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左邻右舍的阿姐和婶子们轮流照顾,华秋燕还能凭着跳舞多年得来的积蓄,在家安心养病。
华氏兄妹是相依为命的孤儿,妹妹不能再跳舞,华倚栏只能跳更多的舞来维持生计。
也是去年,华倚栏走路时手脚小幅舞动,手指甲与脚趾甲很疼,以前能轻易完成的舞蹈动作一再失误,因此丢失了领舞资格,近来疼痛加剧,着力疼,不着力还是疼。
好在,华家隔壁的阿婆和婶子很心疼,用力照顾兄妹俩,也替他们请过医工,但是不见效果。
她们又替华氏兄妹去般若寺问吉,怎么也没想到,寺中僧人说华家受了阻咒,靠近他们的人都会发生不幸。
这话一出来,周遭的人都听见了。
邻居阿婆和婶子被吓得不轻,但多年的邻里互助情谊不会瞬间消失,听就听了,继续照应,完全不管旁人说什么。
怎么也没想到,上巳节出游那天,邻居阿婆和婶子被人群挤倒,脸上、胳膊上和腿上都摔破了,有些伤口还挺大。
“华家受诅咒、会连累近旁的人”,之前的流言像忽然有了佐证,被人翻来覆去地说。
本来华倚栏不能领舞,还能当伴舞,这个流言被挖出来以后,他想忍痛跳舞都不行了,好在家里还有积蓄,应该能熬一段时间。
邻居阿婆和婶子受了伤在家休养,却被人指着骂“活该”,也不知道谁起了头,要她们和华家一起搬出安善坊,有多远滚多远,别拖连旁人一起倒霉。
可是,搬家哪有这么容易?
搬家花钱费人不说,因为这个流言,华家和邻居的房子没人买,想租或想买房子也找不到庄宅牙人(房屋中介),处处碰壁。
而安善坊的屋子,不是昨天被人砸破了窗,就是今天被人在门上泼了污物,两家人进退两难。
所以,安善坊的坊正听到送病人上山的消息,立刻把还能动的华倚栏送了出去。
凌淼听到译语人打探来的消息都异常气愤,望着眼神里透着绝望的华倚栏,更坚定了找出病因的决心。
于是,神经内科医生们开始详细的查体,从脸色、牙齿、指甲到皮肤等等。
对照着发灰的脸色发现了铅线齿龈,仿佛从一堆乱麻里找到线头,顺着这根线继续查,越查越觉得不对劲,索性开了大生化的检查项。
结果出来后,凌淼直叹气,血铅和血汞竟然超标十几倍,临床上很少遇到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就这样出现在他们面前。
超纲了喂!
大超纲好不好?!
医生们还是很纳闷,没有铅接触史,怎么会慢性铅中毒?恶意投毒吗?
一想到投毒,医生第一反应就是报警,可是大郢病人被下毒,找警务室也没用。
译语人小心翼翼地问:“医仙,什么是大超纲?”
凌淼灵机一动,张嘴就是英语,说完让译语人翻译。
译语人一脸懵:“医仙,你们说的是什么?”
凌淼:“这是你们没说过的语言,我们让你翻译就是超纲,这位病人没有铅接触史,却慢性铅中毒,就是大超纲。”
译语人更懵了:“铅是什么?”
凌淼思考三秒:“一种银质金属,极少量的铅粉可以让人皮肤变白变细腻,长期超量使用就会中毒。”
译语人怔住半晌:“医仙,你们说的是敷粉吗?”
“什么粉?”凌淼不太明白。
译语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翻译,急得原地打转,忽然想到:“医仙,洗尽铅华的铅?大郢惯例,舞者要敷粉化妆才能登台表演。”
华倚栏目瞪口呆,说话都有些结巴:“敷粉?奴生病是因为敷粉?!”
凌淼点头:“是的,敷粉含铅,长期敷涂、以及误食都会造成慢性铅中毒,铅会对内脏和神经造成很大的损伤,你的手指脚趾疼痛、异物感,其实是周围神经炎。”
译语人非常努力地翻译。
华倚栏靠着墙,整个人仍然控制不住地舞动,呼吸越发急促:“奴,奴……一直以为是长期习舞的原因,老师说这是舞者的命。”
凌淼听了翻译,忍不住叹气。
华倚栏被投毒的念头刚起五分钟不到,瞬间结案,这个致病因素也很超纲啊!
