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父亲同意留我在豫章,还有把十二卫调给我差使的事?”
伏危点头应:“正是。”
周知县蹙眉沉思片刻:“若真是三弟做的,可他真的会上当吗?”
听到幕后操纵的人有可能是世子,周知县看着没有半点惊讶,似乎也存了怀疑,所以很快就接受了。
伏危默了片刻,开口道:“若是没有武校尉,或许不一定会上当,但只要有武校尉,再有旧案重翻,还是大人亲自来查,他便会上当。”
伏危一顿,眼底多了几分笃定:“宗主能让大人查,便已经确信了挪用军饷的案子有疑,这也代表着若是大人查不出来,宗主也会暗中派人细查。”
“细查之下,总会查出些什么蛛丝马迹,世子也会想到这个可能,那么必定不能让宗主查到他的身上,肯定会把所有指向他的人证物证全部毁去。”
“今日世子让我过去,便是生了疑,等再听到大人留在豫章,宗主又指派十二卫给大人差使之后,就会大人留在豫章就是查当年的事情,从而认定大人见的人就是武校尉,肯定会派人暗中盯着,等确定是武校尉后,直接动手。”
“只要世子动手,大人蒙受诬陷的冤情必能昭雪。”
听到“昭雪”一词,周知县垂眸望了眼自己包扎着的手臂,他算不上有多刚正不阿的人,但也算是堂堂正正的人,自是不想背负挪用军饷这么个污名。
周知县休息了一日后,第二日就领着衙差,还有十二卫出府调查。
他让人暗中拿着武校尉的画像,在豫章城内搜查,同时也去把当年看守军饷的人,还有收到过饷银的人都找了一遍,事无巨细的盘问有关于军饷不翼而飞的事。
伏危在差人送信回玉县后,便日日陪着周知县早出晚归。
直至第八日傍晚,从府外归来,一回府,周府的小管事便把信送到了他的跟前。
“伏郎君,今早有你的包裹。”说着,把信递给了他。
伏危接过包裹看了眼,问:“可知是从哪来的?”
管事想了想,才道:“好似是苍梧玉县。”
伏危在听到苍梧玉县这几个字之际,唇角不由自主的上扬,一双好看的眼眸更是倾泻出欣喜的笑意。
伏危本就生得温润英俊,双目更似一波温和的湖水,他一笑却让管事和旁的婢女觉得如沐春风,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婢女芳心荡漾,但又想起这伏郎君乡下有妻,且对任何一个女子都冷淡疏离的态度,眼神顿时黯然。
等伏危走了,才有人问管事:“到底是谁给伏郎君寄来的东西,看伏郎君那笑意,好似裹了蜜糖一样。”
这话,有些酸。
管事本不想说,但一转头,见是庶出的姑娘,便讨好的应道:“是玉县来的信,像是伏郎君家中寄来的。”
听到这,庶姑娘抿了抿唇,有些不高兴。
“你说那伏郎君的妻子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管事也没打听,随意应道:“应该是个乡野村妇吧。”
庶姑娘闻言,眉头一皱,心道乡下农妇,怎配得上那样翩翩公子?
转头看向伏郎君离去的背影,有些迷恋,但也知若是自己真做出有辱门风之事,定然会被赶到庄子去。
只敢肖想,不敢真的动小心思。
伏危可不管自己招多少人惦记,只知他日思夜想的阿滢来信了。
第158章 一百五十八
伏危提着包裹, 步履匆匆地回了院子,无论是步伐还是神色都隐隐透出几分的迫不及待,让院中先他一步回来的衙差们都感觉到了匪夷所思。
这往常无论如何都淡然从容, 不紧不慢的伏先生,怎忽然之间这般急匆匆的,甚至脸上还带着喜色?
难道是大人调查的事情有什么好消息了?
可不该呀,他们是一同回来的,要是有好消息他们多少都知道一些才是。
等伏先生进了屋,房门紧闭时,众人面面相觑, 一脸的茫然。
不知道忽然谁出了声, 道:“伏先生拿了包裹, 你们说是不是余娘子寄来的?”
