求皇后的,无论是刷个好感、还是求人无数,总要提携自家人。家人越多,助力越多;能干的家人越多,家族越兴旺。
求皇后要找各种由头送礼,妃子们坚信只要礼物送得好,马屁拍得好,皇后总会做些什么。
于是,皇后回到永乐宫,还没休息两天,整日被妃子们围得团团转,还要核算后宫四季花销,诸多事情,每日都不闲。
闲聊时,妃子们各自话中有话,皇后也不能免,后宫闲聊本就是劳心费神的事情,这让皇后更加心累,然后累到一定程度,胆石症发作了。
等刘主任拿着平板把原因都解释完,皇后已经完全不疼了,感觉自己这大半日的疼痛像一场虚惊,甚至是场错觉。
皇后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刘医仙,飞来医馆用的神药吗?药到病除这么快?”
刘主任刚才的检查其实也有疑问,皇后疼得那么厉害,但腹部体征不明显,也就是临床上常说的,“症状与体征”不符。
思来想去,刘主任又加了个肝胆部B超单,因为大郢病人与现代病还有些差异,尤其是上午给殷富做巨大肿瘤切除术,怎么也没想到能看到僵死的寄生虫。
忽然,刘主任脑海里灵光一闪:“皇后殿下,您平日喜欢吃鱼鲙吗?”
莲生向皇后转达。
皇后仔细想了想:“去年宫宴时吃过,但我平日不怎么吃。”
刘主任站起身去开了B超检查的医嘱,让女官莲生陪着皇后,自己径直向麻醉科的重症监护病房走去。
莲生当然不知道刘主任盘算什么,只是看到皇后气色变好,就非常高兴:“殿下,您的脸上总算有了些血色。刘医仙说,等您输完液再去做个检查。”
“好。”皇后的脸上有了笑容。
事实上,刘秋江主任截胡皇后的做法,也只能挡一时。
抢救大厅里的润和帝,处于靠在床头躺清闲,什么事都不做的状态下,心电监护仪开始报警。
急诊主任蒋建国听到报警声就冲过来,望着病床上的润和帝:“陛下,您有心事?”
润和帝一脸无辜:“孤吃得好睡得好,无病无灾。”
“陛下,对医护们说实话是最基本的。”
“孤想见皇后,”润和帝特别诚实,“孤担心她。”
蒋建国觉得自己像走在路上的狗,突然被踹了一脚,面上仍然比较恭敬:“陛下,请稍等。”说完,拨通手机。
考虑到今天刘一刀有大手术,可能会守着殷富,所以蒋建国拨打的是普外科监护室办公室的电话:“喂,皇后殿下怎么样了?能不能接个电话?”
很快,蒋建国听到电话里传出的脚步声,把手机放到润和帝手中:“陛下,我知道您觉得看一眼少一眼,特别想见皇后。但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译语人同声传译。
“嗯?”润和帝刚想反驳,就听到手机里传出的“陛下,奴不疼了,现在挺好的。”
润和帝皱纹纵横的脸庞顿时乐开了花,然后就着手机开始絮叨:“你下山时还好好的,怎么回去一个月不到就腹痛难当?”
“是不是妃子们整日向你问安,还拉着你说三道四,所以你没休息好?”
“陛下,不是。”皇后的声音很温柔,让人听着非常舒服。
就这样,润和帝足足讲了一刻钟,要不是嘴巴干,还能说不少时间。
蒋建国主任收好手机,嘱咐:“陛下,您闭目养神,什么话都不要说了。”
润和帝点了点头。
不疼痛,没有其他不适的身体状态下,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皇后知道自己今天要挂五个透明瓶,想到上午差点疼死在路上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挂到第三瓶时,皇后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其实只是闭目养神,但看起来确实与睡着没区别。
一辆手推轮椅,椅背上塞了一个深蓝色的氧气枕,润和帝戴着吸氧管,被译语人推到皇后的病床边。
女官莲生看到润和帝,立刻恭敬行礼,刚要说话就被润和帝凌厉的眼神制止,赶紧退到一旁,摆出叉手礼。
在莲生心里,飞来医馆是个特别奇怪的地方,不论自己以前行了多少礼,被教了多少规距,到这里的第三天,她偶尔就会忘记行礼这桩事情。
因为飞来知馆讲究的是恭敬发自内心,平日见到,点头微笑即可。
而现在,莲生望着坐在轮椅上的润和帝,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可以俯瞰这位君王,之前远远在殿外瞥一眼、觉得他高不可攀,现在……
润和帝自认为称得上蹑手蹑脚,非常轻巧,却在轮椅定在病床边的瞬间,看到皇后正注视着自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讶极了:“陛下?您怎么可以离开抢救大厅?医仙同意你来这里吗?”
