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危揽着她,夫妻二人相依相偎。
因零陵与桂阳二郡的太守本就在周毅手上,收服零陵桂阳二郡自然不用大动干戈。
只花了五日便顺利收服了零陵郡,倒是桂阳郡将领不服。
他原本就不服太守叛了朝廷,但无奈只得服从。
不想太守先是谋反投靠了南康,不过半月又投诚豫章军,他一怒之下大骂尔等皆为窃国贼,紧闭城门,绝不投降。
城门紧闭,城中无内应,难以攻破,便是攻破也会损失惨重。
此等情况下,攻城为次,围城为主。
大军在城中,粮食充裕粮仓,或能顶小半年。
但城中百姓不行。
粮价在年初就已然飞涨,手中没几个钱的百姓,自是囤不了多少银钱。
因闭城备战,买卖自是做不成的,没有买卖,米粮也难买,也更不会有养家糊口的活计。
城中百姓若无府衙帮衬,不出半个月就会陆续有人饿死。
如此,在没有接济百姓的情况之下,粮仓粮食充裕或可供桂阳军半年。
但若是接济了,能否撑过三个月也不一定。
若不接济,百姓饿死也会致使军心涣散,更严重些,百姓也会扎堆抢粮。
城中起了内讧,届时对城中百姓动之以理,晓之以情,桂阳郡攻打既破。
大军在桂阳城外守了整整五十五日。
时下几乎整个岭南皆是豫章的势力, 运送军粮也是易事,是以不会出现断粮一说。
此间,豫章已反的消息, 也传到了皇城。
天子震怒,再派兵去豫章之时,已有数郡临阵倒戈。
不知早有异心,亦或者是见天下大乱,皇朝命数已尽,纷纷择良主而从。
外边兵戈扰攘,是虞滢无法改变的, 她能做的, 便是确保在这些战争中多救一些人。
伏危随着大军出发, 她和多数军医在城中守着伤员, 是十日后才出发去的桂阳郡。
与大军在桂阳郡郡治外汇合后,军中也没有伤员, 她便在扎营之处开了课。
尽可能的让军医们充盈学识。
便是说到缝合之时, 军中也会有将士过来听一听。本事多了不压身,在大伤亡之下, 军医不足之时, 也能简单给自己或是他人处理伤口, 保住一条性命。
讲课后,有从苍梧运送来的草药,她便与军医一同去收掇。
卫墉不知从哪里来, 靠近女先生, 低声道:“听说城中乱了。”
虞滢看向黑了但也高壮了不少的卫墉:“你从哪里听说的?”
他们这营地, 离桂阳郡治还有二十里地,或许桂阳郡治里头打起来了才能听到响动。
“方才我瞧见顾校尉召集了一队人往前便去了, 现在桂阳城也该乱了。”
虞滢望向桂阳城的方向。
是呀,确实该乱了。
大多百姓的存粮早估计早已经见了底,食不饱腹下,若是府衙这个时候还不开粮仓,只会更乱。
桂阳郡守先前便已投过一回南康军,现下上将军却担起一面忠臣的旗帜。
军心早已不稳,在缺粮之时,也是桂阳最为脆弱之时。若有个人动摇一二,有超过五成的可能,豫章军不费兵卒便能拿下桂阳郡。
只是这个人选……
虞滢也能猜到是谁。
必然是伏危。
想起伏危,虞滢低下头继续把药捣成粉,以便来调制止血的金疮药。
他们夫妻虽在同一军,却只是隔三差五才见一面。
而在军中的伏震,虞滢从来到这军中后,更是没见过,只能是经由伏危的口,把家中安好的话转述到伏震哪里。
又过了数日,周毅派人到城下喊话,道是能让他们的使节进城与郡太守洽谈一二,便送二十石粮食入城,若能平安出城,再送三十石。
十石粮食,熬成稀粥,也可供千人吃上四五日。
城内粮食短缺,不论百姓,便是郡官也动心思,也不敢直接劝降郡太守,把被拿来杀鸡儆猴。
虽不敢明劝,但也换着说法来劝。
“不若先让人进城,不管说什么,咱们都不应,等粮食到手了,杀了也行,放走再拿三十石粮食也行。”
郡太守脸色沉沉,抿唇不语。
劝诫的官员心里忐忑,转而看向同僚。
另外的官员不说别的,就说城中现状:“城中粮食已余四成,已经无法再分给百姓了,不仅是粮食短缺,便是柴火也缺。便是我们先前每三日按人头发三两米,也陆陆续续有人饿死,便是抢掠杀人之事也每日都在发生。”
他们都知守城这个决策到最后,若无援军,只能是被困死,或是被城中百姓起事而被逼得无路可退,只能开城门。
可先前太守就反过一回,这上将军竟还坚信朝廷会派援军来相助。
就朝中那位帝王,也不过是奸臣篡位,奸诈多疑残暴,比前头的帝王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君主,怎可能还会派兵援助?
