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他牧云寨主知道周家世子心思如此狭隘险诈,他日未必能信服。
伏危从豫章回来不久,皇位易主的消息也传到了岭南。
百姓只在意能否吃得饱,能否过上富足的日子,不怎么在意谁做皇帝。
而且比起改朝换代,他们更怕这个皇帝会比之前的皇帝更混账……
皇帝换了,他们日日盼着能举国同庆,从而能减免赋税。
可他们哪里知道,加重赋税本就是奸臣怂恿的帝王,如此又怎会推翻减免?
百姓的希望注定是要落空的了。
伏危让钱幕僚先行回豫章,他暂时接管衙门杂务。
钱幕僚日盼夜盼着大人能洗刷冤屈回到周家,时下当真的盼来了,整颗心都飞到了豫章去,哪里还有心情管这玉县?
伏危所言,正中他的下怀。
但又担心去了豫章后,周知县怪罪,犹豫间,伏危道:“回来时,我已经请示过大人了,大人也让钱先生尽管到豫章汇合。”
钱幕僚在,着实不好暗中操控收购药材。
钱幕僚对伏危顿时心悦信服。
明明他可以留在豫章的,但还是回来了,且还让他先回去,此等胸襟实在是大度。
钱幕僚不疑有他,着实是因玉县这两亩三分地的势力没什么好争的,哪里有什么前途可言,伏危留下来应只是他那颗责任心罢了。
钱幕僚在伏危回来后不久就将举家搬回豫章。
饯行宴上兴致来了多喝了几杯, 想到四年的憋屈终得翻身,虽没有痛哭流涕,也醉得神志不清抱着伏危抹泪, 诉说着这几年的不容易。
玉县偏僻野蛮,衙差散漫,乡绅不把大人放在眼中。
他也是花了许多功夫与衙差,与乡绅周旋,才慢慢地让这些人听话,信服大人。
他更是红着眼,感动道:“我来玉县这四年间, 还没打心里佩服过任何一个人, 但!”
“伏先生, 伏小郎君, 你是我钱某打心眼里佩服的,你年纪不过二十来岁, 不管是才智, 亦或者是心胸都比你的年纪要超越得太多了,有时我都自愧不如。”
承认自己不如一个年纪小近一轮的年轻人, 是一件很难接受的事情, 更别说钱幕僚自己都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
或许只有喝醉了才能把心里的话说出来。
夜已深, 酒也喝得七七八八了。
伏家兄弟二人与众人分别,上马车归家。
月色清冷,马车到了小巷, 伏震把伏危从马车上扶下来。
伏震自知道了家中变故皆因霍家所起, 更知霍家父子视二郎为眼中钉, 欲除之而后快,此后时刻保持警惕, 所以在饯行宴上几乎滴酒不沾。
最近不安生,家中没有留门,伏震扶着醉醺醺的伏危敲了门。
虞滢一直等着,在书房中写医札,听到外头声响,连忙起身,点了灯笼去开门。
一开门便闻到了浓浓的酒气,见伏震搀扶着伏危,就知道他喝了不少酒。
伏震力气大,不用虞滢帮忙,一个人就轻松地搀扶伏危进了院子。
虞滢忙阖上门,上闩后转头追上兄弟二人。
伏震把伏危扶进屋中,那头温杏也把热水端来了:“洗一洗吧。”
虞滢谢过兄嫂后,就让他们先回去休息了。
阖上房门,她泡了一杯浓茶转身端给扶着床坐起的伏危。
走到床边,喂他喝茶,念道:“你还演戏演上瘾了不成,还演得这般依依不舍。”
虞滢没去也知道伏危这人的表面功夫做得有多么的滴水不漏。
伏危饮了一杯浓茶,酒醒了两分,无奈笑道:“我可没在你面前演戏。”
虞滢拿开空杯,问他还要不要,看到他摇头后才戏谑道:“量你也不敢,你要是演,我这一双火眼金睛都能辨得出来。”
“火眼金睛?”