听到这话, 大家伙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伏先生这般的迫不及待。
伏危回到了房中,打开包袱。
是稍薄, 苍梧开春穿的衣裳, 还有一些药材,以及四封信。
伏危把四封信拿起, 看了上面的署名, 除了阿滢的, 母亲的,伏安的……
待看到最后一封信时,不由失笑。
信上歪七扭八的写着“小叔收信, 宁宁留。”
伏危看了眼阿滢的信, 决定留到最后才慢慢地, 仔细地看。
先看了伏宁的。
小姑娘会认很多字了,但就是写不好, 伏危以往在玉县的时候,每日都会督促她练字。
不成想,他离开了一个月,这小丫头的字还是没有半点的进步。
虽然字不好看,但信上写的内容却很是可爱。
不过是一页信纸,百来个字,却是满满的“小叔”二字。
伏危笑意渐浓,又把伏安的信拆开来看。
伏安的字很工整,字如其人,原本就很稳重的一个孩子,在医馆帮忙一年后,更稳重了。
两个孩子信上的内容,除了都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外,其余的内容写的都是在他离开后发生的事情。
看到伏安说“小婶开了个医塾,收了好多学生”时,略显诧异之色。
阿滢竟然开了医塾?
不过转念一想,她早就收了几个徒弟,多收一些也是意料之内的事。
她没有他们这时代的人那样,把手艺本事看得太紧,只要是能对百姓有益处的,也不会对她有太大影响的情况之下,她会把她会的医术传教下去。
看完了伏安的信,又是母亲的信。
母亲字里行间之中,字字句句都是对他远行的想念与担忧。
伏危眸色不仅柔和了许多。
只回了伏家两年,哪怕一开始过的日子艰苦,可他感受到的亲情温暖,远远超过在霍家的二十年。
与霍善荣做了二十年的父子,都不曾有过这般的亲近、关心。
霍善荣有太多的子女了,若他不出色,只怕也不会太关注他。
对他的培养,一切都是源自他出色。
伏危看了母亲的信后,最后才把阿滢的信拿起来览阅。
【郎君亲启。
郎君此去豫章一月,不知郎君在豫章过得如何?
郎君或已经送信归来,家中尚未收到,阿娘与安安宁宁,还有我都挂念你在豫章的情况。也不知你何时能回来,就收拾了一些衣物送来。
包裹里的药材都写了是用来治何疾的,给你送来,也好有备无患。
另外,我开了一个医塾,收了二十个学生和一个副手,我会教他们习得医术,往后五年都会留在我身边帮忙,或许以后我也会桃李满天下,说笑的。不管如何,我心里很高兴。
我知道你定送信回来了,但迫切想与你分享,便也没等你送信来就给你送去消息。
家中一切都很好,你也别太挂念,我会好好照看好家里的,你在豫章也要好生照顾自己,别让自己太累了。
虞滢写了满满三张信纸,但都很谨慎,没有写那些比较敏感的内容。
伏危指腹摩挲着信纸半晌,白放到了自己的心上位置,唇角的笑意更粲然。
因这几封信,这一个月来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空。
把几封信都放到了枕头底下,理了理衣襟,敛去了脸上开怀的笑意,从而挂上一副淡然从容的平静面容,往屋子外头走去。
衙差刚好端来了暮食,见他出来,诧异道:“伏先生要出去,可这要用暮食了?”
伏危道:“先放着,我去一趟大人的院子,回来再用。”
已经过渡了八日,该是时候动手了。
周世子听着探子回禀。
“二爷今日把以前看管军饷的百长找了回来,盘问了一日,不知都盘问了什么。”
周世子倒是不担心周毅盘问这些人,他当年既然能把军饷挪走,再嫁祸到周毅的身上,便已经经过周密的部署。
原本想要杀了武校尉灭口,却不想给他提前跑了,这是唯一的疏漏,也是他的致命点。
“还有二爷找的人,属下探知似乎有苗头了。”
周世子面色一凛:“可弄到画像了?”
探子把画像拿了出来,道:“因二爷身边的人是宗主身边的十二卫,所以属下不敢贸然行事,只能根据看过这画像的人再复绘了这么一幅画像。”
周世子把画像拿到了手中,视线落在画像上,眯眼仔细端详。
那武校尉他是认得的,只是四年没见,再加上画像是复绘的,与原画像有出入,所以还需得仔细辨认。
像却又不像。
他把管事喊来,递去画像:“你仔细瞧瞧,看是不是那武校尉。”
管事拿到画像的时候,也是不太敢确定。但在看到画像之人的下颚边上有两颗还算明显的黑痣之时,忙道:“是武校尉,武校尉在这个地方就有两颗黑痣!”