而且就此残暴的君主,他们依旧追随,哪里有前程可言?
更别说天下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占地称王,群雄而起,天下早晚会易主。
他们对这上将军是失望的,这不满也随着日子日渐增长。
听着下属都劝他让人进城,上将军拔出重剑猛然砍向面前的四方重桌,砰然一声巨响,木屑四散,一张后桌便被一剑砍得四分五裂。
慑得七八个官员脸色煞白。
一脸络腮胡的壮硕大汉配着一身兵甲,又有一身蛮力,着实让人生畏,他呲牙怒道:“你们难不成忘了那南康城是怎么破的了?豫章军狡诈,若放他们的人进城,与引狼入室又有何异?!”
手中持着重剑,好似谁要敢再多说一句,就朝着那人的脑袋砍去,一时间噤若寒蝉。
桂阳郡城内拒绝了豫章军的提议,斥候把消息传回主帐中。
主帐中,周毅与下属聚在一块议事。
听到桂阳上将军拒绝提议,众人都朝着伏危,是他提出以粮食为筹,让桂阳上将军同意放使节入城议和的。
伏危神色平静,他开口道:“一次不行便两次,两次不行便三次,每一次加二十石的粮食。”
季校尉本就与伏危气场不和,但凡意见向左之时,皆会针锋相对。
时下伏危的提议失策,他便冷声嗤道:“一回不成便第二回,第三回,第四回,难不成要把我们粮帐的粮食全送出去,让那桂阳有机会与我对抗吗?!”
伏危却是不紧不慢的道:“桂阳上将军邢峥嵘本是一根筋的人,之前效忠的是郡太守,万般不愿,也听命于太守,但如今没有郡太守镇压,他既然已经继续效忠朝廷,便会固执不化,除非真到兵败无路可退之时,或许才会投降。”
季校尉怒道:“你既揣摩到邢峥嵘是这种性子,那你还多此一举做什么?!”
周毅眉头皱起,他都能大概猜到伏危的目的,这季校尉一而再只顾着针对伏危,却不去细想。
是真愚钝,还是全然为了针对伏危?
不动声色地暼了眼季校尉,随后看向伏危:“你且与大家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伏危面向众人:“围城两个月,百姓人心涣散,能果腹的人在少数,今日喊话,百姓自是也知道的,但邢峥嵘拒绝了议谈,也相当于拒绝了六十石的粮食,百姓虽不满,却也不敢有意见。”
“但第二回再加粮食,在城中有人饿死的情况之下,百姓只会更加惊惶,邢峥嵘再拒绝,百姓的不满只会越发的重,逆反之意也会涌上。”
“第三回 若再拒绝,百姓的不满会达到顶峰。”
“那又如何?”季校尉反问。
伏危一默,环视其他人。
其他人都沉着脸看向季校尉。
伏危的意思,简单明了。
百姓愤怒,便会奋起反抗,城中起了内讧,军心不稳,破城易,在安定民心也会省去许多麻烦。
季校尉似乎没有往这块深想,只是后知后觉,察觉到众人都一副怪异的神色盯着自个,他愣了愣:“你们怎都这般瞧我?”
牧云寨五当家冷嗤了一声:“你如此明显针对这伏危,可是伏危与你有什么过节?”
季校尉脸一沉:“你这贼子什么意思。”
贼子一词出来,主帐静得诡异。
五当家却忽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我明白了,你可不只是针对伏危一人,你是针对所有为周郎将底下办事的人,你可是想离间我们所有人。”
季校尉脸色倏然一变:“你这人什么居心!竟如此污蔑我?!”
他急急转头朝着上座的周毅抱拳拱手:“郎将莫要听信贼子胡言,此人是山贼出身,他的话不可信!”
