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物流还是别的,都是市里更方便。
这辈子她有了更好的起点,更不可能一直待在乡下。
但她的父母,还有姜利海他们,大概率是会留在这里的,有个好名声对他们来说挺好的。
当然,现在想这些有点远。
接下来这一年会发生很多事情,她暂时不会离开,会先积攒做生意的本金。
第二天,整个红星乡到处都是鸡叫。
姜家所在的桥头村,古代有座很小的庙。
后来因为时代原因,里面的菩萨被搬走了。
在六七十年代,这里一直是村集体养蚕的地方,后来不搞集体养蚕了,这里就改为了村里放拖拉机的仓库,已经完全看不出庙宇的模样。
现如今,他们生产队收鸡的地方,就在这里。
上午卖完煎饺回家,姜丽云就抽空过去看看。
收购白羽鸡的工作分到各个生产队之后,就没那么挤了,比如他们生产队,一共也就十一户人家养鸡。
这些人里,现在正好有出栏的鸡的,只有六家,加起来大概六百只鸡。
这些鸡里,有两百只是冯家的。
姜丽云不喜欢冯家,不过这种时候,也不能因为私人恩怨就不要冯家的鸡。
而且他们收冯家的鸡,冯家是要亏钱的,她倒是可以赚钱。
一开始,姜丽云觉得帮着卖鸡这事儿,估计就赚个两三千,不过现在看看……兴许能赚更多。
她分四成的话……动动嘴皮子就能赚一千多,真的挺不错的。
刚重生的时候,姜丽云觉得到年底能攒个两千块算好的,但现在再看,她到时候攒下的钱,绝不止这么点。
第50章 李旭阳
在收购白羽鸡的地方看了看,姜丽云回到家,就看到了姜丽萍,姜丽萍身边,还跟着李旭阳。
见到姜丽云,姜丽萍就道:“你又买了自行车?真有钱!你怎么不买女式自行车买一辆这么大的?这车也太丑了。”
“这车方便做生意。”姜丽云道。
姜丽萍撇撇嘴,做生意赚了钱不买好东西不享受的话,那还做什么生意?
“姐,你怎么来了?”姜丽云问。
姜丽萍道:“我来乡下买几只鸡带回去腌起来过年吃。”
之前鸡肉价格下跌,姜丽萍的公婆就想买几只鸡腌制起来,留着慢慢吃。
不过那时候他们觉得鸡肉还会继续跌,就没有急着买。
结果这两天市场上的鸡肉价格不跌了,还有小小的回升……昨晚上,姜丽萍的公婆跟姜丽萍说了想要买鸡的事情。
他们觉得去乡下买更便宜,希望姜丽萍能去乡下买。
姜丽萍本来就不是很想上班,她请了个假,准备到娘家住一天,吃点好吃的。
只是她出发的时候,李父李母把李旭阳塞给了她。
李旭阳在化肥厂当杂工,每个月可以休息两天,时间他自己定。
这个月他正好还剩下一天没休息,李父李母就去帮他请了假。
姜丽萍不喜欢带着李旭阳,李旭阳不会骑自行车没法载着她走,她也载不动李旭阳,两人一起回来,就只能走路了。
但人都到她手上了,她也只能带着。
“乡里今天收购白羽鸡,你想买鸡的话,就要给跟乡里一样的价格,不然买不到。”姜丽云道。
“什么价格?乡里怎么就开始收鸡了?”姜丽萍问。
姜丽云不打算跟她说自己借着收购白羽鸡赚钱的事情,就只道:“大哥的朋友,也就是那个孙金山联系到了上海的一个批发商,人家愿意买我们这里的鸡。”
“那我买不到便宜的鸡了?”姜丽萍皱眉。
“现在的价格也是便宜的。”姜丽云道。
“但比前几天贵。”姜丽萍道,一边说一边去做饭的地方翻找。
她翻出来一包红糖,拿了个碗准备给自己泡红糖水喝。
姜丽云看了眼在门口挖蚯蚓的李旭阳,又拿了个碗出来:“你给李旭阳也泡一碗。”
人家来他们家作客,该给一杯红糖水。
“我还以为你讨厌他呢,一直说他不好。”姜丽萍道。
姜丽云道:“我不讨厌他,就是觉得他不适合结婚。”她是真的不讨厌李旭阳,李旭阳跟小孩子似的,还是个挺乖的小孩,不讨人厌。
但小孩子不适合结婚,不,小孩子就不该结婚。
姜丽萍泡了两碗红糖水,端出去给李旭阳一碗:“给你喝红糖水,我对你好吧?什么都给你吃,你也要对我好,知道不?”
