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是一切顺利咯?
梁许的顶置头像亮着红点,积攒了十几条未读信息。
方渺点进去看了一遍,看着看着,突然有些难受。
最后一句赫然写着——
[你就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吗?]
方渺躺在古色古香的大床上,没有梦到未来,却梦到了很多年前的往事。
那时候,方渺还是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幼童,跟大自己六岁的姐姐方子清关系很亲密。
方子清给她喂饭、带她洗澡、陪她睡觉、为她讲睡前故事。方渺几乎是被姐姐带大的,对那对不着家的父母都没这么黏糊。
后来方渺更大一些了,也这么问过方子清:“姐,爸爸妈妈在哪里?”
方子清升了初中后变得很文静,眉眼温柔,把她抱到大腿上,说:“爸爸妈妈要赚钱养我们……渺渺陪姐姐写作业好不好?我们都要认真学习,给爸爸妈妈争光,这样他们才会开心啊。”
书桌上摆着台灯,暖黄色的灯光披落在这一大一小的头顶。方渺看着姐姐提起父母的表情,第一次意识到……她跟自己一样,也还是一个小孩子。
可她落在自己脑袋上的手掌,是那么的温暖。
那天,方渺记住了一句话,要好好学习,爸爸妈妈才会开心。她偷偷地在心里进行着等量代换:爸爸妈妈开心,姐姐也会开心。
她想要所有人都开心。
万万没想到,最终确是……背道而驰。
十二岁那年,方渺站在领奖台上,台下掌声雷动,她的父母坐在台下,脸上摆满了虚荣而骄傲的笑容,两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教她喘不过气来。
方渺举着奖杯,被灯光环绕,她面上有些无措,视线在人群中一存存地寻着……良久,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方渺看到了自己的姐姐,她笑了起来,兴奋地朝姐姐挥动了一下手中的奖杯。
下一刻,站在阴影中的方子清,朝她投来了一道怨毒又扭曲的目光。
“轰咔——!”
漆黑的夜幕被一道惊雷划破,随着一声震破天地的巨响,天穹被撕扯成无数个片状碎块。
黑夜被雷光驱逐,一瞬间宛如白昼。
萧家宅院背后是一片广袤的山林,也一同被映成了惨白的颜色。
漫天的雨雾掉下来,击打着叶片,发出躁人的声响。
又是一道雷!
比前面一道还要亮,还要响。
刺眼的白光再次将天地照亮,也将山林深处的一抹人影照亮了。
萧玉随沉默地站在一片墓地前。
放眼望去,一块块墓碑林立,雨水冲刷着灰白色的外皮,流淌过碑上的红色字体……它们如同一个个幽灵,静悄悄地站在那里与他对视。
每一双眼睛都透出浓烈的怨恨,仿佛在对他发出尖锐的质问。
为什么——!
为什么啊,二郎……
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方渺猛地睁开了眼,额角的发丝微微湿了。
她坐起身,惊魂未定。估计是初来乍到,她不大适应,一晚上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噩梦,梦到最后……方渺仿佛看到有无数道人影逼近她,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屋外大雨滂沱,雷电交加,嘈杂得不像话。
方渺戴上了蓝牙耳机,点开音乐软件,随便选了一个歌单。
不知道什么时候,屋子里飘进来一股带着土腥味的水气,方渺嗅了嗅,发现是她下午晾晒丝帕的时候开了窗,睡前却没有关严实,被风吹开了一条细缝。
她下了床,蹬着拖鞋去关窗,两只手刚抚上窗沿,外头又是一道令人胆寒的闪电,冒着蓝色的火焰朝天地重重挥下一鞭!