润和帝不纠结这串问题,用力岔开:“你疼得那么厉害,孤不放心,哪怕躺在床上,心电监护还是报警。蒋医仙实在受不了孤,就允许孤体验一下轮椅。”
“这样的机会可不多,孤也是。”
润和帝握住皇后略显瘦的手腕,满眼焦急和担忧,明明有许多话想说,偏偏到了嘴边,出口的瞬间话没了。
皇后任由润和帝握着手,反正这是单人病房,刘医仙可能知道润和帝会来,毕竟不听话这一项,润和帝称第二,整个大郢就没人敢称第二。
时间走得不紧不慢。
润和帝抬头望着皇后的输液架:“快吗?要不要慢一些?”
皇后失笑却又感慨不已,如果润和帝从一开始就不吃丹药,如果他没被人设计,现在的他会不会显得更年轻一些?或者,没这样苍老。
润和帝沉浸在与皇后的二人世界里,不想动,也不怎么想说说话,只觉得两人的时间似乎都不够了。
“陛下在想什么?”皇后自然不舍得润和帝冷场。
“我在想……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润和帝靠在氧气枕上。
“陛下?!”皇后有些生气。
偏偏正在这时,原本身体舒展的皇后忽然蜷缩起来,仿佛整个人被无形的透明线从腰部勒断,双手紧握着订单,疼得失去力气:“陛下……陛下……摁铃……”
润和帝从来没用过铃,按着自己的印象找,却怎么也找不到,见皇后的痛苦模样,大力要把译语人推出去,偏偏力气其实不大。
女官莲生恭身上前,摁了呼叫铃:“陛下,医仙们很快就会过来。”主打一个字都不多说。
果然,不到三分钟,床位护士跑来了,一见皇后的疼痛面容,立刻快走到医生办公室:“皇后忽然腹痛加剧,比住进来时更厉害。”
一名医生跟着护士进了单人病房,就看到汗水再次沾满皇后的整张脸庞。
单人病房并不大, 医生护士多来两个就有些拥挤。
译语人收到莲生的眼神示意,立刻会意:“陛下,请回。”说完, 推着润和帝退出单人病房。
润和帝用力一拍扶手:“大胆!”
“陛下, 请息怒, ”译语人崔树立刻跪下,“请您别让皇后殿下担心。”
润和帝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但刻在骨子里的帝王威压半点未减,眉头紧锁盯着崔树, 眼神锐利地仿佛能刺穿他。
崔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听到消息赶来的刘秋江主任,看到单人病房旁一坐一跪的两个人,直接打电话给急诊科的蒋建国:“老蒋,快来接病人, 不然……”
刘秋江摁了手机就看到老蒋从电梯里出来,楞了一下, 这么快?
蒋主任戴着口罩,看似恭敬,实则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陛下,回大厅去, 如果有消息或需要手术签字的话,他们会联系。”
润和帝闭上眼睛,上下牙齿咬得太紧, 以至于脸颊的肌肉在小幅颤动,最后还是微一点头,被蒋主任推回去了。
崔树听到蒋医仙的声音, 激动得差点摔倒,听到轮椅转弯的声响, 立刻起身去推轮椅。
轮椅的位置离电梯不太远,润和帝一而再地回头,然后又看向沉默的蒋建国,问:“医仙,皇后会怎么样?”
崔树赶紧翻译,短短几步路,后背一层细密的汗水。
蒋建国半点不担心:“陛下,如果刘一刀都不行,那就没人可以。”刘一刀可是全国有名的普外专家。
润和帝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觉得新鲜,最重要的是,忽然就放心了,是啊,如果连飞来医馆都救不了皇后,那绝对是命中注定,大不了自己跟过去。
“跟过去”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像是为了应验润和帝的想法,他忽然就觉得呼吸有些费力。
崔树和蒋建国同时注意到,氧气枕瘪了,立刻加快脚步。
等润和帝回到抢救大厅的床上,重新接上中心吸氧,过了一刻钟才觉得自己似乎又渡过一劫。
是啊,润和帝的眉眼忽然有了笑意,跟过去多么简单,把鼻导管拔了就可以。
单人病房里,刘秋江主任又给皇后加了一针速效止疼剂。
皇后的疼痛来得极快,停得突然,疼的时候有钻顶感。
刘主任立刻让女官莲生将皇后推去做肝胆B超,因为她一大早就没怎么吃东西,这么长时间下来,也勉强算空腹。
B超室的女医生做得非常仔细,拿着报告单给刘主任:“您猜得没错,胆道蛔虫。”
刘主任不由地皱了眉头,如果只是蛔虫病可以服用驱虫药保守治疗,但胆道蛔虫再加上胆石症,那就必须尽快手术了。
皇后的一天还没结束,却被两场疼痛抽走了半条命,整个人虚弱无力,说话的声音都低了许多,美丽的双眼充满期待地注视着刘主任。
刘主任的左手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搓袋缝,最后决定:“皇后殿下,做手术吧。”
莲生转告皇后。
皇后先是一怔,并未立刻点头,而是问道:“刘医仙,请问本宫是怎么了?”