姜丽萍还挺会哄小孩的……姜丽云去做饭了。
家里来了客人,要加个菜。
很快就到了吃饭的时候,吃着吃着,李旭阳对姜丽萍道:“丽萍,我要尿尿。”
姜丽萍道:“就在后面,你自己去吧。”
“我怕……”李旭阳道。
姜家的茅厕在屋后,茅厕旁边是羊圈,里面养了羊。
李旭阳以前来过姜家几次,一开始他特别喜欢那些羊,缠着姜丽萍让姜丽萍带他去看“咩咩”。
刚看羊的时候他离得远,探头探脑地看,后来就离近了看,还拿草去喂。
然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被羊咬了。
不严重,都没破皮,但他一个大男人哭了很久,那之后,还开始怕羊。
姜丽萍忙着吃桌上的好菜,不想陪他去:“没啥好怕的,去吧。”
李旭阳不情不愿地去后面上厕所了,姜丽萍正想对最后一块鸡翅下手,却被冯易眼疾手快抢下,放到姜丽云碗里。
姜丽萍白了冯易一眼,正想说点什么,李旭阳提着裤子出来了,一脸惊惶失措:“羊要咬我!”
李旭阳没哭,看样子就知道没有真的被咬,应该是被吓到了。
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裤子湿了!
姜丽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姜丽萍的脸色也变了。
姜丽萍觉得太丢人了:“羊被关着,怎么可能咬你!你多大的人了,还尿裤子!”
李旭阳原本没哭,被姜丽萍凶了几句却委屈了,要哭不哭的。
姜丽萍更生气了,还想说点什么,姜丽云道:“好了别吵了,爸,你带李旭阳去换裤子吧。”
姜瘸子带着李旭阳去换裤子了,桌上吃饭的人却都很沉默。
没过多久,李旭阳就回来了,然后道:“丽萍,我冷,我要回家。”
姜家一直很穷,衣服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么穿的。
姜瘸子夫妇根本不舍得在自己身上花钱花布料,他们的衣服尤其破旧,棉衣棉裤两人更是只有一套,一整个冬天都不会换。
姜瘸子的棉裤为了省布料和棉花,还做得特别小,李旭阳压根穿不上。
姜瘸子只能拿了一条自己的单裤给他穿,这么一来,李旭阳肯定觉得冷。
听李旭阳这么说,姜瘸子尴尬极了,手足无措不知道要怎么办好,下意识看向姜丽云。
姜丽云道:“爸,你带他去床上躺着吧,给他盖上被子,他的裤子就拿到外面去晒,今天太阳好,要不了多久就晒干了。”
姜瘸子闻言松了一口气,去安顿李旭阳了。
姜丽萍的脸色却越发难看。
她一直觉得自己的选择挺好的,但看看吃饭的时候特别体贴帮姜丽云抢菜的冯易,再看看李旭阳,不免心情烦躁。
在姜丽云买了三轮之后心里涌起的那个念头,又冒了上来。
于是,姜丽云回房间午睡的时候,姜丽萍跟了进来:“我不想跟李旭阳过了。”
“那就不过了,”姜丽云道,“不过你花了李家不少钱吧?可以适当给点补偿。”
姜丽萍结婚,李家确实没给彩礼。
但姜丽萍提了很多别的要求,让李家买了缝纫机、自行车、收音机。
这些东西,李家是提早送到姜家,让姜丽萍出嫁的时候带上的。
那会儿姜丽萍的婚事,办得很风光。
“凭啥给补偿啊!”姜丽萍嘟哝。
姜丽云道:“你要是打算再找一个,就别弄坏名声。”
以她对姜丽萍的了解,姜丽萍肯定会想找个更好的男人。
姜丽萍沉默片刻,突然道:“李旭阳啥也不懂,我们还没有睡过呢,你说得没错,我应该早点离婚,不对,我们都没有领证,都不算离婚。”
姜丽云听到这话有点吃惊,但想到上辈子姜丽萍生孩子比她还晚,又觉得正常。
她再结合上辈子想想,也猜出来姜丽萍为什么上辈子不想离婚,这辈子想离婚了。
上辈子这个时候,姜利海跟贺春琳吹了,家里鸡飞狗跳。
她那会儿在跟谢祖根谈对象,但谢家低调,外人看不出他们多有钱,甚至她都不知道谢家那么有钱。
谢祖根还长得丑,对她也不是很好。
谢祖根来他们家吃饭,那都是要她照顾谢祖根的!