冷光将屋外的景象映得很亮。
方渺看到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他宛如一抹孤魂野鬼在廊道中游荡,漫无目的。
哪怕只是一瞥,方渺也认出了这人。
是白日里见到过的那个男人。
银色的发黏腻在他的侧脸,藏不住那精致的下颌线,身上的墨绿衣衫浸透了雨水,颜色显得更深了,像是泼满了浓稠的墨汁。
除此之外,他整个人都是白色的。
这时候,方渺的耳机里传来一声‘蓝牙已断开’的提示,卧室很大,她的手机正躺在床头,跟她距离太远,就这么断了连接。
除却雷雨声,屋中陡然响起一曲节奏感十足的夏日摇滚,与这空寂的夜格格不入。
雨中的人影突然一滞,恰好站在了西院拱门外的位置,从方渺的方向看过去,他好似被那道圆弧框起来了,单独成画。
他好像看过来了。
雨幕似是一道帘子,模糊了人与景,方渺想起自己还没戴面纱,连忙抬起一只手遮住下半张脸。
睡衣的袖子很宽,足够用了。
这雨下得这样大,他应该没看清吧?方渺想着。
没想到那人慢悠悠地踱步过来了。
方渺将窗缝掩上,只露出一只圆溜溜的眼睛。她朝外看,看到男人已经站到窗外的走廊上了,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淌水。
不知道更像艳鬼,还是更像水鬼一点。
他敲了敲窗门。
方渺只把窗子推开了一点点,就见这人伸出一只手指,用雨水在窗沿上写字,湿润的字迹金钩银划,分外好看,只是水渍很快晕染开,失了意境。
他问:[又做噩梦了吗?]
方渺遮着脸,没说话,只是疑惑地歪了歪头。
她发现了……这人跟司机与萧姨不一样,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敬畏与恐惧,而是充满一种……怎么说呢,好像是在看小辈的眼神,有些慈祥。
明明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
应该还是读大学的年纪吧?
方渺不回话,他也只是静静地偏头看着她。屋子里的灯很亮,明晃晃的光被窗框裁成一小片,覆盖在他的身上。
他的睫毛也湿得彻底,有几粒极小的雨珠挂在上面,随着他眨眼的动作往外一滑,不舍地牵扯着尾部,才悄然落下来,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至下颌……
方渺余光瞥见那方晾干了还没有收起来的丝绸手帕,连忙抓起来,塞进他搭在窗沿边上的手中:“擦擦。”
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他却朝方渺很礼貌地一笑,眉目如画。
他没有擦身上的雨水,而是伸出那只背在身后的手,手掌握拳,在方渺面前缓缓打开……
掌心中,卧着一粒大白兔奶糖。
糖纸表面有些湿润,但看着仍旧干净完整。
方渺奇了怪了,他整个人跟在水里泡过了一样,这糖果却只是潮湿了,难不成是一直攒在手心里?
见方渺没有接,他又往前递了递。
方渺想着白天的短暂相处,觉得他这人不坏,便也伸出手,用拇指和食指将糖果捏起来,收下了。
“好巧,”方渺感叹道,“我也爱吃这个牌子的糖。”
关上窗之前,她留下一句:“等等哈!”
没过一分钟,方渺戴好了面纱,又将窗户打开半条缝,见这人还在,朝他递出一盒感冒冲剂,是从小医药箱里掏出来的。
男人摇了摇头。
这人看起来一副飘飘欲仙的模样,方渺观他脸色白得不像话,怕他真成仙了,催促道:“记得喝啊,我看你嗓子本来就不好,有什么伤心事也别淋雨啊,亲测无效。”
她有理有据地补了一句:“不如打游戏!”
男人垂下眸子,看着方渺非要递过来的药盒,似乎无声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接下了。
方渺叹为观止:“哇哦……”
那人接过了药盒,又冒着雨走了,天地间灰蒙蒙一片,雨丝绵密,仿佛穿过了他的躯体,淅淅沥沥地砸在青石板上,击碎了一地的银杏扇叶。
这位哥,真的很有个性。
这么神经病的行为,放在他身上,居然一点也不让人觉得离谱可笑。
身后的音乐仍在继续,上一曲已经播放完毕,自动切换到下一首歌,风格骤变,轻悠的歌声莫名跟这个暴雨天格外契合。
方渺甩开拖鞋,像个小炮弹一样飞上了床铺,整个人深陷进柔软的鹅绒被中,舒服地打了两个滚。
这个小插曲打断了方渺从噩梦中惊醒的压抑心情,她抬手再床头侧边的墙壁上拍了一掌。‘啪’地一声,灯灭了。
方渺缩进了大床的最里面,背靠着墙,这床大约两米长宽,她只占据了一点点的位置。
此时才凌晨两三点,夜还深着。