若是只有一颗黑痣还没那么确定,可两颗黑痣的这特征最为显眼,看过画像的人也不会把这里记错。
周世子蓦然把画像扯了回来,目光落到画像左下颚下的黑痣,脸色彻底冷沉了下去。
竟真的是武校尉!
他抬眼看向探子:“周毅探到了什么消息?”
探子露出为难之色:“因怕打草惊蛇,没敢太仔细调查,但能确定的是有这画像上之人的消息了。”
若是查得太清楚,反而让人觉得有诈。
时下虽然看着不像是有诈的样子,可不得不防。
不得不防,只是周世子也不敢赌是不是有诈。
万一,真的是找到了人,那他便会被推向风口浪尖上。
即便他抵死不认,可只要武校尉指证了他,父亲便会对他生疑。
周家袭封郡公的一定是父亲,但将来未必一定就是他。
祖上为周家繁荣昌盛,便立下训言。
嫡子嫡孙若有不孝,不忠,不义,袭封不再局限于嫡庶之分。
若嫡子嫡孙平庸无能,庶子翘楚,袭封可斟酌。
这一点,先皇也默认下了。
也因此,他当年才会铤而走险逼走周毅。
若是当年的事真被查出来,他这世子之位和将来要袭封的郡公之外……
周世子不敢想这后果。
他把画像猛然往桌面上一盖,“啪”的一声巨响之后,他神色冷峻刚断:“调来三十死士,只要武校尉已出现,便不计一切把其灭口。”
即便是这种险况,周世子依旧有理智。
陷害周毅被发现尚有退路,若杀周毅,被发现便真的没了退路。
夜色渐浓,有六人正趁着夜色悄然进入了居民小巷。
四下屋子破旧,时不时有家犬乱吠的声音传出来,可那六人脚步奇轻,愣是没有惊动周围的家犬。
一直往里走,几乎到了巷子尾,他们才停在了一处宅子外头。
没有任何的声音,两人很默契的留在门口,其余四人则翻过墙头入了院子。
入了院子后,有人守在门外,有人则窗户外,以防屋子里边的人逃跑。
几人夜视能力极强,有人抬了手,是行动的讯号。
门前的人收到讯号,上前立刻上前撬门。
声音几乎细不可察。
屋中的人似乎一直警惕着,所以即便是再轻的声音,也有所察觉。
在门开的那一瞬间,有一柄锋利长刀径直从里头刺了出来。
方才跳进院子里头的人一时不察,但还是反应很迅速地挡开了那柄泛着寒光的大刀。
四人瞬间围攻了上来。
那人拿着大刀与他们交手,同时也在盘算和如何往外头逃跑。
这人的身手似乎很不错,且非常了解这院子,所以在二十几招之后,蓦然踩上墙角的水缸,往隔壁的院子跳了过去。
六人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那人似乎不仅了解自己的院子,也对周围几家的院子和巷子很了解,所以跳了几家院子后,直接往巷子深处逃跑而去。
在身后的人紧追不舍之际,往暗处躲藏,在追来之人离得远了,他不仅没有躲远,反而是往原来的方向跑了回去。
跑回家中的隔壁院子后,因有打斗声,这家人不敢出来查看情况,故而院子里头依旧安安紧紧。
哪怕这家人有人在门后偷看,看到外头有人,也不敢出声。
拿着大刀的人往外查看,看到自家院子没人后,暗自松了一口气。
打算回自家收拾东西离开。
跳回自己的院子,脚尖才落地,,却不想院子忽然冒出七八个身穿黑衣的人,把他给团团围住了。
天色昏暗, 只有微弱的月色光亮洒在一片肃杀的院中。
众人夜间的视觉便是再好,可在这样的昏暗环境之下,也只是能看清人与物的影子、动作, 而样貌与细节自然是瞧不清楚的。
拿刀的汉子压着嗓子道:“你们是那个人派来杀我灭口的!?”
黑衣人不语,其中一人抬手一压,八个人顿时一拥而上。
汉子握着刀往后退了一步,厉声道:“他若杀我,一切证据都会呈到周家宗主的面前!”