刘主任想了想:“走,我们去抢救大厅细说。”
抢救大厅里,主任蒋建国直接守在了润和帝的床边,指导他放松:“陛下,深呼吸开始,吸气,对,努力吸气,到吸不动为止……对,憋住,保持五秒。”
润和帝照着指导放松,总算让报警的心电监护安静下来,可刚抬头就看到大厅的自动门打开,皇后被推了进来,控制不住地问话和心电监护的报警声几乎同时响起:
“嘀……”
“好些了吗?”
皇后的脸上绽出一个异常温柔的笑容,微微点头,在轮椅靠近病床的瞬间,握住了润和帝伸出的手:“刘医仙让奴做手术,不能再拖了。”
“做!”润和帝腾出右手,“要签字吗?”
很快,一撂手术、麻醉等等的同意书,就落在润和帝的双膝上。
润和帝拿着水笔,签了一张又一张,签完以后,又拉着皇后的手:“别怕,会好起来的。”
皇后笑得更加美丽温柔:“嗯。”
刘主任拿出科室的Pad,打开一个关于寄生虫传播的视频,放给润和帝和皇后看,想了想又招呼其他老人家一起,顺便解释:“这些是真实存在却又不为人知,视频很短,简单易懂。。”
于是,润和帝的病床两旁挤得满满当当,病人们一起看视频。
视频开头是一条新鲜又活蹦乱跳的河鱼,一名厨师把鱼从水槽里捞出扔在砧板上,干净利落地去鳞剖开除掉内脏。
这时,内脏部分不断放大,越来越清晰,直到镜头突然停住,几条极细小的白色丝线在蠕动。
一片清晰的倒吸气声。
处理完毕的活鱼还在砧板上蹦哒,厨师手中一柄尖刀去骨剔刺,快而准地片出薄薄的、白中透粉的鱼片,一片又一片,整齐地码在瓷盘里,叠成一朵雍容华贵的牡丹,最后配上一碟又一碟的酱料。
镜头对着一朵“牡丹花瓣”逐渐放大,再次清晰地看到蠕动的白色丝线。
吸气声与咽口水声同时响起的瞬间,这些向来镇定的病人们难掩脸上的惊惧。
之后,白色丝线再次放大,大到可以清楚地看到寄生虫卵,定格。
然后这盘生鱼片被送上餐桌,一双又一双筷子挟着鱼片蘸满酱汁放进嘴里,特写镜头又从嘴巴进入咽喉,追着寄生虫卵去了。
整个视频讲述了寄生虫病的“消化道传播途径”,以及排入水中的寄生虫卵进入鱼腮寄生,将河鱼当作中间宿主的详细过程。
十分钟后,视频播放结束,润和帝呼吸有些急促,望着刘秋江和蒋建国:“医仙,鱼鲙不能吃?”
两位主任互看一眼,都这么明显了还问?
皇后心有余悸地望着自己的腹部,忽然抬头:“医仙,疼痛是这些引起的?”