郑院长明白来龙去脉,望着焦急的凌淼问:“所以,凌医生你找我,是觉得他妹妹也可能是铅中毒,想让她也上山?”
凌淼急忙点头,妹妹先发病有可能中毒程度更深,越快上山治疗越好。
郑院长点头表示了解,离开神经内科的临时病房。
凌淼则按照“基础支持疗法”和“驱铅疗法”给华倚栏下医嘱,这是自己手里第一位、也是最严重的慢性铅中毒病人,完全治愈是不可能的。
但是,能排出多少积蓄在体内的铅,能为病人减轻多少疼痛,才是凌淼最关心的。
很快,护士凭着过硬的扎针技术,在华倚栏动个没完的给华倚栏打了留置针。
华倚栏听译语人说,飞来医馆的大医仙已经联系国都城,会把妹妹和邻居也送上山来,顾不得全身疼痛,向凌淼以及她身后的医护们行拜首礼。
医护们不动声色避开的瞬间,华倚栏的胳膊上慢慢鼓起一个圆圆的包。
管床护士欲哭无泪,给动个不停的手打针可太难了,刚固定好的留置针就这么被大礼给折了,好不容易才扎上的!
译语人赶紧解释,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性情随和,讲究尊敬在心,尤其是治疗的时候不要乱动;不然就会像这样,要重打一针。
华倚栏听完望着脸色各异的医护们,眼神闪烁又慌张,手足还是动个不停。
管床护士推来治疗车,再战留置针,如果这针实在打不上,就只能叫医生来做PICC(上腔静脉置管)。
郑院长走到安静的楼梯间,拨打魏璋的手机。
魏璋正在国子监上“飞来语第一课”,最大的教室里挤满了学生,窗外还围了一圈学生,手机忽然传出音乐声,把学生们吓了一跳。
魏璋却被来电人吓了一跳,赶紧走出教室接电话:“郑院长,我是魏璋,请问您有什么事?”
郑院长把“派人去安善坊送华秋燕上山”的事情拜托给魏璋,方便的话,把邻居阿婆和婶子也送上山,因为她们的摔伤有些严重,不彻底消毒意味着感染。
在没有抗生素的大郢,外伤感染意味着死亡。
魏璋一口应下:“郑院长,我立刻安排,天黑以前他们一定能上山。”
郑院长如释重负:“送人上山的时候还可以顺便带一些书籍下去,对,已经包装好了,带走就行。”
魏璋挂了手机,写了纸条交给昆仑奴北风。
北风收好纸条,像阵黑风一样刮出国子监,一通猛跑找到东宫冼马,认真交了纸条。
东宫冼马写了回复纸条后,亲自带人去办。
北风又跑回国子监,将纸条交到魏璋手里。
魏璋收到后才回教室,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自己,只能拿出手机展示一圈,然后解释:“这是……飞来医馆的传音器,可以与远方的亲人通话,既可以看到人,也可以听到声音。”
“这是太子殿下从飞来医馆借下山的,十分贵重。”
“哇……”学生们望着小小的传音器,既激动又向往。
魏璋一脸严肃:“继续上课!”
“是!”学生们两眼放光。
郑院长结束通话,秉持“预防比治疗更重要”又折回神经内科,搬了张板凳坐下,掏出口袋小本本,坐到了华倚栏的病床边。
因为凌淼开了止疼药,折磨了华倚栏大半年的疼痛消减许多,见郑院长坐到旁边,立刻下意识行礼,却被译语人拦住。
郑院长掏出口袋小本子和笔,乐呵呵地问华倚栏:“你平日用的敷粉是哪儿买的?”
译语人翻译完,诧异地望着郑院长。
华倚栏不明白,但认真回答:“起初家境贫寒,舞伎老师给的敷粉都是东西市最便宜的,没什么香味;慢慢开始赚钱以后,就会买贵一些的,有香味,粉更细腻。”
“东西市?”郑院长自从穿越以来,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有关于大郢语和风俗的事情全都交给金老,对国都城完全不了解。
译语人立刻解释:“启禀大医仙,国都城有两个大集市,东市和西市,人从出生到去逝所有需要的东西都可以买到。”
郑院长记录下“东西市”,继续问:“店名?”
华倚栏把所有买过的铺子都告诉了郑院长。
郑院长记下所有的铺子名称,离开后又去了普通外科的监护病房。
殷富正在吃减脂餐,见到郑院长立刻搁了碗筷,起身走到大玻璃窗前,特别热情地打招呼:“郑医仙!”