只要周毅替自己人说一句话,便能寒了牧云寨的心。
周毅眼神晦暗的看了眼季校尉。
季校尉似乎有所觉,心头一颤。
好半晌,周毅才开了口:“我记得季校尉先前曾在曹上将军麾下当职过。”
曹上将,豫章郡公夫人其弟,周世子舅舅。
话一出,众人露出恍然之意。
季校尉面上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低下头:“属下一投军便在郡公直系麾下,并未在上将军麾下当过兵。”
可他些微的变化,却被人看得分明。
周毅也没有错过。
此前,他并不怀疑季校尉身份。
只以为他回回针对伏危,是看不惯伏危,妒忌伏危。
后来伏危道这人行为怪异,性子看着耿直,什么都不经脑子就脱口而出。
但回回都是口出急言,不管不顾,久而久之听得同僚心里直冒火气。
但既然能是郡公底下直系麾下,便不可能真的有勇无谋,只怕是别有目的。
这豫章中,周世子和周家主母那边的人是与周毅对立面的。
伏危建议诈一诈此人,果然,把身份诈出来了。
“下回议事,季校尉不必来了。”周毅没听他辩解,只淡淡开口。
季校尉猛然抬头,对上那双了然一切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噎在了喉间。
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郡公吩咐,让属下在郎将身旁辅佐,郎将如此略过郡公下决断,郡公恐会不喜。”
方才坐着的周毅站了起来,慢步走到了季校尉的身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力道甚重,随后捏着他的肩。
“莫要用父亲压我,你到底为谁办事,你我心知肚明。此前没有点出来,是因不想军心涣散,但季校尉似乎越发过分了。”
“出言不逊,肆意搅乱议事,这些按军法处置,为二十军棍。”
“别再犯蠢,我会让人盯着你,但凡你有半点危及军中的举动,我手下不会留半分情。”
季校尉肩上一疼,是周毅收紧的手下的力道,不敢再轻举妄动。
曹上将军麾下有一支蒙面的骑军。
他便在其中,当职之时,用的也并非是现在的姓名,也从未露脸,周毅又怎会知晓?!
若传到郡公那处,他性命难保。
季校尉道:“郎将不仅护着伏危,更重用他,属下不过是瞧不过眼,心下妒恨才屡屡针对,可郎将为何污蔑属下在上将军麾下当过职!?”
周郎将暼了眼他,忽然笑了笑:“不过是我的怀疑,季校尉紧张什么?”
“只是怀疑,我自是不会告知父亲,但若是季校尉再如此阻碍议事,那我便有理由怀疑季校尉是否是奸细。”
说着,收了手。
季校尉忽觉得一口血梗在喉间,都说得这份上了,他只得冷着脸道:“郎将无非是想让将属下屏除在外,直言便是,往后属下定然不会再来议事!”
一拱手,霍然转身出了帐篷。
看着是怒意盛然,唯有他明白自己心下的忐忑。
周毅道:“继续议方才所言之事。”
伏危收回目光,分析道:“邢峥嵘莽而自大,没有过多心计, 不说百姓,便是桂阳官员也未必能服他,桂阳内讧起乱的可能有八成。”
周毅皱眉:“那伏先生觉得需多长时日?郡公给的时间只余一个月,一个月内必须拿下桂阳。”
“足够了。每隔八日喊一遍,百人齐喊,声音响彻,邢峥嵘便是想压下也压不下。”
共喊三回, 余下两回不过只需半个月。
“不过……”伏危朝帐帘望去:“为免走漏风声, 还是得盯紧季校尉, 若是阻碍计划, 一个月内未必能拿下桂阳。”
五当家道:“那季校尉便交给我了。”
周毅嘱咐:“别闹出人命,这人还得带回去。”
五当家颔首, 按着腰间的大刀走到帐门前, 一撩帐帘走了出去。
伏危从帐中出来,便去了后方, 找了一圈, 才在囤药的帐篷外找到虞滢。
她和其他军医一样, 都是一身男子的军医装束。
为了虞滢的安全,是以故意说伏危的娘子留在了南康,而虞滢是以男子打扮随着大军来的。
因这段时日又与军中的人一同风吹日晒, 黑了许多, 扮起男子来, 也小有几分俊秀青年的模样。
除却军医们和周毅,顾校尉外, 几乎都不知伏先生的娘子也在军中。
因此,将士们只识得伏先生,好几回都看到二人待在一块,姿态中隐约透露亲昵时,就很惊骇世俗。
伏危走了过来,接手了虞滢手上的活。
虞滢看到一双男人的手伸过覆到了自己的手背上,惊地抬起了头,待看到是伏危后,又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过来了?”