但几人却是没有丝毫的停顿,就在这时,数支利箭从暗夜中破空而来。
黑衣人瞬间察觉到了寒意, 不过是眨眼之间, 连躲避的时间都没有, 利箭已倏然而至, 插入了三个黑衣人的身体。
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情。
在屋顶之上的伏危收了连弩,抬手一压, 下令:“上。”
另一波穿着能融入黑夜的暗衣人也从四面八方窜出来, 一瞬间扭转了局势。
黑衣人也瞬间调整了策略。
二人使出杀招朝着那人攻去,其他没有倒下的几人则往射箭而来的方向提着武器而去。
没有任何人交谈, 只有兵刃相交的铮鸣声, 犬吠声。
巷子里的百姓听到了声响, 却知道明哲保身,待在屋中不敢点灯,也不敢大声说话。
黑衣人就算再迟钝, 也知道中计了, 恐怕他们要杀的人, 也未必是主子说的那个人,
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见势不对,一声“撤”,黑衣人不再恋战,立即找退路。
两方人的身手几乎不相上下,对方人数多,逐渐处于劣势,即便如此,黑衣人还是拼死找退路,似乎不求全部人能活着出去,只求一人能脱险回去报信。
伏危高声道:“一个也不能放走。”
声音已落下,旋即朝着屋檐上的银枪一挑脚,银枪腾空之际一瞬握住,从屋顶之上跳到巷中低矮的屋檐,跃下。
伏危也加入了这场打斗中。
黑衣人锋利的刀刃眼见就要砍中暗衣人,千钧一发之际,横空出现一杆银枪“铛”的一声响,刀被挡开,黑衣人也被震退了几步。
随行衙差看到伏危长枪强悍利落的与黑衣人交手,都惊了一瞬。
这一枪,彻底颠覆了他们对伏先生的认知。
他们文文弱弱的伏先生,这么生猛的吗?!
惊讶了一瞬,迅速回神,以免丢了小命。
衙役身手不精,但周家宗主身边的十二卫却是从小精心挑选来培养的,自是身手精悍。
要突围的黑衣人纷纷被压制住,再听似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猜想是宵卫营的人赶来了,见逃生无望,纷纷用手上的刀子抹了脖子。
伏危眼疾手快,银枪蓦然把最近一人的刀子挑开,十二卫的人也反应很迅速地把人给打晕了。
八个人,却死剩一个人。
伏危扫了眼地上黑衣人的尸体,眉头紧蹙。
宵卫营的人举着火把匆匆入了巷子,领队的校尉大声呵斥:“谁人在喧哗!?”
十二卫的人上前,告知身份后,校尉态度转变道:“方才来时看到有黑影,我已让人追去了。”
伏危微微眯眸。
不用做他想,来人还有盯梢了,见势不妙便撤退了。
伏危对十二卫的人一拱手道:“劳烦诸位多注意这人,以免他自尽。”
十二卫的人方才也看到了这斯文郎君人不可貌相的一面,心头多了几分敬重,说话也客气了一些:“请郎君放心,我等定会时刻盯着这人。”
伏危:“多谢诸位。”
十二卫卫长看向院中被两拨人追赶的汉子,微微眯眸打量。
十二卫的人无论是身手方面,还是观察细节方面,都比寻常侍卫要出色得多。
因宵卫营的人举着火把,视物已然清晰,自是也看清了汉子的样貌。
远处瞧,或在暗处瞧,与画像的人相似,但仔细辨认,还是能看出有伪装的痕迹在。
至于为什么要伪装……
稍微一深思,便有了答案——这无疑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
“还请诸位定要把这武校尉带到宗主面前,大人会亲自到宗主面前说明情况的。”
伏危话中有话,卫长是聪明人,一瞬便听明白。
这请君入瓮还有混淆视听的后招,让幕后主使难辨武校尉的真假,扰乱其心。
卫长点头道:“伏郎君也请放心,我等心中有数。”
十二卫只听宗主命令,宗主让他们听二爷差遣,协助调查清楚四年前军饷的挪用案子。