刘秋江点头:“蛔虫喜碱性,会逆行钻入胆道,引起胆道括约肌痉挛,疼痛难忍。”
皇后惊得倒吸一口气:“本宫,本宫会不会像崔盛那样?”听说崔盛脑袋里有虫才会羊癫疯,需要在脑袋开刀取虫,还要剃光头发。
刘秋江摇头:“不,皇后殿下,您上次检查时没有,想来时间并不长。”
皇后的双手藏在衣袖里,无奈地摩梭衣料,整个人非常紧张。
刘秋江在手术前一定会解释得非常清楚:“如果只是有蛔虫,可以服药治疗;但虫已入胆道,就必须开刀取虫,否则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殿下本就有胆石症,我会一起处理。”
“有劳。”皇后惆怅又忧郁。
赵国公忽然开口:“陛下,二位医仙,如果污秽不入水,是否就能……”
刘主任收了Pad:“陛下,这就是前因后果,该如何管理人排出的污秽,又该如何保持水源清洁……最重要的是就是不喝生水、不吃生食,煮熟煮透后再吃。”
以大郢寻常百姓的生活条件和水平,水污分流的成本太过高昂;向百姓普及寄生虫病知识,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他们也很难理解。
所以,喝熟水、吃熟食,是最简明、成本最低的预防方法。
而预防向来治疗疾病成本最低的措施。
润和帝点头:“二位医仙,孤明白了。”
刘主任等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收走了签过字的同意书,推着皇后回普外科病房做术前准备。
皇后在轮椅上,也是不断不断地回头。
润和帝就这样注视着,直到自动门关闭,这次,心电监护没有报警:“来人,联系太子。”
“是,陛下。”译语人崔树立刻照做。
普外科的单人病房,皇后在卫生间沐浴,做各种准备,最后换上干净的病号服走出来。
莲生替皇后收走了所有的头饰和镯子,放进螺钿漆盒里。
麻醉科收到普外的手术通知单,派了护工下来接病人。
莲生跟着推车将皇后一直送到麻醉科大门,被医护们拦在外面。
刘秋江主任在医生办公室里问:“胆道蛔虫+胆石症手术,谁要去?”
“我!主任选我!”
“主任,我,我要去!”
“主任!”
医生们穿越前忙得不行想放假,病人和家属搬走以后,病房全空,放了几天假又想上班,热情高涨。
“行,你,还有你,跟我来。”刘主任点了最年轻的两位医生。
“要有心理准备,手术时不要尖叫。”
“刘主任,保证不会!”
皇后的不是什么大手术,甚至不用刘主任亲自动手,只是比较少见,所以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但就在切开胆道的瞬间,一条蛔虫钻出来的瞬间。
助手医生突然发出高亢的惊呼,然后挨了刘主任一刀眼刀,哆嗦着、硬着头皮取虫,一条又一条放在弯盘里。
蛔虫厌氧,暴露在空气中很快死去。
等蛔虫取干净后,又取出了一块椭圆形结石,质地坚硬,放在弯盘里发出脆响。
手术部分就此暂停。
助手医生再次仔细检查,台上和台下护士清点缝针、纱布和器械数量,清点完毕没有问题,提醒医生关腹。
手术完成。
第156章 上医
抢救大厅里, 润和帝靠坐在床头戴着吸氧导管,用蒋主任教的放松法,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不让心电监护仪再报警。
蒋主任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一下, 看完新消息, 告诉润和帝:“陛下,皇后殿下的手术顺利结束,现在转去麻醉科复苏室,十二时辰内没有出血和其他情形, 就送回单人病房。”
“这是取出的胆结石、这些就是蛔虫……陛下请看。”
润和帝生怕看不清楚,捧着手机,划过一张又一张照片,神情复杂又悲伤:“孤做了不少错事, 可皇后没有……她……她……”没说完就哽咽了。
译语人崔树听着极为感伤。
蒋主任在急诊已经二十年,不少人一辈子才能经历的悲欢离合, 他常常一天能看无数次,尤其是最近三年,“人生无常”四个字成了信条。
也因为看得太多,蒋主任对病患保持着抽离状态, 只关心疾病,并不与病人有过多交集,并不是冷漠, 而是为了上班时始终冷静自制。
对普通病人也好,对润和帝也一样。
蒋主任并未对润和帝表现出来的夫妻情深有多少感触,帝后只有一对, 但后宫有其他妃子,估计数量还不少, 只是问安闲聊,就让皇后身心俱疲。
蒋建国是急诊主任,妻子是心内科主任傅秋华,两人性格互补且各有所长,是医院公认的“实力相当”的夫妻榜样。
所以,蒋建国与润和帝在感情方面有极大的代沟,实在想象不出来既关心这又关心那,哦,不对,是同时关心二三十位妻妾的忙碌。
其他的不说,润和帝必定是位情感管理大师,演技也是杠杠的。
所以,蒋建国并没有开解安慰润和帝的意思。
润和帝还了手机,觉得这样干等纯属浪费时间,看着蒋建国:“蒋医仙,孤想见郑医仙和金老。”
一刻钟后,郑院长和金老到了润和帝眼前:“陛下。”
润和帝的眼神有些闪烁:“孤还有多少时间?”