“方才议完战事,便想过来瞧一瞧你。”
他把她切药用的铡刀拉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熟练的切着药材,一看就知道这事情没少做。
虞滢瞧了眼周围,有了解他们关系的,都觉得没什么,但有不知道的,震惊之余总往这边打量。
她不禁好笑地戳了戳伏危的手臂。
伏危动作稍停,侧脸看向她:“怎么?”
虞滢小声道:“你难道都没发现你每回过来,那些将士瞧你的眼神都很不对劲?”
伏危抬眼往四周望去,确实见到有人在他看过去之时,蓦然转开视线,继续忙着手上的事,很是明显的掩耳盗铃状。
伏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略抬了抬眉。
转回头后,覆在妻子耳边道:“我觉得他们是误会了。”
热息落在虞滢的耳蜗中,有些痒,她推了推他:“在旁人眼里,我是个男子,你别与我这么近。”
伏危轻声一笑,转回头给她切药材。
虞滢也笑了笑。
在两军持久战之时,能有这半刻愉快,虞滢格外的珍稀,并没有提起前方战事。
“今晚可有空?”她问。
伏危:“应该无事,怎么了?”
她小声说:“卫墉逮了只鸡,他那营帐有好些个人,分不过来,便送到了我这。我用药材小火慢煨两个时辰,晚上你们俩来我帐里喝些汤,也能补一补身体。”
伏危黑了也瘦了许多,她便想给他开个小灶。
伏危闻言,眼里有笑:“好。”
倒不是为了那口鸡汤而喜悦,只是单纯的因与妻子待在一块而愉悦。
算起来,这近两个月,他们也没有独处过,每回他都是来与她说一会话,然后就回到前头去了。
“对了,大兄现在在什么地方?”
整个大军营地很大,分成了几个营,没有调令不可随意离开管辖区域。
先前在南康的时候,虞滢问过伏危,伏危说大兄在攻城时立了功,重新安排,他暂时也不知会安排到哪处。
“大兄现在在先锋营做百夫长。”
虞滢看向他:“先前好像是伍长?”
伏危点了头:“大兄与我入的南康,是他与我抓住了逃跑的南康郡守。”
虞滢眉心皱了皱:“就升为了百夫长,怎么都该是个千夫长吧?”
伏危切着药材,往先锋营望去:“大抵是郎将想再磨炼磨炼大兄。”
周毅惜才,比起他这个用脑子的军师,郎将格外珍稀伏震这打仗的苗子。
伏震虽然大器晚成,二十六七岁才开始练枪术,但在这一块上天赋极高。再者身形高大,又天生力气大,也不是那等莽夫,他时刻能沉得住气,确实有将帅之才。
现在虽只是百夫长,但却安在了先锋营。
先锋营格外的凶险,但也容易立功。
“我做了金疮药,你若方便,也给大兄送两盒过去。”虞滢道。
先锋营凶险,带着金疮药也能以防万一。
伏危应:“好,我给他送去,顺便也去瞧瞧大兄。”
“晚上你来我营帐的时候,我取给你。”
夫妻二人待了小半个时辰后,伏危又走了。
待夜幕降下,将士们用暮食时,伏危去了虞滢的帐篷。
她的帐篷被一众军医的帐篷围在了中心,显然是为了保护虞滢的安危。
伏危来时,卫墉正在外头等着,看到了他,恭敬地唤了声“伏先生。”
似乎在避嫌,等伏危一块进去。
伏危道:“进去吧。”
伏危撩开营帐,先进了帐中,见虞滢已经在摆碗筷了,桌面上一盆鸡汤,还有鸡蛋饼子和馒头。
帐篷中,简易的木板床的四周围了不透光了厚帘,便是在床上换衣,也不会有影子落在营帐上。
屋中也有桌椅,锅碗瓢盆。
虞滢身份特殊,周毅特别交代过要礼待,所以她这帐中的物件还算是齐全的。
虞滢朝他们招手道:“坐下来吃饭。”
伏危坐了下来,因有他在,卫墉也挺拘谨的,吃完后早早就走了。
伏危主动收拾碗筷,虞滢看了眼他,问:“你什么时候走?”