“我哪里有这么一本神话话本,里边有个猴子修炼成精怪,神仙招他到天上做养马的小仙,它一气之下便在天上大闹,偷吃了天上炼丹老神仙的所有仙丹,被逮到炼丹炉子练了四十九天,没成灰,反倒给他练成了一双能辨别妖怪神仙,与人的眼睛,火眼金睛总归也可以理解为能辨别真假善恶。”
虞滢简单的给他科普了一下现代上到八十岁老人,下到八岁小孩都知道的西游记。
伏危头略晕沉,但也不影响他的理解能力。
他认真听完虞滢的话后,沉思片刻,说:“我觉得这故事没完,倒像开头,让人还挺想听下去的。”
虞滢放下杯子,转身拿帕子放进盆中,捞起拧干后转身给他擦脸:“确实是个开头,前边还有一些内容,你现在忙得厉害,我想说你也没空听……”转身又洗了洗帕子,复而道了声:“手。”
伏危乖乖地抬起一双修长有力的手。
虞滢仔细擦着他的手,继而道:“左右去豫章也得小半个月,等去的路上我再给你细说,也可以解解闷。”
伏危浅打了个哈欠,虞滢闻到了酒味,眉心紧蹙。
醉醺醺的伏危确实多了几分朦胧的俊美,可谪仙都架不住一身酒臭味。
见他还算清醒,实在受不了:“你且去漱口,换一身衣服再睡。”
伏危抬眼看向她,不知怎么的,忽然有些委屈:“以前我双腿不良与行的时候你也未曾嫌弃我,怎成婚了就嫌弃上了?”
虞滢:……
细嚼这话怎么觉得有些耳熟。
只不是那些臭男人婚前婚后的差别么。
伏危是真醉了,还埋怨控诉上了。
虞滢睨了他一眼:“别闹,我知你清醒着。”
伏危闻言,不禁低声笑了笑,扶着床站起,虞滢伸手扶他,在旁协助他漱口,换衣。
等弄好后,酒意又散了一些。
等就寝前,他问:“医馆和医塾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虞滢道:“季家的小姑娘肯定是继续留在玉县的,我怕到时会与余家长嫂起冲突,所以我打算给她二成利,让她管一楼大小事务,二楼由余家长嫂来管,余家长嫂到底是出身高门,场面话应该说得好听。”
伏危点了点头,声音渐弱:“季家姑娘才十三岁左右,可她祖父是季氏医馆的馆长,她来管,季家也会帮衬一二,永熹堂在这玉县才能长远。”
她一离开,几家医馆未必会卖余家人情。
虞滢点头:“小姑娘年纪虽小,但比起大嫂,更能独当一面。”
教育环境的不同,季家姑娘在杏林世家长大,整个人是自信的,做事也不会优柔寡断,成长不过是时间问题。
而大嫂则是需要主心骨的人,让她来管,多少会有些勉强。
“既然让余家兄嫂二人接管永熹堂,我琢磨着是不是应该早些时候把他们二人接过来,余家长兄在余六娘十来岁的时候就出去游历了,直到抄家前一年才回来的,兄妹二人先前倒算不上多亲近,让他来其实也是可以的,你觉得呢?”
虞滢说了一堆,却一直没有听到伏危的回应,她奇怪地抬眼望去,只见他双眼已闭,呼吸浅浅。
从回来后,伏危每日都早出晚归,公事繁忙,今日又醉酒,怎会不累。
虞滢无奈,把被子拉上来了些,贴近他来睡。
罢了罢了,明天再商量吧。
钱幕僚离开了玉县,玉县暂由伏危来代管,直到新任知县上任为止。
若换做旁资历尚浅的人,估计衙门上下都不会服气,可这个人是伏危,他们心服口服。
只是随着钱幕僚离去,有些人有些恹恹的,提不起精神。
这些人多为去过豫章的。
去过豫章的衙差,他们见过了更广阔的天地,已然不甘再窝在这小小的玉县。
可不待在这玉县,难不成还能再跟着去豫章?