比如姜丽萍可以让李旭阳去给她盛饭,但谢祖根会把饭碗递给她,让她去盛饭。
姜丽萍生活在镇上,公婆不敢得罪她,丈夫虽然有点傻,但很好哄还听她的话。
她吃好喝好日子过得好,在哥哥妹妹面前还有优越感,自然不想离婚。
刨除李旭阳有点傻这件事,单论生活条件,姜丽萍是甩开农村姑娘一大截的!
李父李母在化肥厂上班工资不低,两人还舍得花钱吃喝。
再往后吧……后来姜利海娶的,是个早就嫁过人的女人,家里一直穷。
她跟谢祖根结婚后,在谢家没少干活,后来更是因为谢祖根赌钱的事情闹离婚。
那会儿的姜丽萍呢?她生了个儿子,她婆婆正好退休了,又怕她跑掉,就全心全意伺候她。
家里的活儿她是一点不用沾的,日子过得舒心,自然也不想离。
仔细回想,那时候姜丽萍在她面前炫耀李旭阳对她多好多好来着。
但如今情况变了。
现在他们家吃得特别好,姜利海进了运输队还盖了房子,即将跟贺春琳结婚,前途一片光明,
她呢?她挣得多,将来的日子肯定也不会差。
幸福感是比较来的,之前比较的时候姜丽萍觉得自己很幸福,现在一比较……姜丽萍肯定觉得自己过得不好。
她想离婚很正常。
姜丽云现在的实际年龄远远大于姜丽萍,姜丽萍的心思,她差不多都能看出来。
姜丽萍这时候又问:“你会不会觉得我跟他离婚不太好?”
姜丽云道:“不会,离婚是你的自由,但你要给李家补偿。”
结婚是每个人的自由,离婚也是,过得不好想要离婚很正常。
但姜丽萍这情况……她花了人家不少钱,离婚的话肯定要给补偿。
不过姜丽萍是个成年人,她还特别有主意……她也管不了太多。
姜丽萍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转身离开了。
姜丽云见她走了,躺下睡觉。
她下午还要去卖炸鸡。
前些天鸡肉价格低,她还一天卖十只鸡,光是卖炸鸡,一天就能挣四五十,着实让人高兴。
不过接下来鸡肉价格就不会这么便宜了。
当然也贵不到哪里去,一只鸡也就几毛一块的差距,对她影响不大。
姜丽萍这天在姜家吃了晚饭,才带着李旭阳离开。
姜利海则压根没回来吃晚饭,明天要开船,今天晚上就有一些人把鸡挑去砖瓦厂,他和孙金山要去那边看着。
第二天,姜丽云的生活照旧,另一边砖瓦厂,却乱糟糟的。
红星乡一共收上来五千只鸡!
这么多鸡挤在一起,整个砖瓦厂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利海还好,他太想要钱了,只要想到这一趟下来自己能分几百块,没怎么见过钱的他,就充满干劲。
而且他虽然文青,但因为姜瘸子身体不好,以前在家挑大粪什么的都干过,鸡屎的味道,对他来说真的算不得什么。
孙金山就不一样了。
孙金山的父母身强力壮,孙金山在家没怎么干农活。
现在要跟这么多鸡朝夕相处一起去上海,他有点难受。
他甚至想要推翻自己的职业规划——他以后真的要收鸡卖鸡?这也太让人难受了吧?
他会不会一身鸡屎味再也洗不干净?
要是他换上新衣服新鞋子,结果身上有味儿……
孙金山越想越觉得可怕。
不过他很清楚,他还是会继续干这个工作的,毕竟干这个,挣得真的挺多的。
他想要大彩电,想要小轿车,他想要很多很多东西。
换上干活穿的旧衣服,孙金山忙碌起来,整个人灰头土脸的。
卢书记盯着灰扑扑的孙金山看了好一会儿才认出他:“你……你是二毛?”