她想继续睡,却怎么都睡不着。屋外雨声如瀑,时不时伴随着雷声,仿佛是天上住了个爱闹小性子的熊孩子,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就撒泼打滚,大哭大闹。
吵得人忒烦。
黑暗中,方渺又翻了个身,脸颊忽地被一个微硬的小东西硌到了,伸手一摸……
哦,是那粒奶糖。
糖纸还潮着,透出一股掩不住的奶香,甜丝丝的,直往方渺的鼻子里钻。
方渺格外喜欢这个牌子的奶糖,经常买,背包和口袋里常常塞上几粒,她有些低血糖,饿了累了就剥开一粒塞嘴里。
她捏着糖,凑到鼻底又嗅了几下,十分钟爱这股甜腻的味道。正是因为凑得太近,她好似闻到了一丝丝幽深的焚香味。
方渺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含在嘴里,舌尖不停地舔舐着。她侧靠着墙,吃到一半,肩膀有些酸痛发麻了,就在床上蹭了几下,变成了平躺。
她注视着头顶那一片幽幽的黑,在奶糖的香气中,泛起些许困意,沉重的眼皮眨巴几下,又睡着了……
蓉城的另一头。
方家别墅,二楼主卧。
方建邺和邵兰夫妻俩参加了一场酒会,回来时已经很晚了,现在还没睡着。
方建邺大马金刀地坐在玻璃窗前的沙发上,身前摆了一张矮几。他俯下身,将几上的解酒汤凑到嘴边一饮而尽,满身酒气,满面红光。
“你先去洗洗吧……”邵兰一身玫红色长裙,正坐在梳妆镜前卸妆,精致的妆容逐渐抹去,露出几道细痕,她嗔怪地抱怨了两句,“喝这么多,臭死了。”
方建邺笑了两声,道:“高兴嘛,今晚长颐的老总过来找我敬酒,透露出想跟我合作的意向,那个项目我早就想参一脚了……现在终于有资格了。”
夫妻俩夜话了一阵,临睡前才想起出国的大女儿,方建邺感叹道:“也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没了外人,邵兰没摆出慈母的做派,满脸无所谓地接话道:“是啊,往后就让别人去操心她吧……都那么大了,也该成家了。”
两人相视一笑。
光凭他们两个,当然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冒着得罪萧氏的风险,折腾出一场‘狸猫换太子’的戏码。
根本原因,其实是有大人物看上了方子清,从中协助他们将方子清送出国。方子清自己也是愿意的。
邵兰叹了口气,道:“再有个儿子就好了。”
半晌,邵兰想起了萧氏的诸多传闻,起了些好奇的心思。
“哎?”邵兰戳了戳快要睡着的方建邺,问道,“听说你家祖上出过天师?是不是真的?这世上真的有……?”
方建邺已经很困了,说话声愈发模糊起来:“唬人的吧,我以前还听老人说,我祖爷爷走了偏门,结果遭了反噬,造的孽终将祸及子孙,让我小心着点呢……从小就听这些,耳朵都长茧了,真晦气。”
“都是封建迷信。”他又补充了一句。
“什么偏门?”邵兰更好奇了。
“好像、好像是……”方建邺翻了个身,脑子顿顿的,想了好久,才想起来,“哦,是说我祖爷爷炼出了一只厉鬼吧?听说用活人炼的。”
屋外下着暴雨,猝不及防地闪过一道雷,吓了邵兰一跳。她抖了抖,也不再问了,将被子一卷:“听着真吓人……”
方建邺声音越来越小:“哈,这世上哪来的鬼啊?”
殊不知,正当他这么说的时候,屋子一侧的落地窗映出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萧玉随穿墙而入,两眼一瞥,望着那两人泛黑的眉心,摇了摇头。
其实方建邺说得不错,恶果终将需要有人来偿还。萧玉随正是算到方家会在一年内举家暴毙,才想出了冥婚之法来帮助他们避祸。
他既是鬼身,又是萧氏氏神,能庇佑的人也只有本家子弟,只好将方家纳入萧氏的范围内,思来想去,唯有冥婚最为妥当。
没想到,人心欲壑难平,又牵扯出些旁支来。
这两个人,真让他不喜欢啊。
还是小朋友可爱一些。
萧玉随飘出这间屋子,他食过方渺的血,循着味儿,飘到了走廊最尽头的一件卧室里。
他闭上眼,身体化作了一阵淡粉色的薄雾,在屋中涌动了几圈……
萧玉随尝到了另一股味道。
这是一种,经年累月的寂寞,挥之不去。
不多时,薄雾急剧收缩,重新汇聚成了一个人形。萧玉随银发如月辉,整个人悬在半空中,衣袖无风自动……宛如天人之姿。
全无厉鬼之相。
他飘回了萧宅,穿过漫长廊道,进到西院的主卧。
方渺在床上缩成一小团,只睡了一小片地方,面纱皱成一团被她压在枕头底下,她的一只手微微蜷起,摆在脸边,指缝中露出一张白色的糖纸。
萧玉随俯身靠近,闻见方渺呼出来的气息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脸颊一侧有些鼓起来了。
他莞尔一笑:真是一个小孩子啊。
他又想:照顾起来,会不会太麻烦呢?