可他们又有什么本事开口说要一同去豫章。
比本事,他们远远比不上豫章周府的那些人。
伏危从书房出来,听到有人提起豫章的见识,随之是叹气,什么都没有说。
天气转好,草药已经可以收成了,伏危需得去瞧一瞧,再与村长通好气,让其药材直接送到衙门。
他点了十一人随行前去。
查看了几个地方的草药,已是晌午,找了个靠近河流的地方就地歇息。
吃了干粮后,伏危忽站了起来,与他们道:“我有一事需得你们商量。”
众人见他站起,也纷纷站了起来,有人道:“伏先生有话尽管吩咐,我等在所不辞。”
话一出,众人纷纷附和。
没去豫章前,他们就信服伏先生,去了豫章后,他们更是打心眼里敬佩。
伏危开了口道:“倒不是什么大事,回来后我便送信请示大人,待我与新知县交接后,你们若愿意,就与我一同回豫章,按照同意的人再招揽新的衙差。”
先前与周知县去豫章的衙差,几乎都是较为得力的。也多是周知县一手带出来,人心也皆向着他,身手虽不是极好的,可总比到豫章重新带人要可靠一些。
因此,伏危自然要把这些人带着去豫章。
由他亲自带去豫章,铭感不忘,往后便是心腹。
众人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伏危,想去可又犹豫:“豫章离家千余里,往后再见一眼家人恐怕困难。”
“对呀,我还听说北边已经开始打仗了,不知何时会打到岭南人,远在千里,终还是难以放心。”
伏危一笑:“这有何难,若是家中只独子,那便带上双亲与妻儿一同前去,安家费我便向大人申求,就是沿路上的盘缠……我自掏腰包,每人二两银子。”
随行回来的人,加上豫章尚有几人要带去的,共是十一人。
有人心动,道:“豫章有周家,有大军坐镇,总比留在玉县安全……我愿追随先生去豫章!”
这话说到众人的心坎上了。
若苍梧被打,沈太守不太可靠,还有谁能护得了他们?
豫章周家实力雄厚,为一方霸主,个个军人都与岭南懒散的军人不同,龙精虎猛的,一个能抵他们五个,若有战祸,他们不知牢靠多少!
不过片刻,所有人都决定举家搬去豫章。
转眼一个月已逝,沈太守依旧稳坐苍梧城。
有可能是北边祸起,新帝无暇顾及,也有可能是来的人,都被人悄无声息地给解决了。
虞滢更偏向后者。
沈太守既已和牧云山结盟,俨然和造反无异,所采得铁矿自然都暗中运送给了牧云山。
伏危收了药材,托了人运送往外地,实则是往豫章送去。
药材送出去后不久,新官上任。
新官是不愿到这穷乡僻壤做知县的,来后没半个笑脸,但对上伏危,却不敢轻待,甚至可以说是有几分狗腿。
到豫章周家底下办事,往后官可能比他做得都还大,哪里还敢耍半点官威?
新官尚不成阻碍。
虞滢去给牧云寨寨主复诊,伏危因一个月之期到了,这回依旧一同前往。
虞滢一如既往的复诊,随后留二人单独说话。
牧云寨主什么都没有说,把几张纸给了他:“看看。”
伏危垂眼看了那几张纸,心下惊诧。
难不成还真给他寻着人了?
寻不到无所谓,但若能找到最好,这便是能让牧云寨主相信周世子为人不磊落,心胸狭隘的最有力证据。
伏危拿起纸打开,只扫了一眼便知这是何物。
这是供词,还是武校尉的供词。
上面清楚的陈述着是谁收买的他,又是如何陷害的周郎将。
他受周府主母娘舅利诱威胁,取五千两去周口之地赈灾,只隐晦所指是周郎将的命令。
他知晓周家娘子的娘家,陈家娘舅是不会留他活口的,所以边陷害边伺机而逃。
最后,他昧了两千两逃到了岭南,做了寻常种田汉子。
当年的两千两,因给老父和妻儿看病,共花使了三百两左右。
“未供出周家世子,但脱不了干系。”牧云寨主眉心紧蹙,心下暗道周宗主如此枭雄,怎生了这么个眼界浅薄,心胸狭隘的儿子?
伏危看了一遍供词后,抬头问:“人呢?”
“放了。”牧云寨主应道。
伏危眉梢一挑:“寨主放了他?”
“当年,陈家以老父与发妻性命做威胁,如今老父神志不清,发妻与幼子孱弱,离不开汤药,若擒他走,这些人一个都活不了。”
伏危忽然一笑:“岭南人都道牧云山悍匪杀人不眨眼,凶神恶煞,竟不知寨主却有如此好心肠。”
牧云寨主冷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
伏危笑而不语。
“姓武的是错了,但未深陷两难,不知其中苦。”
“忠义两难全,选哪一方都对,但也都错,上天对他的报应都应在了他与家人身上,这辈子终不会有幸福美满所言,这便也是惩罚。”
“未深陷两难,不知其中苦。”伏危低念了这一遍话,没有多做表态。
但牧云寨主看得出来,伏危不会再追问那姓武的下来。
半晌后,他道:“你且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着,起身往外走了出去。
虞滢看着牧云寨主从屋子里头走出来,随即从马车上提了一个箱子下来。
她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不再好奇。
牧云寨主端回了一个匣子放到了伏危的桌前,声音沉厚。
他打开,里边赫然是银块。
“给他留了二百两,余下的一千五百两都在里头,都有豫章周家的官印在,配上供词呈给周家宗主,就说武校尉畏罪自杀了。”
伏危抬眼看他:“万一,周家宗主不信,反而怀疑当年真的是周毅大人匿藏了军饷呢?”