译语人翻译得心惊胆战,甚至想躲到金老身后。
郑院长一怔:“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润和帝浅浅笑:“孤上山前,没这些管子,自己还可以支撑大半日;今日甚至没有暂停,只是那枕头瘪得厉害,孤就觉得呼吸不畅。这身体怕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孤封了飞来医馆的地界,上山看病缴诊费药费手术费,对各位医仙也非常尊敬,剩下的日子能过得如此舒心,甚是感激。”
“医仙们,孤曾御驾亲征、浴血沙场,也做过一些错事,孤还想为大郢做些事情。”
“孤还有多少日子?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
译语人崔树翻译完,立刻跪在润和帝的床旁,连头都不敢抬。
不止崔树,其他病床上明显好转的老臣们也纷纷跪下,千言万语出口也只剩两个字:“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话问得可太不吉利了。
润和帝自从看了博物馆的视频,就对“万岁”二字有些硌应,只是对诸位老臣摆了摆手:“众卿平身。”说完仍然注视着郑院长。
郑院长和中医科安主任聊过不少时间,同时他们也会注意润和帝新的检验报告,因为丹药的影响不可逆,现在所有的治疗都“治标不治本”,纯粹是提高生活质量而已。
当时,安主任替润和帝把脉后,觉得还能剩六个月,如果能静养调理,也许能超过几日。
但润和帝是谁,心高气傲的一代帝王,动不动就视频早会,联系太子和朝中大臣,每天晚睡早起,电子设备用得飞起,医护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透支身体的债是没法拖欠的,润和帝每天这样折腾,六个月也只剩四个月。
但昨天早晨,郑院长和安主任看了润和帝最新的检查报告,再结合血氧等指标,外加安主任的把脉,结合起来估算最多还剩三个月。
安主任对郑院长说,幸好医院里温度适宜,如果润和帝回到山下还是寒冬,那就只剩一个月。
郑院长与金老互看一眼,说还是不说?说实话还是用春秋笔法?
润和帝缓缓地笑了,有些凄凉:“孤老了,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越不说就意味着时间越少……”
“三个月?”
译语人崔树忽然就卡壳了,这句话到底说不说?
金老点头。
崔树后背的汗水把衣服浸透了,金老是译语人的老师,怎么忘了这茬?
老臣们既惊愕又不舍,可是……可是啊,他们如果没能到飞来医馆,只怕还要比润和帝先行一步。
事实残酷无情,人心却不然。
润和帝怔住,抿紧的嘴角颤抖,不再清澈的双眼有些浑浊,好半晌才重重吐气,如释重负似的开口:“郑医仙,孤还能为大郢做些什么?”
郑院长无言以对,被润和帝盯了不少时间:“陛下,我只管过医院,不会治理国家。”
润和帝又盯着金老,身体日益虚弱,但眼神一样灼人。
整个大郢,能承受住润和帝现在堪称凶恶眼神的人,并不多。
金老坦然回望着润和帝,嘴角微微上扬:“陛下,您可以当上医。”
润和帝再次怔住,盯着金老皱眉:“此话怎讲?”
“上医治未病之病,”金老娓娓道来,“整个大郢可以做上医的,惟陛下尔。”
润和帝满是皱纹的脸庞,先僵住又舒展,打趣道:“哦,你诓孤?”
金老缓缓摇头:“陛下,推行盐税制度,将特需碘盐运入山中,让最贫困的山民也能吃得起,就能大大减少地方缺碘性甲状腺肿,山民的后代就不会再有呆小症。”
“让有呆小症的山民不再生育,有效管住这些山民,就能大大减少失智的抢掠伤人,周遭的采药人和猎人就能安心生产,减少意外受伤的可能。”
“只这两条,就可以减少许多病患。”
“这就是上医,治未病之病却无人知;因为一切都预防住了,百姓的钱财就能用在改善生活上,而不是病痛缠身天天寻医问药。”
“陛下,欺软怕硬是人性的一部分,把每个国家都比喻成一个人,大郢的百姓多病多灾,必定是个体弱的病患,大郢国力变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在场诸位都知道……”
欺凌弱小令人不耻,可国家之间的黑暗森林法则就是如此,弱国无外交,弱国的百姓和领土都没有保障。
这下,不止润和帝,连沉浸在悲伤之中的老臣们都两眼放光,确实如此。
润和帝拿出自己的活页本和水笔,沙沙地写,脸上的表情多变,但又暗藏喜悦,写完以后又看着金老:“除了盐税,孤也把喝熟水吃熟食写进去了。”
正在这时,老臣们纷纷站起身:“奴请陛下允许,能下山效犬马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