他摇了头:“今晚在你这睡。”
虞滢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噗呲”一笑。
伏危疑惑的望向她。
她开玩笑道:“明日一早,那些小士兵见你从我帐中离开,还惊掉了下巴。”
伏危无奈的笑了笑,把碗筷用帐中的水简单洗了洗,说:“等凯旋后,再言明你的身份,现在说明白,不安全。”
这数万大军,不是人人都是好人。
洗了碗放好后,虞滢给他低了一块擦手的布,然后去铺床。
伏危擦了手后,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拉入了怀中,在她的额头上轻啄了一下:“别忙活了,早些歇着。”
知道她是爱干净的,又说:“来时简单冲了澡,也泡了脚。”
虞滢睨了眼他:“行军打仗的,我也不在意这些。”
窄小的床榻,二人紧紧依偎而眠。
到了第八日,城门下有百人在盾牌之下,异口同声地朝着桂阳郡治大喊开城门,放使节入城谈议和之事。
声音洪亮清晰,响彻云霄,几乎半个桂阳郡郡治的百姓都听到了。
议和之事的声音, 声声传入桂阳郡城内。
哪怕百姓不敢随意出门,却也听到了那在城中回响的声音。
——桂阳郡若允使节入城,大军退五里, 送粮四十石。使节平安出城,再送粮五十石。
这些话重复了三遍。
时下桂阳郡城中缺粮缺薪火,不少百姓腹中饥饿,听到这喊话,只盼着邢上将军能同意使节入城,再把那些粮食分发给百姓。
然后再议和,不用打仗的最好。
只要能让他们吃饱饭, 谁当皇帝不是当。
再说桂阳郡一众官员都知道, 根本不会有援军来桂阳, 他们现在就如同快要断粮的笼中鸟, 迟早会被困死。
不管是百姓,还是城中众官员, 都是盼着邢上将军能应下。
只是那豫章军喊话数日, 上头依旧没有让使节入城的消息,顿时大失所望。
城中饿死, 或是因贼人入门抢粮而被杀的人越发的多了。因此尸体越来越多, 尸体被草席裹着摆在街道上, 便是冬天,也逐渐有了腐臭味。
邢峥嵘便命将士在城中挖了个巨坑,把那些尸体全扔进去焚化。
痛失亲人, 面临死亡, 哭声一日比一日大, 城中被悲凉所笼罩着。
他们骂,骂天不公, 骂帝王无情,骂城中狗官,骂城外豫章军。
他们骂尽天下所有人,似乎要把这股不公全部发泄出来。
第三回,豫章军再言议和,继续加粮,甚至承诺议和后会给城中百姓施粥五日。
几乎满城的人都盼着这回能议和,不打仗最好。
可当府衙张贴告示,那张告示上只有五个字——奉议和者,杀。
百姓愤怒达到了顶峰,不知是何人高喊“狗官不曾缺粮,自顾逍遥快活,不过百姓死活。我等再不反,迟早会被困死在这城中!还不若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博得一线生机!”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
一声接一声,声浪渐高,传入了府衙中。
府衙正堂上,正在用食的邢峥嵘听闻外头传来开城门,迎豫章军入城的话,怒目圆瞪,霍然站起,拿起一旁的长柄砍刀朝着府衙外而去。
衙中一众将士都白了脸,跟着出去了。
府衙外,百姓激昂高喊,似乎想要逼得邢峥嵘议和。
可谁知忽然从府衙中快步走出一个黑脸大汉,那黑脸大汉除了上将军还能有谁?
上将军赤红着眼,挥起大刀,手起刀落间,一颗人头便滚落在地。
他把背对着他,喊得最欢之人的头颅砍了下来。
看得到的人,瞬间安静了。
邢峥嵘怒吼:“我看谁敢再言开城门,让豫章军入城,谁敢多言一句,诸如此人!”
顿时雅雀无声,邢峥嵘抬起下颚,似乎百姓畏惧的反应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片刻之后,百姓爆发了。
“狗官残暴不仁,杀无辜百姓!不开城门,不发粮,是要逼死我们,他不仁我们便不义,杀了他我们才能活!”
邢峥嵘脸色一变,握着大刀猛然向一旁的石狮砍去,力道极猛,石狮瞬间爆碎,碎石四溅!