“你当那些大世家的宗主都是眼瞎耳聋的?”话一出,想起那周宗主可不就眼瞎过一次么,又改了口:“那周家宗主眼瞎过一回,再瞎第二回,这宗主之位不做也罢。”
如此口气,有尊重,但不多,看来与周家宗主关系匪浅。
其实伏危心里清楚,只怕武校尉被擒住,交代了过往之后,牧云寨主应当就差人回去告知周家宗主了,因此才会笃定周宗主不会怀疑。
伏危把供词收了:“是否把这供词和这赏银呈到周宗主面前,在下一人决定不了。”
牧云寨主道:“事情已结,我便走了。”
伏危起身一拱手:“后会有期。”
牧云寨主睨了他一眼:“我这头疾还需得你娘子医治,说不定过不了多久我也会寻到豫章去。”
伏危一笑:“那便恭候牧云寨主大驾。”
半是客套,半是认真。
牧云寨主自知他现在的身份,也没把伏危的欢迎当真。
送走牧云寨主,伏危摸了摸胸口的供词,再撇了眼桌上的白银,唇角微勾,眼底浮现淡淡笑意。
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新帝登基, 囚禁先帝于高塔之上,丝毫不在意旁人如何说。
朝中有人不满,纷纷落狱, 不知被抄了多少大臣的府邸,一时间皇城百官噤若寒蝉。
岭南尚且太平,但北边却不然。
连月大雪,在三月底,冰雪终得消融之时,没有逃难的难民多组成了反军,见着官差就打, 更有甚者趁夜打到衙门, 占据衙门, 开放了粮仓。
蜀郡更甚, 没有几个人知道连郡守都已弃城逃跑。
蜀郡被反军所占领,高举除昏君奸臣的旗帜。
局势动荡的消息, 只零星传到玉县, 只是乱了却不知严重到这个地步。
豫章有探子往玉县送了信,把此事告知了伏危。
探子离开后, 伏危琢磨着蜀郡的事情。
蜀郡只是个开头, 并不是结束。
蜀郡之后, 会接着有更多郡治沦陷,不久将会有新势力崛起。
思索间,忽然有衙差敲了门。
伏危回神, 低声一声“进。”
衙差进来后, 伏危拿起公文查阅, 问:“何事?”
“有人来寻先生,现在在衙门外等候。”
伏危抬起头:“可有说是何人吗?”
衙差摇头。
想了想, 把文书放下,起身出了办公的书房,朝衙门外走去。
到了衙门外,便见先前跟随莫朗身旁的陈郎君在外等候。
伏危走了过去,陈郎君一拱手:“伏先生借一步说话。”
伏危点了头,与他并肩而行,行至无人的榕树下,陈郎君才背对人开口:“朝廷下了圣旨以反臣亲眷的名义削去沈太守郡守一职,再抓拿入狱,先行持圣旨的大臣领着两千人入了岭南境内,被寨主埋伏歼灭。”
“消息很快就会传回皇城,新帝定会盛怒,再派大军来缉拿,皆是沈太守就是反臣,先前沈太守对先生多有庇护也是许多都知道的事情,寨主让我来与先生说,尽快在一个月内从玉县离开,去寻得豫章周家庇护,新帝不看僧面也看佛面。”
伏危:“多谢提醒。”
“莫叔也有一句话让我转告到先生这处。”
顿了一下,才转述道:“霍善荣扶持的奸臣登上帝位,小人得志,定然不会放过铲除眼中钉的机会,先生小心了。”
伏危点头应:“你且与莫叔说,我心中有数,必然会小心提防。”
陈郎君把话带到,也就告辞了。
伏危看着陈郎君上马离去的背影消失在街头,也就收回了目光回衙门。
眼下危机四伏,越早离开玉县越安全。
他计划是在四月底离开,五月上旬到豫章。
现在已是四月初,还有二十日左右就要离开遇险,也差不多是时候把余家兄嫂接来了。
伏危初初听闻虞滢说要提前让余家兄嫂先来玉县,原不想同意的,但想到医馆总还是交接的,也就犹豫了。
交代不清楚,出了差错,医馆也开不下去。
伏危当初提议由余家长子接手,便是牵制住他们,让他们在这岭南扎根。