翌日,大早。
这是方渺被送到深宅大院的第二天。
她悔恨交加,欲哭无泪。
恨不得穿越回过去,一巴掌抽死自己!
“再在睡前吃糖我就是狗——!”方渺隔着面纱捂脸,仰天长叹,话毕就痛得直抽气。
一觉醒来,她牙就疼得厉害,忍着痛吃了一顿早饭,左脸就肿了起来,喷了药也不见好。
牙疼不算病,疼起来要人命,一整天下来,方渺都蔫蔫的,提不起劲来。
晚上,萧姨过来收拾碗筷的时候,看到没怎么动过的饭菜,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小声地安慰了句:“夫人别多想了。”
方渺双目含泪,说不出话来。
别误会,只是牙痛。
她从小到大很少生病,偶尔有几次感冒发烧也是自己吃吃药,睡一觉就过去了。这次牙疼来得突然,方渺实在没经验,只好按照她的旧习惯,趴在床上歇了半天,结果屁用没有。
疼得让人想飙泪。
方渺顽强地坐起来,掏出手机,来两局手游转移一下注意力。手机音效声外放,显得屋子里很热闹,也导致她漏听了几声敲门声。
直到战局结束,方渺才反应过来,有人在敲门。
那声音不重,很有节奏感,两短一长。
方渺还以为门外的人是萧姨,不知道对方有什么事,先是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穿戴,然后才招呼道:“进吧……嘶……”牙真的好痛。
“吱呀——”
雕花门扉被人轻轻推开。
阳光匝地,被门上的镂空纹饰雕琢出一模一样的图案,接着就被一道颀长的人影遮蔽了。
来人不是萧姨。
萧姨没这么高,没这么好看。
来的人,是萧玉随。
他逆光而立,方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觉得那道轮廓也好看到极致,翩然如云。
“咦……?”方渺很惊讶,“怎么,嘶……是你啊?”她说话声含含糊糊的,一句话打了三个绊子。
萧玉随踱步进来,脚步声轻到让人听不见。
方渺坐在桌前,知道他说不了话,便静默地仰头看他。
没想到,萧玉随微躬着身,也安静地与她对视,眼睛里满是疑惑。
方渺遭受了将近小半分钟的近距离美颜暴击,默默移开视线,就在这时候,她余光瞥见萧玉随淡白的嘴唇张开了,唇齿相撞,猩红的舌头一闪而过……
他说话了。
说话声巨难听。
真要形容的话,那就是有八百个大汉拿着锉刀在他的喉咙里摩擦,声音生涩又嘶哑,还带着些气音。
他问:“怎么了?”
方渺被这比公鸭嗓还难听一百倍的声线震撼到,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原来不是不能说话啊……
萧玉随蓄着一头半长发,清晨时分天就放晴了,可风还呼呼地刮着,从屋外窜进来,扬起他滑落在身前的发丝,时不时蹭到方渺的前额。
痒痒的。
他又问:“很难受吗?”
仔细一听,声音更难听了。
方渺抬起眸子,与他四目相对。
萧玉随的面孔很年轻,瞳孔深邃,跟他极白的肤色形成反差,使得眼眸愈发沉郁,但他的眼神很柔和,如山中暖流,又如雪夜篝火,细细密密地笼罩着方渺。
方渺一愣,恍然之中,误以为自己正被一位沉稳的长者注视着,仿佛只要她发出信号,他就会拍拍方渺的脑袋,并发出一声慈爱的叹息。
方渺呆呆地说:“有点牙痛。”
“这样啊?”萧玉随果真叹了一口气,歪了歪头,又问道,“只有一点点吗?”