孙金山不管是长相还是身高,都非常普通,纯纯的路人。
但他喜欢各种时髦的东西,一闲下来,就会打扮自己。
前几天他跟乡里的干部打交道,就一直穿得很时髦,头发更是一丝不乱,让人印象深刻。
然而他今天没有打扮。
而且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很忙,昨晚上睡觉都是在砖瓦厂睡的,身上又脏又乱,此刻的他瞧着跟砖瓦厂的普通工人没有丝毫区别。
还有就是头发……孙金山的头发其实又细又软,为了好做造型还有点长。
他给自己擦上厚厚的摩丝之后,看着挺好的,但啥也不用的话,过长的头发就软塌塌贴在了他的头皮上,显得特别土。
这次红星乡政府去上海的,最后定下来四个人,分别是红星乡书记、红星乡管经济的副乡长、红星乡人大主席,还有红星乡的兽医。
本来要去的是前面三个,后来担心这些鸡在半路上出问题,他们就把兽医给带上了。
这些人跟卢伟山一样,看到孙金山有点不敢认。
孙金山:“……”他不打扮真的不行!
孙金山和姜利海从上海带回来的鸡笼有点不够用,不过一些养鸡的人借了鸡笼给他们,倒也把所有的鸡都装了起来。
卢书记他们三名干部被安排到了另一艘驳船上待着,姜利海、孙金山还有那个兽医,则在装满了白羽鸡的驳船上待着。
船上的环境很糟糕,气味也难闻,好在他们这里离上海很近,虽然拖轮速度慢,但一个白天就能到上海了。
拖轮从码头上出发,那兽医一开始还兴致勃勃,说要跟孙金山姜利海打牌,但没过多久就晕船了,吐得稀里哗啦。
孙金山已经在运输队待了好几年,经验丰富,即便船在行驶,他也能在船上行动自如,并且一点不怕风浪。
姜利海比不上他,但穿上救生衣之后,却也能把自己该做的工作做了。
但那个兽医不仅吐得厉害,还特别害怕,甚至不敢去船边吐。
姜利海在清理掉这个兽医吐在船上的东西之后,就按照这个兽医的要求在他腰上系了一根绳子,长度刚够他趴在船沿痛快呕吐。
他们凌晨就出发了,到上海的时候是傍晚,恰好夕阳西下,霞光满天。
姜利海正站在船头看夕阳,突然瞧见一艘巨大的船从不远处驶来。
他们的船其实很简陋,跟用纸折出来的纸船一个样,只中间装货的地方又深又大。
他们的船也很矮,他们这船装的是白羽鸡还好,那些装满砖头的船吃水很深,船员坐船边可以洗脚的那种。
这艘巨大的轮船却非常高大,对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庞然巨物,姜利海还看到,船上有外国人。
“这是外国人的船,好大!”孙金山道。
他们见过外国人,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接触到外国人的轮船。
这船真的太大太大了。
“我要是有一艘这么大的船就好了。”孙金山又道。
谁不想要一艘这么大的船?姜利海也想要!
孙金山和姜利海,还有其他驳船上的人在看那艘巨轮的时候,巨轮上的人也在看他们。
孙金山道:“我来不及换衣服了……”他们现在的样子真糟糕!
不过跟其他人比,他和姜利海算好的,在那些装满了砖头的驳船上,有些船员穿得那叫一个邋遢,还有一个老船员坐在砖头堆上,蜷缩着身体,拿着一个竹制的旱烟管,正在抽旱烟。
孙金山刚刚放松下来,就见巨轮上的一个外国人朝着那个抽旱烟的船员扔了一盒烟。
那烟落在砖头上,抽旱烟的船员眼疾手快将之拿在手里。
那船上的另一个船员见了也想要,眼巴巴看着巨轮上的人,做出讨要的动作。
巨轮上的外国人瞧见,又扔下来一包烟,这下好了,其他船上的人也都开始招手要东西。
巨轮上有很多外国人,他们见了,又扔下来一些别的东西,主要是烟和罐头。
“那是什么?外国货?”孙金山瞧见激动了,他也想要。
这么想着,孙金山站到船头,也开始朝着那些外国人招手,做出要东西的动作。
有外国人注意到了孙金山,还有孙金山身边趴着吐的兽医,给孙金山扔下两包烟。
这烟掉到了装着鸡笼子的货舱里,孙金山欢呼一声,连忙下去捡。
船队里的人都特别高兴,姜利海坐在角落里,却面红耳赤,羞愧得不行。
他们在干嘛啊?简直就是在跟人乞讨!