斟酌了许久后,还是应下了虞滢,但是在确定去豫章的半个月前才能接来。
一来一回,还要做准备,到玉县的时候也就只剩下半个月时间了。
他们所居住的地方会另外安排,以免与阿滢有过多的接触,察觉不对劲。
至于余家其他人,伏危的理由也很是充分,靠着关系,暂时只把余家兄嫂的罪籍去了,但只能在玉县落户。
另外等他们离开玉县前一定把所有的人的罪籍都去了,接来玉县与六娘团聚。
余家收到伏危来信,还有两张新户籍的时候,余家上下都红了双眼,一宿未眠。
顾及李氏不宜大喜大悲,也没有一下子告诉她,而是慢慢透露些许端倪让她自己猜测,去玉县前才告知。
虽是提前喂下定心丸,但还是欣喜过望,撑着身体起来,没有牌位的情况下,就着天地给余父和列祖列宗上了香。
信上说到他们伏家要举家搬迁去豫章,一去不知何时归,永熹堂没有信得过的人接手,六娘便提出让大兄大嫂接手,接手抑或是不接手,三天后x时都会有马车去到余家。
他们所有人聚在一块商议,最终还是决定去玉县接手永熹堂。
信上,伏危同时也叮嘱未离开石地村之前,切莫把罪籍已去之事透露出去,以免旁人心生怨妒,从中使坏。
伏危所言,余家人自然理解。
余家流放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石地村比他们流放更长时间的多有人在。
他们得以恢复自由身,那些人依旧是看不到头,如何能不怨妒?
余家悄悄收拾东西,余家大嫂知晓带着孩子去不方便,只能忍痛把孩子先行留在家中,总归妹夫在信上承诺在去豫章前把所有人都接去玉县,也快了。
离妹夫说要帮他们把罪籍改为良籍不过才过去了半年长的时间,半年时间就已然兑现了承诺,如今他们是信他所言的。
准备了两日,天尚未亮就有马车候在了余家外头。
余大嫂抱着幼子又哭了一遍,才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
虞滢在医馆附近找了一处宅子,是以余家人的落脚处。
非她所愿,却也占了余家女的身份,责任已然撇不清。
赁下的院子不大,四方小院,六处小屋,付下半年的租金。
便是医馆的租金也多付了一年的。
许是虞滢频频租赁房屋,庄宅行人说笑般调侃她这是要把整条街都给赁下了。
不说苍梧城内,仅在玉县,虞滢就租下了四处地方。
医馆,住的院子,医塾,还有给余家安排的住处。
算一算,虞滢有一瞬自己已成地主婆的错觉。
知晓余家兄嫂要来,虞滢把课都推了,只留在医馆坐诊,趁便待二位兄嫂的到来。
隅中,正让小徒弟去给病患抓药时,听到医馆外有马车的声响传来。
不过一会,小徒弟匆匆跑进来,说:“馆长,是去接人的衙差回来了。”
因是专治妇人的医馆,衙差也不便进来。
何止是衙差,就是快十一岁的伏安,都已不在医馆帮忙了,而是去跟了季氏医馆的季大夫。
虞滢起身理了理衣裳,略略呼气才往医馆外步出。
踏出医馆门外,一声哽咽的“六妹”便入了耳中。
她抬眼望去,一身粗布麻衣的余家夫妇便立在马车侧。
余家大兄在余六娘的记忆中,是个饱读圣贤书,医术卓然,清高倨傲的清朗公子。而长嫂,余六娘虽不喜,可在记忆中也是端庄知礼的大家闺秀。
可如今,余家流放数年,余家大兄既壮实也黑了许多,虽没了那副清朗样貌,可却也比记忆中稳重了许多。
余家大嫂依旧是那般娴静,只是多了些经历过磨难的沧桑。
那一瞬,或是余六娘的感情有残余,又或是她对亲人的眷念,不自觉地就红了眼。
眼红了,却也笑了。
相对无言片息之后,她笑迎了上去,唤道:“阿兄,阿嫂,你们可算是来了。”
余大郎望着眼前两年不见妹妹,心头百感交集。