不知怎的,在萧玉随安静的注视下,方渺再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哽咽了,她还以为是牙痛导致,咽了两下,又擦了一下脸上的眼泪,老实地道:“比一点点还多一点。”
◎许愿机。◎
方渺神经抽痛,半边脸都是麻的,她又抹了一把脸,可泪珠子跟断了线似的,擦着面颊砸在桌面上,摔出一朵朵花来。
方渺意识到自己哭了的一瞬间,尴尬得想钻到桌子底下。
在抠了,脚趾已经在抠了。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萧玉随真的拍了拍她的脑袋,扯着他那破锣一样的嗓子,语气平和:“跟我去个地方。”
方渺抽了一下鼻子,说话时后鼻音很重:“去哪里?”
他直起身,朝方渺招了招手,又说:“来。”
方渺不知道这人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法术,她居然真就跟在他屁股后面往外走了。
要知道,天都黑了。
萧姨的侧屋亮着灯,但一点声音都没有。
萧宅的廊道纵深交错,屋檐底下挂着一长串红色的灯笼,看着愈发诡异了,两人的身影在黑暗与红光中交错,忽明忽暗。
方渺莫名有种做贼的心虚感,脚步放轻,蹑手蹑脚的,又引来萧玉随一个疑惑的侧目。
不多时,两人驻足在一个不算陌生的地方。
银月当空,雨后的穹顶像是被擦洗过一般,蒙尘的星子都现了身,交相辉映,一个比一个亮。
宅子的中央,小楼高耸,一帘帘深红的帷幕掩盖了里面的景象。方渺第一次见到萧玉随,就是在这里。他站在楼中,揭开帷幕为她指路。
门楼前一左一右摆着两个大香炉,炉子摆在屋檐底下,没有被雨水飘湿,里头插着几柱香,香头升起一线袅袅的烟尘。
方渺下意识地压低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啊?”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萧玉随答道:“收受供奉的地方。”
“谁收?”方渺没太明白,又问,“住在神龛里的那位……?”
萧玉随堪称有问必答,态度良好:“嗯。”
方渺‘哦’了一声,不同于对萧姨的点到截止,她又说了点真心话:“你们家到底在供奉什么啊?这是能说的吗?”问完又牙疼,嘶哈了几口。
萧玉随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很随意地从一个角落掏出一个香桶,从里面倒出来一炷香,走回来的时候,反问方渺:“很好奇吗?”
方渺老实点头:“有一点点。”说完,她想起刚才自己猛女落泪的场景,又有些尴尬了。
萧玉随想了想,又答:“算是在供奉厉鬼吧。”
方渺:“……原来传闻都是真的啊。”
“总感觉……”她捂着脸,含糊道,“祂人、哦……鬼还挺好的呢。”
挺慷慨,还返赠小礼品呢。
就是有效期有点短,一晚上就消失不见了。
萧玉随默了默,抬手将香举起来,跟香炉中正燃烧着的香头接触,不一会儿,这柱香也燃起来了,冒出一丝灰白的雾,焰色明亮。
他将这柱香递到方渺手中,嗓子破碎难听加入本群幺污儿二七五二吧椅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跟他的样貌十分割裂,仿佛是从另一个次元里钻出来的声线:“奉香,默念你的愿望。”
方渺接过香,规矩地竖在身前,问:“治我的牙么?”
这是什么许愿机吗?
“有用?”她偏过头,凝视着萧玉随的侧脸。
萧玉随比她高很多,站在身边很挡风,他微侧过身,认真地点了点头。
他还没有同方渺进行冥婚仪式,正常情况之下,当然是没有用的。但是萧玉随昨夜拿了她的感冒药,如今还赊欠一份因果,仅用在治疗牙疼上,还是可行的。
闻言,方渺连忙按照萧玉随的指挥,恭恭敬敬地朝拜敬香,心里疯狂祈愿,然后小心地将这柱香插在了香炉中。
她扭头问萧玉随:“这样就行了吗?”
不曾想,萧玉随欻地一下,就把她刚刚插上去的香拔了下来,还吹灭了。
方渺很凌乱:“……你为什么又要拔下来?”