既是事关调查军饷一案,他们也责无旁贷。
十二卫的人把活着的黑衣人捆绑起来,又强行喂进一颗药丸后,把人扛着就走了,而宵卫营的人则开始清理尸体,干净利落不留一丝痕迹。
两方打斗定有伤亡,伏危叹了一口气,让人迅速在屋中点灯,把受伤的人都伏进了屋中。
有衙差很快就拿来了一大包医药用物,伏危立刻接过,打开后把止血药,纱布分给几个没什么事的衙差,有条不紊的安排道:“按照我先前教的来止血,包扎,缝针我来做,徐衙差,吴衙差帮我打下手。”
这些天下来,为保证计划不泄露,今日的事情也就只有四人知道。
平日里衙差们聚在一块自然不可能全在说部署的事,余下的时间,伏危便让衙差们都学如何用伤药和包扎伤口,还有缝合。
对于衙差们都学一些简单的包扎,周知县也是赞同的。
处理了半个时辰后,才处理好重伤的衙差。
一处理好,伏危摘下用绳子做的临时襻膊,点了几个人留下照看受伤的人后,便立刻赶回周府。
周府这边,属于周知县的人早已在前门候着了,一见到伏危就迎了上去。
走到伏危身前,快速道:“大人半个多时辰前被周宗主喊了过去,去前吩咐属下在此等着先生,让先生到明澜轩去。”
明澜轩,周宗主书房的所在。
伏危点了头,喊了周府的人领路去明澜轩。
到了明澜轩外,有人看守着,伏危上前道求见周宗主。
“宗主已吩咐,伏郎君若是来见,直接请进。”说罢,做出请的姿势:“请伏郎君随我来。”
随着守门侍卫一路到书房外,侍卫通报了一声“伏郎君回来了”,屋内传来冷沉的一声“进来”。
未进去,只是声音,便已然让人感觉到了来自周宗主的威压。
侍卫推开门,伏危从外走近。
屋中仅有父子二人,周宗主和周知县,而仅存的黑衣人和假扮成武校尉的人都不在。
伏危入内,书房内闷沉严肃,正座上迎面袭来一阵威压。
伏危顶着这威严,上前朝着坐姿如山般沉稳的周宗主一拜:“见过宗主。”
周宗主暼了眼他行礼,讥讽道:“不敢,你这一拜我恐会让折寿。”
伏危挺腰跪下,依旧拱着双手:“是在下冒犯了宗主,冒犯了仙逝的郡公。”
周宗主既然能坐到一宗之主的位置,自是个厉害的角色。
他的那些算计,现在恐怕已然全被看穿了。
“敢算计我,算计老太爷,看不出来呀,你年纪轻轻,却胆大如此。”
周宗主不怒反笑,但也明显让人听得出来他的不悦。
周知县走到伏危身旁,拱手低头道:“此事孩儿也是默认的,伏危有错,我也有错,孩儿愿与伏危一同受罚。”
周宗主听到这称呼,指腹摩挲着指中黑玉扳指。
不论是伏先生,还是伏郎君,这两个称呼都显得疏离。但直呼其名却是在告诉他,这人他是保定了。
周宗主听出这层意思,似笑非笑道:“你们主仆倒是有情有义。”
见二人皆低眉不语,略一摇头,半晌过后敛去脸上其他神色,板正了脸:“此事过后再清,先就事论事。”
引蛇出洞一计,虽未明说是伏危主谋,但从看到被带回来的“武校尉”,周宗主便什么都明白了过来。
什么老太爷不相信挪用军饷,多年来暗中差人调查有了证据,什么永安茶楼遇险,受伤或许都是假的。
真的,估计就只有今晚发生的事,死伤的人,还有挪用军饷被冤的事。
反应过来之时着实恼怒,可在等着伏危来的时候,却又不得不佩服这年轻人的心机城府。
不过是二十来岁的年纪,竟能如此沉稳算计。
每一步看似都有瑕疵,都随时有可能被拆穿,可他的算计不在缜密,而在于揣摩人心。
例如他只要一查就知道老太爷有没有调查过二郎的事,但伏危却用永安楼神秘人与刺杀,二郎受伤的事,转移了他的重点。
同时这故弄玄虚与苦肉计,也让他确信挪用军饷一案有疑,在这情况下,老太爷是否真的调查过已然不重要。
陷害二郎的人或许会怀疑“武校尉”的身份,但由于他相信了,且同意了二郎留在豫章,再调派心腹让他差遣,那人自然也会急了。
一急就容易做出错的判断。
周宗主问:“永安楼的杀手是什么情况,是你们安排的,还是旁人做的?”