姜家很穷,而姜利海一直怕别人知道他穷。
姜丽萍哪怕不饿,也会跟人她很饿,然后甜言蜜语跟人要吃的。
但他恰恰相反,他就算肚子非常饿,别人问起也会说自己一点都不饿。
他很怕别人同情他。
他也不愿意跟人讨要东西。
他爷爷奶奶还在世的时候,是跟姜二叔住的,偶尔姜二叔家里吃点好的,比如姜二婶用糯米粉包咸菜豆腐干做了团子,他爷爷奶奶就会从他们那份里省出一个来,给他吃。
他那时候还小,没多想,爷爷奶奶给他他就吃了,直到又一次被他二婶瞧见。
他二婶当时说了很多,说他死皮赖脸,从两个老人手上骗他们家东西吃。
还说他爷爷奶奶吃里扒外,拿小儿子的东西补贴大儿子。
他无地自容,那之后再也不肯吃自己爷爷奶奶给的东西。
他二叔家的两个儿子跟他岁数相差不大,他也不愿意跟人家玩。
而现在这情况……他觉得那些外国人看他的眼神特别让他难受,他们在船上指指点点,就像是在取笑他们。
幸好,那艘巨轮很快跟他们分开了。
姜利海松了一口气,然后就见孙金山拿着一包烟,顶着两根鸡毛从鸡笼子中间爬出来:“我就找到了一包,还有一包找不到了。姜利海,这可是外国货,我要拿回去给厂里的人看,以后我买了别的烟,也装这个烟壳子里。”
这年头一些人买了一包好烟抽完之后,会买价格便宜的香烟,将之装到那个好烟的烟盒里。
也有人买了一包好烟自己不抽,就放衬衫口袋里,给别人看。
孙金山就这样。
姜利海道:“拿别人的东西是不是不太好?”
“人家自己给的!他们是不是怕砸死我们的鸡?都没给我扔罐头,我想吃那个罐头,”孙金山眼馋地看着隔壁船船员拿到的罐头,“他们那罐头是铁的?真有钱啊,我只吃过玻璃罐头。”
姜利海连玻璃罐头都没有吃过,他们家不会买这种东西。
他也想尝尝国外的罐头的味道,但他觉得丢人。
两人正说着呢,隔壁船上响起卢伟山愤怒的声音:“都不许吃!把东西交给我!我找人还回去!”
姜利海看过去,发现卢伟山气得脸都红了。
卢伟山到底是乡干部,他大发雷霆在那边喊着,就有人把东西给了他,但也有人将之藏起来,船上乱糟糟的。
这事儿闹了很久,这天晚上,还有警察上船搜了一遍,把所有的东西都搜走,说是要拿去还给那些外国人。
晚上,大家伙儿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卢伟山一直很生气:“丢人,太丢人了!”
不过船上大部分人并不理解卢伟山,他们私下里的时候,在讨论那些外国货的味道。
有人抢到一个罐头之后,直接就打开吃了,里面是一些个头很大的豆子,味道怪怪的。
有人打开的是一个鱼肉罐头,据说里面的鱼肉全都浸在油里,特别香。
还有人说那外国香烟味道很冲,不好抽。
杂七杂八说什么的都有,一些想着要把东西带回家给家里人吃,一口没尝的人,还特别懊恼。
船上的人都没有读过什么书,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就是有点新奇,以及觉得外国人很有钱。
他们没有太多的想法,卢伟山却很生气,长篇大论来来回回说那些外国人看不起他们。
可惜船员们并不跟他共情,毕竟他们常常被人看不起,到了上海之后上岸去买东西,还会被人躲着走。
这天晚上,他们的船停靠在岸边。
卢伟山一行,包括那个吐得要死要活的兽医,全都上岸找了招待住。
孙金山姜利海,还有船队里其他船员,却都住在船上。
他们要守着船,也舍不得花钱住岸上。
在船上蜷缩着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孙金山请船队里的人帮忙,把那些鸡挑去收购白羽鸡的批发商那里。
卢伟山本来也是要去的,但他们多多少少有点晕船,昨天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就没有跟着去。
他们这次跟来,其实是怕这生意出问题,比如孙金山和姜利海被人骗了之类,现在看这两人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也就不管这件事了。