郑院长又搬了张凳子,坐在监护办公室里,问殷富:“你对敷粉的生意了解多少?”
殷富听完译语人的转达,立刻来了精神,往山里运盐是个赔本的买卖,敷粉这个产业可是很有赚头的,随手招来大儿子殷遥:“遥儿,来见过郑医仙,替阿耶行大礼。”
坐在床头算帐的殷遥立刻搁了笔,站在殷富身后,向郑院长恭敬地行了大礼:“殷遥见过郑医仙。”
郑院长拿出随身小本子:“你们知道敷粉是怎么做的吗?”
殷富凡事考虑周全,因为详细地了解过腹部肿瘤切除术的风险,所以想更多地练历殷遥,扭头说:“你替阿耶好好回答。”
殷遥特别恭敬地向郑院长讲述大郢敷粉的制作。
自古以来,“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都是肌肤之白的最高评价,一盒莹白如玉的粉,有爱美之心的男女为此不懈追求。
大郢也是如此,舞伎舞姬上台表演要全身敷粉,寻常女子也要想方设法敷上香粉,贵族女子更是为了一盒香味怡人的粉,愿意付出不菲的花销。
敷粉的制作在大郢分成两种,一种是米粉,一种是铅粉,有些店家会把两种粉按比例混合,以求达到最佳的涂敷效果。
用米粉制作的称为英粉,需要经过选取、用水泡烂成泥、淘洗酸臭气、研磨、过滤、沉淀、脱水,形成粉团,再将周围粗糙部分削掉,只剩蝇心最为细、白、光、滑的精华,揉成细粉。
铅粉则由铅矿出产,无法在家自制,但相较于英粉,铅粉不仅白,皮肤的粘附力也更好,上妆效果也更为出色,所以大郢绝大部分敷粉都是铅粉,也称为胡粉。
作为商人,殷遥不仅知道铅粉和英粉的制作,还知道相应的客户群,
大郢人对容貌的要求不低,化妆风格也很多变,敷粉是硬性要求,但凡家中能吃饱穿暖的,少女妇人都会有一盒或者几盒铅粉,作为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世家贵族,不论男女都会化妆,对铅粉有持久的消费能力,有不少女子甚至全身敷粉,有些对外貌特别在意的男子也是如此。
而作为日常需要上台的舞姬舞伎,全身敷粉更是基本要求;越是有名的舞者,表演机会越多,如果一天有几场演出,甚至可能累到回家就睡。
因为没人知道铅粉会导致慢性铅中毒,卸妆就不可能仔细,有时候忙得来不及洗脸洗手,拿着敷了粉的手吃糕点也是常有的事。
因为人人敷粉,自然也没人会留意“灰色面容”,慢性铅中毒引发的周围神经炎、腹痛、呕吐等病症,也只会认为是衰老的必然过程。
也就是华倚栏所说:“老师说,这是舞者的命。”
全身敷粉的舞者因为长年累月地慢性铅中毒,铅在内脏、神经和骨骼内积蓄,引发脏器损伤,最后痛苦而死。
毕竟人人都如此,那就没人会因此而多想。
难怪检验科做出的大郢数据库里,只要做微量元素检查的,血铅都超标,唉……
郑院长画出了大郢“慢性铅中毒”的成因、发展和结局,记录结束以后,向殷遥点头微笑后离开,转身去找金老,让他把这些资料译成大郢语版,再去文印室整理成文件打印出来。
抢救大厅里,润和帝与老臣们还在商讨“盐税制度”的细节,见郑院长进来,纷纷点头致意。
郑院长拿着“慢性铅中毒”大郢版文件,交给润和帝前,顺便问了一声:“陛下,您平日敷粉吗?”
润和帝先是一怔,然后回答:“年岁渐长后敷过。”谁也不想看到自己越来越老。
“这里的老臣们也敷吗?”
润和帝点头,文武百官里,文官敷粉比较普遍,武官也有敷粉的,但是不多。
郑院长把文件交给润和帝:“陛下请过目。”
润和帝看到第一行字就头皮发麻,大郢有敷铅粉的习惯,铅可以致人慢性中毒……这……
众臣望着脸色越来越凝重的润和帝,又看向平日里总是乐呵呵的郑院长,难得的,郑院长收敛笑容,显出与平日完全不同的严肃。
众臣们面面相觑,郑院长又发现了什么事?