永安楼杀手确实是死了人的,像演,却不是演的。
即便是苦肉计,二郎也不可能闹出人命。
伏危应道:“是霍敏之要杀在下,他先前就有买凶断在下双腿的事在,加上此人锱铢必较,早在先郡公的后事上,在下与霍太守见面被霍敏之遇见,他心中会嫉妒生恨,再者在下有意激怒他,他必然恼羞成怒买凶杀在下。”
“可大人到底是朝廷命官,也是周家人,他不敢与周家作对,所以在下与大人便给了他一个机会。”
伏危把自己所做之事的徐徐道来,除却怀疑的对象外,并未过多欺瞒。
周宗主再次听到他算计众人,就是他也在这年轻人的鼓掌之间,眉心紧蹙。
谁曾想,他五十来岁的年纪,竟然被这么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给算计了?
此子比起他父亲伏隽还要出色几分。
霍善荣大概也知道自己养的是怎么样的一个厉害角色,所以才丝毫不顾及二十年的父亲感情,欲亲手把自己培养得出类拔萃的养子给铲除了。
“可我听说黑衣人被擒之时,纷纷自刎,宁死不屈,又怎会把主子供出来,有活口又有何用?”
沉默许久的周知县开了口:“被擒自刎,要么是重金聘来的杀手,要么是大世家培养的死士,在豫章,大世家除了周家独大,没旁的了。”
周宗主目光转到了他的身上。
“盗取军饷,可能一是为了陷害我,二是拿着这笔军饷去做什么勾当。”
“既能触碰得到军饷,在豫章军中为其办事的人,职位不低,且不会是一个人。那么又是谁能收买这么多人,或是安插这么多人在豫章军中呢?”
“所以,你怀疑谁?”周宗主下颌微微一压,沉声问道。
二郎能想到的,他岂能想不到。
周宗主心下似乎已经有了答案。
周知县眼神坚定的与父亲对视:“父亲心里已大概有了人选,孩儿不要父亲给我什么交代,孩儿只要一个清白就够了。”
周宗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父子对峙,皆沉默不语。
伏危在一旁,也是缄默。
不知安静了多久,周宗主把手放到了桌上,掌心向下,食指断断续续地点着桌面。
片刻后,看了眼伏危后,又看回儿子:“你的清白,我已经知晓,也会还给你,除此之外,军饷与陷害你的事由我来接手。”
周知县抬手一拱:“多谢父亲。”
周宗主抬手摆了摆:“回去吧,容我再想想如何处理。”
伏危与周知县从书房中退了出去。
出了明澜轩后,周知县看向伏危:“此次若是有怪罪,我会替你扛下来,你也不必担忧。”
伏危摇了摇头:“在下倒是不担忧怪罪,只担心这一事会简简单单地揭过了。”
周知县闻言,叹了一口气,负手在后往前走去:“且等等吧。”
伏危看了眼周知县那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转头看了眼明澜轩的方向。
牧云山收药收粮,劫的铁矿若私用打造兵甲,那么谁是牧云山扶持的对象,谁就有造反之心。
牧云山扶持的对象是周家,周家是有这个心思在的,且有极大的可能会逐鹿成王。
帝王荒淫无道,世家被猜忌,相继倒台,周宗主想是也很清楚周家的情况,所以才随时准备着。
对峙霍善荣,还真得依靠着周家。
但很显然,周世子并不是明主。
伏危收回目光,转身缓步跟上周知县。
在二人离去后,书房中的周宗主朝外吩咐:“去青玉院把世子喊来。”
周世子听说周毅在父亲的书房中待了半个时辰,再有伏危外出回来也径直去了书房后,他便知死士并没有成功。
或是说,他中计了。
周世子披着大氅静坐在亭子中,望着院门,似乎在等着谁一般。
许久,院门那处有了来人,是父亲院中的人。
不一会,下人便入了院子,在亭子外停下步子行礼道:“世子,宗主让您到明澜轩的书房来一趟。”
周世子暗暗呼了一口气,站起步出亭子,往外走去。
即便父亲认定是他所为,他也不能认下。