“我看谁敢!”
他朝将士下令:“众将士听令,他们谁敢再提一句,便杀了谁!”
将士们看着自己的将军,又看向百姓。
这些百姓中,或有他们弟兄的亲人,或有他们自己的亲人。
军令虽如山,可却不是让他们把刀子向着自己的亲人。
忽有人高喊:“城门已开,豫章军入城了!”
邢峥嵘倒抽了一口气,也顾不得这些百姓,高声道:“战马来,众将士随我去御敌军!”
有将士不再听令,有将士却死守军令。
战马牵来,邢峥嵘猛然踩镫上马,握着长刀领着人朝着城门而去。
城门是被桂阳官员领人打开的。
豫章军先锋军方入城不久,邢峥嵘便领人而来,看见豫章军的人就砍。
邢峥嵘天生神力,砍人似乎毫不费吹灰之力,遇神杀神,几乎无人能近他身,或是抵挡得了他的长柄大刀。
大刀一落,便是百斤重量,再加上邢峥嵘的力道,谁也抵御不住。
逐渐地,不知是因杀红了眼,忽然变得不分敌我了起来,邢峥嵘的砍刀也对向自己的将士,不由分说地砍杀了起来。
脑海中有无数道声音,说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不对劲,不对劲。
邢峥嵘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在他吃食中下了药!
但只清醒了一瞬,他那刀继续往着自己人砍去:“老子要杀光了你们!”
疯了,疯了!
他们的将军疯了!
忠心的将士瞪大了眼,都寒了心,刀子哐当从手中落下,没有人敢往前去。
将军都疯了,刀子向着自己人,将士纷纷投降了,只剩下一个邢峥嵘。
他似乎不知疲一般,来一个杀一个,五个一块上便一块杀。
先锋军围着他,一时间不敢再贸然上前。
“我来一试!”军中忽有人喊出声。
只见一个三十左右年纪的高大汉子从众人中走出,脸上沾着血,手持着长枪,一步一步向着发狂的邢峥嵘走去。
猛地跃身上前,向邢峥嵘攻去。
数招间,大刀猛然往汉子砍去,长枪一挡,仅仅是被震退一步。
显然,这人力气也是个大的,但却比不过身经百战的邢峥嵘。
但若再有几人相助,很快就能拿下邢峥嵘首级,把伤亡减到最少。
有人想明白后,也朝着邢峥嵘攻去,互相配合。
城门外一里,周毅与伏危各自骑在马背上,面色沉凝朝着城门望去。
不多时,前方流星马来报:“桂阳上将军邢峥嵘敌我不分乱杀,桂阳军纷纷投降,时下先锋军正在与邢峥嵘对垒。”
伏危脸一凝,与周毅道:“邢峥嵘身经百战,不可能轻易就疯了。怕是有人动了手脚,故意让他疯的,如此,桂阳军便不会再效忠一个连自己人都杀的将军。”
这计着实是卑鄙了,但却又不能不承认,是帮了豫章军。伤亡也减到了最小。
离城门不过是一里的距离,城中传出邢峥嵘暴喝:“老子杀光你们!”
伏危似有所感,握着缰绳的手蓦一收紧,凝重着脸色沉默了半晌,忽朝着周毅道:“请郎将允我入城查看。”
周毅看向伏危:“你要入城?”
“是!”
周毅默了一下,随而轻一点头:“注意安危。”
伏危拉着缰绳,立即用长枪拍打马臀,策马飞驰入城。
城中,邢峥嵘大刀砍断长枪,再而朝着伏震的脑袋看去。
千钧一发,又一杆银色长枪抵挡了那虽钝,但在邢峥嵘手中依旧锋利无阻的大刀。
重重落下,长枪震得发出铮鸣声,抖动不止。
伏危双臂也被震得几乎脱臼。
伏震看到二弟,很快便反应了过来,立马捡起地上不知被谁遗落的大刀,没有丝毫停顿,再朝着高大的莽汉攻去。
人多攻击反倒是累赘,加上伏危和先锋军较为出色的人,共五人。由伏震抵挡大部分力道,其余人看准机会下手。
邢峥嵘也并非毫发无伤,方才交手时,身上早已伤痕累累。
似乎快到了身体的极限,挡住了一刀,身形仅仅只晃了一下,伏震手中的刀猛然朝着他的脖子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