润和帝看完文件,吩咐道:“来人,孤要联系太子。”
第140章 安善坊救病人
还是贤思阁内, 强哥、黄石和简英三个人闲聊,连续好几次早朝以后,他们逐渐发现了与电视剧里不同的地方, 不是每天都要早朝, 每次早朝的官员人数都不太一样。
简单来说就是他们三个人闲得无聊, 开始对照着电视剧的内容,轮流向魏璋提问,并逐渐意识到电视与历史的天壤之别。
比如,上朝和廊下食, 魏璋耐心给他们解释,按大郢律法,国都城内的官员,三品以下每个月逢一、五日参朝;三品及以上的官员, 每月一、五、九日参朝。
而职位比较重要的官员,文官五品以上, 及两省供奉官、监察御史、员外郎和太常博士这些,被称为“常参官”,每次早朝都有他们在列。
凡是参加早朝的,差不多要在凌晨三点起床, 赶到永乐宫外拿着鱼符签到。
这个时间,夜禁还没结束,路上不可能有卖早食的摊位;所以, 凡是参朝日,绝大多数官员都饿着肚子上朝。
朝会结束以后,官员们就一起聚集在宫殿飞檐和廊庑下, 负责办食的光禄寺会送来的“廊下食”,给晕了小半日的大脑和饿瘪的身体提供能量。
外派的三个人听完, 原来如此,就继续琢磨其他事情去了。
太子殿□□恤官员,也知道“要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是最可笑的念头,所以最近的“廊下食”都挺丰盛。
只可惜,连续高强度工作了半个月的官员们累得双眼发直,内里揣着无数心事,吃起来味同嚼蜡。
明面上,太子只是暂代生病的润和帝执掌政务,但就最近所有的事情都表明,太子已经是大郢的一国之主。
因为润和帝连平衡之术都不用了,太子要罚谁要换谁都是一句话的事情。
以前官员们觉得太子温润如玉,处理起事务来不紧不慢;直到“恢复健康”的太子再次出现,他们才知道这位殿下有多么深藏不露。
官员们像被架上磨的驴,绳子拴得很牢根本逃不掉也不想逃,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替君分忧,高效得连自己都不敢相信。
彻查“大小般若寺”的进展刚过半,太极殿内已经有将近一半的新面孔。
这些新面孔让六部尚书心有余悸,他们都在各部做事多年,平日丝毫不起眼,也没有靠山,什么苦累差使都是他们的,偏偏像牛马一样毫无怨言。
历练多年获得升职的他们,不论上官安排什么职位,做起来都得心应手,想刁难都没法子,像被埋没的人才。
更让人心惊的是,六部合作从来都是接洽繁琐,费时费力还推三阻四,朝堂上整日争吵不休,下了朝表面一团和气打着各自的算盘。
也不知道为何,合作的事情到了他们手里却易如反掌,似乎什么人都能立刻找到,什么事情都能很快解决,效率又提高许多。
于是,常参官也好,六部尚书也罢,分明感受到了“一朝天子一朝臣”,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来,不让自己被比下去。
办事效率再次卷出新高度。
公示的内容就更加考验文官笔力,他们非常聪明地分割开了“灵验的寺庙、被册封的张天师和僧侣们”,简而言之就是,寺庙是好的、众仙仍然会保佑,但寺中僧众借佛之名做下太多无良之事。
真是人神共愤!
这样的舆论导向,既保住了润和帝的颜面,又不会动摇百姓们的信仰之心。
毕竟神佛与润和帝怎么会有错呢?
三个狱内的僧侣寺众按各自犯的事情,判了挨板子、流放和斩首示众。
关在大牢里许久的张天师,被绑在京兆府门前公审,瘦骨嶙峋的看不出半点仙气,白发白须脏污不堪,一双眼睛空洞无神,丧家之犬也不过如此。
先是京兆府尹的师爷,逮了两名狱吏,指出他们偷摸给张天师送吃送水,才让绝食明志的张天师活到现在。
围观的百姓一片哗然,说好的餐风饮露得道天师呢,怎么就成了肉胎凡人?