曾经他对这个骄纵蛮横的妹妹百般不喜,甚至话不投机半句多,可真的两年不见,却甚是挂念。
担忧因她性子骄纵蛮横,与人交恶,致己身陷险境,幸好,她过得很好。
余家大嫂看了眼小姑子身后的医馆,再看回眼前人,面露温和笑意:“两年不见,六妹妹似乎不一样了。”
虞滢听得出来怀疑和感叹的区别,并无异色:“以前是六娘不懂事,如今经了事,自然成长了。”
余大郎闻言,心中也多了几分欣慰。
六妹长大了,往后也能照顾好自己,他与母亲就不用为她担忧那么多了。
仔细想想,说是担忧六妹,实则这一年下来,余家也是多得他们夫妻二人照顾,才慢慢的过上正常日子,现在的六妹已全然不用他们再为她操心了。
思及此,余大郎心下宽慰了许多。
正说着话,温杏听说亲家兄嫂来了,忙从医馆中出来,笑迎上前:“日盼着,可终于把亲家兄嫂给盼来了。”
跟着虞滢在医馆做了一年,见的人多了,温杏那腼腆的性子也有所改变。
虞滢向他们介绍:“这是我家大嫂。”
余家大嫂朝着温杏一颔首:“原来是亲家嫂子。”
相互问好后,温杏道:“赶了近两天的路,舟车劳顿的,弟妇给二位也准备了住宿,不如先落脚再去用中食。”
夫妻二人是客,自是没有意见。
虞滢转头吩咐人看着医馆,便携同大嫂把余家兄嫂带去刚赁下的宅子。
到了宅子,入了内,余家嫂子环视一圈后,发现并没有旁人居住的痕迹,应当不是伏家,略有踌躇:“就我们夫妻二人住在这里?”
虞滢笑道:“自然不是。”
在二人疑惑的眼神下,她接着说道:“等夫君这些天把章程都弄完了,就把阿娘和姨娘他们都接到玉县来,到时候这宅子就小了。”
二人闻言,更加坚信妹夫信上说去豫章之前就把余家的罪籍都给去了,不是假话。
“你们何时去豫章?”余大郎忽然插话问道。
虞滢笑意淡了些,微微抿唇应道:“月底就要去了。”
话一出,余大郎沉默了下来。
余家大嫂惊讶道:“这么快就去豫章了,那还能见一见阿娘吗?”
虞滢应:“夫君说在去豫章前能把阿娘他们接来,便是接不来,我也是要回去瞧一瞧的。”
话到这,虞滢看向余家大兄:“阿兄要是怪我没有回去看阿娘,便怪吧。”
虞滢没有并未过多解释。
这话一出,几人都相继沉默了。
虽说六娘现在变得更加稳重了,脾气也好了许多,但他们对以前的六娘也是了解的。
以前的六娘总是多顾着自己,不顾旁人死活的自私,与余家老太太的性子尤为相似。
此番她已是良籍,丈夫还在知县底下办差,与他们这些罪臣远一些也像是她的做派。
虽是如此,但她还挂念着自家,他们余家也靠着她,过得才不像旁人那般艰难。
都如此了,他们哪里还有脸怪她不回来?
虞滢见他们的脸色微妙,便知他们想歪了,这也是她意料之内的事情。
安顿好后,准备去附近食肆用中食,才出门就遇上了伏危。
虞滢诧异,今早出门时,他也没说要过来呀。
转念一想,对于余家与她,他总是忧思过甚,不用说他也是会来的。
余家兄嫂是见过伏危的,一眼就认出来了,忙行礼。
伏危上前扶住拱手作揖的余大郎:“舅兄这是何意?哪里有做兄长的向妹夫行大礼的道理?”
余大郎被扶起,道:“罪籍从良籍一事,若非妹夫从中周旋,怎会如此轻易就去了?”
伏危道:“只是在郡守前露了脸,得了几分赏识,求到郡守那处,正巧郡守心情好,挥手就同意了,只是运气好罢了。”
伏危说得轻巧,可余大郎是不信的。
便是换了个皇帝,可宠妃也依旧是长公主,余家得罪了她,怎会那么容易就从良籍?
妹夫必定是花了大力气才把这罪籍去了,如今这么说,只是不想让他们有负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