“你在这里等一下。”他朝方渺笑笑,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接着就很随性地撩开帷幕,走到小楼内部了。
很快,萧玉随单手端着一个白瓷碗从里面走出来了,他将碗朝方渺面前一送,说:“喝了就好了。”
方渺垂下眼睛,看了看这盛着半碗水的瓷碗。瓷碗扁平,个头不大,更像是一个小茶碗,小巧地卧在萧玉随手心里,与他的手指相得益彰。
他的手比瓷器还好看,每一寸线条都像是匠师精心雕琢而成的,呕心沥血。
问题是这碗里的水。
此时夜色昏暗,四处的红灯笼将水染成红色,天上的弦月好巧不巧地落到水中,晃晃荡荡的,荡起一盏清冷的月色。
方渺抽动鼻子,又闻到了这阵香味,这香不同于寺庙中普通的香烛味,似乎夹杂了一丝丝特殊的味道,她说不太上来。
“这是香灰水吗?”方渺问。
萧玉随又点点头。
方渺接过来,想了一下,扭过身去,背对着萧玉随啜了一小口,只觉得味道还可以,头一仰,全喝了,动作看着豪气,其实也就一口的功夫。
她砸吧砸吧嘴,一瞬间,牙疼真的止住了,她按了脸颊好几下,一点也不疼了。
见效这么快的吗?!
方渺惊奇地看向萧玉随,眼睛亮晶晶的:“我好了,效果这么好?”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对了,这香灰怎么尝起来甜丝丝的,喝起来好丝滑……你嗓子这样,要不要也喝点?”
萧玉随收回小瓷碗,半个身子站在阴影里,幽幽地道:“骨灰水怎么会是甜的呢?”
这句话,搭配上他那嘶哑得不像话的嗓子,简直是清凉一夏的鬼故事。
方渺陷入沉默,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才坦然道:“我……算了,骨灰就骨灰吧,了不起我晚上回去刷牙十分钟,痛饮一吨漱口水。”
她想:这才几天的功夫,唯物主义就退出了她的世界观,没想到自己对不科学的接受度这么高……
嗯,都要嫁给一坨骨灰了,喝点骨灰算什么。
没事的,渺,你可以。
直到她扬起脸,眼力刁钻地发现了萧玉随那抹淡得看不见的笑,才忍不住鼓起脸,问:“……你是不是在逗我?”
“你的胆子很大。”萧玉随哑声哑气,语气听起来像是在肯定方渺。
像极了夸奖家里小孩‘成绩很好’的长辈。
方渺:……如此欣慰是为哪般?
稍后,萧玉随又留下一句‘你在此处等我’,转身钻进了小楼,好似要去买两个橘子给方渺尝一尝。
很快,萧玉随再一次出来了,还真的带了东西,看样子还不少,两只手都占着了。
环境昏暗,方渺只看到他一手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瓷坛,另一手拎着一个长方形的扁长物体。
他领着方渺回到了西院。
开了灯,方渺瞬间愣在原地——只见萧玉随像往桌上放了两个橘子那样,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上去。
圆的是个光滑的小瓷坛子。
方的、扁长的那个,居然是个牌位!
深褐色的牌位挺直地竖在桌上,做工精致,可偏偏被人损坏了,上面布满了深深的刻痕,将牌位主人的名字划得看不出原样,只隐约能分辨一个萧字。
方渺心里感慨道:这得是多大仇?
不对,关注点都歪到太平洋去了!
方渺眼一瞪,压着声音问他:“你怎么把别人牌位薅过来了?!”看到一旁的矮胖瓷坛,浅浅试探,“那个又是什么啊?骨灰坛子吗?”
萧玉随的关注点比方渺还歪,一脸平静地说:“不是外人,算是你未来的丈夫。”
方渺:“……”听起来更不妙了。
但很快,方渺还真被他带跑了,凑到他身后,探头探脑的,还问:“怎么还被划花了名字?谁干的这是……”
萧玉随很淡然:“我。”
被方渺甩到脑后的一个T网络狗血文学瞬间长脚跑回来了。
她忍了忍,没忍住:“为什么?”
萧玉随顿了顿,才说:“看了……烦。”他的语气一直是淡淡的。
方渺化身复读机:“为什么?”
萧玉随:“……”
隔了一会儿,他才浅笑着说:“那是个坏人。”
方渺的脑子里满是豪门世家的爱恨情仇,诸如渣爹不做人之类的恨海情天戏码……她甩了甩头,把这段狗血得不能再狗血的桥段甩了出去。
糟了,小妈即视感更强了。
渺,你一定要稳住。
萧玉随的脾气实在太好了,宛如点读机投胎转世,哪里不会点哪里,方渺逐渐放肆:“跟你有仇?”
他点头。
与此同时,他拎着那牌位,踱步到床边,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将牌位放在了床头的一个柜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