首先,一位道长上场,指出张天师十多年前归入道门,是自己的弟子,大肆敛财、欺骗百姓被发现,事情败露后逃出道门。
这位道长说完,还出示了作废的道家度牒,上面的名字真是张鼎。
紧接着,又有三位寺庙住持上台证明,张鼎曾在各自寺庙修行,但既懒于做功课,又满嘴谎言,都被自己逐出山门,同时也出示了作废的佛教度牒,名字仍然是张鼎。
然后,又一位僧人上台,拿出度牒自证身份,是张鼎同期的般若寺僧人,说他如何诓骗住持,结交官员,为自己造势,最后气得师父身亡,成了般若寺住持的事情。
台下围观的百姓再次哗然,什么得道天师?什么佛教道教双修?张天师竟然是个大骗子。
之后,就是张天师治下的六位护法,还是一样,先有人讲述他们出家前的恶行恶状,然后再有人证物证控诉他们欺诈、强占房屋田地、随意提高田租……
尤其是他们在般若寺的厢房内设置机关,欺骗普通僧人“他们睡觉无形”的把戏,也被揭穿。
一件件,一桩桩,人证物证流水一样呈上,又在师爷的安排里下台。
公审三日后,将张天师和六大护法的十大恶行公布于众,先是在国都城游行一日。
游行时,国都城的百姓们追随游行,一路扔烂泥巴、泼污水,民愤化成实物。
一天游行下来,张天师和六大护法们人人体无完肤,伤痕累累。
京兆府尹见百姓们相信,张天师和六大护法都是骗子,给他们判了斩立决。
人头落地的那一刻,围绕着大小般若寺的许多玄妙都成了泡影,消散在人群里。
公告贴满全城,有人专门站在公告旁,从早到晚地读,目的很简单,让更多人知道。大小般若寺僧众的恶行恶状,被更多百姓知晓。
大小般若寺的许多良田都在城外,佃农们闻讯赶来,听了一遍又一遍,知道不用再缴高额税租,开心地当街跳起舞来。
被逼成佃农的、被占了家产和良田的百姓,领回了自己的田契和房契,在公示榜旁边痛哭流涕,房子和田地都回来了,可是烧死在大火里的至亲们连尸骨都没有。
痛哭的人群里,就有下山作证的柳巧和刘阿婆,她俩冷眼看着护法挨打、套上枷锁流放……堵在心中的恶气,一日出尽,失去的家人不能再见,但她们不用再提心吊胆地过日子。
百姓们都在京兆府门前跪谢,感谢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三位官员秉公执法。
至此,太子与润和帝合作的“灭佛”,表面上已完结,但暗地里还在追查与张天师关联紧密、并从中获利的官员,包括被幽禁的锦王和贤妃。
新旧交替是大势所趋,六部官员除了忙还是忙。
官员们守口如瓶,对家人也不会透露一星半点,以前令人放松的“廊下食”,现在也觉得有些难熬。
但是,官员们的上报却更加频繁,无他,没有机会摆烂,又没法糊弄太子,所以只能在太子面前争功,显示自己的价值。
比如,礼部官员刚刚呈报,加试的春闱报名已经结束,共有五千多考生报名,考试场所与人员调度已经全部完成,只等四月中旬开考。
兵部官员立刻呈报,武试报名已完成,考场和考生也都准备完毕,只等各地选送的武人到达国都城,就可以开始武试。
总之,凡是太子殿下交待的事情,都在以不可思议的进度提前完成,而这高效工作背后的压力、筹谋、调度的辛苦,冷暖自知。
官员们不停地卷,太子殿下更加高效,高效得令他们头疼,整天都觉得累。
大病初愈的太子却始终精神奕奕,处理政务得心应手,连飞来医馆开出的药都一顿不拉地吃了(当然,电子药盒功不可没)。
以至于“廊下食”经常吃到一半,太子殿下就要召见;每到召见,官员们必须搁下手中的碗筷,急走去见。
今天也不例外,但到了太极殿,却听到“胡粉引起慢性中毒”这样惊悚的事情。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大郢官员们对自己的容貌也有要求,除了个别天生肤白貌美的,几乎人人敷粉,极个别的也曾全身敷粉,朝会时空气也是芬芳的。
但是,替太子治病的张医师和周奉御,潜意识觉得什么都可能伤害他,所以敷粉这桩事情从未出现在太子眼前,太子妃成亲以后,只要医师说过对太子无益的东西,就弃之不用,包括香粉。
因此,太子非常幸运地成了永乐宫内极少数从未涂过粉的人。
太子是轻松了,官员们听完下意识摸脸,紧接着就是一身冷汗,谁知道铅是慢性毒药呢?