他们很清楚,孙金山和姜利海谈这门生意是为了赚钱。
但他们从中得了好处,孙金山和姜利海估计也赚不了太多……他们就放手让孙金山和姜利海去做了。
砖瓦厂的砖头是提前运过来的,不急着卸货,大家就齐心协力,先卖了那些鸡。
五千只鸡对孙金山姜利海他们来说很多,对小小的九曲镇来说也很多,已经足以让九曲镇的鸡肉价格下跌。
但当这些鸡被送到上海……
上海有一千多万人,这五千只鸡放在这里,压根算不得什么。
就是给鸡称分量的时候,稍稍出了点问题。
这些鸡在红星乡的时候,就称好分量了,还一一做了记录。
姜利海和孙金山都做好了最后称出来,鸡的实际分量比他们记录下的分量轻一些的准备。
这些鸡称分量的时候都是吃饱了的,但现在过去一天多,原本吃下肚的东西,肯定都拉掉了。
结果……
确实有些鸡的分量,称出来比他们记录下的分量要轻。
但也有一些鸡的分量,比他们记录下来的分量要重。
“那些村收鸡的时候,是不是故意少填了分量?”孙金山道。
“应该是的。”姜利海道。
不出意外的话,就是一些村干部担心最后实际称出来的分量比他们称出来的分量轻,他们会被说,所以干脆在一开始的时候,就把这些鸡的分量往少了写。
反正亏的是养殖户,跟他们无关。
孙金山和姜利海是可以按照之前写的分量分钱的,但两人考虑过后,还是将今天称出来的分量写上,打算到时候按照这个分量来付钱。
等五千只鸡全部称好,批发商付了他们现金。
要不是船队里的人来帮忙了,甚至到后来就连卢伟山他们都来了,孙金山和姜利海拿着这么多钱,都不敢独自回去。
第二天,卢伟山他们出去考察去了,孙金山和姜利海则是在船上算账。
两人各自算了一遍要给公社老百姓分的钱,又相互对照,遇到不对的重新算……
等全部算出来之后,再算出他们要付出去的钱的总数,并算出他们可以挣多少钱。
计算机的声音一直在响,两人来回算了好几遍,最后发现他们一共挣了三千六百二十块。
三千六百二十块!
他们竟然挣了这么多!
孙金山和姜丽云能分到一千四百多,就连姜利海,都能分到七百块!
姜利海道:“我妹妹说我们最好拿一些钱出来,分给船队里的船员……”
“拿出一百块,买了东西分给大家吧,他们今天帮我们挑东西什么的,也挺累的。再拿二十块钱买点肉回来,大家伙儿一起吃一顿。”孙金山立刻做了决定。
人情世故方面,他还是很懂的。
他虽然爱钱,但为人挺大方,接下来几天,还拿着砖瓦厂退给他的租金,带着卢伟山他们在上海四处逛……
他们在上海过了元旦。
在红星乡,是没有人过元旦的,大家认可的过年是春节。
事实上,除了姜丽云习惯看公历,很多人压根不关注公历。
但在上海,跨年的时候很热闹,他们还看到了烟花。
姜利海和孙金山以前来过很多次上海。
但他们从未去过那些繁华的商业街。
即便是孙金山,都害怕去那些地方,觉得那里的一切跟他格格不入。
他最多就是研究上海街头的人的穿着打扮,然后学着人家穿衣服。
但这次跟着卢伟山,他去上海的大商场长了见识。
时间就这么进入了 1988年,1月6日这天,姜利海带着两千一百块钱,回到桥头村。
他这辈子,身上从来没有过这么多钱。
之前,他家里所有的积蓄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
姜利海以为自己看到姜丽云之后,会很激动地说自己在上海的见闻,会说他们是怎么卖鸡的,会说赚到这么多钱他多么多么开心。
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看到姜丽云,姜利海脱口而出:“丽云,我在上海遇到了外国人。”
那些外国人扔下来的东西,哪怕已经被拆开吃了一部分的,都被带走了。
后续警方怎么处理姜利海不知道,他只知道孙金山后来又从鸡笼子里找到了一包烟,宝贝一样藏在怀里带了回来。
姜利海总觉得心里像是堵着什么。
他那些同事都没觉得有问题,他只能跟姜丽云说:“那些人就是在施舍,孙金山他们就是在乞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