当下,秦国公出列:“太子殿下,您打算如何处置?”
大郢的英粉与胡粉两大产业有丰厚的利润,胭脂水粉的铺子到处都有,关系到铅矿与作坊的生存,以及背后无数人的生计。
太子已经想好对策:“首先,让百姓知道胡粉对身体有害,舞者乐伎表演禁止全身涂敷;其次,让所有铺子增加英粉的使用,减少铅粉的售卖;最后,让铅矿减产……”
简而言之,不会一刀切,会循序渐进地减少铅粉使用。
至于如何才能研制出无毒又好用的英粉,胭脂水粉铺子的掌柜一定会绞尽脑汁推出新款,就交给时间。
太子这些举措很快以公文的形式,邮差携带公文发布到整个大郢。
官员们还悬着心:“太子殿下,那敷了胡粉的呢?”
有些官员敷了十几年胡粉,冷汗不止。
太子回答得也很爽快:“自觉病重的可以请假上山,飞来医馆的医仙们有法子减轻,胡粉有毒也是大医仙提醒陛下的。”
官员们面面相觑,这种高效办公,恨不得吃住都在太极殿的形势下,谁想请假治病就是不想干了,替补名单那么长,眼巴巴地盯着的人更多。
一时间,官员们互相使眼色,最后也只是找了更衣的由头,把今早上的敷粉都洗干净。
等他们更衣完毕,互相打量时才发现,大部分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在心里直打鼓的同时,又很快投入到堆积如山的公务之中。
太子回到书房,想知道魏璋在国子监授课的进度,随口一问:“东宫冼马何在?”
无人回应。
太子诧异地抬头,凑上前来的是内侍官明镜。
明镜恭敬行礼:“启禀太子殿下,东宫冼马出宫去了,还带上了旅贲军,说是要去救人。”
“救人?”太子搁了手中的笔,望着明镜。
“魏七郎君魏璋的昆仑奴来送来一张纸条,东宫冼马收到后就带了一队旅贲军走了。当时,殿下正在与群臣商讨事宜,所以请奴转告。”明镜说完,将纸条呈到太子面前。
太子自然认得魏璋的字迹:“安善坊救病人,骨折的舞姬华秋燕、摔伤的邻居陈氏阿婆和赵四婶。”纸条背面是极小的字迹,说明华家和邻居的艰难。
看完以后,太子难得皱了眉头,张天师和六大护法已经处决,为何这种胡言乱语还能在安善坊盛行?属实是余毒难消了。
也许东宫冼马也觉得不对,才亲自带旅贲军去安善坊救人。
大郢国都城内,东贵西富南贫贱,安善坊位置偏城南,住着乐师舞伎居多,还有能工巧匠,整体来说不算贫贱之所,坊内的街道也还算干净,沿街的房屋也不漏雨进风。
东宫冼马带着旅贲军直奔安善坊,坊门内外没人,却隐约听到深远的嘈杂声。各坊的坊正,为了更快收到上官的消息,都住在坊门附近。
东宫冼马找到坊正的屋子,里外同样没人。
旅贲军队副忽然闻到焦糊味儿,嘟囔一句:“大白天点什么火把?”
东宫冼马大喊一声:“追过去!”
一长队人马立刻急驰起来,循着火把味儿转过几个拐角,看到了围满的人、高举的火把以及空的便桶。
人圈中间是两个紧挨的小院子,围的人太多,只能看到院墙和屋。
人马急驰到人圈外,居高临下,却发现坊正拦着气势汹汹的众人,大喊着:“青天白日纵火行凶,你们眼中还有王法吗?”
举着火把的是三名中年男子,怒视坊正:“不烧死他们,难道等着他们把我们都祸害干净吗?”
还有人大骂:“我们只是赶他们走,可他们一直赖着不走……昨儿个我家孩子又起热了,还咳嗽,不赶走等着他们克死孩子吗?”
“来啊,烧了他们!”
三个人随手扔出火把。
东宫冼马夹紧马腹一个纵身翻到空中,抢了三根火把,旅贲军队副空中灭火,一瞬间,三根棒子掉落在地。
“谁?谁敢抢我的火把?!”被夺了火把的中年男子气得跳脚。
东宫冼马高声斥问:“坊正何在?!怎可容人白天纵火?!”
三名男子见东宫冼马衣饰普通,就冲过去夺马,被旅贲军队副一记老拳,捧着肚子在地上打滚哀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